想要弄清吉祥的身世,看来只有去问檀林皇太后了。一行人等商量了一下,决定直接找太后问个明白。
“不知道母后为什么会让那孩子住在这里呢?”事情竟然牵扯到太后,智子不禁忧心忡忡。
“难道这孩子不是药子和平城天皇的私生子,而是太后与……”小枫左手成拳地在右掌上一敲,双眼顿时闪亮亮。
“再敢胡说一个字,小心我真的敲你呢!”智子咬紧牙根及时果断地阻止小枫的异想天开。
“你哪次不是真的敲啊!”
说话间,已经走到檀林太后的房问。因为带了外人的缘故,智子还是先请侍女进去向母亲通报一声。
“你们进去吧,我留在这里。”橘逸势淡然一笑,对智子说道。
“咦?为什么?”智子一愣。蓦然想起正良说过的那个辈分的问题,旋而俏皮地笑了起来,“莫非你是担心和太后有了双重关系,不知道该怎样称呼吗?”
橘逸势闻言不禁微微苦笑,智子常说小枫胡乱讲话,要他看,这对主仆,都是一个模样,率直得让人一时难以习惯啊。不过……却一点也不会惹人讨厌呢……
“不是,我只是不想见橘家的人。”说出这句话,嘴里便漾起淡淡的苦味,其实他知道祖父的死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但对于当时橘家人明哲保身袖手旁观的态度,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做到释怀。(注:檀林皇后本名叫做橘嘉智子,是橘清友的女儿,嵯峨天皇的皇后,仁明天皇的母亲,嵯峨退位后她被封为皇太后,是橘氏一门中除了橘三千代之外又一位伟大的女性。)
智子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橘逸势伸手阻拦,“我站在外厅吧,也可听到的。你们进去就好。别担心……”看到少女眼中的紧张,他浅浅一笑,语气不觉带上一抹温柔,补充道,“我没事……”
“嗯……”她知道橘逸势的心里有一个伤口,她虽然很想用自己的力量将它抚平,有时却会茫然地不知怎样开口。这并非是她笨拙的缘故,而是一个人没有相同的经历,很难真正体会当事人内心的感受。不了解的时候,比起胡乱的安慰,或许暂时沉默反而会更好些。于是,智子也回他以一个温暖的笑容。同时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她会找出治疗这个男子内心伤口的方法。只是她并不知道,每当她凝望着他展露一次笑容,那个人心中的寂寞便已缩减一分……
必首望了望倚在门边浅浅微笑的男子,心中便有了十足的勇气。智子带着小枫和李李拉开母亲内室的门。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想堂堂正正地去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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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林皇太后虽然已过中年,却依然美貌绝伦。此刻,端坐在绣架前那种优雅娴静的姿态,令小枫不禁怀疑起公主到底是不是太后的亲生女儿这一问题。
“智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太后放下手上的针,温和地望着智子。
“母后,您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叫做吉祥的孩子。”智于开宗明义,尖锐的视线捕捉着母亲脸上每一丝表情的变幻。
惊愕、错乱、惶惑、怀疑……秋水般的明眸中,感情瞬息万变。然而却又极迅速地一一沉淀,直至所有因一个名字而起的波澜恢复成一如既往的镇定。
“吉祥是谁?”智子充满怀疑与笃定地问道,怀疑前者的身份,笃定的则是母亲一定知道真相,“阿保亲王家的椿公主,怎么会和出现在母亲这里的男孩子长着同一张脸这件事,能否请母亲解释一下呢?”
扬了下眉,檀林太后对女儿的问题不置可否,虽然心中猜忌她如何知道吉祥的事,但并不问,她垂下眼帘,再度拿起针,慢慢地穿线,一边缓缓地说道:“智子,你何时变成了别人的眼线?”
“母后,智子是怎样的人,您应该很了解才对。”智子沉稳地应对,灼灼地望着对面看似温雅实则疏离冷淡的女子。
“对于皇家的人,我都不敢妄称了解了呢。你父皇就是一个例子。”檀林太后露出讽刺的微笑,“是他让你来刺探吗?他还是发现了吉祥的事吗?他到底想要怎样!斑岳亲王被他害得还不够惨吗?还想斩草除根吗?”
“母后……”智子微抽了一口冷气,虽然早就知道父皇与母后不睦,但是母后为什么这样怨恨父皇呢?等等……高岳亲王?智子敏感地捕捉到母亲话中所带出的信息,“母亲!这和高岳亲王有什么关系?”
“呜……”小枫含泪抱仆头,“我已经越听越糊涂啦。高岳亲王又是谁啊?”
“老大,你对本朝历史的了解程度比你异世界的朋友还要差啊。”李李怜悯地看她一眼,“高岳亲王就是平城天皇的儿子,阿保亲王的哥哥,嵯峨院当政时,他是当时的东宫太子。”
檀林皇太后的表情一怔,从智子的表现看来,她并不知道吉祥与高岳的关系。那么……反而是自己失言了呢。咬了下嘴唇,略微缓和脸上的表情,大后别开眼神,“我累了,智子,既然你不是想要刺探什么,就别再问了。关于吉祥的事,最好也不要管,我不知道你看见了什么,都了解些什么,但请你不要插手,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了……”
“才不是旧事!我也无法不去插手!因为、因为……”智子拧眉,握紧双拳,“母亲!那个吉祥,他曾经去刺杀过正良呀!怕您担心,这件事我并没有告诉过您。正良差点被他害死啊!我怎么能不查?怎么不能管?”
“什么?”檀林皇太后涑然一惊,手上的针悄然落地,毫无声息,“吉祥去刺杀正良?”
“对。而且他以椿姬的身份被选为斋宫,不知道想要干什么呢。母亲!如果你真想袒护这个孩于,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我吧。不然一旦他真的做了什么,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呀!”智子忍不住激动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檀林皇太后神色怃然失落地喃喃自语,“这个孩子……这么多年,为什么还是化解不了他内心的怨恨……”
“母亲……”虽然很想快点搞清事情的真相,们看到母亲伤感的样子,智子还是感到一阵难过。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过于灼灼逼人了呢?难怪母亲平日就并不怎么喜欢自己呢。
檀林皇太后静坐半晌,洁白的脸在黑发的掩映中异常美丽,神色却有些凄迷,“智子,你知道平城天皇与你父皇的争战事件吧。”
智子默默点了点头.知道母亲已经决心把一切告诉自己。
“有的时候,很怀念平城天皇在位的时候,”檀林皇太后的脸上露出几许虚幻的微笑,“他是皇帝,你父皇只是一个亲王,而我是亲王的妃子,大家相处得都很好,日子也很平静。平城天皇很疼爱他这个弟弟,生病之后,就干脆把皇位传给了他。而那,却成了一切不幸的开始……”讲到这里,她的手颤了起来,紧紧抓住绣架上的绸缎。
“母亲……”智子忍不住为父皇辩解,“有关那场战争,其实并个是平城天皇与父皇两个人之间的问题,那是朝内藤原四家相互夺权争斗和药子兄妹为导火线的引发啊,何况父皇一直对平城天皇步步退让,直到胜利,也没有对身为兄长的平城天皇作出任何的处罚啊!”
“他还要怎样处罚呢?”檀林皇太后凄然一笑,“他明知道平城最在众的两个人,就是药子和身为长子的高岳亲王。好吧,药子是自杀的,我不怪他;战争是藤原式家的挑衅所引起,我也不怪他。但是,有一件事,有一个人,何其无辜……”
“母亲是指……当时身为东宫的高岳亲王?”智子略微沉吟,说出高岳的名字。
“那就是公主也曾说过的有比起药子更加可怜的人吗?”小枫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问。
“平城天皇让位给父亲,父亲登基后,就立了平城的长子高岳做东宫。”智子给她解释。
“喔,这个和现在不是很像吗?”小枫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脸,“嵯峨院让位给今上,今上便立了嵯峨院的孩子正良做东宫。”
“那是我朝的习惯,兄传位于弟,弟便立兄长之子为下任天子。”
“简单说不就是轮流坐庄嘛。”小枫豁然开朗,用自己的语言习惯得出总结,“咦?那么这个高岳亲王为啥没当皇上,现在的皇帝怎么成了大伴叔叔?”
“因为发生了‘药子之变’,父皇便废掉了高岳亲王的东宫之位,改立了异母弟弟大伴做东宫,就是今上。”智子面无表情地说完,心下已经猜出了吉祥的身份。
“没错,”檀林皇太后深蹙眉头,“他虽然没有对平城做什么实质的处罚,却夺走了平城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心愿……”深爱着药子的平城天皇在药子自杀之后,已经悲痛欲绝,又得知自己平恭良顺的孩子,向来谨守本分的高岳因自己的错误而被连累废去了太子之位,万念俱灰之下便选择了出家。
“我一直劝他不要那样做,一直待在平安京宫里的高岳根本就没有参加那个事件.这事他明明知道的事!”脸上显露出不能释怀的神情,檀林皇太后握住绸缎的手更加紧了起来,关节都泛起青白。智子看不下去,上前握住母亲的手,“母亲……”
“我讨厌皇室……”檀林别过头,眼泪顺着柔美的脸颊滚珠而落。记忆中的高岳只是个安静的青年,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小心翼翼地履行一个东宫该尽的责任,他有什么错,他为什么要受到牵连?已经铺好的人生轨道,忽然被打乱,忍受着冤屈的人,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直至在这样的压力下,终于崩溃……
“吉祥是高岳亲王的孩子对吧?”智子说出内心的推测。这样她就能够了解了。平城天皇是吉祥的祖父,而阿保亲王是吉祥的叔叔……
檀林困难地点了点头,“正好是高岳亲王被废去的那年,东宫妃生的孩子……好一个生不逢时的孩子……”
生不逢时吗?智子恍惚了一下,是啊,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吉祥现在应该是天皇之子,血缘最近的继承人……正如今日的正良吧。算一算,两个孩子其实年岁所差不多,为何命运却截然相反呢,
“高岳变成那个样子,东宫妃也受了很大打击,生下孩子没两天就故去了。平城天皇写信求我保护这个孩子。你知道的,那时候‘药子之乱’刚平息,朝里很乱。这个身份尴尬的前东宫之子的存在很有可能让事态再起波澜,也会有人因此害他。平城天皇的担忧不无道理。我就让阿保亲王将吉祥带走,对外声称是他的女儿……我只是不想让无辜的孩子被卷入纷乱的往事……”
“可是母后,这只是你天真的想法呀。”智子苦笑,犀利得令人会误认为是冷漠,“会送他去当斋宫的阿保亲王想必不是我们眼中那样老实本分的人吧。而且,这个在祖父与叔叔处来回往返,以双重身份长大的孩子,他的想法,母后真的能够了解吗?”或许这此年,母后很照顾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疼爱,想要慰藉他。可是尽避如此,那个孩子的内心却还是一样荒芜……想起在丽景殿见到的椿姬,想起他那个浅浅的虚幻笑容,想起他那一如橘逸势的寂寞的眼睛,心里忽然涌起微微的疼痛。已经不再恨那个孩子了,虽然他曾经刺伤了正良,但没有经历过相同境遇的人,是无法指责他的所作所为的……
“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一点也不像我。”檀林淡淡地一笑,“可以冷酷地分析事态,那种样子和你父皇一模一样。”
不可否认智子听到这句话时受到了些许的伤害,而檀林接着讲道:“但是,却总能用一句话就让人哑口无言,失去反驳的余地。”
“这算是对女儿的赞许吗?”智子无奈地拉起上唇。
“那么,智子,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以凶手之名抓走那个可怜的孩子?”
“如果我有那样的打算,就已经照做了。何必来问您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呢?”智子叹气道,“母亲,您这么不信任我吗?我一开始就说过了,如果要救那个孩子,就必须阻止他,阻止他继续生活在报复的漩涡中。”
“我希望你能够做到……”檀林美丽的眼睛还有些失神。为什么呢,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不是一直对那个孩子很温柔吗?为什么他还会去刺杀正良,还不能放下过往?
“母亲,你不用自责。事情根本不是你的错。”看穿母后的想法,智子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么又是谁的错呢?”檀林仰头轻叹,身畔一直燃着的香炉,泛着袅袅轻烟,而人间的悲欢离合似在烟雾蒙蒙中反复上演。
“或许是宿命吧。”想起吉祥,想起橘逸势,想起许多无法释怀的寂寞与悲伤,想起许多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智子怃然一笑,“来去全不由人啊……”
“嵯峨上皇对这个孩子的事一无所知吗?”小枫受不了他们的对话,忍不住插嘴。
“他不知道……”檀林摇了摇头,“他对这孩子的事一无所知,甚至不知道高岳有这样一个孩子,我从没有告诉过他……”
“母亲,为何不信任父皇呢。难道您认为父皇会对这个孩子做什么吗?”想到连母后都不能了解与体谅他的立场,智子为父亲感到一阵悲哀。
檀林一笑,那个笑容在袅袅的烟中竟然也有种说不出的虚幻,“皇家的人,我一个也不相信。”风情云淡地说完,她别过了头。
“所以……智子,别让我对你也失去信任,救那个孩子吧,那个叫做吉祥的孩子。”
智子起身,推开门,阳光由外射入,清朗的风吹散满室烟雾,“我会的,母亲,放心吧,正良和吉祥都不会出事……”只是,母亲,为何你不担心一下,去做这件事的女儿,你的智子会不会有事呢……压抑下眼中瞬间浮动的水汽,她还是选择露出一个坚毅的笑脸。虽然成长的环境各有差异,但每个人内心都会留下或多或少的伤口。有人会被这些伤打倒,变得脆弱,但绝不会是她智子。爱自己的人只要有一个就够了!只要有一个就不会感到寂寞……
她看到站在门边,正在向她伸出双臂的男子,那个寂寞的悲伤的却又异常决绝的男子,她想要与之相恋的人。橘逸势,她想,这个名字就是她此刻没有哭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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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凛冽一如冬月的少女迈步而出,纤瘦的身影莫名地让人觉得心疼。在没有去考虑这么做的原因之前,他已经伸出了手臂,直觉眼前的少女需要的是一个能让坚强的她也可以放松停泊的港湾。
而少女微微一笑,终于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她可以脆弱的时候。若就这样投入他的怀抱,背负的重量,只会将他也一齐压垮……
“公主,”了然且烦恼地扬了扬们,橘逸势露出无奈的笑容,“你似乎太过小瞧橘逸势了呢。”
“我只是不想随便投到男人怀里吧了。”智子慧黠地眨眨眼睛,“特别是在身后还站着一位京都八卦王的时候。”
“人家、人家才不叫那种难听的名字呢!”小枫气鼓鼓地抗议。
“是吗……”三人六道目光一齐投向不打自招的矮个子少女。
“大人!你们还有空在这里闲聊啊!”大喊大叫跑过来的人正是最近有近墨者黑趋势的清光。
“看来咱们家老大的分身术练成功了。”李李凉凉地讽刺,而想到今后身边会出现两个像小枫一样性格的人,智子脊背蹿起一阵寒气。
“别喊了,我猜到了。是吉祥已经离开了对叫?”橘逸势气定神闲地制止清光继续大呼小叫。
“没错!罢才您让我去看住他,可是等我找到他的房间,下人们说吉祥少爷已经赶马车回京了!”
“你让清光去找吉祥?为什么?”智子不解,“还搞不清楚那孩子想干什么,不会打草惊蛇吗?”
“听了太后的话,对于吉祥想干什么,在何时动手,我便都已经猜到了……”橘逸势苦笑道,“而且,惊蛇的人……是适才和吉祥撞了个对脸的你吧。”
“今天早上我和公主的确是有看到吉祥没错,但那不代表吉祥也同时看到我们啊。”小枫不甘寂寞地插嘴,那个时候她们正站在走廊拐弯的地方嘛。
“你听话太没重点了,”智子白她一眼,转向橘逸势,“你猜出那孩子想干什么了?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我和那孩子背负着相同的桎梏吧……”停留在橘逸势唇边的笑化成了一抹苦涩,所以,最初在雨中见到那少年的时候,他才会出手相救。那个少年有着一双与他何其相似的眼睛……
束缚着少年的东西其实并非是仇恨,而是那无法排解的悲伤与寂寞……他所需要的也不是一把利刃,而是另一双温暖的手,一双可以将他从那个飘漾着蒙蒙水气的独自一人的世界中拯救出来的温暖干燥的手……
不觉望向身前的少女,少女正在凝神思索着什么。看着她美丽的脸,他想,每个人都会注定会遇到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人吧,而他幸运地已经与她相邂逅……真希望那个少年也能快些走出本该属于陈封往事的阴翳……
“吉祥到底想要干什么……”智子觉得很懊恼。橘逸势可以想出的答案,她为何想不出来?
“智子,”微微一笑,橘逸势弯腰贴近她,狭长的眼对上她幽黑的眸,“你说他为什么要当斋宫?”
“为什么?”智子困惑,难道他还想刺杀正良?可那和当斋宫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吉祥所憎恨的人,应该不只是东宫……”那种阴暗的心理,不是像智子这种生来高贵长在阳光下的人能想明白的,橘逸势在她脑门上一弹,“想想看,椿姬提出去当斋宫的时间是在刺杀正良失败之后,他应该也知道再动手会很难。如果他的目标转移在今上的身上,如果他想找到一个万无一失刺杀今上的最佳机会……”
“加栉之礼!”智子恍然大悟,忍不住惊叫出声。
一根手指搭上她的唇,橘逸势清冷美丽的面孔近在咫尺,“没错!他会在加栉的时候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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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洁,枫林飒飒,并行的马匹在蛇行小道上扬起淡红的尘雾,抛下急促的蹄声。
少女长发系成一束,弯腰间过被风压倒的横枝,黑发在夜幕中划出一道亮丽的弧。
“公主!我们已经跑很久了!逃诩黑啦!”身边传来苦着脸的呼唤,娇小的少女穿着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埋起来的男装,握住缰绳转弯的同时,向智子抱怨自己的辛苦。她要休息啦!
“住嘴!”少女心情很差地呵斥,“不知道我们在赶时间吗?”她记得斋宫赴伊势神宫出行的日子可是就在明天呀!难怪吉祥会特意赶回来扫墓!
“我们很久没有骑马了耶。”听话没重点的人还是持续她的抱怨,“坐着清光的疯狂马车偷偷模模地来,结果这么快就要折回去不说,还要如此辛苦地喝风吃土。人家可不是因为想过这样的生活才来当亲王府的侍女呀。”
“我知道,你是以为能吃香喝辣才率领你的老鼠军团混进来的对吧!斑!没有义气的家伙!现在可是非常时间呢。吉祥已经回京了,我们也得快马加鞭追上去才行!要阻止他的行动呀!”
“都是橘逸势不好!想个计策那么慢,害找们等了好久才能出发。”小枫满脸不甘心地埋怨。
“算了吧,如果是你的话,想十大都想不出应对的方案呢。”智子没好气地揭她的底。橘逸势已经反应够快了。
“智子——”拖一个长音,小枫小心翼翼地侧着脸看着与自己并辔而行的少女,“你好像是在生气呀。”
“我当然生气!”智子漂亮的眼睛懊恼地喷出火来,“你就算了,为什么连我都这么笨?竟然没想到吉祥当斋宫是为了什么!”还要橘逸势来告诉她,想想就觉得丢脸。在喜欢的人面前,她更不想认输呢。
“喂喂,你那个‘你就算了’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笨蛋的意思啊!”
“公主!做人不要这样坦率吧!”
“那可没办法,本亲王就是这种风格。”
“对了,我心里有一个疑惑,”虽然明知会被骂是笨蛋,但真的已经憋了好久了啊,“公主!到底所谓的‘加栉之礼’是怎么一回事啊?”
“……斋宫赴神宫时会举行祓齮,啊,这个祓楔足一种仪人,即为拔除不详之意。”以防好奇宝宝再次发问,智子的解释力求清楚明白,“祓楔之后,要向皇帝辞行。皇上便用梳子,加在斋宫的额发上,叮咛她‘勿再回京’……”眼看小枫欲言又止。智子自感苦命地一闭眼,继续道,“斋宫回京肯定是天皇易代,所以才会这样说。用梳子也只能向下梳,表示有去无回。”
“哦,我明白了。”小枫乖乖地点点头,观察着智子发青的脸巴,“也就是说,吉祥就是要等大伴叔叔帮他梳头的那一刻,两个人无限拉近,他一刀过去,便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对吧……”
‘那是梳头吗?还什么白刀子的……你……”智子张嘴想要怒斥,却猛地被灌了一嘴风,在马背上大咳起来。
“唉,你何必如此着急呢?”好心地伸手想帮智子拍拍背,却被智子一脸恐慌的表情躲开,颇感受伤地收回手,小枫不解地喃喃自语,“可是公主,我越来越觉得我们没必要往回赶,吉祥要杀大伴叔叔就让他杀嘛,把他杀了的话,公主的烦恼也可以解决了呢。”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般清楚!我才不是要去救淳和!”终于顺过气来的智子向她怒吼,“我要阻止这件事,是为了救吉祥!如果他真的行刺天皇,那不论成败他都完了!而且那个时候,要倒霉的人还有正良啊!”
“为什么呢?”小枫完全不能理解,“吉祥和正良有什么关系?他刺杀今上,该受牵连的应该是送他人宫的阿保亲王吧,正良怎么会有事?”
深吸一口气,智子提醒自己要冷静,“小野弥枫,你不要一次问我那么多个为什么,那个让我稍后在讲给你听,现在……”突然变出来的扇子毫无预兆地敲上小枫的头,智子在她耳边地暴喝一声,“你先给我专心赶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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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刀柄镶着湛蓝的古玉。映着夕阳射来向晚的霞光,流光四溢。背对着拉门跪坐的少年,周身沉浸在夕照灿烂却清冷的光彩中,影子被地板拖成长长的一线。少年若有所思的脸孔有种沉静肃穆的美丽。握住膝头的刀,左手用力一拨。
“刷——”有如冰冷弦月的眼睛中,倒映出一抹寒冷削薄的刀光。
“的确是好刀。”少年露出微微的笑容。乌黑的青丝滑落满身。宛如冰冷的水的拥抱……
廊上传来衣角摩擦的声响,纸门的另一侧映出的身影,是一个年轻的侍女,正不怎么熟练地膝行而来,大概是新入宫的童女,毫无优雅之姿,反而给人蹒跚的笨拙感。敲了敲门,少女低低地问道:“斋宫,你、您准备好了吗?”
“已经……好了。”吉祥回过头,微微一笑,将刀子小心地放入描绘着海波条纹的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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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定斋宫出行的吉时虽是黄昏,八省院的正殿上还是来了许多大臣,虽有轻浮之人为了一睹斋宫风采而来。但多数还是为了表示对今上的关心,特意装饰一番,礼貌周全地携带着准备送给斋宫的礼物。更有不少女眷的车马停在外面,等着观赏出行时的盛大行列。太极殿内外一时人头攒动,异常稠密。
“简直像是赶朝会啊……”懒散地坐在精心搭起的高台上首,身穿皇袍的男人单手支颐露出嘲讽的笑容,“看来我朝最不缺的就是喜欢凑热闹的臣子。”
“大人,智子公主来得及吗?”人群的一角,橘逸势与清光面色严肃地站立着。
“但愿吧……”橘逸势满目忧色。把那么危险的事交给智子去做,他心里也很没底。但想在不动兵刃的情况下,把事态控制到最小范围也只有这样才是最佳的解决方案。
优美的笛声悠扬响起,一辆香车辘辘驶入。在众人期待的眼光里,盛装打扮的斋宫,终于走下马车。
“来了……”清光紧张地拉拉橘逸势的衣袖,橘逸势一向平缓的心跳也不由得急促起来。他的目光追随着斋宫纤细挺直的背影,看着她提着裙角拾级而行,慢慢地走向今上。
太极殿内种植的榆叶梅,乘风飘下几朵小白花,女子在花瓣纷飞中穿行而来,面靥低垂,纤妍动人的背影,更令人产生无限绮思。
周边的人一时静了下来,出神地凝望着,有惊艳的目光、有赞叹的目光、有紧张的目光、也有期盼的目光……人群的某一角落,阿保亲王握紧双手,下垂的眼角不时微微跳动;橘逸势在不远处观望着他,也不由得握紧手心。
看着斋官低垂面靥无限娇羞的姿态,闻着从她衣襟里飘漾出的淡淡雅雅的梅香,淳和天皇不禁想着果然是个美人,一面笑着从内侍长捧着的盒子里,拿起准备好的梳子。
“此去无回,永不相见。”虽然心里嘲笑这样的话就如“皇帝陛下,千秋万岁”一样是不可能实现的吉利话,但依照礼节还是这么说了。他弯下腰,将玉质的栉,有力地插入少女浓密的额发。此后一别,再见面,就又要等天皇易代的时候了……心里忽然升起淡淡的恍惚,那个时候,接替自己皇位的人,是正良,还是恒贞呢……
“谢陛下。”少女终于抬起头,向他嫣然一笑,眉梢眼底带出阴谋得逞的诡异。那声音熟悉得令他心惊。
“智子?怎么是你?”饶是城府深沉的淳和也不禁眉峰一皱。
“是啊,叔叔,智子是皇女,去当斋宫不是最合适吗?”智子的笑容在盛装的映衬下有如春花。
“你是故意想要躲我远点的吧,”淳和目光烁动,没想到她竟然用厂临时调包的手段,这么讨厌他吗.宁肯远赴伊势神宫,也不肯当他的妃子?他压低声音,向她苦笑,“相去永不见?哼,绝情的人,竟然还让我说了这种话……”
“皇帝金口玉言,就不用后悔了……”智子回他以无敌的笑脸。
知道一切已无法挽回,惊异的神色早就一晃而过,恢复平常的轻佻模样,他笑了笑,“公主,我要是明年就让位,斋宫就又得换人,那时候你可就得必须回了呢。”
“可惜叔叔恐怕不是那种不爱江山爱女人的傻瓜吧。”智子气定神闲神,美艳的笑脸在夕阳下愈发灿烂。
周边的臣子有些骚动,交头接耳地议沦着斋宫怎么临时换人之类的言辞。但宫内的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何况智子内条王贵为皇女,由她担任斋宫似乎也是理所应当。大家眨眼间将这个人选突变的事抛置脑后,事情的结果既然已经有了,谁还会去推敲它究竞是怎么发生的呢。乐曲悠悠,新任的斋宫留下耀人的笑脸,款款上了香车。眼看本来会成为妃子之一的女人就这样大摇大摆地飞走了,淳和也只好歪了歪嘴角,无奈地作罢。
而在智子抬起头来的那个瞬间,有两个人的表情明显地与众不同。阿保亲王震惊之余面色苍白,旋而转身急忙地走了;橘逸势却是如释重负,露出终于松了口气的表情。
“大人,你的计划成功了。”清光欣喜地拍拍橘逸势的肩,这样也算是一举两得吧,阻止了吉祥的刺杀事件,又顺利解决了公主逃避入宫的难题。
“嗯…”’橘逸势似乎不怎么开心。
“那吉祥被公主她们弄到哪里去了?”
“智子出现在这,就说明吉祥这会儿在小枫手里。”
“喔……在小枫手里?”清光加重语气无限同情地说道,“可怜的孩子……”
“还有啊,大人……”清光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件事,“那个,公主去当斋宫的话,你们……”
“不是很好吗!可以顺利躲开了今上的虎视眈眈啊。”橘逸势脸色很不爽地回答。
“喔……”怎么迟钝也知道不该往下问了,看来大人有得等了……清光暗中屈指,等淳和退位,正良继位,最少要十年吧。那个时候智子还蛮年轻的,但大人就……
咳了咳,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清光很不上道地问了一个与个故事没有太大关系的问题——
“大人,你今年多少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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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着斋宫的车队远走,看热闹的人们也各自散去.橘逸势和清光在宫门外等着与小枫会合。一只手不客气地拍上橘逸势的肩,他回头,就撞见那个浅笑盈盈的意中人。
“智子?”橘逸势惊讶地指指远方的尘烟,又回过头来指指她,美艳的脸上自度出现一个愚蠢的表情,“你怎么在这儿,那现在车子上的是谁?”
“是李李啊。”少女没有丝毫负疚感地抖了抖肩膀,“虽然他不愿意扮女装,但只有他和我身形相似啊。只好暂时先委屈他一下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还有吉祥你打算怎么办?你能阻止他这次,那下次呢,总不能关他一辈子吧?”橘逸势提出比较实际的问题。
“我要带吉祥去见父皇!”智子攒紧双拳,“我才不信父皇会像母后想的那么冷血!我要证明给母后看!案皇不是那种人!有怨有仇,大家就堂堂正正地当面说清楚好了!这样才是我智子内亲王的风格!”
“好酷!鲍主!我就是爱上你这一点!”
这种大胆的话当然不是橘逸势说的,是像无尾熊一样出现在智子身后,笑眯眯攀上她肩膀的小枫。
“是吗?”智子毫不留情面地打击她,“被你爱上还真倒霉,我同情未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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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等,带着捆由曾经刺杀东宫,又准备谋害今上均未果的凶手坐着清光驾驶的疯狂马车,来到嵯峨天皇隐居的院所。
“神野!你这个小人!”才拿下小枫堵在吉祥嘴里用来防止他喊叫的碎布,吉祥就大骂起来。长长的头发挣扎得乱七八糟。
小枫摇头感叹:“好好一个美少年,竟然这么不爱惜自己的形象。”
“……”众人无语,心想,你才是辣手摧花的那个吧。
宝败垂成的吉祥愤怒得几乎发狂,要不是被捆着恐怕早就冲上去把冒充侍女将他打倒得可恶圆脸女人(小枫啦)撕成碎片。
“神野吗?还真是个令人怀念的名字。”有人笑了笑,掀帘步出,“自从我二十四岁以后,就没人人这样称呼我了……会叫这个名字的人,只有安殿哥哥吧。”出现在廊上的这位眉目清秀的中年人,当然就是嵯峨院。
“神野和安殿是谁?”小枫一边捂住吉祥的嘴一边问智子。
“拜托!前面明明已经说过了!你这样也算是智子内亲王的贴身一等待女兼平安京秘密情报联合总部第三任总长吗?神野亲王当然就是我父皇没登基前的名字,而安殿亲王就是平城天皇嘛。”
“喂喂,才问你一下你就这样得意。我要是不问的话,伤脑筋的不就是作者和读者了吗?”小枫委屈。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的!智子这个人根本不懂得体贴。果然不是一个阶级的同志!
“小枫又在讲听不懂的怪话了。”智子不予理会。直接向凝视着吉祥的嵯峨问道,“父亲,我的飞鸽传书收到了吗?”
“哦——”愣了两三秒,嵯峨才点点头。
“飞鸽?你有养飞鸽?”橘逸势不禁佩服,难怪嵯峨院一副全都知道了的表情别有感触地看着吉祥,原来是智子已经告诉他了啊。看来自己爱上的女子还真是多才多艺呢。
“飞鸽就是我们啦——”古树、石头、墙角上突然冒出三条黑影,其中之一不满地咕哝,“我们明明是叫做四君子嘛!不要用老大起的外号叫我们……”
嵯峨院走到少年的身前,少年的脸上则充满了倔强。
“你是安殿哥哥的孙子,也就是我的孙子。想不到我也已经是当祖父的人了呢。”伤感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去模少年的头,却被少年奋力地闪开。
“卑鄙的人!唉死祖父的凶手没有资格叫他的名字!”少年琉璃般的眼睛喷出憎恶的火焰,如人偶精致的面孔因愤怒出现破绽,反而添加了几分生气。
“你恨我,我可以理解,可是……”嵯峨看似平静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些表情的波荡,“你为什么偏要找正良和淳和下手呢?如果来直接刺杀我不是比较容易吗?”
这也正是智子和小枫不解的问题。能够体会吉祥想法的人大概只有橘逸势吧。他叹息着垂下眼帘,不忍去看吉祥脸上漾起的那一抹凄绝的笑。
“你知道什么叫做绝望吗?”小小的少年仰望着一代天子、如今的上院,即使全身被绳索捆绑也没有丝毫畏惧,“你明白什么叫做寂寞吗?一个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小小的院子里一日一日地责怪自己的错误,痛惜自己可怜无辜的儿子不幸的命运,忍受着双重的煎熬与折磨。你可知道那是一种什么生活?那种事,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对不对?”
少年的眼流下泪来,“可是我的祖父,你叫做兄长的那个人!那个把皇位传给了你的人,那个曾经和你共度多少朝夕的人,他就是一直这样在生活啊!你怎么能忍心这样待他?你怎么能绝请至此?难怪檀林太后不想原谅你,你根本就没有人性。你问我为何要杀你的儿子、你的弟弟?问得好!我只想知道如果因为你的罪孽,而害你无辜的亲人遭遇不幸,你可会感到心痛!”
“如果我说这些年来,我心中的痛不比安殿哥哥少一分,你一定不会相信对吧?”嵯峨院静静地说道,仰起了头,红日落去,晚风令人感到透身的寒冰。
“不要狡辩了!反正我输了!你要杀就杀吧!不要为你自己再开月兑了!”吉祥大吼地别过头。
“你可以恨我,但是可能的话,不要有恨比较好啊……”嵯峨向他温柔地一笑,“因为那会让你过得不快乐……”
“吉祥,你知道恒武天皇吗?”他凝望着少年,眼中安静的颜色奇妙地让少年暂时平静下来,但他倔强地不肯开口,于是嵯峨继续自顾自的讲起来。
“我与安殿哥哥的父皇,一个很有威望的君主,他计划搬迁我朝的京都。而主要负责人却遇到了刺客。他在兴师动众的调查结束后,才悲哀的发现,那个阻止迁京计划的主谋是他最疼爱的亲弟弟东宫早良亲王,他没有办法,天下人的眼在看着他,不管他多么疼爱多么不舍得,也只能让早良亲王出家来了结那段公案。”
“你说这些干什么?”吉祥瞪大眼睛,警戒地看着他。
嵯峨哀伤地笑了,“吉祥,身为天皇,并不是就代表他可以为所欲为。要背负的还有很多责任,很多无法推月兑的痛苦,很多事其实是身不由己的……”那个时候,不废去高岳的东宫之位,局势根本不可能缓和。朝内的藤原三家逼死了药子,彻底地得罪了平城天皇,怎么可能让平城的儿子有机会登上皇位,给平城翻身的机会。不管是反叛还是起义,都不会留下点火的根苗,因为害怕报复啊……
“完全……完全是借口!你可以的!你是皇帝!如果不是你废去了父亲的东宫之位,祖父也就不会那么绝望和痛苦!”吉祥狠命地喊回去,仿佛不这样大声地喊,他的坚持、他的努力、他的仇恨就会片片剥落动摇……而他除了那些便一无所有……
“好吧,你可以不相信,你责怪我废黜了你的父亲高岳亲王的东宫之位,令你祖父郁郁出家,那让我们换一个想法,如果当初桓武天皇没有罢免早良亲王,皇位就轮不到安殿哥哥。如果早良亲王的后人在,他又要向谁去报仇呢?向你的祖父吗?”
“你……”吉祥一时语结。
“你知道伊予亲王的事吗?”嵯峨院本不想提这些旧事,但他实在不想眼睁睁地看着哥哥疼爱的孙子走上自取灭亡的道路,“吉祥,在我们兄弟之中最优秀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安殿哥哥,而是那位伊予亲王啊。但是哥哥也就是你的祖父,却害怕他的才华会动摇影响自己的地位,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他害死…如果伊予亲王有后人在,又要向谁去讨还公道?”
他凝望着面前噙满眼泪的倔强少年,轻叹一声,“我不是要为自己开月兑什么,只是想告诉你,每个人都有所坚持,可那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冤冤相报何时了……”
“你应该明白,不管你如今做了什么,你祖父也不会回来了。”橘逸势突然插嘴,冷冷地说道,“正良或是今上死了,皇位会轮到高岳亲王吗?你只是把自己置身于他人手中棋子的位置。为什么你要做这些无用的傻事?!”
“我当然知道我只是颗棋子…”少年虚幻地笑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利用我,我何尝不是利用他们。我既不在意谁成为天皇,也并不想讨得什么公道。所以你们说的这些对我都没有用!我的愿望就只有一个,”他望向峻峨,“让你感到痛苦,让你感到悲伤,那就是我的愿望……”
“是吗,这是就是你的愿望吗……”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对,把祖父的悲伤与无奈全部传达给你……”
“你说谎……”橘逸势轻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你连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吗?原来我救的人是这样一个傻瓜。那根本就不是你的愿望!”
“你凭什么这么说?”
“就凭我是橘逸势。”他挑起艳丽的眉梢,步步逼近,“其实,你很痛苦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怎样才是正确的吧。你一直在呼喊着有没有人能来阻止你,能来救救你吧……你想要的不是仇恨,因为其实你也知道,你的祖父根本无意让你为他报仇……”
“你撒谎!你胡说!”如果不是被捆着双手,少年很想捂住耳朵,但此刻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橘逸势一边说着刺穿他的刀子般的话一边向他走过来。并且越走越近……
他终于停步,在少年身体的三步之前,再往前,就是会让少年疯狂的底限。这是个不会允许别人随便靠近他的少年,就如曾经的自己……
在那场春雨中,初次看到他的时候,就明白了……那双大大的眼睛望着他,在说:请你救救我……
那是无声的求助,连当事人自己都并没有察觉,不管用微笑还是冷漠或者仇恨来掩饰自己的脆弱,都于事无补。内心的空洞不会因此消失……寂寞会成倍增长,慢慢地把人由内置外地吞噬掉……
他不觉地回眸望向智子,少女张着唇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那个看穿他的脆弱,握住他的手的人;解开他心灵上的咒语,并承诺与他永远在一起的人;那个名为智子的少女……是她挽救了自己。挽救了有时能会有因寂寞而疯狂的橘逸势……
那么,这个少年呢。这个与自己何其相似的少年啊,有没有人可以解开他心中的咒语呢。他望着智子,智子也望着他两个人的视线在向晚渐冷的空气里激起一道热流。
“是谁给你起了吉祥的名字?那个人一定希望你可以幸福吧。”半晌,智子对吉祥说道。这个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的孩子,为何背负着如此深重的寂寞与痛苦……就像橘逸势说过的那样,或许自己是无法体会并了解的。但她真的希望这个少年也可以摆月兑沉重的枷锁啊……这个有着与橘逸势相同眼眸的少年,她不想看到他悲伤的表情……
“说那些都没有用……”少年膝盖一软,摔倒在地,眼泪顺势扑籁掉落,他是在平城天皇身边长大的……他耳濡目染的都是平城天皇的悲伤与寂寞……平城天皇的寂寞,前皇太子的寂寞,母亲的寂寞……而这些寂寞都背负在他一人的身上,他怎么能够就这样放弃呢?那样的话,祖父的愿望,父亲的愿望……包括他自己的愿望到底该怎么办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戏谑地念着正经的台词登场。
“空海和尚?你什么时候来的?”随着橘逸势的惊呼,众人一齐望去。
币着一脸不正经的笑容,空海倚门而立,似笑非笑地俯视着地上的少年,“吉祥,我带来一个想见你的人哦!”
“你好。”门边露出一张微笑着的清秀面孔,竞然是本朝东宫正良亲王,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已经直直地走向吉祥,甚至没有先和父亲与姐姐打招呼,“我是正良,我们见过一次。终于找到你了。”少年微微地笑着,同时伸手麻利地解开系在吉祥身上的绳子,“这是小枫姐姐绑的吧。唉,那真是个下手没有轻重的人……”
“什么?”小枫一声怪叫,而曾经被东宫批评为任性的橘逸势很理解小枫此刻的心情。
少年意外地被人松开绳子,一时间怔忡地站在原地、愕然地望着那个笑咪咪的少年。
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就这样彼此凝视着。不管他们的身份立场是不是有些尴尬,但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的确给人一种命运的味道。如果命运走向另一条通道,或许这两个孩子的身份立场便会完全颠倒。那的确视一种用人类的手所无法捕捉的命运的丝线吧……
“你、你找我?”半晌后,吉祥才疑惑地瞧他,“是要找我报仇吗?因为我曾经刺过你一刀……”
悠游地摇了摇头,正良握住吉祥的手,微笑道:“当然不是。我找你是想和你成为朋友啊。对不起,我让人去调查了你的事。”
“那家伙没准比我们更早知道真相,却什么也不告诉我们。”小枫低声向智子打小报告。
“我从很久以前就讨厌他果然是没有错……”橘逸势喃喃自语。
而智子用力地掐了他们俩一把,“不许说我弟弟的坏话!”
“血缘这东西会让人盲目……”小枫和橘逸势之中有一人足这样说的。但智子没办法去留神是谁说的了,她正将注意力投在吉祥和正良的身上。
肩膀上的旧伤痛了起来,吉祥下意识地去按肩膀,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对方的掌中,这个莫名其妙一上来就抓住他的人,竟然对仇人笑得那么亲切,不知道是不是脑子里有问题。
“别傻了,我和你才不会成为朋友呢!”少年甩开他的手,而东宫殿下明显不以为意。
“吉祥,我有办法帮你实现祖父和父亲的心愿哦。让我们化敌为友吧。”东宫这样大度地宣布道。
他有办法?大家面面相觑。他要干吗?总不会是把东宫之位让给吉祥吧?他同意朝臣们也不会问意啊。橘逸势征询的眼光抛向空海,后者一脸无辜做“莫宰羊”状。
“吉祥,我知道你的秘密。”少年东宫一脸莫测高深的表情。
“什、什么秘密……”和东宫比起来,就只能算是比较凶狠的小阿子明显落了下风。
“你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你胡说!”少年激动起来,他怎么不知道有这种事。
“是真的……不然我带你去问檀林皇太后……这件事很隐秘,牵扯另一段故事,我也是在调查你的事时不小心一并查出来的。”
“这是真的吗?”小枫怀疑地望着智子,智子摇头,做一头水雾状。
“那又怎样?”吉祥不知不觉掉入了正良的问话模式。
“我可是东宫哦。”少年笑眯眯地蜷起指头敲着自己的脸,亮明金字招牌,“如果我答应娶你妹妹的话,将来我们生的孩子就是下一任东宫哦。你父亲没有实现的愿望可以由那个孩子来帮他达成;你祖父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很慰藉的吧。怎么样?很不错的建议吧。”
“但下任东宫明明应该是恒贞亲王……晤……”小枫话说到一半就被橘逸势和智子一左一右地伸手捂住把子诼得死死的,只能瞪眼表示抗议。
“你……不是在骗我吧……”小心转动着手腕,模着刚才绑破皮的地方,吉祥怀疑地看着正良,可是如果是真的话……如果能让祖父和父亲最大的遗憾变成现实……
“当然是真的!”少年东宫信誓日日地弹了弹指尖,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便出现在身后,正是本朝重臣藤原良房,“看到这个人了吗?”正良不客气地指指身后,被指着的男人一脸无奈,小枫和橘逸势则非常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吉祥点点头,很小心地投去警戒的视线,“藤原北家的掌门人……”暗中掌握了藤原式家的叔叔曾说过很多次,这也是他们要对付的仇敌呢。
“我让他收你妹妹做义女,将来可以顺理成章地嫁我为妃。”
“义女?”吉祥满脸不可思议。会吗?这个人应该也很憎恨自己这一脉的血统吧。
“他已经同意了。”少年微笑向后抛去一个眼色,后者连连点头。
“如果你不信,我们马上让父皇出面主持办理一个认养女儿同时定亲的花宴,而且我的冠礼也实在不能再拖了。都一块举行吧。”
吉祥的心“怦怦”地跳起来,正如橘逸势所言,即便他杀了什么人,祖父也不可能回来了。不如实现祖父和父亲的心愿,能让他们感到安慰呢。
“那么……我妹妹今年十几了?”
“十岁。”正良伸出两只手。
“十岁?”吉祥不说话了。才十岁就嫁给他?好像……不太好吧……
“说得也是呢。”正良沉吟,“大小的话,大臣们不见得会同意,这样吧,吉祥,反正你们长得很像,你先以你妹妹的身份和我定亲,等你妹妹长大了,再交换过身份来。这样应该就没问题了。”
“似乎是这样……”吉祥歪着头认真地思考。
而小枫和橘逸势的脸色一齐发白,在夜幕中格外的显眼。
“我发誓他是在骗人……”小枫小声地说道,“这里面其实有个大疑点……”
“没错,我救过一命的小阿原来其实很笨,就这样被他骗了……”橘逸势心情复杂。
“能皆大圆满不是很好吗?不许怀疑正良!”智子狠狠瞪他们,再度掐了他们一把。
“对了!我要提醒正良,今后要小心阿保亲王这个人!现在我才想起来,这个人应该是这次刺杀行动的幕后黑手。”智子认真地道。
“那样想太悲哀了,如果阿保亲王是心怀不轨的人,那他追求你这么多年不就成了有所图谋吗?”小枫猛烈地摇头。而且正良殿下自己都说了,他和藤原北家的当家关系非同寻常,谁能轻易动得了他呀?所以从一开始她就说过,根本没必要为正良亲王这个人林操心。
“我知道他为什么追求智子,”橘逸势接过话去,“如果今上被刺杀,到时候按照一般的习惯,不管真相如何,东宫都会因此受牵连,而下一任的天皇……”
“就成了恒贞殿下?”小枫猜道。
“不,那时候有另一种可能,就是嵯峨院会复位。而饱受嵯峨院疼爱的智子说不定会成为下任女天皇呢。”
“啊——”智子大吃一惊。
“本朝有过三位女性天皇啊,这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事。如何,得知自己有可能错过了一生一世成为天皇的机会,是个是有点难过?”橘逸势促狭地冲智子眨眨眼睛。
“橘逸势!你这个家伙!最近越来越……”智子斜眼看他,最初那种清丽文静的模样是骗人的吧!
“公主也越来越露出淑女之外的各种层面了呢呢。”橘逸势淡淡笑着予以回击。在智子还来不及想出反驳的话时,他又接着说道,“还有啊,公主,找这个人,可是被人说过血液里天生就带着种种不良遗传的注定会反叛的人呢。所以我也只能保证在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做一个尽心辅佐正良亲王的臣子哦。那么,为了正良殿下的将来,您是不是也该把目光多放到我身上一点呢?”
“这个是在威胁我吗?”智子仰起小巧下颌。
“是希望你能把为别人操心的时间用到我身上啊。”
“橘逸势,”少女忍不住笑了开来,“这个算是吃醋吗?”
“我橘逸势微微一笑,便艳倾朝野,吃醋那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吗?”
“……自恋的家伙……”
“不过嘛……”他拖起一个长音。
“嗯?不过什么?”
“耳朵靠过来才和你讲……”
“切,神神秘秘的……”
“啾!”趁着夜色的掩护,趁着某些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正良和吉祥的身上,他在大的脸颊飞快地印下一吻。当然啦,她可就要去当斋宫了呢,不留个记号让她不要轻易忘记他,他也是会不放心的呀。
“你!”智子的脸燃烧起起来。
“哈哈,偷袭成功!”
也许,在遥远的未来,他真的会如空海的语言,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吧。但不管未来会遭遇什么,至少在这一刻,他觉得很幸福。
握紧智子柔软的手,他感到确实掌握了某种真实。
找想要的事什么?那个问题还会再问吗?
他低下头,行到智子正仰头问他微笑,于是他便微微地笑了。
月光下,有人在悄悄问答:我想要的是幸福……
一全书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