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看着杨隽在人群中怡然自如的模样。
他变了。
在圣芳济时他根本懒得同他人打交道的,现在的他不仅泰然自若地处身在名流间,甚至偶尔还能说一、两个笑话。
是为了在商场上致胜所以学会了应付人群吧,这样的社交技巧是每一位世家子弟都该具有的。
他变得仿佛容易相处,但她知道他的本性并未改变。或许他是学会了微笑社交的技巧,但那抹抿在他唇边的嘲讽却依旧存在。
他还未对任何人敞开内心。
确认这一点之后,她竟微微感到兴奋。
“恭喜季小姐,据说此次盛威与日本技术合作开发生物科技完全是由你一手主导的。”一个男人举杯朝她一敬,“年纪轻轻却如此能干,了不起。”
“多谢谬赞。”她尽力使唇边的微笑温雅柔美,与他轻轻碰了下酒杯,并且注意到他的眼神掠过一丝仰慕。
这男人并不在她的宴客名单上,她邀的是他的长官,而他代表出席。或许是因为盛威一向不与在野党多相往来,也或许是因为他的长官不认为有与她一名小小女子周旋之必要。
季家一向与执政党关系密切,几个重量级人士今晚捧场莅临,但在野党——他们刻说是政坛新贵,影响力不容轻忽。
为了盛威与季家,以及她季海-个人的未来,她一向认为有必要与他们打好关系,只是一直苦无适当机会——没料到杨隽竟成了引介者。
拌邦与在野党关系一向良好,几名政务官及议员都因他的引介而与她相识。当然,余下的得靠她自己经营。但万事开头难,只要有线头,她自能穿针。
她会让这些年轻新贵们印象深刻。
“季小姐不仅才干过人,还拥有另一个众所不及的特质。”另一个年轻议员加入他俩的谈话。
“你是指-”
“美艳。像季小姐这般才貌兼备的女人在商场上实在少有。“他毫不吝惜地赞美,眼神亦大方流露对她的欣赏。
比起另一个,他个性较富侵略性,眼神生气勃勃、自信满满,是典型的民意代表。
“我可以将此视为一种赞美吧?”她俏皮地眨眨眼,“虽说相貌是决定于基因,并非我本身的努力,上帝既赐我如此厚礼,又何必推拒?多一种迷惑男人的利器,何乐不为?”
两个男人都笑了,射向她的眸光更多几分仰慕。
女人,尤其是在事业上独当一面的女强人,是不太习惯别人称许她美貌的。一方面惟恐对方将自己当成花瓶,忽略其才干;再者又怕对方只是阿谀奉承,未必安好心眼。
其实何必多心?坦然接受便罢了。
若对方是真心诚意自然好,即使是另有目的也代表对方有求于你,自己既处于上风,乐得接受奉承,只要神清目明就好。
大概是因为她俏皮可人的态度吧,围向她身边的男人愈来愈多了。而她依旧泰然自若,毫不顾此失彼。
对付男人,季海-从小在母亲的训练及环境的教养下,可是颇有一套得的。
她唯一无法掌握的,大概也只有杨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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拌邦金融中心
季海-抬头仰望着这栋位于敦南商圈,足足有二十五层高的商业大楼。
据说鸿邦在买进这块土地时是以一坪三百万的天价让商界另一大型集团割爱的。
虽然是在泡沫经济的时代斥下的巨资,但以现今敦南商圈的热闹及未来潜力十足的背景,这样的价码还可算是物有所值。
大楼的建材是用最坚固的花岗岩,落地窗则使用与潮流相反的透明玻璃。大部分的楼层都在落地窗上装上厚重的帘幔,只有最底下三层楼使用百叶窗。在没有阳光的日子,百叶窗会完全拉开,让外头的人清清楚楚地看见里面的一切。
这便是鸿邦银行的总行,彻底标榜透明金融。
四楼一直到十九楼则租给各企业做为办公室,鸿邦集团管理部则占据了二十楼以上的楼层。
杨隽的私人办公室在二十四楼。
季海-收回评估的眼光,踏进类似一流饭店才会有的双重旋转门。
门厅挑高六楼,够气派,不愧是台湾最讲究气势的金融集团。而他们,也确实有足够的财力做为后盾。
上午十点半,她收到张耀庭的正式报告,包括鸿邦旗下每一家公司的财务状况,预定的投资融资计划,巨细靡遗。
说实话,她从不曾怀疑杨隽会是因为金钱的缘故提出与她联姻的要求,他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不会如此出卖自己的骨气。
但她也不会天真到以为杨隽只是单纯地想发挥骑士精神——他并非中古时代自以为是的贵族——因此查明究竟是什么缘故还是必须的。
“没有任何异常之处。”这是报告的结论,“唯一值得密切观察的是数月后将进行董事会改组,杨一平在续任执行总裁方面似乎遭到某些阻力。”
“派系斗争吗?”她直接切入重点。
“应该是。”
“杨一平已经连任两届总裁,还想再续任?”她禁不住摇头。
连任两届总裁的杨一平竟还没有育出接班人?派系斗争竟如此激烈?或是杨一平想栽培自己的儿子成气候?
照说银行界是最厌恶世袭制度的,杨一平想让自己的儿子接任总裁必定难上加难。
这就是杨隽提出联姻的原因吗?想更进一步巩固杨家的势力?
“再来是有关杨隽私人背景的调查。”张耀庭念着资料:“十三岁以前身世不明,十四岁正式进入杨家,十五岁就读于瑞士圣芳济学院……”他抬头瞥了她一眼,“十八岁离开英国伊顿中学,二十岁得到美国MIT物理学学士学位,二十二岁修完哈佛企管硕士学位。”
了不起的经历。
尤其他只花了两年便拿到MIT的学位——出了十数位诺贝尔奖得主的MIT课业之繁重有目共睹,他过人的聪明才智可想而知。
“接着他便被派往日本。”
“到日本做什么?”
“那一年趁着日本泡沫经济崩溃,鸿邦吃下了日本一家金融机构百分之十五的股份,推荐杨隽担任开发部长。”
“开发部?”她双眉一挑,“以杨隽这样一个刚毕业的新人?”
“大概是交换条件吧,据说鸿邦提出的收购价格不低。”
这么说,杨一平是用钱替儿子买来初登场的舞台。
她禁不住微扬嘴角,“然后呢?”
“当时那家银行的呆帐资产高达数兆日元,是杨隽带领整个开发部一家一家拜访客户,合作构思投资拯救计划,据说他挽救客户月兑离倒帐危机的比例达到百分之八十。”
她的微笑加深,“了不起。”
“接着他又在董事会建言公开银行贷款客户资讯。”
“公开客户的资讯?”她一楞,“你是指公布银行资金流向?”
“是的。”
“怎么可能?”
从来没有一家金融机构能做到如此地步,这等于是将本身与客户的资金交流状况完全透明化,董事会及大客户难道不反弹?
拿她来说,就未必答应这种条件。这简直是自曝其短嘛!除非——实在需要银行帮忙。
她禁不住微笑,这大概就是杨隽的交换条件吧。
“可是股东大会通过了这项提案,而此举也得到了日本民众对他们的认同与信任,存款量增加了近百分之二十。”
她禁不住咋舌,“真够大胆,杨隽算是一举成名了。”
“没错,当时那家银行的员工都说杨隽真正是他们的太阳呢。”张耀庭亦赞同地点头,“日本方面原有意破格提拔他为副总裁,不过杨一平却让他到新加坡去。”
“创立鸿扬期货?”
“是。同样表现非凡,去年又在台湾成立了鸿扬投顾。目前他担任鸿邦银行亚洲区总裁、鸿扬投顾的总经理,在鸿邦集团理事会占有一席之地。听说近两年还有意和几个集团的少东成立创投开发方面的事业。”
季海-仔细听着报告,一面微微颔首。
被辉煌的经历了,怪不得会被誉为鸿邦集团的超级新星!他确是商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不过——十三岁以前身世不明?
她想起了曾见过他背上类似鞭痕的伤疤,会是当时受到凌虐吗?
她蹙着眉,“他是杨一平的私生子吗?”
“是。根据调查,可能是杨一平在一次出国洽公时和当地女子一夜风流生下的孩子。”
“查清楚他十三岁前的一切。”她指示着,继续问道:“私生活呢?”
“女人多如过江之鲫。”
闻言,她轻轻一扯嘴角。
张耀庭盯着她,“业界传言——”他有些吞吐,“首席最近跟他走得很近。”
“是吗?”她淡淡地。
“有人认为正是一对壁人,也有人等着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
“看会不会因为年轻人的恋爱游戏伤了两大集团的和气。”
“他们以为杨隽跟我还是小阿子吗?”她半嘲讽地道,“会把私人社交弄得呼天抢地、人尽皆知?”
他抿紧唇,“显然他们对杨隽的花心早有所闻。”
“他们未免小看了我季海。”她冷冷地撇这嘴。
张耀庭脸色蓦地刷白,“难道首席真的考虑跟他认真交往?”
她微笑,“你为我担心吗?”
“杨隽不是一个合格的好男人。”他失声喊。
“我也未必是个好女人。”她语调放柔,“放心,我自有分寸。”
“首席——”
“庭叔不信任我识人的眼光吗?”
“你确实一向识人极准,但——”
“那就相信我。”她自信满满地打断他。
泵且不论她是否能看透杨隽的眼神,但她敢断定杨隽是个人物,在某方面来说,他也是她季海-一生难求的良配。
并非她势利,但她认为婚姻就是这么一回事。两个家世、背景、品貌、学识都相互匹配的人物,才最适合在一起。至于爱情……她微微一牵嘴角,抿着般嘲讽笑意。
饱不相爱的人确实不宜缔结婚约,但若不是和自己相当的人物,自然也不可能产生爱意。总不可能一位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会爱上一个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吧?光两人的气度及生活习惯就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他们这些出自豪门世家的公子小姐一向习惯在同样的社交圈里找对象,成功的机率高些不说,而且也不必担心对方是否只是看上自己的身家。
至于杨隽跟她之间有爱情吗?目前看来像是没有。但将来呢?
要爱上他似乎是一件不难的事,但让他爱上她好象就难了点——倒不是她对自己没有信心,她相信自己在各方面都绝对配得上他;只是要掌握一个人的感情并非容易的事,要掌握杨隽的感情更是难上加难。
她已决定接下他的战书。
她让私人秘书接通杨隽,和他约在这里——在他的私人办公室一同用午餐。
一进门厅,一位秘书模样的女人便迎上来,在确认她的身份之后,直接带她踏进鸿邦高级主管专用的电梯,直达二十四楼。
“季小姐,请这边走。“出了电梯,女秘书礼貌地在前面引路。
季海-不着痕迹地打量她,一个容貌相当不错的女人,全身散发着精明干练的气质,想必能力也十分过人。
她会是杨隽的情妇吗?不,不会。她知道许多男人都喜欢纳女秘书为情妇,但她相信杨隽不会这么做。他是个聪明冷静的男人,不会选择糟蹋这样一个人才。
“请进。”女秘书在一扇黑色玻璃门前停下,将手掌印向门边一方凹下的扫描器,电脑在取得她的掌纹后,玻璃门便向两侧滑开。
拌邦的保全做得真彻底。
她对秘书微微颔首,跨进扬隽的办公室,眸光流转。
室内以黑白两色为基调,办公桌、书柜、沙发、地毯、一面直直落地的透明窗,甚至挂在壁上的几幅画作,全透出一股冷冷的气息。
就像他本人给人的感觉。
季海-感到有些不舒服,比起她偏好把私人办公室当成另一个享受自我的空间,他似乎只把这里当成纯粹办公的场所。
太冷了,她觉得。成天拥着这样冰冷的氛围——
“你来了。”他自宽大的办公桌后起身,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微笑。
“你还有事待办?“
“没什么重要的。”他走向依着墙的黑色檀木酒柜,“喝杯酒?”
“GinTonic,谢谢。”
他点点头,专注地调着酒,然后将酒杯递向他。
“你有事与我谈?”他仿佛察觉到她的异样,身躯闲适地靠着墙,无意识地摇蔽着手中的酒杯,冰块发出轻微撞击的响声。
“不先用过餐再说吗?”
他扯嘴角,“有必要吗?”
是没必要。
“OK,那我就直接挑明来意。”她自低伏的眼帘看他,“我同意与你联姻。”
是她的错觉吗?有半秒的时间,他面部肌肉似乎稍稍动了一下,但当她再仔细瞧,他已然面无表情。
“为什么你会答应?”
这话问得可笑,是他提的建议,不是吗?
“看来是不错的策略,不是吗?”她耸耸肩,“对我们彼此都有利。鸿邦在金融界的地位,还有你们杨家与在野党良好的关系,都是我们盛威——不,该说是我们季家想倚重的。而你……“她半嘲讽地举杯向他,“也需要我助你稳固在鸿邦的影响力。”
他一双微微带着讽意的黑眸凝住她,“你调查过了?”
“当然。”
“有没有想过——或许还调查得不够清楚。”
她禁不住逸出一串清朗笑声,“你是在警告我吗?若不是这建议是你亲口提出的,我会以为你万分不愿娶我呢。”
他回她一个敬酒的动作,水晶杯内金黄色的液体绽着璀璨的光芒:“你难道不怀疑我另有目的?或者,”他微微一顿,“你对自己太有自信?”
季海-收住笑声,他的眼神似乎在向她挑战。“我对自己是有信心。”她静静地说,“虽然不是百分之百,但我准备冒这个险。”
“冒险?”
“我当然明白自己事实上完全不了解你这个人,也无法参透你想娶我究竟有多少复杂动机。我之所以答应联姻是因为……”她坦然直视他,“想嫁给你。”
终于,她在他眼中看见一抹讶异,“你想嫁给我?”
“我想得到你,因为你是万中选一的男人。”
他仿佛呼吸一紧,唇角半勾,似笑非笑,“不愧是公主说出来的话。”
“任性的公主。”她微笑加了一句,“还是不愿陪我这个千金大小姐玩游戏吗?杨。”
杨隽没有立刻回答,将威士忌一口饮尽,就着灯光玩赏变化多端的水晶杯。
“我想,我们是绝配。”
季海-蓦然松了口气。一直到他那句话出口后,她才醒觉自己竟有些紧张。她是怎么了?难道还真怕他拒绝她?
但杨隽十五年前撕碎她邀请函的一幕仍历历在目。
为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她流转眸光,打量室内的一切。
她发现偏间竟有一个小小厨房,“我们今日的午餐该不是由你亲自下厨吧?”她半开玩笑。
“当然不。不过——或许你愿意为我俩张罗?”
她不可思议地望着他,“这算是对我的某种考验吗?评估我为人妻的能耐?”
“看样子公主不会烹饪。”杨隽微扬唇角。
“公主只负责品尝和挑剔。”她一本正经。
接着,她忍不住瞪向他那张俊逸容颜。
他竟笑了。
她没料到随便一句玩笑话竟让他不由自主洒落一串愉悦笑声,那清脆声响敲击着她的心。不知怎地,她竟有一种拾得珍宝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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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他们谁也没有下厨,杨隽将展示厨艺的机会让给了鸿邦高级主管餐厅的主厨。
“如何?鸿邦特聘主厨的厨艺还令你满意吗?”用罢主菜,杨隽一面替季海-斟上红酒一面问道。
她优雅地以餐巾拭嘴,“很棒的一餐。前菜的鱼子酱是伊朗的Beluga吧?香槟是有香槟贵妇之称,八九年的LaGrandeDame,波士顿浔龙虾味道鲜美,水果起司沙拉以及酒冻甜点都让人印象深刻。我还是第一次尝到如此道地的法国风味呢。“她微微一笑,“请务必代我向主厨表达谢意。”
他似乎有些讶异她头头是道的评论,“看样子你是个美食专家。”
“还好。应该及不上你吧?难道你每日都享用如此佳肴?”
“怎么可能?”他笑,“今日是为了招待贵宾才特别费心,平常我常是两个三明治就打发了。”
“似乎和我听说的不太一样。“她若有深意地望着他,“据说杨家太子很少一个人用餐。”
他端着酒的右手在空中微一停顿,“业界的传言?”
“是。”
“业界的传言十有八九是假。”他淡淡一句。
“无风不起浪。”
他慢条斯理地酌一口酒,“你介意?”
“我很好奇,杨。”她将话题挑明,“与我结婚后,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多如过江之鲫的情人?”
“很简单,”他答得干脆,“全数断绝往来。”
杨隽明快的答复让季海-的心振奋起来,不自禁地开着玩笑,“恐怕台北会因此闹水患了。“
“你太高估我的魅力了。其实和我相连的名字大多数是空穴来风。”
季海-没有回应,端起酒杯,静静地品着。
确实,她相信名列他情人名单上的女人八成以上是一相情愿;不过单只那两成,数量也够惊人了。
“倒是你,”杨隽忽然开口,“我听说有不少男人排队想赢取美人芳心。”
“我?”
季海-忍不住轻启唇瓣,逸出一串笑声,“你是指那个最近逢人就炫耀他订到一辆林宝坚尼新款跑车的中年男子,还是那个刚刚从学校毕业、一点社会历练也没有的小毛头?”她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敬谢不敏。”
他唇角挑起一抹微笑,“不是还有一个网球名将吗?”
网球名将?季海-先是一怔,继之一阵摇头:“那可能真是空穴来风了。记得九四年的美国公开赛吧?那一年碰巧我到美国出差,顺便去欣赏了几场他的比赛,和他一块儿吃过一顿饭,就有人传我对他有意……“她翻翻白眼,“真是天晓得!”
“那一年他连砍五名种子球员拿下冠军,你不觉得印象深刻?”他似笑非笑。
“印象深刻是必然,可非关风月。何况我也比不上他那明星妻子漂亮。”
“这可不像公主会说的话,“他似有意揶揄,“太过自谦了。”
她只是浅浅一笑。
“除了这些谣言,难道你不曾真正的谈过恋爱吗?”
她没料到杨隽会对她过去的恋史有兴趣,不禁迅速瞥了他一眼。但他黑眸平静无痕,看不出是何用意。
“我是有一段过去。”她一面抿着红酒一面沉吟,“我想我不会称之为恋爱,顶多是一个不经事的女人必经的阵痛罢了。”
那真的谈不上什么恋爱,现在的她甚至无法忆起自己究竟看上他哪一点。当时的她二十岁,是瑞士洛桑国际管理发展学院企管硕士班同期中最年轻的一位。那时班上每一个女同学身边都有个伴,唯她独来独往。
西方国家观念开放,像她这般已年届双十的漂亮女孩却不曾和男孩交往在周遭人眼中简直是异类,若还是处女,就更加传奇了。
偏她到哪里都是众所瞩目的焦点,所有人都忙不迭地为她寻找对象。
他就那样被推入她的生活。
斑大、帅气、笑起来像阳光、学业与运动都一吧罩——他就是那样一个风云人物人人都说白马王子该配白雪公主,她也就自然而然与他走在一起。
结论是王子与公主的搭配未必幸福。
她与他的思想简直无法沟通。他看事物太过浮面,而她又似乎太过深沉了。于是,他换了另一个清纯可人的女孩,她则再度恢复自由身。
纵然她自己并不特别遗憾这样的结局,但旁人的议论纷纷却令她难堪,他们说王子甩了公主。
她想,或许是因为当时还年轻吧,有一阵子她几乎失去了一向的自信。她以为自己必然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她毕竟是个季家人,不折不扣的季家人,这点小伤一下子便可平复了。
季家人,尤其是季风云的女儿,天生就是要有一番大作为的,为这样的小事失去自信简直可笑!
她一那次感情的不顺做为原动力,一口气拿下毕业成绩首奖及最佳论文奖。
一毕业,她便被父亲召回台湾,嘱咐她上香港去挽救一家汲汲可危的公司。那原是盛威与日本一家财阀合资,准备参与中国大陆基础建设的电器电缆公司,由于日本方面财务危机宣布撤资,父亲决定让盛威独资,派她去整顿当时乱成一团的生产线,安抚人心惶惶的员工。
一年半的时间,她奔波于香港总公司及深圳工厂,不时还要上广州与大陆官员打交道。
身为女人,她相信自己遭遇到男性两倍以上的困难,但她也明白自己必须咬牙撑下去。因为那家公司将是她的跳板,只要她有办法做出一番傲人成就,父亲绝对会将她自边疆召回中土。
两年后,她让那家公司的盈余成长将近五倍,每股税后净利达到港币五元,在香港证交所挂牌上市时还造成抢购风潮,连续数日跳空涨停。
案亲立刻派人接替她的职位,将她调回盛威总管理部担任他的私人特助,接着命她为盛威核心事业——盛威加电制造的企业执行副总,入集团理事会,担任首席副总,一步步将她培育为他的接班人。
这其间自然也遭受一些阻力。
比如她两位叔叔便对她年纪轻轻就如此深入决策核心颇有微词。尤其二树季风华,一直怕她抢了堂哥季海平的风头。季海平三十多岁才得以在集团理事会占一席之地,而她一介女子竟不到三十岁便有此成就。
但她不介意。
自古以来,有大能力者向来招忌,她不会奢求自己是个例外。乐观一点想,正因为她季海-有才,才有资格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话题,不是吗?何况争权夺利总是上一代人,他们这一辈反倒早已形成某种默契:海奇一心一意远走云南研究基因组,海蓝、海玄对家族事业一向兴趣缺缺,海平性格淡泊,更早已认定她是未来集团主席的不二人选。
说实话,将来季家由她季海-掌舵是迟早之事,她唯一要务只是使这一切名正言顺而已。
季海-微微高举酒杯,假意欣赏透过水晶绽出的酒红光芒,实则悄悄观灿谠面那个十五年前就让她迷惑不已的男人。
她人生的蓝图有一大部分轮廓已清晰显现,惟独关于他的部分仍是雾里看花。
“对我的恋爱史有兴趣吗?杨。”
“你希望我感兴趣?”他不答反问。
她发现他似乎从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总将她的问题以某种暧昧的形式丢回给她。这是他对女人一贯的态度,或只针对她?
“女人总是这样吧,讨厌现任情人喋喋不休地追问过往的恋史,但若对方真从不追问,难免有不受重视的感觉。”
他微笑:“包括你?”
“我是女人,杨。”她从容回道,“就算我出生世家,继承数十亿财富,终究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
他手一颤,杯中的酒甚至洒落几滴,射向她的眼神在那一瞬间绽出难以形容的光亮,接着又迅速阴暗下来。
她心一紧,说不清是何滋味。
原先融洽的氛围霎时僵凝起来,甚至透着让人呼吸不顺的诡异。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逐渐失速的心跳。怦、怦怦、怦怦怦……
第一次,季海-觉得自己陷入完全无法掌握的境地,甚至软弱得祈求有人救她。
救她的人果真出现了,却是出乎意料的人物——杨一平。
“平叔。”她掩不住讶然。
“小-?”他仿佛也颇为惊异,唇边却立即浮现深深的笑纹,“我曾听说你们正在交往的传闻,没想到竟是真的。”
他的语气带着长辈善意的嘲弄,她却依旧禁不住双颊发起烧来。“只是一起吃顿饭而已。”
“海-答应我的求婚了。”杨隽突如其来地抛下一句。
季海-怔呆了,双眸反射性地望向他,后者并无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地微笑。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当然,她明白他们之间算是有了联姻的共识,也不排除立即举行婚礼的可能,但这么突然的宣布……
杨一平震惊的程度似乎不下于她,他转头瞪视自己的儿子良久,好不容易才回首看她,“你真答应嫁给我这个阴阳怪气的儿子?不后悔?”他是带着玩笑的语气问她的,面上亦恢复愉悦的神情。但照例,他的眸光总让她有一阵奇特的不舒服。
没等季海-回答,杨一平激动地紧捉住她的肩,眉开眼笑的模样像是非常满意她这个未来的儿媳,“这可是一大喜事呢!小-,我们这几个糟老头每回讨论起来总在猜将来到底哪一家公子能幸运地娶你为妻,没料到竟是我这个傻儿子捡到便宜!”他蓦地仰头大笑起来,“大伙儿这下可羡慕我杨一平好福气了。”
“平叔太夸张了-”
“不夸张,一点也不夸张。”他笑望着她,眼眸闪闪发光,“相信我,小-,没有比能让你当我杨家的儿媳更令我高兴的事了。”
他正试图表现他乐见其成的欣喜,她知道。但当她凝视着他那张因极度的欣悦而牵扯起许多皱纹的脸庞时,竟觉得全身上下蓦地窜过一股冰凉的血流。
然而当她定睛一看,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位老人,一位因得到无双佳媳而得意洋洋的老人,一切又仿佛只是可笑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