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咏萱躺在床上努力地想要入睡。
从十点半奋斗到现在,两个半小时过去了,她却仍然清醒。
懊睡了,明天依然是早上七点的班,该睡了,再不睡明天会起不来——冷气很舒服,爱犬毛毛依然在她床脚边,但她就是睡、不、着。
王八蛋的跩脸鲜明如昔。
懊死的程佑捷,为什么要在她觉得人生一片光明的时候突然又出现,而且还一副精英的姿态……
“封面要贴上我的名片,九点前让快递公司来收走,下午三点前这些资料要抵达飞翔航空。”
去他的,律师了不起吗?
她也是律师啊,她也有考到执照啊,她只是不想执业而已。
毛毛在床头柜旁的篮子睡得一脸安稳,高咏萱忍不住伸手逗弄了一下,毛毛扭了体,睁眼见到是小主人,于是动了两下尾巴,又睡了。
臭毛毛,在小主人需要安慰的时候居然自己睡得这么高兴。
叹了口气,她认命地翻身下床,打算吃点东西,然后看看电视,希望在这过程中能培养睡意。
走到楼下,倒了半杯牛女乃,慢慢一口一口喝着,纷乱的思绪无法控制地又想起程佑捷的脸。
他现在应该三十了吧?比起在一起时,感觉更成熟了,也许是越臻成熟的关系,他举手投足间不经意会流露出一股自信,徐绮琳捡了他满脸笑,平晓薇更夸张,整个人好像都快开花似的绽放……
他的心跳声依然让她觉得安心,低低的声音依旧有种奇异的魔力,当她从办公司窜逃出来时,想起他口中那虚拟的再次遇见你,也不是没想法的,至少在知道他真的回来找过她时,感觉还不坏。
虽然不太想承认,不过,他好像变得更好看了。
事业有成的男人果然不一样啊。
而且后来经过打听,原来他在长青属于一级猎物,未婚,无女友,属于大部分女同事都想狙击的物件。
有脑,有才,有外貌,舌粲莲花又会笑会玩,逮住他几乎等同逮住稳定且高品质的将来。
平晓薇还说,如果程佑捷愿意娶她,她可以立刻跟他去公证。
虽然当时高咏萱是含笑以对,可内心忍不住也想,她能理解想嫁个好男人的心理,但是,程佑捷真的不是好男人啊。
充其量,只是外在条件很好而已。
充其量,只是眼睛有神点,鼻子高挺点,嘴巴坚毅点,身材好一点……而已。
啊,可恶,居然又想他了!
恶狠狠地喝了一口牛女乃,鄙视自己地捶着大腿——高咏萱,不准这么没出息!
斑母下楼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桌子上有没喝完的牛女乃,她的宝贝女儿坐在沙发上,一直用手捶着大腿——她就知道这孩子有问题。
晚饭吃得少,喜欢的零食也没什么动,平常晚上都是抱着猫猫上网聊天,或者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这两天却早早钻进房间。
两夫妻看在眼底,很烦恼,却不敢问。
就寝时间,担心女儿的关系,两人也睡不太着,果然没多久又听到有动静,一到楼下就看到这个怪异景象。
“咏萱。”
“妈,你怎么下来了?”
“这句话该是妈妈问你。”高母在她身边坐下,“不是一早有班吗?怎么这时间还不睡?”
“我睡不着。”高咏萱一下子钻到母亲怀里撒娇,“妈——”
斑母抱着女儿,忍不住微笑,“怎么啦?”
“妈,我看到他了。”
“谁?”
“就是……他啊……”
听见女儿不情愿的语气,高母一下想起来,“程佑捷?”
女儿的初恋男友。
她带他回家吃过几次饭,感觉上虽然有点轻浮,但对咏萱总算不错,风雨无阻地接接送送,高母跟丈夫看在眼底,渐渐也有了一些好感,想,好歹是名校名系毕业的,也在不错的事务所实习,现在的时代不比以前,孩子的感情就让他们自己做主。
两人交往半年多,对方突然跟咏萱说,他们家要移民。
移民也没什么,反正现在有飞机,假期长一点都可以见面,没想到程佑捷却跟咏萱说距离太远了,他觉得累,想分手。
离奇的是一个多月后,咏萱却在宜水看到应该在美国的前男友,挽着其他女孩看夕阳,后来偷偷去那个男孩子上班的地方打听,才知道男生根本没移民,只是跟前女友复合了。
斑咏萱原本就已经因为失恋而消瘦,这下大受刺激,昏倒进了医院。
幸亏遇到好医生,作了详细检查,意外发现有初期胃癌,于是他们赶紧替孩子办理休学,入院治疗。
也掰医学发达之赐,治疗过程相当顺利,恢复健康后,为了孩子,高家搬到了邻近大学的郊区,空气好,复学后也不需要花太多时间跟体力在交通上,高父高母也比较安心。
虽然因为入院疗养的关系,比同年龄的孩子晚了一年毕业,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说来,其实他们对那个男孩子有着一种奇怪的感激。
要不是他抛弃了咏萱,咏萱不会被刺激到胃痛,不胃痛可能就没办法早点发现胃癌,没能及早发现的话……这孩子使他们的独生女,他们想都不敢想如果没发现,他们要怎么办。
斑母是感激他的。
他重拾旧爱虽然伤害了女儿,但也救了女儿。
这些年来,咏萱没再提过他,她跟丈夫也都不去过问,没想到却在今天又听到女儿说其他。
“怎么会见到程佑捷?”
“嗯……他也在我们公司。”
“这样啊。”
她记得程佑捷当时才开始执业,只是没想到世界这样小,国内这么多律师事务所,两人会再度相逢。
“妈……”
听得出女儿欲言又止,高母微笑地搂紧这唯一的宝贝孩子,“怎么啦?”
“那个王八蛋跟我说,他只在美国待了半年就回来了,原本想找我的,可我休学又搬家,他没找着。”
“然后呢?”
“他说,他在美国时也常想着我,可那时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回国,所以为了不要耽误我,觉得还是分手好。”高咏萱顿了顿,又补上,“骗子,到现在还想骗我。”
她明明就看到他跟前女友在宜水。
两人坐在大树下,那女孩整个人挂在他身上,他还很体贴地替她拢紧外套,一副生怕她着凉的样子。
那个瞬间,她心痛得几近麻痹。
原来去美国只是个借口,他是怕她缠住他吧?
如果一开始就说分手,她可能因为放不下,会控制不住去找他,但如果说移民,那怎么样都没办法了,美国不在隔壁,飞机来回需要时间金钱,就算她不愿意分手,也没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距离把两人拉远,不见面。
“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我不知道,可是听到他问我为什么休学跟搬家时,突然有点高兴,我想他真的有回来找我吧,不然不会知道这些事情,可是我又觉得有些心烦,妈……我是不是还在喜欢他?”
斑母露出了一丝心疼,傻孩子。
这些年来,咏萱从来不缺乏追求者,其中也有条件很好的,但她总是习惯性地挑剔,做妈妈的看在眼底,清楚明白女儿还没将那个叫程佑捷的男孩子放下。
“咏萱,妈妈很高兴生下了你,也很庆幸保住了你,我担心你的健康,担心你不快乐,担心你受伤害。”抱进女儿,高母温热地说:“我相信他回来找你是真的,但是没去美国也是真的,就算他真的还想着你,你就不怕他以前骗了你,将来又再骗你一次吗?”
斑咏萱不语。
当时的痛彻心扉,如今感觉依然清晰。
那些泪水跟不眠的夜晚,就好像事昨天的事情一样。
“你别急,慢慢来,让一切顺其自然,我想,时间会给你答案的。”
别扭归别扭,但日子还是要过,高咏萱最自豪的就是适应力,没过几天,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件事。
看到程佑捷从电梯出来时不会从椅子上跳起来,街道程佑捷的电话不会再小鹿乱撞,甚至再听到平晓薇的花痴发言时,不会觉得痛苦。
她喝了口花茶,想,人类果然有无限潜能。
唉。
“高小姐。”
斑咏萱在抬头的瞬间露出笑容,“您好。”
在看到来人时,笑容又垮下来。
是程佑捷。
自从她再也不肯踏入他办公室一步之后,他就常常出现在茶水间——当然,都是她在的时候。
实在不懂为什么他总能把时间抓得这么好,躲了两三次没成功,也就懒了,反正就在茶水间,每五分钟十分钟就有人会进来,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打量了他一眼,大概刚从外面回来,公事包还在手上,连西装外套都没月兑下,脸上微有倦意——有次听到家俊苞徐绮琳说,飞翔航空的案子很难缠,他们老大已经好几逃诩没好好休息。
现在,这个好几逃诩没好好休息的男人,对她露出很好看的笑容。
她没用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微微加快了。
“高咏萱。”
“干吗?”
“我拿下这个案子了。”
“喔。”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情绪,“恭喜你。”
“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要。”
他笑了,似乎早知道她会这样回答,表情就像在看个闹脾气的小阿般,有点无奈,有点宠爱。
“那我请你吃包子。”
“我不要。”她语气坚定滴回答。
“珠丽饭店的包子喔。”程佑捷提起刚刚一直故意放在公事包后面的纸袋,“下午刚出笼的肉包。”
“珠丽的包子……嗯……不要。”虽然依然是不要,但听得出比起刚刚的坚定,这次犹豫许多。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眼神忍不住朝他手中的纸袋飘去。
嗷,珠丽的包子,白胖多汁。
程佑捷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没有当场笑出来。
依然是她的老小阿没错。
斑咏萱有几项很难拒绝的东西,京华的起司蛋糕、希腊屋的海鲜饭、老北京的烤鸭,还有珠丽的肉包。
其他几项都是从早卖到晚,只有珠丽的肉包是下午两点出炉,而且就做那一次,就算下班立刻前往,也绝对买不到。
今天签完约,想给她买些点心时,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
丙然,他的直觉很正确,她看起来挣扎万分。
想笑归想笑,但也有点感慨。
以前高咏萱想什么,直接就开口了,现在这个样子,其实就是把他当外人。
瞬间,程佑捷怀念起以前,她就着他的手吃东西的样子,双眼咪咪,看起来很心满意足。
现在别说就着他的手吃东西,就连两人同桌吃个饭的日期,都不知道远到哪个天边去。
如果可以,他真想跟她说清楚,但他也很明白,她绝对不会想听。
她是一个很奇怪的孩子,完全把“活在当下”发挥得淋漓尽致,什么事情伤过她的心,她就不会想去提,对她来说,只有幸福跟开心的事情值得一再提起,至于她不喜欢的,最好不要再重提。
现在他们还可以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一旦他越界要提,高咏萱一定是扭头就走,连客套话都免了。
“高咏萱,你今年二十四了对吧?”
“问这干吗?”
“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好好相处。”
她奇道:“我们这样不算好好相处吗?”她都没朝他脸上泼水了,这样还不够?
对于一个想跟前女友复合,于是拿移民当分手借口的大骗子来说,她的教养可不是一般的好啊。
看,他们还能共处一室呢。
大概是看出来她正在月复诽他,程佑捷又笑了,“我的意思是,就算是普通同事,一起吃吃饭也不算什么啊。”
斑咏萱没说话。
“你在这边一个多月了吧?公司内聚餐风气很盛,并不是十几二十人那样才叫聚餐,两三个人也可以一起去吃饭,何况,我们都是大人。”他特别强调“大人”这点——她最恨别人说她没长大,“不管怎么说,过去都过去了,我想,你这么成熟,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对吧?”
可恶的卑劣男。
都说她是大人,而且是成熟的大人,她还能怎么办?继续给他脸色看也不是办法,她可不想晚娘一扮五年,这样对心理不太好。
“那么,我们就和平共处了喔。”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程佑捷满意地伸出手,“请多指教。”
斑咏萱想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跟他一握。
他露出得逞的笑容。
离开茶水间之前,他把饭店的纸袋放到她手上,“包子还热的,快点吃吧。”
“哎——”她不要手下敌人的东西。
“如果不想吃,就问问有没有谁要。”程佑捷对她一笑,“我晚点打电话给你。”
斑咏萱成功地被转移了注意力,“打电话?”
为什么要打给她?
想问原因,但他已经离开了。
直到十几秒后,她才突然想起,这招是声东击西啊,她居然因为发愣,就收下了敌人的礼物……或者应该说,敌人的食物……
一回到柜台,徐绮琳就忍不住抱怨,“你怎么去茶水间去了那么久……我要去上厕所,回来再拷问你。”
说完,就以一种十分不自然的姿势朝洗手间狂奔,五分钟后,她才又再度出现。
“呼,憋死我了。”解放过后的徐绮琳一脸舒畅,“你不是只是去冲茶吗?怎么这么久,该不会偷溜去餐厅吃东西了吗?”
“不是啦。”
是吃包子花了点时间。
其实她原本想把包子还给他的,可是就在当下,她突然觉得好像有点饿,纸袋中隐约飘散的肉香不断引诱她,加上珠丽的包子她是真的想了很久,最后,生理需求大过理智,于是她就在茶水间把包子吃了。
把包子从纸盒中拿出来时,还有点罪恶感,觉得,怎么这么容易就屈服了,可是,当闻到更浓郁的肉香后,她突然觉得,屈服又怎么样,何况,也不算真的屈服吧,同事之间请吃个东西而已。
包子嘛,又不是什么鱼吃燕窝的。
想想就觉得很有道理,带着挣扎的心情咬下一口——
苞她记忆中的一样美味。
败快的,原则屈服的美味之下,她一口一口地咬着,没再想起敌人,原则,还是成熟不成熟的问题。
“明天晚上有没有事?”
“没有。”
“那我们出来玩喔。”
听得出徐绮琳语气中略有不自然,高咏萱忍不住问:“我们的们指的是……”
“我啊,你啊,还有……”她脸上一红,“几个助手啦……”
斑咏萱扑哧一笑,“徐小姐,你的表情好春心荡漾,爱慕者就爱慕者,还助手呢。”
“哎呦,你说话怎么这么白啊。”
“不好吗?说,到底是谁?”高咏萱一直用肩膀挤她,“快点告诉我,我爱八卦。”
徐绮琳被她闹的没办法,“你别跟别人说。”
“绝对不会,快点告诉我。”
她一笑,露出甜蜜的表情,“是……程佑捷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