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你快一点,人家等你好久了。”小她两岁的弟弟燕乔书清朗的嗓音从远处传来。
“知道了。”燕霜凝扬声应道,带着-点点不情愿。
有多久没见到那家伙了?九年?十年?总之对他的记忆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她几乎无法清晰忆起。
却也没能完全忘怀。
到如今,即便青春期少女的高中生活多姿灿烂,却也没能抹去记忆中一个身材瘦弱、却自信孤傲的男孩身影。
当时他才大约八、九岁吧,小学三年级的小毛头一个,却不知怎地仿佛以为自己是君临天下的君主,骄傲得很,对她这个小他一岁的小女孩极其不屑。
“我讨厌女生。”在他们仅有的几次会面中,他每-回都对她如是宣称,接着,便皱着他浓密且性格的眉,敬而远之。
他讨厌女生,尤其憎恨自己的未来竟然莫名其妙便和一个女生绑在一起。
巴她绑在一起——一念及此,燕霜凝不觉唇角一勾,对镜中的自己送去一抹微微讥讽的笑意。
一切要归功于燕、陆两家的家长——这两个男人不知发了什么神经,都二十世纪了还玩指月复为婚那一套,在一次陆家老人的生日宴中合谋将当时还在母亲肚中的她指给刚满周岁的陆苍麒。
他恨死她了。
“你给我听着,我绝对不会娶你的。”第一回见面,他站在一棵树上,居高临下地对她喊道。
而她扬起头,厌恶自己必须伸手挡住阳光才能勉强认清他的脸孔——那令她自觉气势远远矮了一截。
“你以为我就愿意嫁给你吗?别傻了!”她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男生。”
“警告你以后离我远一点。”
“你才离我远一点,哼。”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最后达成的共识便是如非必要,绝对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虽然之后两家偶有聚会,两人见面的机会却只有零星两、三回,大部分都以各种理由推掉。
再过一年,陆家从台中搬上基隆,两家见面的机会便少了,-年顶多一、二两回,而这仅有的机会又总是被聪明的两人躲开。
这一次,要不是在警界任职的父亲高升,全家跟着迁往台北,她不会怎么躲也躲不开久别重逢的聚会。
幸好她就快到台南念大学了,而那个陆苍麒据说在台大商学院叱咤风云,两人一南一北,至少可以整整四年不再见面。
只要再撑过这两个月就好了,过了这段时间,她就可以挣月兑一向严厉的家教,享受短暂的自由,到南部过她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了。
“加油,燕霜凝,再撑一段时间吧。”对镜中妆点完毕的自己吐落最后-句鼓励后,才轻盈地转身,粉色的倩影若彩蝶展翅,翩然朝楼下飞去。
陆苍麒瞪着楼梯间正以轻坑邙富有韵律的步履飘然下旋的浅色身影。
燕家是楼中楼,打通了上下两层公寓,在客厅建了一座精致的半弧梯,只要抬头一仰望,很容易看见下楼人的身影。
燕霜凝一一她今天穿着以白色为基调的薄纱小洋装,粉色的衣领,在手腕间微微缩紧的飘逸衣袖,钻空的裙缘翻滚着好看的波浪,再加上束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跃的俏丽马尾,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青春可爱。
就像任何一个高中刚刚毕业的少女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陆苍麒拧眉,强迫自己收回过于专注的目光,落向不远处正对着西洋棋盘相互较量的燕乔书与陆苍鸿。
两个男孩同样年纪相差不多,一动一静,燕乔书的爽朗与陆苍鸿的温煦既是对比,却也不可思议地协调。
虽是较量棋艺,却没有一般男孩的针锋相对,完全是君子之争。
“我们俩就像莱因哈特跟杨威利,所以这盘棋肯定没完没了的。”下棋前,燕乔书曾如此毫不羞愧地大吹大擂,将对战的两人比为名作家田中芳树笔下的军事天才。
而陆苍麒听了只是觉得这大男孩挺有意思的,反倒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撇开他有一个名唤“燕霜凝”的姐姐,他倒愿意跟燕乔书交个朋友,只可惜他唯一的亲姐姐正是他陆苍麒这辈子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
未婚妻。
天!都什么年代了?他居然还有个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妻,传出去不笑死人才怪!更何况自从亲生母亲死后,他对女人的好感程度只有逐日下降。
他受够了女人,尤其是那种将自己一生全奉献给丈夫和孩子的那一型——那种有若菟丝花一般柔弱、完全无法坚强自主的女人根本就不应该生存于这世界上。
如果一个人不能活出属于自我的价值,那她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必要吗?
陆苍麒不认为。
说他冷酷也好,无情也好,反正他就是这么一个看法。.偏偏这世界上的女人仿佛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一个个谈起爱情都是一副不惜牺牲奉献一切的圣洁模样——天!他真的受够了。
“你‘一定’就是陆苍麒吧?”清雅的嗓音温婉地拂过他耳畔,然而他却绝不会错认其间隐蕴的浓浓讽刺。
他转过头,两束犀锐的眸光射向粉装少女,“我当然是。怎么太久没见怕认不出来吗?”
“你猜怎地?我本来还真认不出来呢。”灵动的眼眸有意无意地流转他全身上下,最后,落定他英挺的脸庞,“还好你脸色还是不改从前的阴沉——一样难看。”语毕,她耸耸肩,跟着泄落-阵如珠玉滚盘般悦耳的笑声。
可陆苍麒一点也不觉悦耳,剑眉先是微微-拧,接着舒展,薄锐的唇角跟着扬起冷冽弧度,“女人就是这样,除了-副伶牙俐齿之外什么也不长,大概所有的营养素都从脑部流到嘴唇去了吧”。
言下之意正是女人有嘴无脑——灵透如燕霜凝怎会不出。她咬紧下唇,悄然深呼吸令自己冷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燕家严厉的家教可没教会她当众跟人斗嘴抢白。他今天是客人,客人理应得到主人一点尊重,这些礼节她还是懂的。
她决定自己应该有风度一些,“你真不要喝点什么?我拿杯饮料给你吧。”
灿灿朝他送去的优雅微笑似乎反而令他有些措手不及,微微一怔。
“你喝什么?汽水?还是调酒?”她笑问,“要不要试试我调的鸡尾酒?别跟我说你还未满十八不能喝酒哦。”最后一句是微微带着挑衅意味的。
陆苍麒瞪她一眼,“我当然满十八岁了。倒是你,满十八岁了吗?”
“不好意思,上个月刚刚过了生日。”她轻快地应道,走向冰箱,端出了早上辛苦调制的成果,她一面将酒舀入鸡尾酒杯一面问道:“我爸妈跟你爸妈呢?”
“他们在另一个房间打麻将。”
“方城之战?”黛眉一挑,“看来一时半刻不会出来了。”她转过身,一杯粉红色的鸡尾酒递向他,“尝尝看。”
“这是什么?”
“姑且称之为‘红粉佳人’吧。我是照着PinkLady的酒单调的,可基酒的分量少了许多。”
“红粉佳人?”
PinkLady——这好听的调酒名正和眼前粉色少女相得益彰。
陆苍麒眯起眼,透过粉红色的液体观看眼前言笑晏然的女孩,一时间竟有些发愣。
“喂,听说你在台大挺有名的?”
当两人各自端着酒杯,在客厅角落的地毯落坐时,燕霜凝问他。
“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有名了。”
“是吗?”燕霜凝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着,一面伸手在面前的CD架上翻找着,“想听什么?”
“古典乐。”他毫不考虑。
她闻言,蓦地回头,若有深意地凝睇他好半晌,“很像你的格调嘛。怪里怪气的人通常爱听古典乐。”嘴角扯开半嘲弄的笑容,“我猜你还爱听贝多芬甚于莫札特,最好还是拉赫马尼诺夫,对吧?”
他下颔一凛,惊讶她对自己的猜测如此准确,面色不觉再度阴沉,“那又怎样?”
“我可受不了拉赫马尼诺夫那死气沉沉的调调,”她耸耸肩,对他的阴沉不以为意,“我们还是折衷一点,听德弗札克好了。”玉手一翻,捡出一片CD放入音响,“第九号交响曲——我相信没有人会不喜欢的。”
“还可以。”他简单地评论。
她笑了,啜了一口鸡尾酒,星眸跟着点亮某种好奇火苗,“喂,听说在台大那些搞学生会的同学将来都是想在政界闯荡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
“那你呢?”
“我对政治没兴趣。”
“那么是为了将来在商界做生意而铺路的罗。”她微微一顿,“你将来要继承家业吧,你父亲不是有家制鞋公司?”
“我是这么打算。”
“那你弟呢?”
“他打算考医学院。”
“当医生吗?”她轻轻颔首,“你们兄弟俩都挺有志气的嘛。”
他蹙眉,不喜欢她这种半赞赏半嘲谑的语气,“那你呢?”
“我嘛,等会计系混毕业后看能不能考到会计师执照罗,至于我那个弟弟,我想他现在根本毫无概念以后要做什么吧。”她微笑,“不像一个警察父亲会教出来的儿女对吧?”
他一怔,有半秒的时间为她的清澈笑容微微心悸,但很快地,便强迫自己肃整面容,“你难道对自己的未来一点想法也没有吗?就算你是个女人,也应该发展自己的事业。”
什么叫“就算”她是个女人?
听他这副口气,明明还是跟从前一样丝毫不把女人看在眼底嘛。
“人生不一定只有事业吧?”她反驳,瞪向他的瞳眸清澈见底,“就算你功成名就,达到财富的顶峰又怎样?你的老婆也许一点也不爱你,你的孩子离经叛道,你的朋友称不上是知交,他们只是现在不是你的敌人而已。你没有一点足以称道的私生活,每日清晨醒来除了工作,想不起还有其他任何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你活着,可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着……”
她洋洋洒洒一串,像编剧一般为陆苍麒想像了未来的生活,他听着,两道剑眉愈发攒紧。
“听你这么说,你倒很了解人生的意义罗。”讽刺的嗓音截断她的话,“愿闻其详。”
“我不知道。”她竟然干脆地回答他,无辜般地眨眨双眼,“因为我现在还年轻,还没有足够的历练去体会人生,我不去计划,因为我明白凭我现在浅薄的阅历规划不出可信的未来,我只相信活在当下,把握现在的每分每秒,就是这样。”
败漂亮的诡辩,几乎说服了他,但可惜,不过是一个醉生梦死的人聪明地为自己找混沌度日的借口而已。
陆苍麒撇唇,无法对眼前大放厥词的少女表示任何敬意,“你应该去考法律系,燕大小姐,浪费你如此杰出的口才实在可惜。”
“不敢当。”
“我等着看,燕霜凝,十分好奇未来的你将如何经营你丰富美丽的人生——工作显然不会是你的全部,丈夫跟孩子更加不会是你生活的重心……”
“谁说不会?我很乐意为我爱的人付出时间和心血,我愿意让他们的生活更加多彩多姿……”
“哈!我料得没错。”他摇头,夸张地挥了挥手,“女人!”
“女人怎样?”她瞪他,顶不喜欢他提起女人那副轻蔑的口气。
陆苍麒丝毫不以为意,平静地回应她的怒视,“既然你是女人,不妨告诉我你们的脑部结构究竟是怎样的。”他顿了顿,“在你们‘小巧而美丽’的脑袋里除了笃信爱情万岁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一点点‘有用的’哲学思想?”几个特意强调的形容词充分表明了他对女人鄙夷的看法。
燕霜凝自然听出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明眸喷出烈焰,“我们崇尚爱情有什么不对?”
“因为有了爱情,就可以不要其他了吗?因为自认为可以为丈夫、孩子奉献一切,便允许自己像株菟丝花攀附在他人身上、不求一点自我吗?”湛眸不屑地一翻,“这不叫为爱牺牲,只是给别人制造麻烦而已。”
“你这个‘别人’指的就是你们‘伟大的’男人吧?”
“正是。”
半甜半涩的鸡尾酒汁往陆苍麒面上一拨,湿黏的液体一下占领了他整张俊挺性格的脸庞。
他一愣,半晌,才记得伸展衣袖拭去一脸狼狈,两束灼烈眸光跟着射向正微笑望着他的燕霜凝。
“燕、霜、凝。”一字一句自齿间进出。
她没立刻回应,窈窕的身子飘然立起,居高临下朝他送去更加甜美的灿笑。接着,懒洋洋地轻敲樱唇,“自从郭富城拍了那支机车广告后,我一直想试试拿水泼男人脸孔的滋味。”
“我、不、是、郭、富、城。”他咬牙切齿。
“当然,你没有他一半帅。”螓首一偏,明媚眸光流转他半隐在湿透发绺后的脸庞,“不过,也挺可爱就是了。”
陆苍麒闻言,更加气愤,蓦地站直挺拔的身躯,气势凌人地逼向燕霜凝。
新世界交响曲正进展到抒情且温柔的第二乐章,实在不适合两人之间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可陆苍麒顾不得了,他满脑子都是掐死眼前这不知好歹的女人的想望。
在他怒意勃勃的气势下,燕霜凝似乎有些慌了,莹颊染上几许嫣红,“……只是希望你收敛一下你那太过张狂的大男人主义,陆苍麒,女人……不是你所想像那样软弱无能。”
“是吗?”他又逼进一步,“我很乐意你来告诉我女人有多坚强。”
“会……超乎你的想像——”
“说清楚一点!”他俯下脸孔,几乎是用低吼地吐落这句质问,温热的气息咄咄逼人地喷向她颊畔。
她身子一颤,也许是上苍惩罚她方才往他脸上泼酒的任性举动吧,竟让她的重心一个不稳,眼看着就要往后摔去。
她索性合眸,等着那难堪的一刻来临。
可身子却没有重重倒落在地,而是软软偎入某个温暖的胸怀,
她呼吸一紧,倏地展开浓密的羽睫。
映入眼瞳的,是陆苍麒毫无表情的脸庞——竟是他反应迅速地托住她的身子,让她不致跌倒在地。
燕霜凝感觉脸颊一阵热气蒸腾。
他实在可以放任她倒落的——地上铺着地毯,就算摔倒了也不致受伤——可他却仍体贴地扶住了她。
懊说他绅士呢?还是故意借这样的举动反讽她的粗鲁?
她咬唇,脑子飞快地运转,却捉模不出一丝他隐在湛眸深处的真正情感,而心跳在两人过于亲昵的姿势中,逐渐不争气地失速。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要放开她?
“你——”
“我怎样?”
“……能不能放开我?”她细声问道,语气不无尴尬。
他仿佛也察觉到了,手臂猛然一松,像甩开某种烫手物品般放开她。
此时,CD音响传出了一阵激昂的号角声,张力十足的乐声冲击着两人的耳膜——
第三乐章。
燕霜凝朦胧地想,距离最后真正的高潮还有一大段呢。
***
她万万想不到,高潮来得如此之快、悄无先兆,几乎令她措手不及。
在她才刚刚从会计研究所毕业、还正准备考会计师执照的时候,陆家传来了陆父病危的消息。
陆父希望在临死前见到长子成家立业。
“霜凝,你要不要考虑-下,嫁给陆苍麒?”当时已带着弟弟移民奥地利的母亲在越洋电舌里恳切地问她,态度是商议的,并不强迫。
这桩可笑的婚约其实是燕父跟陆父两人定下的,既然她父亲已于多年前逝世,坦白说已没有人可以强迫她履行婚约。
照理说她应该二话不说,立刻拒绝的,但不知怎地,当时的她并没有那么做,只回答母亲说她需要考虑。
考虑什么呢?其实她也不明白,这几年虽然她一直留在台湾求学读书,可其实跟陆苍麒并无多少交集,两人一年顶多见上一、两次面。
可每一回都令她印象深刻。
他真的是个伟岸而俊朗的男人,就算她不停在心底告诫自己他只是个瞧不起女人的沙猪,仍然无法制止自己的眸光在每一回与他见面时悄然流连于他身上。
除了好看的外貌及挺拔的身材,他还有一点是她周遭所有同年龄的男孩比不上的。
那股自信昂然,完全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该做什么的气势。
有才气的男孩不少,家世背景比陆苍麒更傲人几分的更不在少数,可是他们没有一个有他那样从容不迫的气韵,他仿佛完全掌握了自己的未来……
在他们都还只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大部分的人都还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时,陆苍麒便能够完全确认自己的志向,一步一步朝着他所规划的未来稳当地迈进。
为什么?
有时候燕霜凝真觉得十分嫉妒,她真不晓得那家伙凭什么对凡事都如此自信、如此笃定!
可这并不影响她对他的仰慕。
没错,她是仰慕他的,就算她万分不情愿承认这一点,终究瞒不了自己一向诚实的心。
她仰慕他,或者——还有一点点喜欢他?
不然不会在每一回与他偶然见面时心跳便忍不住加速,体温仿佛也瞬间攀高好几度……
“霜凝,外找。”
室友汪倩莉活泼的嗓音唤回燕霜凝迷蒙不定的心神,她回头,迎向汪倩莉正不停地眨呀眨的大眼睛。
她忍不住颦眉,“干嘛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要问你罗。”汪倩莉一面说,一面拉她起身,直把她拉到窗边,“瞧,那家伙是谁?”
燕霜凝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下望去,电线杆旁站着一个穿着苍蓝色西装的男人,他半倚着电线杆,姿态闲逸,右手扬起,松了松银蓝色领带,顺便解开白衬衫最上头两颗钮扣,露出一小片古铜色胸膛。
“哇,好性感的男人!”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汪倩莉双手环抱胸前,花痴般地喊道。
是陆苍麒。
燕霜凝咬唇,不觉心跳加速。
“他穿西装呢,好帅。他已经工作了吧?一定是那种社会菁英。”
“他……很久以前就开始工作了,”她茫然地应道,“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在家族企业里帮忙……”
“真的?看来你挺了解他的嘛。为什么以前没听过你提起他?他到底是谁啊?”
“他是——”她一顿,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解释她跟陆苍麒的关系。
他是她的未婚夫?
若这么一说,倩莉不马上追着她问个水落石出才怪……
“算了,先别说了,快下去吧,人家等你好久了。”
汪倩莉促狭的嗓音促使她回神,她一凛,直觉地冲到房门旁一座高高的立镜前,端详起自己的衣着仪容。
头发好像有些乱了,穿着则是平淡的T恤加牛仔裤,一点女人的韵味也没……眸光懊恼地流转,忽地与身后汪倩莉嘲弄的眼神相接,燕霜凝蓦地咬唇。
“我……梳一下头发——”她仓皇地解释,随手拿起搁在化妆台上的梳子顺着乌溜的长发迅速刷了几下。
“要不要再换件长裙呢?”
“不……不用了。那家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你怎么会来?”清脆的嗓音轻柔地在陆苍麒身后扬起,他蓦地旋身,眼瞳落人一片宜人的天蓝。
今日让他特意从台北赶来的女人穿着件简单却优雅的连身长裙.浅浅天蓝的色调衬着她那张清丽秀雅的容颜,令人感觉十分舒服,这女人虽然有一张利嘴,外表倒是一副唬人的温柔娴雅,而那双嵌在娇颜上的水眸,流漾着纯真,潋滟着清澄,更轻易牵引一个男人的目光。
陆苍麒相信,只要她肯刻意施展魅力,拜倒她裙下的男人绝对不少;可奇怪的,她似乎并不懂得施展自己独有的魅力,否则怎会到现在都还不曾交过任何男朋友呢?
总不可能是为了他们那桩可笑的婚约而守身如玉吧?
他嘲讽地想,薄锐的唇角跟着扬起同样嘲讽的弧度,可湛朗星眸却不觉停驻燕霜凝清纯的容颜。
“干嘛-直这样看着我?”在他意味深长的眸光注视下,燕霜凝感觉全身的血流似乎也逐渐温热起来,教她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
她别过眸,这才发现他身旁原来停着一辆白色的BMW。
“你一路从台北开下来的?”黛眉一凝,星眸忍不住重回他脸庞,“到底为什么?”
他默然片刻,“……你听说了吧?有关我父亲的事。”
“嗯。”她点点头,“他现在好吗?我正想着打电话问候他。”
陆苍麒深深凝望她,眸中闪跃的沉暗令她微微心惊,“他……病得很重。”好半晌,他才沉声说道:“他得的是肝癌,医生说他……拖不过一年。”
燕霜凝心一扯,语音不觉发颤,“真的吗?”
那他一定很难过了。
蕴着温柔的眸光在他身上流转,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叹息。
“你不必同情我。”尖锐的语音蓦地逼向她。
她一怔,眸光回到陆苍麒脸庞,后者面孑孔冷凝,薄唇抿着固执且不悦的线条,湛眸忽亮忽暗,明灭着森冷寒芒。
为什么他的反应如此冷冽?那么害怕别人碰触他脆弱的一面吗?或者,不愿意让她这个只懂得依赖的女人知道他一个坚强的大男人也有感情用事的时候?
不知怎地,虽然陆苍麒的真正感情深深地潜藏在两汪深邃寒幂里,教人无法认清,燕霜凝却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参透其间几许深刻况味。
那令她一颗心更加柔软,玫瑰红唇的弧度更加温婉,“告诉我你为什么来,陆苍麒,”她轻声问道,“你需要我帮忙吗?”
“我不需要你帮忙!”对她的问话陆苍麒先是如此凌锐地回应,接着,凌厉的眼神蓦地和缓,俊朗的面庞别开,半晌,终于咬着牙:自唇间低低进落,“我是需要……你的帮忙。”
“我很乐意。”她浅浅笑着,在他坚强地面对着父亲病痛的时候,她不愿意像从前每回遇到他那样与他唇枪舌剑,“告诉我我该怎么帮你。”
“你——”他像是陷入了天人挣扎,面容忽青忽白,变换过无数种神色,数秒后,忽地转过一张俊颜,犀锐却深沉的眸光直直射向她。
燕霜凝不觉心韵一乱,呼吸跟着紧凝。
在两人一阵短暂的对视之后,陆苍麒蓦然迈开步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走向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脸庞一落,精准地攫住她温软的唇。
懊半晌,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愣愣由他吻着,双唇霸道地吸吮着她的。
而在她意识尚未全然清醒时,这个短暂却炽烈的吻便结束了,陆苍麒扬起脸庞,深幽的湛眸紧紧锁住她。
“嫁给我。”
“……好。”她迷蒙地应着,甚至不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唇角柔柔一扬,漾开朦胧如梦的笑痕。
他身子一僵,很为她俐落干脆的回答震惊,湛眸直直望入她清澈明眸,仿佛意欲从其中寻出一丝端倪。
数秒,他忽地收回凌锐的眸光,用力甩了甩头。
“谢谢你。”
抛下这样低哑而简单的一句后,他放开她,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座车,打开车门……
白色的车影以雷电般的速度疾驰逝去,待燕霜凝真正回过神来,视界里早已寻不着曾经占领她全副心魂的挺拔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