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是结婚工坊最忙碌的时候--正确的说法是,询问电话最多的时候。
准新人的行为模式大概都有轨迹可循,上午询问,下午参观,询问内容大同小异,当然,得到的回答也是一样。
就在王巧欣不知道挂了第几通电话之后,一台红色的跑车滑入车道。
没多久,一阵浓烈的古龙水味道就随着风吹进来,极为轻佻的语气随之响起,“巧欣~~”
沈修仪的声音。
与难以捉模的许君泽相反,沈修仪的行为模式极好抓拿--骚包爱美,自信过剩,滥情无比。
女人对这种男人通常不会有太大的好感,包括王巧欣在内,所以,沈修仪热情的招呼只换得她标准的制式回应。
“好久没看到你。”
沈修仪一笑,“两个礼拜当然久。”
他前一阵子都在香港,参加了婚礼设计比赛,顺便拿了一个超级奖牌--其实他并不是那样好面子,会去比赛只是纯粹看他们一个同行不顺眼,知道同行对奖牌誓在必得,所以他愿意暂时抛下台湾的业务去当程咬金。
纯粹趣味。
恶趣味。
吹着口哨,翻弄桌子上的资料夹,沈修仪问道:“许君泽人在哪?”
“今天还没过来。”
“不会吧!他上礼拜一直叫我今天一定要出现的。”
据他所知,那个婚宴昨天下午就结束了,照理说许君泽今天会上班才是,因为车库里没其他的车,他还以为他今天搭计程车,现在照王巧欣的说法,他不是搭计程车来的,他是根本就不在。
奇怪奇怪真奇怪。
前几日,电话中的许君泽威胁十足的警告他今天一定要出现在台北,他是乖乖听话了啦,不过发狠的人为什么会缺席?
那家伙知不知道他为了赶昨天的飞机损失了一个很棒的约会?
沈修仪从来不拒绝美女,但昨天他却拒绝了一个霹雳,为了朋友,没话说,只是,朋友人呢?
看了看手表,似乎在确定上面的日期,“我是因为他才赶搭昨天的飞机,搞了半天我从香港回来,他却不在?”
他脸上冒着问号,而王巧欣的表情也不会比他好多少。
“那个小助理呢?”
“也还没来。”
沈修仪发出一声怪叫,“也还没来?这什么世界?他们不会因为宜兰太好玩,所以乐不思蜀吧!打电话去饭店问一下他们退房没,没退的话催一下。”
“不是,他们两个已经在台北了。”她虽然很努力的力求平静,但声音还是透着一抹很难解释的情绪。
“-怎么知道?你们有联络?”
“昨天我跟警卫要关门的时候,刚好看到君泽的车子进来,莫佳旋也在上面。”
沈修仪完全糊涂,“等等,我要整理一下顺序---的意思是说,许君泽跟那个小助理现在人在台北?”
她点点头。
“那他为什么放我鸽子?”
王巧欣的笑容有点无奈。
她怎么会知道?
就像她不知道昨晚他们两个为什么不各自回家还跑来这里,然后看到她的时候,莫隹旋还吓了好大一跳。
不过才短短三天没见,她却觉得许君泽不像许君泽,莫佳旋也不像莫佳旋了,有一种奇怪的化学元素改变了他们之前的剑拔弩张,昨天晚上的他们,有说有笑得好奇怪。
就像“等一下想吃什么”,“都可以啦”这样的简单对话。
不是“随便”,而是“都可以”--随便的感觉是不在乎,而都可以的感觉是,只要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好。
莫佳旋一向是有点男孩子气的,讲话大声,做起事情来也是粗手粗脚,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王巧欣觉得回答这些问题时的她有些不同,就好像有人施了什么魔法似的,她的颜色变成淡淡的粉红,有女人的味道。
那三天发生了什么吗?
他们不会在短短三天之内突然变成男女朋友了吧?
许君泽不肯顺道载她去宜兰,但两人却一道回来,他从来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所出现的淡淡笑意又是怎么一回事?
王巧欣不想这样自己吓自己,毕竟,她在许君泽身上真的花了很多时间,也一直觉得自己应该有希望可以真的变成他女朋友,只是经过了昨天晚上之后,无论她怎么安慰自己,都觉得那不寻常。
一起回台北,一起吃宵夜,一起晚来?
这么多的一起,让她好不安。
“什么?你们上床了?”
“嘘,嘘。”莫佳旋拉住小纱,看了看人潮来往的四周,拚命的要她将音量放低,“小声一点啦!”
小纱一脸无辜,“我太惊讶了,没办法小声。”
“那也不用这么大声啊!”
“对、对不起啦。”
莫佳旋看了一下四周,没人注意,呼~~
应该庆幸现在是周日下午,百货公司人潮太多,广播不断,伴随着爸妈带小阿,男朋友带女朋友,妇女血拚团,青春少女纯逛团,吵吵闹闹之中,将她们的声音压了下去。
要不然光凭那不知道多大音量的“上床”,应该就吸引了不少侧目,虽然是被注意,但这种注意,不要也罢。
小纱大概是太震撼,甚至放下刚刚看到一半的衣物,专心的看着她,“告诉我,-是怎么勾引他的?”
“我才没勾引他。”
“总不可能是他跟-求爱吧?!”
“不会吧?”
“……”
小纱睁大眼睛,“真的是他?我刚刚还想说-是不是在他饮料里放了什么,然后诱骗他失身,再跟他说要他负责任之类的。”
“我哪会做那种事情啊!”
“在二十五年的人生里,一直很想交男朋友,但却都没有交到男朋友,我觉得在这样强烈的怨念作祟之下,-可能会为了捕获一个男人,然后不顾一切,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莫佳旋抗议道:“我又不是禽兽。”
大概是看出莫佳旋的小下满,小纱连忙堆笑,“哎呦,我是开玩笑的啦!太惊讶了,不先开开玩笑,我的脑袋没有办法回到正规运转,没办法回到正规运转的话,就没办法继续跟-讨论了啊,-说对吧?!”
“嗯。”
她今天下午告假,就是为了要找小纱讨论。
小纱是女人中的女人,幼稚园就开始收到情书,国小开始收到礼物,大大小小的邀约不知道有多少,直到今天,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热潮仍然不曾稍减,新郎在幸福婚纱问她电话号码这种事情三不五时就会发生,他们全部都见怪不怪。
而她的恋爱经验也非比常人,大至企业执行长,小至餐车老板都曾经是她交往的对象。
最神奇的是她每一次都是认真热血去爱,然后认真热血的散,每个人都对她心甘情愿,没有怨言。
苞小纱认识的人都知道,恋爱有问题要找她,莫佳旋也不例外。
她为了自己莫名其妙跟许君泽上床觉得痛苦万分,并不是不高兴,但也不是高兴,就是很需要一个人告诉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给-意见是很容易的,我这个人没有特别长处,就是恋爱经验比别人多--不过,-得先告诉我事情发生的经过。”
莫佳旋想都不想就断然拒绝,“不要。”
那多尴尬啊。
不要说讲出来,她光在脑子里想就觉得血压又开始飙高--应该说是当时气氛太美好,还是该说人生来就是有其兽性,不然怎么会这样?
她跟许君泽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互有情愫的异性,他甚至连顺道把她从台北载到宜兰都不肯,害她搭巴士搭到头昏眼花,车站到饭店中间还被计程车坑了一笔,气得她摔饭店的房间大门。
这样的两个人,居然也可以上床?
太、太……那个了……
“别这样,佳旋,我是真的很想知道。”小纱虽然努力装作诚恳,但是就是难掩她脸上那好奇过度的表情,“我保证这只会是我记忆里的一部分,绝对不会跟别人说的啦!”
“不要啦,真的很怪。”
“不说?”
“不说。”
“绝对不说?”
“绝对不说。”
“那好。”小纱给了她一个微笑,“-不说,我不说,-不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也不会把我人生的恋爱经验分享给-,-这个二十五年没谈过恋爱的女人,慢慢模索吧,等-想通了随时打给我。”
什--么?!
莫佳旋足足有好几秒钟无法反应,直到脑中充分消化之后,才哭丧着脸说:“-怎么这样啦?”
这样她算不算是被威胁了?
那么别扭的事情光想就快不行了,是要她怎么讲啊?
可不说的话,小纱就不愿意给她意见,小纱不愿意给她意见的话,她要找谁问去?
她认识的女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像男人,一种是不把自己当女人,小纱是唯一的例外……
大概是看出她已经动摇,小纱的嘴角露出一点点笑容,“不好意思讲对不对?不要紧,我问-答,这样容易多了吧?”
“好!懊吧。”
小纱很快的切入重点,“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饭店的房间。”
“不是啦,哎呦。”小纱一脸挫败,“我问的不是地点,是情况,就像两人牵手的时候是一种情况,两人接吻的时候是一种情况,那种感觉,-之前只告诉我那个混帐想强暴-,所以许君泽陪-一道,但原本他不是打地铺的吗?怎么又跑到-床上?”
“因为我后来越想越害怕,就一直哭,他……大概是听不下去了,所以才上来想要安慰我。”
“然后就做了?”
“没那么快啦!”莫佳旋支支吾吾的,终于才讲,“我后来就睡着了,睡到快天一亮的时候醒来……他早醒了……在看我睡……”
接下来该怎么说?
她怎么知道他会突然亲她的脸,然后自己又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把手伸进原本裹着她的薄被,然后自己也还是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接下来还会有什么好事?
她根本就是呆呆的开始,呆呆的结束。
他春风满面,她一头雾水。
在小纱半诱导半威胁之下,莫佳旋终于结结巴巴的说完,而小纱的表情也随着知道越多的内情而越显惊讶--她见过许君泽,条件好到不行的一个男人,然后她很熟莫佳旋,一个长相可爱,但行事粗鲁的女生。
也不是她看不起自己朋友,只是怎么想,许君泽轻轻勾手就会有大把女生扑上来,怎么会对太平公主伸魔爪?
特殊嗜好吗?
说不定,她看过一些报导,有人嗜胖,喜欢百公斤的女生,依此类推,说不定也有人爱平胸。
“那他后来有跟-说什么吗?”
莫佳旋摇摇头,“就是这样我才很困扰,因为一般来说不是都会讲一些话吗?他如果是喜欢我的话,应该就是会说“我们现在开始就是男女朋友了”,如果只是一时、一时……那的……”
小纱拍拍她的肩膀,“我懂-要讲什么,可以直接讲重点。”
“就应该跟我说“那只是一夜,我们以后还是同事”,可他什么都没讲,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形,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较好。”
“那比照他平常的行事,对-的态度有改变吗?”
“嗯。”
撇除莫名其妙上床这一点,其实这几天,他们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像男女朋友,他对她有种小小的好。
像是,吃饭的时候会询问她的意见,宴会上会比较护着她,不会再把她晾在一旁,发生第一次的早上是突发,可那天晚上他也没回自己的房间。
最奇怪的是,他对她笑。
虽然到结婚工坊也小有时日,不过老实说,她好像只看过他不高兴的样子,没想到他笑起来还不赖。
他吻她之前会对她笑……
惫在胡思乱想,小纱的声音打断她,“既然他对-的态度有改变,那我建议以不变应万变。”
莫佳旋没讲话,但她脸上就是一百个问号在飞舞。
“-现在希望两人的关系算是交往,但又拉不下脸来问他对不对?既然他对-的态度有变,而且是变好,那意思就是,说不定他也有同样的想法,但是因为他恋爱经验比较多,知道两人在一起不能冲动,所以需要时间磨合,那-就等他主动开口就好啦!”
“小纱-……可以用简单一点的说法吗?”
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朽木不可雕啊。
“让他对-好,就这样。”
“就这样?”
“他要约-见面,送-礼物,跟-要亲吻要抱抱,都不用拒绝,给彼此一点时间,如果你们真的合得来,自然会在一起。”
“那合不来呢?”
“合不来也不要紧啊,反正-再一个月就要回来了,忍忍,时间马上过去。”
“可这样很奇怪,又不是男女朋友,他要吻我抱我,我都让他那么做。”
“-脑筋是装水泥吗?前提是-也愿意啊,那是某一种程度上的两情相悦,女性主义是好的,但偏激的女性主义却是不好的,-不要被洗脑过度,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把可能的幸福往外推。”
苞小纱分手后,莫佳旋一个人在街上逛,脑中反反复覆都是她说的话,顺着,倒着,排列组合。
乍听之下有点无法理解,但细细一想,好像真的有点道理。
她慌也没有用,因为接下来他们变成情侣,朋友,还是仇人,并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
所以她应该顺其自然,然后在顺其自然之中做一点小小的努力。
反正她又不讨厌他,面对一个不讨厌,又对自己渐渐变好的人来说,将来当然有其可能性。
棒~~
想通之后,整个心情好像轻松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电话响了。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莫佳旋发现自己心中不争气的跳了一下--这应该是有好感的生理反应吧!
“-在哪里?”
“东区。”
“七点在SOGO前面等我。”
一通电话,加上英文宇母在里面只有十五个字,他还是一样专制霸道没有礼貌,不过她好像有点懂得动情之后的盲点在哪里。
如果是之前,她接到这种电话的时候内心一定是脏话飞舞,不过这次却没有这种感觉。
自我催眠也好,她居然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小温柔。
七点在SOQO啊~~
惫有一个多小时呢。
令莫佳旋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上次在高柏那样让她等了一个多小时,这次在分针走到十二之前,她就看到他了。
在人潮那边,远远的,向她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