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西亚饭店,玫瑰套房。
窗外是个亮丽的五月天,窗内冷气缓缓吹送,精致的花离桌上放着一大盆盛开的香槟玫瑰,甜腻的香味在冷气吹送下,将香槟玫瑰特有的爱情味道送入了套房内的每个角落。
淡淡的,但却让人感觉愉快。
象牙白的梳妆台前,韩约曦正仰着头,让化妆师替她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一天做最后的装饰。
平常被称为美女还不够,今天,非得艳冠群芳不可。
“放轻松一点。”化妆师对她说,“眼睛闭一半,一半就好。”
闭一半?勉强试试,“这样?”
“呃,可以,好,不要动。”
不要动?这简单,不动就不动。
矮约曦端端正正的坐着,让化妆师决定今日的颜色,一层层的粉底就在交谈间上了她的脸,黏腻厚重的感觉虽然不舒服,但只要想到这些东西可以让她增添美丽,便二话不说忍下来。
她之所以这么忍耐,当然不是为了参加舞会还是选美来着,而是因为,今天是她的婚礼。
对于一个年底就要正式满三十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婚礼更重要了。
虽然说,她看起来不像快三十的人。
虽然说,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好。
虽然说,现在不太流行生小阿。
但无论如何,她就是想结婚。
当韩约曦跟未婚夫在婚纱店填写资料的时候,她很明显的感受到店员那种--“哇,赶在二字头尾巴结婚,真幸运……”之类的眼神。
幸运?大概吧。如果这次真的能结婚的话,那么,这无疑就是史上最棒的一个夏天了。
她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安德烈跟她求婚的那天。
持美国护照的他很浪漫的计画了一个很棒的西洋情人节,吃饭,约会,当然免不了玫瑰跟礼物。
原本她以为那只是情人之间的二月十四,没想到就在从餐厅出来后不久,他突然从口袋变出钻戒。
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是人来人往的华纳威秀。
然后她好象变成爱情电影中的女主角那样,在寒风吹送的夜晚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在所有人面前要她跟他一起过下半辈子。
“嫁给我。”安德烈那张媲美时尚男模的脸对着她,“我发誓会爱-一辈子,照顾-一辈子。”
她接过玫瑰与钻戒,当场靶动得眼眶泛红。
围观的路人响起一片掌声。
主角没问题,接下来一切快速进行着。
安德烈是外国人,韩约曦家中只剩下两姊弟,因此免除了许多繁文褥节,二月中决定结婚,很快的开始拍婚纱照、订婚期、印制喜帖。
两方的朋友约莫十桌,赶在五月初举行婚礼是因为这段时间新人少,他们可以得到比较好的服务品质。
慢慢的挑婚纱,慢慢的拍照,就连婚宴厅也可以使用一整天,而不用赶忙在三点前结束,好准备晚间的另外一场遍礼。
初夏结婚,好处多多。
矮约曦后来常想,如果华纳威秀前短短的几分钟求婚过程有被拍下来就好了,那会是很棒的纪念,等到小安德烈还是小矮约曦长大后,她会播放当年爸爸跟妈妈求婚的录像带给孩子们看。
哇,光想就觉得很幸福啊……
“韩小姐,韩小姐。”
悲妆师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什么?”
“不好意思,请韩小姐不要笑。”化妆师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不然我没有办法画眼线。”
闻言,韩约曦连忙敛回神情。
开玩笑,要想以后多得是时间,可是新娘妆这辈子就这么一次,绝对不可以不完美。
懊不容易涂涂抹抹,终于大功告成。
她的头发很短,只要稍做造型即可,化妆师在她发上别了一些满天星,然后请她起身,换装。
落地玻璃窗旁,套在塑料模特儿身上的是一龚白色的婚纱。
那是很典型的婚纱样式--蓬蓬裙,曳地长纱,裙-有着一些刺绣,背后开口增加一点小性感。
眼看化妆师取下了婚纱,韩约曦心中一阵感动,啊啊啊,终于要正式穿上这套衣服了吗?
再过两个小时,他们的朋友会在楼下的婚宴厅陆续出现,他们会在朋友的祝福下完成终身大事,然后展开另一段人生……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美好的想象的时候,手机铃声很不识相的响起。
来电显示是她的同母异父弟弟,易天君。
她连忙抓起手机,“你到啦?”
“快到了。”
“有去接止玲吗?”
止玲姓朱,是韩约曦的大学同窗,以前念书的时候感情并没有特别好,毕业后由于两人不约而同进入房地产业,因为互相了解工作上的辛苦,交情反而好了起来。
虽然在不同的房屋中介上班,但是每隔一阵子就会约出来吃饭什么的,一直都有联络。
“有。”电话那头,易天君的声音显得有点暴躁,“-要跟她讲话吗?”
“不用,小君。”因为有点紧张,韩约曦叫出弟弟最痛恨人家叫唤他的方式,“你上来前,帮我去婚宴厅看一下布置,如果有还没做好的,请他们赶快赶。”
“知、道。没事的话我挂电话了。”
切断通讯,韩约曦在化妆师的帮忙下换上了新娘礼服。
纯白的,象征着永恒的意味。
虽然身家单薄,此刻的亲人只有那与她不同姓氏的弟弟,可是过了今天,她会有另外一个家人,也许几年之内,屋子里就会有孩子的笑声。
台北西亚饭店,第五婚宴厅。
距离中午十二点举行的婚宴还有六个小时,负责第五婚宴厅的工作人员,已经全数出动。
大门入口悬着新人的名字:安德烈,韩约曦。
新郎据说是某美语中心的外文老师,新娘则是某房屋中介的超级业务,至于美语老师怎么会遇上超级业务,这……没人知道。
总之两人不但认识,来电,而且很快的陷入热恋。
就在超级业务二十九岁的时候,两人决定结婚。
由于新郎是外国人,因此饭店人员很投其所好的采用全东方风情的格调。
办地毯,红色帐幔,“百年好合”、“比翼连理”之类的吉祥话一一以金色字体印在喜帘上,外国人爱播的结婚进行曲或者卡农通通不用,播放的是婚宴组那位圆滚滚经理特别去选的中国乐。
至于曲目嘛,圆滚滚经理也不甚了解,反正CD背面是写一些三定姻缘之类的,想来应该没问题。
第五婚宴厅在经过几小时的作业后,从现代感十足的场所摇身一变成为中国古代大厅。
左边红红,右边也红红。
帐子上绣满了龙凤,大型百子图高高挂起……
距离婚宴开始只剩两小时,圆滚滚经理很满意的看着几近完美的东方宴。
音乐也试放起来了,咚咚隆咚锵,咚咚隆咚锵……圆滚滚经理心中满是世界合而为一的感动。
这样的大厅,这样的菜单,这样的音乐……完美。
转过头,圆滚滚经理看见一男一女走了进来,他认得那个少年是新娘的弟弟,基于职业准则,连忙迎上去问:“韩先生,你来得正好,请你看一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正的?”
易天君眉一挑,“韩先生?”他到底要讲多少次?他不姓韩!
圆滚滚经理似乎记起来了,是新娘韩约曦的弟弟没错,但是同母异父的弟弟,同母异父……姓什么来着?
旁边的女孩子似乎是看不下去,用唇形提醒他:易。
圆滚滚经理双手一拍,对了,姓易嘛。
知道正确称呼,圆滚滚经理咧得大大的笑容更显得灿烂,“麻烦易先生看一下,还有什么地方要修正?”
有什么好看?易天君一进来就觉得一片乌云飘过。
这……会不会太红了啊?
真俗耶。
看看,百子图,还有旁边挂的是什么,“并蒂莲花”,“鸾凤和鸣”,安德烈那个外国人到现在连“甲”跟“由”都会写错,那种人写什么鸾凤和鸣?写个鸦雀无声他也会很高兴。
“易天君,你表情不要那么狰狞。”
“止玲姊……”
“你应该比谁都知道约曦多期待这场遍礼。”朱止玲提醒这个恋姊情结甚重的少年,“其实安德烈人不坏,你不要那么排斥他。”
“我没说他坏啊。”
“那你这什么脸?”朱止玲拍拍易天君那张媲美杰尼斯美少年的脸孔,像个姊姊般的笑了,“臭着一张脸,亏你长得这么好看。”
她跟约曦是好朋友,易天君跟自己的弟弟差不多,她很了解约曦的渴望,也了解易天君的失落。
“哎。”朱止玲绕到他面前一脸好笑的说:“你该不会是要我逗你笑吧?”
易天君扬起眉,好看的脸上还是臭臭的表情。
“别这样,你可是新娘唯一的家人耶。”
这、这他知道啊。
“想想,你对约曦来说是多重要啊。”
这、这他也知道啊。
“如果连你都不祝福她的话,那她未免太可怜了。”
是啊,如果连他都不祝福的话……
约曦是他唯一的姊姊,即使他们的姓氏并不相同。
易天君从来不知道自己与约曦只有二分之一的血缘关系,直到父母车祸双亡之后--爷爷带走了他,却没有多看约曦一眼。
当时才七、八岁的小男孩并不明白,为什么他跟姊姊不能一起住在爷爷家,直到他长大一点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与姊姊的父亲并不是同一个人,所以爷爷当然不愿意照顾那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孙女。
分别被不同亲戚收养的他们很少见面,最多就是打打电话、写写信,直到两人长大,才比较恢复来往。
忆及此,易天君的臭脸渐褪。
朱止玲拍了拍他,“高兴一点。”
唔,他点了点头。
想到约曦居然连结婚当日都还要自己开车来饭店化妆,他又将头点得重一点。
朱止玲满意的看着他俨然比较成熟的表现,“说不定明年就有一个金发洋女圭女圭对着你笑喔。”
约曦的小阿子,他当然会疼,只不过想到安德烈……啊,算了!易天君摇了摇头,只要约曦高兴就好。
台北西亚饭店,停车场。
一台贴着员工证的车子缓缓驶入地下停车场。
二楼?没有位置,三楼?也没有,车子转入地下四楼,当四楼放眼望去也是没有位置的时候,全雅成两道好看的浓眉忍不住朝眉心聚拢,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不是假日还一堆车……婚宴?
应该是吧,等一下问问小婉好了。
转入地下五楼,远远的,看到了位置,停好车后,他直奔楼上,寻找宝贝妹妹去也。
全雅成,“四季房屋中介”的头号销售员。
星期四晚上八点,原本应该是带客户去看房子的时间,却因为在饭店工作的妹妹一通电话而改变了行程。
“哥。”电话那头,小婉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我的隐形眼镜被我自己揉掉了,你来载我回家好不好?”
全雅成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是那种典型的视觉不良恐惧症,近视其实才四、五百度,但是在没戴眼镜的情况下,别说出门,就算只是从房间到客厅这种距离,她都觉得可怕。
隐形眼镜被自己揉掉了?身为哥哥,当然要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
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只见到小婉一脸无措。
“小婉?”
小女生脸上出现了似是见到失散多年亲人的表情,“二哥。”
全雅成觉得有点好笑,但隐约又有点哥哥的成就感,走过去,拿起妹妹的手提包,“回家了。”
“嗯。”
电梯里,两人闲话家常。
“眼镜什么时候掉的?”他问。
“快交班的时候,觉得眼睛有点痒,没想到一揉,隐形眼镜就不见了,找了好久都找不到,我原本想说那至少还有一只眼睛可以看,可是不到五分钟,我就觉得头昏脑胀。”
“笨蛋,有视差当然会头昏。”
“我后来也觉得自己太天真。”小婉笑了笑,突地守似想起什么事情的说:“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们饭店上演落跑新郎的事情?”
“落跑新郎?”他还以为只有好莱坞电影才会有新郎在结婚当天落跑,没想到台北也有。
“对啊,一个外国人,之前设计婚宴会场惫是决定菜单的时候都有来,没想到最重要的一天居然不见了。”
“那新娘子不就很尴尬?”
“尴尬是小事,重点在于,她被喜欢的人背叛了,二哥。”小婉还特别强调“背叛”两个字,“原本以为要跟心爱的人一起步上红毯,没想到对方居然丢下一个烂摊子,真是……感觉好象从天堂掉到地狱一样。”
“那个新娘子以后会有结婚心理障碍吧?”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有,但如果是我,我就会。”
全雅成看了妹妹一眼,“-放心,如果-将来的丈夫敢在这种时候落跑,就算天涯海角,二哥也帮-抓他回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全雅成伸手轻扶住妹妹的肩膀,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一走近,他却突然傻了眼。
他的车邻着柱子而停,原本另一边还是空格,没想到就在他上楼下楼的短短时间内,停了一台熏衣草March,小小的车子以一种难以想象的歪斜姿态停住,不只是歪,根本就是以停车格内两直角的对角线方式停车。
这让他的车子变得很难倒出。
他看了那歪斜到不象话的小车子一眼,又一眼,再一眼,“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车子这样停的。”
卑还没说完,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哪样停?”
全雅成一回头,见一个短发女子站在后面,小巧的耳环闪闪发亮,但是她的脸色却十分难看,原本应该是可爱的女圭女圭脸此刻杀气腾腾中又带着十足的郁闷,好象被人倒了几千万的会似的。
“-的车?”
“对。”
“小姐,-知不知道-这样停,旁边的人会很难出来?”
“看清楚,”短发女子示意他看地上,“我的轮胎最多就是压到一点线。”
“但是-的车在我的格子里。”
“从我这边看,我的车还是在我的格子里。”短发女子很明显的强词夺理。
全雅成扬起眉,今天是什么日子?遇到一个明明该跟人道歉却还理直气壮的人?
她的小March是呈对角线的停车方式耶,轮胎压线,要把车算进来,两台车最近的地方只有二十公分不到--虽然不至于出不来,但他就是对她这种态度很不以为然。
正当还想讲什么的时候,停车场的灯光突然一闪,又一闪--跳电。
他注意到,那原本蛮横的短发女人突然呆了一下,原本很盛的气势五秒内全然不见了。
全雅成想,这女人应该怕黑,属于一旦遇到停电会乱叫的那种。
而他的猜测很快的得到印证。
灯光闪了第三次之后,短发女人很迅速的上了车,噗噗噗的朝出口而去。
逃逸得太快,原本抱在手中的资料袋掉了一封白色的信签,那是西亚饭店的专用签,上面写着:安德烈先生矮约曦小姐钧启
全雅成捡了起来,交给妹妹,“-明天上班的时候拿给主管吧。”
见小婉没有反应,不禁问:“怎么了?”
“那个女人……就是昨天被未婚夫丢在饭店的准新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