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
“不好意思,总监,还劳烦您亲自前来。”
他摘下墨镜,对眼前拚命道歉的下属微笑,一派悠闲地坐在椅子上。“没关系,你晓得我一向对摄影有兴趣,偶尔能亲自掌镜也不错。”
“不好意思,我们真的不晓得那个摄影师会临时生病,偏偏模特儿的档期又只到今天,否则我们怎么样也不敢劳您大驾。”
“无所谓,反正我既免费又是最适合的人选。”
“那倒是。平常人可请不动您来拍广告,只有我们天扬广告才有这个荣幸。”
他微笑,“模特儿呢?”
“Lily小姐?她在补妆,应该快好了。我去请她。”
“不必了,我就在这儿。”他抬起头,眼眸望入一对闪着璀璨光芒的大眼睛。
“还记得我吗?”她幽怨地问。
他唇角一牵,挥手要部属退下。“怎么不记得呢?你出道的第一支广告还是我拍的。三年多不见,你可成了红遍半边天的大明星啦。”
“很高兴你还记得。”她微笑着,眉目间尽是风情,“你也不比从前了,昔日的职业摄影师今天已经是大集团的公关总监了。”
“只是份工作。”
“还记得吗?你曾答应为我的写真集掌镜。向先生——不,现在应该称你为季先生了。”
季海玄心一跳。不错,他现在算是回归季家,重新成为季家的一分子了。三年来,人人不是喊他季先生,就是总监,他不再是职业摄影师向海玄,而是盛威集团的公关总监。
“你忘了吗?”Lily见他久久不说话,“那一晚你要我陪你演一出戏……”
“我记得。”他眉头微微一紧,“我是答应了你。”
“当初你说要先为妹妹拍一本摄影集,现在你《妹妹》都已经出版了,你可没任何借口拒绝我了吧?”
他自喉头滚出一阵低沉的笑声,“你最近有拍写真集的打算?”
“趁着还年轻留个纪念嘛。”
“我可以为你介绍几个不错的人选。”
“不行!”她立即扬高语调,“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这么看得起我?”
“你知道我看重你的不只这方面。”她语音低哑,俯,充满暗示性地望他。
他只是淡淡一笑,丝毫不受佳人香泽微闻、酥胸若隐若现的诱惑。
“季先生不会到今日还对我不感兴趣吧?”她神情幽怨,眼眸含嗔,“从你正式回归季家,名字跟你连在一起的女人不计其数。你既遍赏群芳,就不该独独无视于我的魅力。”
“那些只不过是谣传罢了。”
“这么说,季先生是守身如玉-?”
“你说呢?”
“你该不是为了当年在门外苦等的那个女人吧?她叫什么名字?”她压低嗓音。
逸琪!扁是想起这个名字就让他心痛不已。
季海玄维持神色平静,“该开拍了吧,大小姐。你不是还得飞往大陆拍戏吗?要是今天拍不完,本公司可负担不起重新排你档期的时间与金钱损失。”
她站直身子,唇间逸出一阵银钤般的轻笑,“放心吧,凭你季大摄影师的能耐,这支广告没半天就能搞定了。”
收工后,季海玄好不容易摆月兑了Lily的纠缠,一个人驾着车回到集团位于敦商圈的总管理部,直驱个人办公室。
他的个人办公室,也曾经是逸琪的。
他环视周遭,当初他特地交代,这里的装潢布置必须和逸琪在时一模一样-只有窗纱由淡淡的桃红换成了深深的宝蓝。
当初他执意要这间办公室时,季风扬一直反对,嫌这间办公室格局太小,装潢又不够气派;季风扬原想在楼上特地为他辟一间办公室,但在他的坚持下作罢。
他之所以回到季家,并非贪图荣华富贵,更不是为了讨好那个冷血的老头-而是为了逸琪。
他知道这是她的希望
她希望他回到季家,还季风扬一个儿子,还海澄一个弟弟,她希望得到良心的自由。他都做到了,为什么她依旧无消无息?
她究竟上哪儿去了?
前几天是海澄的忌日。他在墓前整整守了一天一夜,伴着他的,只有一束鲜花和一盒蛋糕。
他是多么渴望能见到逸琪。三年来,每逢那一天,他都会往墓前足足等上二十四小时,却从未等到让他一心一意牵挂的她。
就连海澄忌日,她也不来祭拜。
他该怎么办?茫茫人海,他要怎么样才能寻得她的踪影?
他闭上眼,长长地吐气。
每当回到这间曾属于她的办公室,感觉到她曾经存在过的气息,他总是一阵安慰,却也惶恐。
他安慰,是因为她仿佛就在他身旁陪着他;他惶恐,是因为这气息一日比一日淡、一日比一日远离他。
她真的打算就此消失吗?就这样永远不再出现他面前,就这样让他永远找不着她?
午夜梦回时,他总忍不住想着她究竟身在何处,她是否孤独一人,还是有某个男人正热情地爱着她?一念及后者的可能性,他的神经就会不自觉地绷紧,情绪犹如游走在钢索上,随时有不慎跌落的危险。
逸琪……他怕她受尽折磨,又忍不住气她让他也受尽折磨。
他幽然长叹,右手不禁抚向隐在上衣里的链子。这串十字架,对他而言代表的已不仅是海澄,同时也是逸琪。
埃澄将其中半串给他,而逸琪亲手将另半串交给他。这里有海澄对他的真情-也有逸琪漂泊无依的情感以及无尽的悔恨。
他-起眼,胸口微微发疼——对他来说-这两者都是重要的-都是重要的……
一阵敲门声解救他免于沉沦往事的痛苦。
“请进。”
他的秘书应声走了进来。
“总监,这是今天的信件,一些不重要邀请函我都替你先回了。”她在他桌面放下两叠信件,处理过的和末处理过的。“这两封好象是你的私人信件-我没拆。”
季海玄点点头,“我自己处理就行了。”
秘书退下后,他拿起两封信端详;一封字迹娟秀,署名单一个薇字。
他微微一笑。秘书大概以为是他的某个红颜知己捎来的信吧,所以不敢擅自拆阅。其实她只是季风扬替他介绍的某位世家千金,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瞥向另一封信。信封是普遍的样式,字迹很陌生,也没落款。
贬是谁呢?
他拆开信,抽出一张纸质精细,还微微透着香气的帖子。
是张喜帖。唉,他最怕这些无聊宴会了。
他打开帖子,原先平静的神情霎时掀起惊涛骇浪,右手指尖紧抓着请帖边缘,用力得指尖泛白。
他闭上眼,两秒后又重新张开,仔细地看着喜帖上的地点与人名。
没错,他没看错。
但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他不允许!绝对不许!
昆明
桑逸琪抱着孩子,惊慌失措地冲出房门,抓住第一个遇见的人。
“李姊,有没有车子?我需要一辆车。”
“怎么回事?”被唤为李姊的女人扶住她,“瞧你急成这副模样。”
“是飞飞,他病了,发高烧,得快点把他送去医院。”
“这可不巧了。”李姊也慌了起来,“几辆车子都开出去了,一时之间也寻不出车来。”
“怎么办?”桑逸琪着急不已,一面拔腿就跑,“我还是先到外头好了,或许可以请人顺路载一程。”
“别忙!”李姊扯住她衣袖,“这里离城区有好大一段路,荒郊野外的,难得见着一辆车影。你不如去问问清华那伙人,或许他们有车呢。”
是啊,她竟紧张得连海奇都忘了,她可以请他帮忙的。
“飞飞,你忍一下,妈妈去请叔叔带我们到医院去。”她看着怀中小脸通红、间歇发出申吟哭泣的儿子,心中一酸,“你放心,就算找不到人帮忙,妈妈用跑的也会把你送到医院!”
她一路穿厅过廊,慌乱地跑到季海奇房门口,用力敲门。“海奇,我是逸琪,快开门啊!”
没人响应。
她心一凉,语声跟着沉了下来,“海奇,拜托你帮个忙吧,我需要你……”
依旧没有人响应。
现在才清晨六点多,他该不会已经去实验大楼工作了吧?她知道那栋大楼,就在教堂不远处,她该去那儿找吗?
对了,或许他是在餐厅用早餐。
她迅速回身-迈开步伐奔跑起来,不留神地在转角处撞上一个女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道着歉。
女人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你不是桑小姐吗?找海奇?”
她一看是路小唯,就像遇着了救星,“海奇呢?路小姐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吗?”
“咦,他不在房里吗?”
桑逸琪闻言,一颗凉透的心几乎结霜。“你也不晓得……”她喃喃地,忽然恳求起路小唯,“路小姐,你们有车吧?我需要一辆车子。”
“有啊。”
“方便借我吗?拜托你,我得送这个孩子上医院。”
“可是会开车的人都不在这儿……”
“没关系,我自己会开,”她急切地,几近崩溃,“只要借我车子就行了。”
“既然这样,我来开车吧。”
一个沉稳的嗓音缓缓响起——那是夜夜都在她梦中低迥的嗓音啊!桑逸琪抬起头,震惊万分地望向在她面前立定的身影。
她禁不住倒退一步,他正是她夜夜魂牵梦萦、却又最不想见到的人啊。
为什么他竟会到了这里?
路小唯注意到她的震惊,“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先生是海奇的堂哥,专程来看他的。”她怔然不语。
他则唇角微扬,似笑非笑,“我们早就认识了,路小姐。”
“顶好,省我一番功夫。请随我来吧。”
路小唯送两人上车后,季海玄一面发动车子,一面若有深意地盯着她。
“还记得我吧?”
“海玄……”她细细地,像叹息般地吐出他的名,眼帘却一径低垂着,不愿向他瞧上一眼。
“你还记得我。”他亦恍如叹息,声调中除了怀念感伤,似乎还有一点点什么。
“你怎会来昆明?”
“你说呢?”
她不语,昏睡中的石飞却在此时发出轻微的申吟。
“飞飞乖,马上就到了哦,到了医院给医生看过就不会那么难受了。”她将石飞烧烫的脸颊贴向自己,双手一面轻柔地摇蔽着,“你乖乖睡一会儿,没事的,没事的……”
季海玄愣愣地看着她温柔地哄着小阿,一颗心不知不觉地牵紧,“这孩子,这孩子是……”他语音-哑,无法说完整个句子。
她咬着唇,“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恍若青天霹雳,瞬间击中了他。
“快开车!”她命令着。
他定定心神,踩下油门,车子立刻奔向前去。
懊一会儿,他才又重新开口,“他……也是我的孩子吧?”
她默然不语。
“逸琪,回答我!”他的声音严厉起来,“他是我儿子,对不对?”
“……是。”她咬着唇,半带不愿地承认。
“我有一个儿子,”季海玄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我们竟然有一个儿子……”他瞥向她,“他怎么了?”
“发烧。”她简洁地说,嗓子微带沙哑,“我一早起来才发现。”
“他是早上才发烧吗?否则半夜应该会哭才是。”
桑逸琪蓦地自喉中逸出一声呜咽,“我不知道,昨晚我很晚睡,睡得很沉,石飞又一向不怎么爱哭……我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她用力抱紧儿子,一直压抑的情绪忽然崩溃,泪水一滴滴不争气地掉落,“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向我求救……对不起,飞飞,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
他看着她心碎难忍的模样,不禁心魂震荡。难为她了,这几年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又待在这偏远的昆明,她一定承受了许多压力吧?“逸琪,别哭了。他不会有事的,医院就快到了。”他镇定的嗓音奇迹般地抚慰了桑逸琪,她深深吸气,平稳自己剧烈起伏的情绪。
“这孩子叫石飞?石头的石?”他见她神情稍微乎和,淡淡地问。
“桑石飞。”她轻轻应道。
姓桑?这么说,她不承认石飞是他的儿子了。
他薄唇一抿,一时思潮汹涌。他们没再说话,直到昆明市立医院门口。
桑逸琪立刻开门冲向急诊处,季海玄停好车子后随即跟上。
“小姐,麻烦你,我儿子发烧了,得挂急诊。”她喘着气,掩不住焦急。
“证件呢?还有保证金。”
证件?保证金?糟了,她方才急着出门,什么都忘了带。
“对不起,以后再补行不行?我没带在身上。”
“这可不行,规矩是这样的。”柜台小姐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可是我儿子体温很高……”
“我说了不行,这儿一切得按规矩来。”
她几乎气昏了,心内又是焦急又是愤怒,“你——”
“小姐,要证件吧?我这儿有。”季海玄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瘪台小姐瞥他一眼,“你谁啊?”
“我是孩子的父亲。”他淡淡地说。
桑逸琪心一紧,看着柜台小姐接过证件,“台胞?”
“是的。”
她察看一下证件,“保证金呢?”
“要多少?美金行不行?”
“对不住,我们只收人民币。”
季海玄掏出皮夹,点了点人民币大钞,幸亏还够应付。
小姐接过大钞,办了些必要的手续,终于点点头,“行了,急诊处就在你们右手边。”
医生诊断过石飞后,告诉两人小阿只是一时受了寒发高烧,幸亏来得早没转成肺炎。他们这才放下心来,看着医护人员将石飞转入儿童病房,为他吊起点滴。
“没事的,逸琪。”
“嗯。”她轻声应着,一只手握着石飞的小手,另一只手则柔柔地抚着他的额。
“这件事你打算瞒我多久?”季海玄突然发问。
她一震,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我并无意瞒你,我也是离开之后才知道。”
“这些年来,你一直躲在这里?”
“本来在台湾,一年前才来到昆明。”
而他在台湾竟遍寻不着她。
他微微提高语音,“为什么?逸琪,为什么躲我?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找你?”
“我不明白你找我做什么!”她的语气亦忍不住激动起来。
“我找你是因为我爱你!”他低喊,积压许久的情感一下子爆发出来,“我不愿意失去你,我害怕再也见不着你!”
她全身僵凝,血液亦仿佛在-那间冻结,“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他在她身边蹲下来,放柔了嗓音,“我一直就爱着你。”
“你骗我!”她剧烈地摇头,“你恨我,恨我害死海澄。”
“我确实怨过你,但我后来想通了。是海澄自愿救你的,旁人根本没资格怪你。就连海澄,他也觉得对不起你。”
“不对不对,海澄没有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他。我原该还他一条命的,我活该赎罪。”她泪眼蒙-地望向他,“我知道是我的错,可是我这十几年来一直那么努力,我做了那么多,你们能不能放过我了?”她祈求着,破碎的语音让人心酸,“为了石飞,我求求你们放过我……”
“这么说,如果没有石飞,你真的会寻死?”
她默然不语,算是承认了。
季海玄又怜又痛,又气又急,“傻逸琪,你的脾气为什么这么强?你就不能改改自己说一不二的烈性子吗?”他停顿数秒,“幸好海澄聪明,故意要你把链子交给我,否则恐怕你早已自尽了。”
她愣愣地,“什么意思?”
“逸琪,你知道海澄的用意吗?”他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他是要你坚强地活下去,更是在向你赔罪。因为他让你背上了十字架,他知道我们这些傻子会如何的责怪你,而你……更不会轻易原谅自己。”
她屏住气息,神色因他的这番话而迷惘。
“逸琪,如果我说我再也不怪你了,你相不相信?而且,海蓝也不再恨你。”
“海蓝?”她怔怔地,“她回来了?”
“是的,前阵子她忽然出现……”他微笑着,“总之她也了解自己错了。至于季风扬,我想他也不会再说什么了。”
“为什么?”
“因为我回到季家了。我现在是季海玄。”
她倒抽一口气,简直不知如何化解这排山倒海而来的震惊。
“为什么你肯回去?你那么恨他……”“因为你。逸琪,这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他叹着气,“我希望你能得到良心的自由,不再束缚自己。”
为什么?她心中充满迷惑,他为什么愿意为她做这么多?
“因为我爱你。”他仿佛看透她眸中的疑问,“这三年来,每逢海澄忌日,我都会到他坟上等你,我知道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痴痴地等着,还带了蛋糕……可是你却再也不来了。你怎能如此狠心,看都不来看一眼?”
他到海澄墓旁等地,还带了蛋糕?她心脏一阵揪紧,“海玄——”
“我不许的,逸琪,绝对不许!”他忽然狂乱地捉住她双肩,神情激昂,眼眶发红,“你打算就这样带着我的孩子嫁给别人吗?不可以!这世上唯一有资格娶你的人是我,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你说什么呀?海玄。”她被他的话弄得莫名其妙。
“你别再想瞒我!我收到请帖了。该死的海奇!我还以为他是坚贞的基督徒呢,竟然选在天主教堂举行婚礼……管他在哪里结婚,只要对象是你,我就绝不同意!”他急切地凝视她,“你不会嫁给他吧?逸琪,说你不会!”他-哑的嗓音纠结了她的心,“拜托,说你不会……”
“我不懂……”
“我看,就让我来说明一切吧。”一个充满笑意的声音在门边响起,他们两人同时调转眸光。
是季海奇。他悠闲地倚在门边,唇边勾着浓浓笑意。
“季海奇!”季海玄反应激烈地冲向他,抓住他的衣领,“告诉你,我绝不答应,你休想娶逸琪!”
“我正是要你这句话。”
他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季海玄却惊呆了。
“海玄,我之所以寄喜帖给你,就是要试试你对逸琪的想法。”
“现在你知道了。”季海玄咬着牙,“我绝不会将她让给你。”
两双属于季家人的湛深黑眸紧紧对视。
季海奇首先别开眸光,“OK,我退出了。”他潇洒地摊摊手,“君子有成人之美。”
“什么?”
“你知道吗?”季海奇朝他眨眨眼,“逸琪从来就没有答应我的求婚。”
“原来你是故意安排这一切……”季海玄微一凝眉,忽然微笑起来,“海奇,你可把我整惨了。”
“我送你这么一份大礼,要那么一点代价也是应该的。”
“等等,”季海玄像是想起什么,面容又凝肃起来,“你说你向逸琪求婚是什么意思?你怎敢将脑筋动到她身上?”
“不会吧?海玄,这么大醋劲?”季海奇半嘲弄地轻笑一声,“还不都是逸琪,死都不愿回去找你,我又看不惯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漂泊辛苦,所以才自告奋勇想照顾她嘛。”
“那也轮不到你多事,逸琪有我。”
“哇!”季海奇怪叫一声,转向桑逸琪,眸子闪着笑意,“你可惨了,逸琪,嫁给醋劲这么大的丈夫。”
桑逸琪闻言,缓缓转过身来,两道细致的柳眉斜飞。“谁说我要嫁给他的?”
两个男人登时傻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她毫无表情的容颜。
“怎么回事?”季海玄着慌了,轻轻按住她的肩,“你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我是真的爱你?”
桑逸琪镇定地开口,星眸微微闪着泪光,“怀石飞的时候,我一直告诉自己,这个小阿是我一个人的。我下定决心独力抚养他,即使他只有母亲,我也要让他长成一个坚强快乐的男人。你怎么可以这么突如其来的……”她忽然抽噎一声,泪珠不听话地纷纷跌落,“那我的决心又算什么?我不需要别人,我有自己……自己就够了。”
“逸琪!别这么说,也别这么想。”季海玄将她拥入怀里,“你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就让我陪你走完人生的下半段,好吗?”他焦急地察看她的反应,“你不愿意吗?”
她摇摇头,哽咽地说:“今天若不是你帮忙,我跟石飞真不晓得要怎么办。可是……”独自坚强了几十年,忽然得知有个人可以在一旁陪她,愿意与她相互扶持,这感觉太奇怪了,太——令她无法承受了。她忽然回拥他,将头埋入他胸膛,任泪水沾湿他衣襟。
季海玄仿佛了解她的感受,性感的唇角轻扬,“逸琪,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而石飞需要我们两个……嫁给我吧!逸琪,只要说好。”
她不语,依然悄悄抽着气。
他温柔地抱紧她,“逸琪?”
“好……”一声轻微又模糊的响应自他胸膛处传来,他心跳一阵失速,不敢确认自己听到的答案。
他捧起她的脸庞,有些忧虑又充满希冀地要求,“再说一次。”
她凝睇他良久,眸中还含着泪,嘴角却忍不住贝起一个甜甜的弧度。“好。”
他呼吸一紧,定定地瞧着她,终于,伸出双手再度将她扣入怀里。
这是一场相当盛大的婚宴,地点在天母一幢占地宽广的豪宅,主角是季家子弟。
因为是季家人的婚礼,所以季家人全员到齐,场面难得一见。
就连已去世的季海澄都来了。
季海玄自礼服内袋掏出一串十字架,转向今晚的女主角,“你说,海澄是不是也在看着我们呢?”
桑逸琪接过链子,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他真是个好人……他一定会祝福我们。”她将链子紧贴在胸口,忆起海澄最后的微笑,“我早知道他不怪我,否则不可能笑得那么释然……”
季海玄望向她,嗓音沙哑,“逸琪,其实海澄在你心中一直占有很特殊的地位吧?这十几年来,你心底的话只跟他说,委屈也只能向他倾诉,他对你真的很重要吧?”
“嗯。”
“可是不能是最重要的!”他的眸光忽然紧紧圈住她,“从今以后,你有什么心事要让我第一个知道,有什么委屈要第一个向我倾诉,你心里第一个想到的人只能是我,不能是海澄!”
她的双眸不可思议她张大,“海玄,你在吃醋吗?而且对象是自己的哥哥?”而这个哥哥还是个灵魂。
他倔强地抿紧唇,“即使是海澄,我也不许他与我争夺你的心。”
她无法说话,只是怔怔地凝住他。
“答应我,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只能是我。”
“飞飞呢?你不会连飞飞的醋也要吃吧?”她半取笑的问道。
“飞飞不一样。”他微笑,“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绝对是不同的。”
“天啊!”她不禁失笑,“我怎么会答应嫁给你这种男人呢?”
“我这种男人怎样?”
“个性执拗,气量又狭窄。第一次见面就把人家的车子给刮伤了,人家上门要赔偿费还莫名其妙受一顿羞辱;强吻人家,又拉着人偷偷模模就在草地上”她俏脸一红,忽然住了口。
他嘴角的微笑却愈勾愈深,缓缓俯向她耳边挑逗地吹着气,“就在草地上怎样?逸琪,反正现在离那里也不远,我们不如就……”
“想得美!”她虽然情动,却娇嗔地推开他,“像你这种狠心让人在门外苦等一夜的混蛋,我才不要!”
“那时是我不对。”
“那后来呢?你放着我不管跟别人缠绵一夜也就罢了,干嘛前阵子还旧情未了,巴巴地替人家拍起写真集,还专程跑到日本取景?”
“没办法,那也是为了答谢她那晚肯陪我演戏嘛。何况我跟她去日本,你和石飞不是一直紧紧跟着?四只眼睛瞪着我,我还能作怪吗?”
“啊,”她睨他一眼,“这么说,是我破坏了季大少爷的机会了。”
“我可没那么说。”他黑眸闪闪发光,捉住了她捶向他胸膛的小手。“其实替Lily拍的那些照片只能算是不错的作品,我替你和石飞拍的那些才真是一流的。这样吧,干脆你替我暂代这公关总监的职务,好让我去筹备另一本摄影集。我连名字也取懊了,就叫《妻儿》。”
“哈!想把事推给我?我可没空帮你。二伯母要我跟着梦婷到基金会帮忙,我已经先答应她了。”
“那可不行。你是我老婆,她竟敢不经我同意就擅自借用。”他半开玩笑。
“什么意思?你当我东西啊,随人借来用去?”她秀眉挑得老高,“我高兴怎么着就怎么着,谁也管不了。”
“是是是!”他调皮地行了个童军礼,充满笑意的脸庞像极了爱撒娇的小男孩。“我怎么敢管你?你小辣椒的脾气比我还倔呢!万一哪天又一声不响地走了,我可就惨了。”
“天啊!”桑逸琪说不过他,只能假意掩住脸-“我的老公怎么是这种无赖?真是遇人不淑。”
“反正我就是不如海澄十全十美嘛。”他还闹脾气。
她放下双手,玫瑰色的菱唇勾着浅笑:“是啊-你是及不上海澄,只可惜我偏偏就爱你!我就爱你这个总是将我气得七荤八素,老爱整我、骂我的男人。遇到你算我倒霉,我认栽了——谁教我有被虐待狂,偏爱你这个没度量的男人。”
“何必一副委屈莫名的样子?”他微微笑着,点点她娇俏的鼻尖,“我季海玄哪有胆子虐待你?”
“谁知道!”
她还想抱怨几句,一阵悠扬的琴声忽然在星空下回旋流转,轻轻柔柔地将音符送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直触他们的心灵。
“是海奇。”两人同时望向会场中央,“他在为我们表演。”
“这音色……真像是琉璃拉出来的。”桑逸琪柔柔低语。
“是呵。”季海玄一声轻叹,神思悠悠荡荡,“她应该也正祝福着我们吧。”
“一定的。”她轻声应道,握紧他的手。
就像在场每一位宾客一样,两人静静地聆赏着,低迥不已。
“看见了吗?琉璃,在场的人是多么快乐啊,尤其是你哥哥嫂嫂。”
演奏完毕后,季海奇在不绝于耳的掌声中悄然退下,一个人来到会场角落,隐在灰黑的树影底下。
“如果你是我的第五元素,那逸琪就是海玄的。”他喃喃对着那个一直存活在他心中的女孩说道,“要不要同我打个赌,赌他们会不会幸福一辈子?”
他停顿数秒,忽然露出浅笑,“不赌吗?”他合上眼帘,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流悄悄袭向他,里围他全身,最后再轻轻覆上他的眼皮。
他静定不动,感受着这不寻常的温暖。
然后,他再次张开眼,带着盈盈笑意的眸光缓缓梭巡周遭。
他的父亲,母亲,伯父风云,叔叔风扬,姑姑风笛,哥哥海平,嫂嫂梦婷,堂妹海蓝,堂妹夫语莫,最小的堂妹海-……
然后,是今晚的男女主角。
埃玄,逸琪。
再见了。
他在心中悄悄道别,提起黑色琴盒,俊逸的脸庞神-飞扬。
“走吧,琉璃。我们回昆明去。”
他大踏步,坚定地转身离去,潇洒自若,不带走一片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