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礼跟蔷薇想的完全不一样。
苞大多数的女生相同,她想要一个盛大又浪漫的婚礼,有教堂,有香槟玫瑰布置的拱门,亲朋好友全部来到,可爱的花童捧着钻戒枕跟在他们身后,钢琴版的结婚进行曲一遍又一遍轻柔的响着。
但现实总是跟理想有相当的差距。
许许多多的原因,她没有勾勒多年的美丽婚礼,甚至因为是公证结婚,她没有穿上白纱。
两人都有无法配合的地方。
裴仲棋的原因在于工作室进入扩展期,分身乏术。
蔷薇的问题在父母对她所挑的对象意见多多,两人已经说了,要结婚她自己去结,他们绝对不会参加。
几乎是没有选择的,他们用了最简单的方式完成终身大事。
“以后再补办吧。”法院门口,裴仲棋笑着这么说。
“嗯。”
“过几年,等爸爸妈妈谅解了,我们再来办-想要的那种婚礼。”他模模小妻子的头发,满脸笑意,“我们可以自己设计婚礼,设计流程,连衣服都可以请婚纱公司做新的。”
“礼服我要自己留下来。”
“好。”
然后,穿著简单的小洋装,两人在排定的时间进入法院,说誓词,正式成为合法夫妻。
遗憾难免,但是,甜蜜的新婚生活可以弥补对于婚礼的遗憾--蔷薇是这样想的。
那时,裴仲棋已经在千机计算机附近买了间适合两个人住的公寓,比起住在木栅的时候,减少了很多交通时间,原本以为会因为这样增加两人相处,但是,没多久,她又发现了现实跟想象的出入。
他好象比以前更忙。
徐咏欣跟王大志分手后就离职,嘉美变成新的会计兼出纳,还有另外两个年轻的工程师,小苞、小佑,以及一个助理小爱--千机计算机的员工越来越多,可是,裴仲棋永远都没有放假。
他总说:“闷的话,找铃兰出来玩。”
她当然知道可以找妹妹,可是,铃兰还是学生,也有自己的生活,她怎么可能一天到晚找她出来。
而且,铃兰一定会说她活该。
她最常讲的就是,“我也不赞成-这么早结婚,看吧,还没满二十二岁,已经变成见不到老公的深闺怨妇了。”
第二常说的是,“你们现在已经从夫妻变成室友了吧?”
她不喜欢铃兰这样说,即使,她并没有说错。
裴仲棋总是很晚回来,然后她起来准备去补习班上班的时候,他又还没醒,他们的早晚餐都分开吃,那张她幻想着幸福的餐桌上永远有一个空位。
结婚才半年,可是,感觉却好象是那种老夫老妻。
不见面也无所谓。
没有拥抱也无所谓。
虽然每天每天每天还是可以看到他贴在冰箱上的小字条,可是,婚姻生活怎么能只有一张小字条?
虽然事情很多,但裴仲棋总觉得今天的小爱跟嘉美看起来有点奇怪,有点浮躁,有点好象知道了什么的感觉,会窃窃私语,但是一旦接触到他的眼光,却又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虽然她们极力表现得自然,但是,怎么看就是有问题。
他知道有事,但是她们不讲,问也没用,他一边移动着手指编写程序,一边等待她们什么时候会推出一个人来跟他交谈。
丙不其然,快下班的时候,嘉美过来了。
“裴大哥,我们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来了,那种“有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的语气。
要休假?还是要加薪?
王大志好说话到不象话,所以这些事情一向由他负责决定。
裴仲棋拉过一张椅子给她,“说吧。”
“今天中午的时候,我跟小爱一起出去吃饭,在“扶桑花”。”嘉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仔细观察了他的表情。
呃,没有变化。
“扶桑花就是你们家两条街外面的那家日式料理店。”她补充道。
“是吗?”他想了想,没有什么印象,“我没留意。”
“已经开三、四个月了。”
他点点头--两个小女生去扶桑花,扶桑花在他家巷口两条街外的距离,然后呢?
“我看见蔷薇跟一个男人,两人很亲密,那个男生对蔷薇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帮她布菜,还叫她吃东西,离开的时候,”嘉美看着裴仲棋渐沉的脸色,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那个男人结了帐,然后搂着蔷薇的肩膀朝停车场走过去。”
“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嗯,可是,如果你不相信就算了,我只是觉得,你或许……或许太忽略蔷薇了。”她顿了顿,才说道:“上星期四是西洋情人节,可是,你却在前一天跟小佑到高雄出差,我觉得,她应该很难受吧。”
然后,嘉美离开了。
裴仲棋知道自己应该把精神放在编写程序上,那厂商很麻烦,这个程序又特别困难,他们签了约,他要在期限之内交出去,不然要违约赔偿--但是,受了冲击的心情怎么样都静不下来。
嘉美认错人了吗?可是,她们明明就见过面,在结婚前,蔷薇跟嘉美还曾经出去吃过饭。
如果没认错,可他的蔷薇怎么会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惫是真的像嘉美说的,他太忽略了蔷薇的感受?
他知道他们相处的时间很少,但是,那不代表他不重视她啊,相反的,就是因为重视,所以才会这么努力,只希望将来会更好。
他该相信蔷薇,可是,嘉美并不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蔷薇……
必到家的时候,是七点半--这几个月来,他几乎没有在十点以前到家,夜班的管理员看到他会跟他打个招呼,但早班管理员很明显的不认识他,他明明已经拿出磁卡了,却还是被问了一句--
“你是这里的住抱?哪一层?”
电梯在八楼停下。
插入钥匙的瞬间,他突然间停了下来,想,如果蔷薇不在家呢?
又如果,家里有另外一个人呢?
裴仲棋一怔,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轻轻旋开钥匙,蔷薇常穿的几双鞋子都放在鞋柜里,属于她的室内鞋不在脚踏垫上,看到她在家的证据,他居然莫名的觉得松了一口气。
客厅的灯亮着,但没有人。
打开卧房一看,双人床上有座小小的棉被团。
他顺手打开灯,随着灯光亮起,棉被团动了动。
“你回来了啊?”迷迷糊糊的声音。
他来到床边坐下,虽然她眼睛还睁不开,头发也有点乱,但看起来好可爱--这样的蔷薇,会背叛他吗?
裴仲棋告诉自己要冷静,他只是听说,没有任何证据。“这么早就睡了?”
“嗯,因为觉得很困。”
“是因为有出去玩,所以比较累吗?”
“不是。”她翻了个身,“只是想睡而已。”
“怎么会突然想睡?我昨天回家的时候,-已经睡着了,应该不会睡眠不充足吧。”虽然知道该相信她,但是,还是忍不住试探了。
蔷薇一向好眠,倒下去,十分钟内能睡着,然后一觉到天亮,他不明白她怎么会这么早上床?
是下午跟那个男人出去玩,所以才觉得特别困吗?
没拉好的睡衣露出了半个肩膀,裴仲棋突然想到嘉美说的话--那男人搂着蔷薇的肩膀离开。
蔷薇细细的肩膀……
他弯子,在她的肩膀上落下轻吻,虽然有点卑劣,但他要知道,蔷薇有没有背叛他。
吻,往下移动。
蔷薇嗯的一声,朝床的里侧移去,“不要啦,我很想睡。”
“蔷薇……”
“我今天真的很累。”
“是因为跟那个男人出去,所以,不想让我碰了吗?”
她的身体僵了僵,“你在说什么啊?”
“嘉美说,她看到-跟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很亲密。”他将她从床上拉起,语气已经不太稳定,“-下午是跟他在一起,玩到很累?玩到不想让我碰?”
蔷薇没有愤怒的责难他怎么可以污辱她,也没有羞愧的要求他原谅她,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好象他说了什么她不懂的话一样。
许久,一颗大大的眼泪从她眼中滑下,她低下头,轻轻的笑了,“所以,这是你今天这么早回来的原因?”
蔷薇哭了……
他第一次看到蔷薇哭。
自己误会她了吗?还是--
他知道自己应该到此为止,可是,就是无法控制嫉妒心,“-下午跟谁出去?”
“你不相信我对不对?”
他没开口。
“因为有人看到我跟别人在一起,所以,我在你心中已经是一个背叛你的人对不对?”
败难承认,但也无法否认,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那个人是睿建。”
睿建?蔷薇的堂兄?
“我大伯最近因为老是胃痛,就医之后才知道是胃癌,医师说是第一期,大伯开始治疗后,叫我爸跟叔叔也去检查,结果没想到小叔居然也有,而且还是第三期,医师说可能是家族性遗传,要我们全部抽空去医院。”她吸了吸鼻子,“睿建今天有空,所以才叫他过来载我。”
裴仲棋听了心里一阵难受,伸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怎么不告诉我?”
“我们最近一次好好讲话是什么时候?”
“-可以打电话给我--”
“我打了,可是你没回。”她看着他,表情好陌生,“医师很忙,他不可能让我一直改时间。”
裴仲棋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必于他近乎野蛮的忽略,以及,他对她的不信任。
大伯跟叔叔分别出现可能是遗传性的疾病,他们这些小辈的压力会有多大?既烦恼长辈的健康,又害怕自己也会是发病的那一个,蔷薇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身为丈夫的他却不知道?
“别哭了,是我不对。”他低声轻哄,“我明天会跟王大志商量排假,以后,会早一点回来陪---”
“我们可以去郊外走走,等到公司更上轨道,再去补度蜜月。”蔷薇流利又平板的接着说:“也许可以计画生个孩子,你是独生子,有孩子的话,南部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很高兴,而我的父母也许会看在孩子的份上接受你--对吗?”她顿了顿,“你说过好多次了。”
是吗?他说过这么多次了?
仔细想了想,好象是。
但为什么明明已经多到蔷薇一字不漏的全记了起来,但他却一项都还没替她做到?他清楚她有多寂寞的不是吗?
他们见面的时间随着婚后日子的推移越来越少,刚开始他们还两、三天就一起晚餐,后来慢慢变成五、六天一次,然后半个月……直到现在,他好象想不起来上一次两人一起坐在餐桌是什么时候。
农历年的时候两人回南部,飞机上他看到蔷薇戴着垂挂式耳环,才发现她去穿了耳洞。
蔷薇今天去医院,一定觉得压力很大吧?
所以她会很累,因为她的精神已经不堪负荷。
“我刚刚还在偷偷的高兴,以为你想起来今天是我的生日,结果,你不是为了我回来的,是为了嘉美说的话回来的。”她擦了擦不断涌出的眼泪,“你宁愿相信嘉美的话,也不相信我。”
电话铃声在这个时候不识相的响了起来。
铃铃铃--
蔷薇还在哭,裴仲棋拿起话筒,“喂。”
“谢天谢地,还好你在家。”王大志明显是火烧的声音,“今天编写的那条程序有问题,快点过来一趟。”
“现在?”
“当然是现在,明天就要去SE了。”
对,他差点忘了。
他是因为心焦才回来的,事实上他的工作根本还没完成,SE是一家经营了十几年,但到今年才决定计算机化的外贸公司,利润丰厚的一笔生意,丰厚到可以让他们接近“在巴黎买房子”的梦想很大一步。
“SE一直是你在负责沟通,快点过来。”
王大志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裴仲棋放下话筒,表情委屈的蔷薇,眼泪仍然还没停住。
他第一次觉得两难--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感情,对他而言都很重要,何况,他这么努力也是为了完成蔷薇的梦想。
他原本是希望能够在晚上编好程序,回到家一起跟蔷薇庆祝生日,顺便告诉她好消息,但没想到一个听说,就让事情变成这样。
他并不怪嘉美,问题出在他身上。
他对自己的妻子不够细心,也不够信任。
她今天心理上受了那么大的压力,然后又被他误会,她一定很希望自己能陪在她身边,他已经很久没有哄她睡了……
然后,就在他决定月兑下西装的时候,电话又响了。
他知道一定是王大志,也知道自己如果不接起来,他会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打到有人接为止。
才拿起话筒,王大志的声音就冲了出来,“还好你还没出门,差点忘了跟你讲,嘉美今天下午说,对方的订金已经入帐了。就这样啦,快点过来啊。”
无法如期完成,要赔的。
跋约上指明是订金的两倍--赔钱还在负担范围内,但是,赔掉的信誉很难挽回。
他们之所以发展顺利,“如期”与“快速”功不可没。
努力了那么多日子,却因为他一个人……
“你要回去吗?”蔷薇的声音听起来扁扁的。
“蔷薇。”
“今天就好,能下能留下来陪我?”蔷薇带泪的双眼,看起来好可怜,“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检查的事情,我不想一个人。”
他抱住了她,吻了吻她的额头,“我去一下,把东西带回来做。”
她没讲话,眼泪又掉下来。
他将她放回床上,然后替她拉上被子,“我很快就回来。”
即将转身之际,蔷薇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拉住了他的衣服,微一犹豫,他轻轻将她的手扳开,“乖。”
千机计算机离这里很近,最多半个小时就可以来回。
只是,问题却比他想象中的麻烦许多。
到了工作室,他才知道王大志为什么非得要他来不可--清扫的欧巴桑不小心把水倒在他的主机上,小苞紧急抢救之后,也只恢复得七七八八,跟SE有关的东西不见了三分之一。
唯一的办法是三人分开写,然后再合并使用,不过这么一来,就非得三人都留下不可。
裴仲棋打了电话回家,“蔷薇。”
“嗯?”她的应声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这边出了一点问题,我……没办法回去陪。”
然后,是几十秒的静默,他听到蔷薇在深呼吸,不知道隔了多久,终于再度传来她的声音,“我知道了。”
“那我挂电话了。”
“嗯……再见。”
当时,裴仲棋并不知道一向习惯说“拜拜”的蔷薇为什么会选择了“再见”这两个字,直到隔天中午回到家里,才知道她是在跟他道别。
再见!
除了一些简单的衣服之外,她只带走了证件、证书,以及原本属于她的那份存款。
签好名字的离婚协议书旁边放着母亲送给她的那只玉镯,以及他们的婚戒。
冰箱上他写给蔷薇的纸条还在,旁边,有她用铅笔写上的字迹--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