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医生,秦医生!”
有人在叫他。秦非挣扎著,拚命想要从黑暗的深渊中醒觉,但眼皮彷佛有它自己的主张,沉重得紧。
“秦医生,醒一醒!”激动的呼喊变成激动的摇蔽,拚命推动著他软绵绵的身躯。
他必须醒来。
他再度凝聚全身残余的力量,挣扎若想要睁开眼眸,终于,他撑开疲惫异常的眼睑。
一名外科护士的脸庞蒙蒙胧胧地映入他眼底。
“怎么回事?”他茫然问道,感觉身躯不可思议地无力,就连呼吸似乎也使不上力。
“秦医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他眨著眼,完全搞不懂护士在问些什么。
“蓝医生呢?她为什么不见了?”
蓝医生……恬馨!
秦非一阵悚然,迅速转过头,眸光射向眼前的白色病床。
床上空荡荡的,毫无人影。
怎么可能?秦非克制住呐喊的冲动,恬馨明明睡在那里的,怎么会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我刚刚来巡房,就发现她不在床上,而你怎么叫也叫不醒。”
这见鬼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秦非激动地站直身子,却猛地一阵激烈摇蔽,差点摔倒在地。
“啊!”护士忽地一声尖叫。
“怎么了?”他紧紧皱眉。
“你的、你的额头……”她瞪著他,神色惊愕莫名,“流血了。”
秦非闻言,怔怔地抚上自己额头,果然感到一团湿黏。是血。
他愣愣看著沾上手心的暗红色液体。
看样子他流了不少血。
奇怪的是,他竟一点也不觉得痛。
“我要找到恬馨,”他喃喃说著,一心一意只挂念著突然失踪的蓝恬馨,“我必须找到她。”
她究竟被带到哪儿去了?
“我错了,慕远,我现在想改过来。”
“你是该改,恬馨,你不该想要背叛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哀伤地摇摇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明白什么?”他面色阴暗。
“我们的婚约一直就是个错误。”
“什么?”他为她说出那样的话而震惊莫名。
而她一直保持心绪镇定,“我们的交往也是错误。我从来没真正爱过你,你也不曾真正爱我。”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当然爱我!”他激烈地打断她,“我也爱你。”
“不,我不爱你,”她冷静地回应,“一向只把你当成可敬的对象。”
“可敬的……对象?”
“你是我生平仅见的优秀人物,各方面都是最优秀的,而且行事冷静,几乎不曾失去镇定。”她轻轻掩上眼帘,想著初识他时内心的震撼,“我告诉自己你正是我所崇仰的典型。”
“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崇拜我,从没爱过我?”
“我以为那就是爱。我以为你爱我,我也必须爱你。”她语音轻柔,蕴著淡淡哀伤,“我以为拚命讨好你,成为你心中理想的对象就是爱你,但我错了。”
“你错了?”
“我错了。”她坦承,“爱一个人不应该只有敬仰他而已,还会心疼他,会想好好呵护他,偶尔又忍不住有痛斥他一顿的冲动。”
“你是指你对那个秦非的感觉?”
“不错。”她微微额首,语音幽然,“因为他,我第一次尝到了爱一个人的滋味……”
“你怎能那样说?怎敢那样说?”他激烈瞪她,硕长的身子威胁似地靠近她,“你是我的未婚妻啊,我爱了你那么久。”
“不,你也不是真的爱我,你只是想独占你心目中的理想典型而已。”她平静地反驳,“你只是拚命想把我塑造成符合你理想的女性而已。”
“你为什么这么说?恬馨,如果你是因为我在外头那些女人——”
“她们只是促使我忽然明白这一切的导火线而己。”
“恬馨!”
“我们分手吧。”她决绝地表态,“已经没有再在一起的理由。”
“我不相信!”他蓦地怒喊一声,双手揪住她衣领,“你不可能这样绝情,不可能就这样甩掉我,你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我想清楚了,慕远。”
“不!你只是一时受了那个家伙迷惑——”
“我的确爱上秦非。”
“你!”他粗重地喘息,灼热的眸光烙烫她全身,“你怎么敢!怎么敢对我说出这种话?你这个贱女人!”
“对不起,慕远。”她道著歉,感觉眼眸一阵刺痛。
“我不许,我不许你这么做!”
“别这样,慕远,”她扭动着身子,试图挣月兑他愈来愈激烈的掌控,“冷静一点。”
“冷静一点?你叫我冷静一点?”他恶狠狠地瞪她,神情濒临歇斯底里。
她惶恐了,她从来不曾见他如此激动过,不由得挣月兑他的钳制,连忙倒退数步。
“别离开我,恬馨,我不许你离开我。”他一步一步走近她,语气阴森。
她蓦地打了个冷颤,转身就逃,直奔外头豪雨织成的迷茫黑幕。
她不停疾奔著,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心脏狂跳若此,只隐约有某种不祥的预感要她快点逃离他。
她拚命跑著,丝毫不顾冰凉的雨滴浸透她全身,带来阵阵令人发颤的冷意,但她终究逃得太晚,一阵风驰电掣的引擎声如猛兽般追上了她。
她回转身,惊恐地瞪著朝她逼来的一切。
“不,我不相信,别过来,别这样对我……”
“我不相信”
蓝恬馨汗流浃背地自无底的噩梦深渊中醒觉。
她不相信,却不得不信。
当日开车撞她,欲置她于死地的人竟是方慕远,她交往多年的未婚夫。
是他撞伤了她,让她陷人长达七个月的昏迷不醒。
是他撞了她,他撞了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她凄楚地摇头,勉力强展苦涩的双眸。
一张苍白若鬼的脸庞映入她眼瞳。
“你都想起来了?”他问她,语音沙哑,带著某种奇特的腔调。
她凝望他,良久,才轻轻颔首。
“你怪我吗?”
她默然不语。
而他,似乎无法忍受她的沉默。
“你不能怪我,没资格怪我!”他激动地为自己辩护,“是你背叛我,是你对不起我!”
“慕远——”
“你不能怪我!”他再度呐喊,蓦地跳起身子,狂乱地在室内转著,“我也不是有意开车撞你,实在是因为你做了让人生气的事,你怎么可以背叛我?怎么可以辜负我这几年对你的感情……”
“你是真的爱我吗?”蓝恬馨静静问道,从柔软的大床上起身。
这间门上还贴著喜字的卧房原本是方慕远为两人准备的新房,内部装潢豪华精致,不失富家风范。
“我当然爱你!”他张大双手,愤然吼道,“你是我唯一在乎的女人。”
“那是因为你把我当成可以随你摆弄的女圭女圭吧?”她努力站在仍然虚弱的身子,轻轻开口,“你需要一个够优秀,能配得上你,又听你话的女人,对不?”
“就算是又怎样?你是我的,本来就该听我的话。”
“我不是你的,不是任何人的。”她轻轻颦眉,“我属于自己,是独立个体。”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属于秦非?”
“我爱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她冷静地回应,“但他仍然无权摆布我的人生。”
“哈!”他嗤之以鼻。
“让我走吧,慕远。”她轻轻叹息,“我知道你带我来这里是想软禁我你不该这么做的。”
“我不放你走!绝不!”他拒绝她的请求,“你会向全世界宣布我曾经开车撞你——”
“我不会说的。”她摇摇头,语音坚定而温和,“你可以放心。”
他恍若一震,“为什么?”
“因为你说得对,我是对不起你。”她温柔地望他。
“你……”他紧盯著她,哑口无声。
“放我走吧,慕远。”
他不可思议地瞪视她,良久,良久。
“不行。”他终于说道,“你是属于我的,我绝对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抢走你,想都别想!”
她凝望他数秒,神情哀伤,“为什么要强留我下在呢?你明知我不爱。”
“你不能不爱我,不可能不爱我!”他闻言激动,几近歇斯底里,“你是我的,是属于我的……”
“我爱的是秦非啊!”
“秦非秦非!你只想到他吗?”他逼近她,发红的双眸点燃闪亮夺人的火焰,“告诉你,我绝不许你跟他双宿双飞。想跟他在一起,除非我死。”
他阴冷沉郁的语气让她禁不住一个冷颤,呼吸紧凝。
“你有两个选择,”方慕远瞪著她,一字一句,“跟我走,要不就杀死我。”
蓝恬馨闻言身子一颤,倒退数步,“别这样,慕远,你不晓得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嘴角一扬,勾起怪异的弧度,“恬馨,杀死我,你舍得杀死我吗?”
“慕远。”
“杀了我,恬馨。”他忽地攫住她柔弱双肩,“杀了我啊!”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忽地划破室内空气。
蓝恬馨随著自己的右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但她的确做了,方慕远颊上红红的指印昭示著她的冲动。
“对不起,慕远,我不是故意的。”她不安地道歉,不安地看著眼前的男人一手抚上自己的颊,双眸呆呆地凝定她,彷佛还弄不清楚自已遭遇了什么。
终于,方慕远的脸色由白转青,逐渐冷凝,“你竟然打我,竟敢打我!”他咬牙切齿,“从没有女人敢打我。”
“我很抱歉……”
“你该死!”他举起有力的手臂,慕地扣住地颈项,“你跟秦非都该死!”
“放开我,慕远——”蓝恬馨用力挣扎著,逐渐感觉透不过气,“放……开我……”
“该死!懊死。”方慕远对她的哀求听若末闻,“你们两个都该死,我早该杀了你们。”
“慕远……求你……”她哀求著,他双手却愈扣愈紧,让她完全无法呼吸。
蓝恬馨眼前渐渐蒙胧,所有事物彷佛都在那一刻离她远去。
卧房里挂在墙上的画、贴著喜字的门扉、方慕远激烈抽搐的脸孔、她少女时代的回忆、只属于医生的白色长袍……
惫有秦非。
秦非!
她逐渐趋缓的心脏忽地一紧,强烈不舍的泪水冲上眼眶。
秦非……她好想见他,好想有机会再见到他,梦也无平他最近老是纠结成一团的眉毛。
她想告诉他她爱他,想告诉他她会永远爱他。
想告诉他以后也要好好活著,一个人也好,寻到新的知音伴侣也好,只要他幸福快乐就好。
她是否再也见不到他了?
蓝恬馨身子一颤,忽地一阵剧烈喘息与咳嗽,视界转成全然的黑暗——她曾经深陷其中,费尽全力仍无法轻易挣月兑的黑暗。
也罢,她早已习惯那样的黑暗了。
她朦胧地想,唇角微微翻飞,扬起认命的弧度。
再见了,世界。
再见了
秦非。
“不许死,恬馨,醒来!”低微沙哑、半带命令半含慌乱的嗓音阻绝她的去路,拚了命地想把她从死神身边拉回,“醒过来,我知道你做得到!”
不,她做不到,她觉得好累。这阵子挣扎于光明与黑暗之间的折磨她真的受够了,再也没有力气继续作战。
可不可以就这样饶了她?放她走吧。
“不行,不可以!我绝不让你走,你听见了吗?绝不让你走!”
为什么不让她走呢?她已经好累好累了。
“因为我爱你,恬馨,我需要你——”慌然的嗓音急促地宣称,忽地一阵哽咽,“求求你,求你醒过来吧!我会让你幸福,会用全部的生命爱你……”
别这样,她不值得的,别这样对她。
“都是我的疏忽,不该让他有机会带走你,不该让他对你做出这种事……我该死!出见连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做不到!”
不,不是的,别这样自责啊。
“要不是思思帮忙,我连你在哪里也找不到,我真没用,我根本没资格爱你……”
这不是他的错啊,为什么他要这样苛实自己?他曾经痴心守护她七个月,将她从死神手中唤回,又亲自为她动刀,解救她濒危的生命,她该感激他的,该对他说谢谢的。
“可是我真的好爱好爱你,恬馨,我的蓝色甜心,”充满感情的沙哑嗓音一遍又一遍呼唤著,“你肯原谅我吗?你愿意原谅我吗?”
肯目的,她当然肯的!她从来不曾怪过他啊。
“你一定不肯的,一定不肯的……”泪水开始一滴一滴滚落,炙烫她冰冷的脸颊,“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没怪你,傻爪,我不曾怪你……”
细弱的语音攫住了秦非全部注意力,虽然低微幽远,他仍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恬馨!是她的声音!
他蓦地倾斜上半身,闪烁著泪光的双眸满是希望地圈住她苍白若雪的脸庞。
丙然,她毫无血色的唇正微微颤动著。
“我……也爱你……”她温柔地低语,而那句话正恍若最后的天籁,拯救了秦非趋于沉沦的悲伤灵魂。
她真的醒了。
他全身一颤,所有心思,所有灵魂同时喜悦飞扬,紧闭的双唇一展,翻起最灿烂的弧度。
而他紧紧纠结的眉峰,有她纤细的手指为他抚平。
“你哭了。”她低低柔柔一句,食指停在他眼睫,眸光满是不舍。
他捉住那根温柔的手指!深情地吸吮。
她如雪的面颊瞬间飞上两朵红晕,“你从很久以前就爱我吗?”
“不错。”他深深凝望她。
“为什么那时不告诉我?”她问,“因为慕远吗?”
“也是因为他。”他轻声叹息,“但真正的原因是我不敢要你。”
“为什么?”
“因为我没自信能保护你,”他坦白地告诉她理由,“我没有自信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
“因为病人吗?”
“我是医生。”
“我也是啊。”她轻轻拉扯嘴角。
“恬馨……”他心神一震,莫名感动地凝眸著她。
“如果有一天我比你的病人更需要你,你会怎么办?”她语音低微,问了这个筱枫曾经逼问他的问题。
而这一次,他终于可以坦然说出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他静静回应,紧紧圈住她灿灿黑眸。
“那就够了。”她浅淡一笑,柔和的脸庞漾著探情款款,一只手温婉地抚过他浓密的发丝,“我只需要这样的承诺。”
她不需要他的保护,更不需要他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伴在她身边。
因为他是医生,而她也是,所以她明白身为医生对病人该有的责任。
她不会强求他时时相陪,只要在她真正需要他的时候,他能够在身旁深情相伴这样就够了。
而她知道,他也是这样想。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