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院了。
当温亦凡兴匆匆地捧来一本刚刚从书店买来的绘本预备送程天蓝当礼物时,却愕然从护士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什么?你说她出院了?”他惊喊,湛亮的眸匆匆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病房,“她身子不是还很虚弱吗?你们怎么让她就这么出院了?”极度的焦虑令他语气微微粗鲁。
“病人想走,难道我们还能留住他们吗?”第一次见他如此发脾气的护士有些委屈,却有更多不满。
“你……”温亦凡一窒,明白自己话说重了,他温声道歉,“不好意思。”
“没关系,温医生也是一时情急嘛。”虽然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为那个女人着急。
“她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没多久。”
没多久?这么说他还可能追上她-?
一念及此,温亦凡立即拔腿飞奔,奔出病房,坐上电梯直冲一楼,然后再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庭园,赶向医院大门。
终于,他看见她了,仍然穿着入院时的针织衫与牛仔裤的她,看来比当时还要纤瘦几分。
他心脏一扯。
她根本……还虚弱得很啊,为什么急着出院呢?
一辆黄色计程车停定医院门口,打开后车门。
她优雅地坐进车厢。
“等等我,天蓝,等我!”他放声喊。
她听到了,回过清瘦的脸庞,澄亮的眸望向他。
“等一下!”
可她没有等,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催促司机开车。
温亦凡蹙眉望着紧闭的车门。她很明显想躲他,为什么?
眼看着黄色车影往前移动,他来不及细想,匆匆跨上一辆医院的自行车,踩着踏板追逐。
计程车往前疾驶,他也锲而不舍地追。可两种交通工具的马力实在相差太多,很快地,眼前那抹黄逐渐淡去。
他咬紧牙,仍是不死心,纵然距离愈拉愈远,他依然不停踩着踏板。
蚌地,一阵尖锐的煞车声破空而来,直觉自己即将被突然从马路另一头窜出的货车撞上,温亦凡迅速一甩把手,整个人伏地一转,连连翻滚好几圈。
千钧一发。
懊半晌,当温亦凡抱着微微晕眩的脑子盘腿坐起,他不禁要庆幸自己反应还算敏捷,否则可能因此丢了一条命。
“你……你……不要命了吗?”颤抖的嗓音轻轻在他耳畔拂过,跟着,纤细的倩影落定他面前。
他仰起头,果然看见程天蓝苍白着一张脸,直瞪着他。
她喘着气,前额迸出细碎的汗珠,显然经过一阵急遽奔跑赶过来的。
她,是关心他的──
温亦凡心一扯,连忙双手撑地,潇洒地一跃起身,“放心吧,我这人福大命大。瞧,我全身上下好好的,连一点擦伤也没有,不必为我担心啦。”
“谁……谁为你担心?”她睨他一眼,跟着扭头,转身就走。
他急急追上,“你真决定出院了吗?你的身体感觉好多了吗?”
“我好不好不用你管。”她没回头,更没停下步伐。
“天蓝!”他终于追上她了,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直视他,“为什么突然急着出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不语,冷冷撇过头。
“告诉我。”他柔声道,“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温医生对每个病人都那么亲切吗?”她有意讥刺,“可惜我承受不起。”
“我说过,从没当你是病人。”凝望她的眸光更加温柔,“我当你是朋友。”
“这我更担当不起了。”
“天蓝。”他无奈地说。
“我要走了。”
“等一等。”他拉住她,掏出一直搋在怀里的书,“这个送你。”
“这是……”明眸溜了一眼精美的书皮,“几米的绘本?”
“‘地下铁’。”他解释,“里面的小女孩让我想起你。”
为什么?
“你看了就知道了。”仿佛看透她眼底极力压抑的疑问,他低声道。
她默默接过绘本。
他凝望她,忽地扬起手臂,为她收拢几束被风吹得凌乱的发绺。“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闻言,心一颤。
那语气如此关怀,动作如此温柔,眸光如此和煦宛若春阳,微微融了她被冬雪覆盖的心。
双手将绘本抱得更紧了。
“再见。”
“再见。”
ΩΩΩΩΩ
他以为自己可以逐渐忘了她。
那日,亲手将绘本交给她做为离别礼物,然后,轻声道再见。
两人心底都明白,这声“再见”也许是永不再见。
她不想再见他,而已经有了未婚妻的他,不宜再见她。
相见,争如不见。
细雨在无尽的夜里纷飞,湿湿浸透他一身。发,湿了;脸,湿了;衬衫和长裤,湿了;而凌乱不定的心,更早已湿透。
他仰起脸,迷惘的眸望向公寓顶楼紧闭的窗扉。晕黄的灯光,柔柔自薄纱帘后流泄,偶尔映着一个朦胧倩影。
是她,他知道。他知道那样孤僻的她必然独居,所以那倩影除了她,不会是别人。
也唯有她的倩影,才能勾动他神魂百转。
唯有她,能让他这样宛如青少年般不顾一切地在楼下守候,这样痴狂着魔地仰望窗上的流影。
唯有她。
他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一碰上她他所有的理智似乎全丧失了?他该是爱着风铃的,不是吗?从小,他一直以保护风铃为己任的不是吗?为什么一见了她,多年蕴积的情潮便决了堤,不顾一切地朝她奔流?
懊怎么办?所有人都劝告他远离她,甚至连她本人也如是警告他,而他的理智固然呼吁自己把持,可他的心──
他的心呵!
ΩΩΩΩΩ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想起他。
她以为毅然离开医院,切断两人的联系后,她与他便毫无瓜葛。
可偏偏他要送她这么一本绘本,送她她其实早买来珍藏、爱不释手的绘本。
地下铁──一个盲眼的女孩,日日夜夜穿过城市的地铁,如此疏离的城市,如此寂寞的地铁,如此纤细的身影。
我在危机四伏的城市里,随时准备挥手告别。
但世界的惊奇与美丽,仍让我依恋不舍。
我日夜祈求,一场完美的演出,一个奇迹的到来──
她在祈祷,祈求一个奇迹,一个不再寂寞的奇迹。
我觉得她像你。
她像她吗?像一个瞎了眼、永远看不清这个世界的孩子,可却又能在丑陋无情的世界中感到一丝丝美好的温暖。
她,像她吗?
雨愈下愈大了,雨滴固执地敲着玻璃窗,仿佛坚持对昏昏欲睡的听众演奏最后一曲的鼓手。
热情、昂扬,却也淡淡绝望的雨声。
天使在地下铁入口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我渐渐看不见了。
她侧耳听着,鼻尖蓦地微微刺痛,眨了眨眼,掀起纱帘,前额抵上沁凉的水雾玻璃。
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断地迷路。
不断地坐错车,并一再地下错车。
雨的痴,雨的痛,雨的冰冷,透过她鼻尖直抵柔软的胸膛。
车站中的人群总是这么来去匆匆,有人会在地下铁的出口等你吗?
心跳得有些急,呼吸不顺。
她深深呼吸,深深吐息,一圈圈烟雾随着她的动作在窗扉散开,原就朦胧的窗更加迷。
她茫茫看着。
在这么孤寂沧凉的城市,有人等着她吗?
蚌地,心口仿佛遭一股电流穿透,某种冲动让她伸出手,擦拭眼前一片白雾──
她看见他了,站在楼下,痴痴仰望着她的他。
他,在等她吗?
懊痛──指尖倏地戳入掌心,激起眸中两汪水烟。她握紧双拳,拚命深呼吸,拚命抑制忽然疾速奔腾的心跳,拚命喝令自己冷静。
冷静。她告诉自己。
冷静。放下纱帘,她要自己转身离开。
冷静。斟了一杯水,她缓缓饮下。
冷静。环视一尘不染的客厅,她仍决定再擦一次地。
冷静、冷静、冷静、冷静──心韵像鼓声,在她胸膛里率性擂击,和着窗外的雨声,逐渐放纵、逐渐狂野。
“啊──”她放声抒喊,忽地伸手拉开大门,不顾一切地奔下楼,奔入沧-幽邃的雨幕。
颤抖的身躯,在他僵直的身躯前落定,扬起遭雨打湿的眼睫,她试图在一片朦胧暧昧中认清他的眼神。
她看见了,找到了她所想要的热烈与激昂。
“天蓝。”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那么沙哑、那么无所适从的嗓音,他看着她,像看着一个高不可攀的女神,又像看着一个烟视媚行的女妖。
夜雨放肆地浇着两人,从头到脚,却浇不熄那熊熊燃起的情火炽苗。
别,愈烧愈旺,终于,在两人还来不及捉回神智前,两具躯体已经紧紧地、紧紧地相贴,完全地、完全地密合。
他低吼一声,迫不及待地攫住她苍白的唇,她嘤咛一声,婉转妩媚地迎合,柔软的乳峰轻轻压向他,挑惹他更加情动,狂暴的吻,几乎想将她整个人吮入体内。
激情的、热烈的、绝望的。
雨,愈下愈大了──
ΩΩΩΩΩ
“去洗澡,天蓝。”他在她耳畔呢喃,一面低语,一面轻轻咬啮她小巧的耳垂。
一路热烈亲吻的两人,回到屋里,更加无止无尽地纠缠。
许久,他才又重新收束理智,“去洗澡。”
“不……”碎吻烫上他鼻尖。
他呼吸一停,“去洗,换下湿衣服,否则你会着凉。”
“可是……”细哑的嗓音淡淡消逸。
毋需明说,他明白她舍不得离开他,但他又何尝舍得?
的滋味如此销魂,亲吻她的感觉如此美好,他又怎舍得放开她,怎舍得停下双手对她热切的?
可他必须。她的身体太弱,禁不起在淋了雨后还承受他龙卷风般的狂放激情。
他必须放开她,除非他想害她心脏病发──
一念及此,他倏地狠狠咬唇,猛然推开她,直把她推离好几步。
她身子一晃,墨睫微颤,轻扬眼睑,微微受伤的眸在认清他下唇咬出的牙印绑,蓦地迷。
他为了克制自己的,连嘴唇都差点咬破了。
要有多大的自制力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些想哭。
“那么,你也去洗。”
“什么?”他误会了她的意思,俊眸圆睁,双颊漫开绯红。
是惊愕,也是。
她禁不住羞涩,“不是的,有……两间浴室,一人一间。”
啊,原来如此。
弄清她并不是建议两人洗鸳鸯浴绑,温亦凡松了一口气,却也浓浓失望。
认出他的失望,雪颊亦渲染一片红,水眸更加氤氲。一种妩媚勾魂的氤氲。
币念着这样的氤氲,温亦凡几乎是魂不守舍地走进浴室,月兑下湿透的衣服,打开莲蓬头,让奔腾水流激刷全身。
宾烫的水温暖了他被大雨打得湿冷的身子,却冷却不了体内的炽烈火苗。他一咬牙,索性打开冷水。
一热一冷,两极的水温刺激着他的体肤,他仰头,闭眼,恣意放纵水流洗去一身激情。
时间,在挣扎与痛楚中静静流逝。终于,当他感觉再度捉回理智时,他穿上程天蓝借给他的白色浴袍,踏出浴室。
浴袍对他而言有些窄小,可勉强能穿上身,他束紧腰带,眼见大腿还露出一小半,不觉好笑。
客厅的灯温暖地亮着,玻璃桌上摆了一杯热咖啡,香气浓醇。
而她,穿着棉质白衬衫、浅蓝色休闲长裤的纤瘦身子亭亭站在角落,倚着落地玻璃窗,捧着一杯咖啡,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弯弯把手,垂落螓首,像正深思着什么。
“天蓝?”他试着唤了一声。
她似乎一震,好一会儿,才缓缓扬起容颜。
方才那个激动地冲入雨中与他热情相拥的女人不见了,此刻回迎他的脸,冷漠淡然,正是她一贯的神情。
他不禁轻轻蹙眉。
“要喝点咖啡吗?”她淡淡地以眼神示意桌上的咖啡。
他点点头,却缓缓走向她,“你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她摇摇头,半湿的发在肩头晃开好看的波浪,“我很好。”
“头发怎么不吹干呢?这样容易感冒。”
“你呢?要不要吹干头发?”她反问他,“我借你吹风机吧。”
“我不用了。短头发一下子就干了。”他微微一笑,跟着比了比身上的浴袍,“倒是这件浴袍,穿得我乱不习惯的,实在太小了。”
“是吗?”她随着他的动作调转眸光,在触及他毛茸茸的两条腿时,脸颊一红,连忙别过头,“你的衣服在哪里?我帮你洗一洗放烘干机,很快就能穿了。”说着,她一面走向浴室。
他瞪着她几乎可说是匆忙的背影,“你迫不及待想赶我走吗?”有些哀怨。
“你最好早一点离开。”清冷的嗓音回应他。
“为什么?”
“你的未婚妻会担心。”
风铃!
她的提醒令他心神一震,嘴角涩涩拉开苦笑。
是啊,他还有个未婚妻,一个他爱着的人,一个他说什么也不该辜负的人。胸膛一凉,他颓然坐倒沙发,捧起黑咖啡,狠狠喝了一口。
浓浓的苦涩窜入喉头,也沁入心底。
然后,苍白纤弱的身影再度落定他面前。
“天蓝。”他朝面无表情的她淡淡苦笑,“我今晚不能留在这里吗?我发誓,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我只是……想多看看你而已。”
她不语,只是冷静地站着,孤傲挺直地站着。
他瞪着,不觉有些难受。为什么她能那么快就收束热情?现在的她与方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刚才的我,不是平常的我。”仿佛看透了他想什么,她哑声开口。
他一震。
是的,方才的她不是平常的她,不是那个为了隔绝他人接触刻意保持冰淡的她。
为什么她会忽然放纵了?
因为……他吗?
“你别乱想。”她清声阻止他思绪纷飞,“我会那样,只是寂寞而已。女人有时候会寂寞的,需要一个人抱抱自己──那个人,是不是你都无所谓。”
是不是他都无所谓?
冷绝的话刺入他耳底,令他自尊受了伤,可胸膛却也漫开更深、更浓的怜惜。
为了如此清冷孤绝的她,原来也需要一个人的拥抱。
他似乎愈来愈懂得她了──
闭了闭眸,他试图以轻松的口气转移话题,“这间房子不错,很宽敞,布置得也挺温馨。”
“啊?”她一愣,随着他目光流转四周数秒,才勉强应道:“还好吧。”
可比他想像的仍然俭朴太多。他以为她应该住在更大、更宽敞的豪宅,里头每一件家具都价值连城。
这层公寓,对一个单身女郎来说或许太过大了,但也没大到奢华的地步。如果她真如传言中得到了那么多财富,难道不该享受更豪华优雅的居家环境?
流言,终究只是流言吧。
ΩΩΩΩΩ
“她就住在这里?”
雨停了的暗夜,空气中还孕育着湿润的清新,身材修长的女子深深吸一口气,顶着艳红色秀发的螓首扬起,眯着眼,望向那扇淡淡流泄晕黄灯光的窗扉。
“没错。”身旁的男子回答,幽邃的黑眸掠过异彩,嘴角翻起某种近似邪佞的弧度。
“看起来只是很平常的住家嘛。如果她真的从男人身上谋夺了这么多,难道不值得住包好的地方?”
“谁知道?也许是她的障眼法。”
办发女子不语,静静沉吟。
“怎么?谭梨,你还是不相信‘维纳斯之心’在她身上吗?”
谭梨闻言,回转灿亮星眸,睇向总是微笑诡异的男人,“你知道‘维纳斯之心’究竟是什么吗?修一。”
“天晓得。”石修一耸耸肩。
“你不想弄清楚吗?”
“上头的命令总是莫名其妙,经常要我们去猎一些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清楚的东西,我早习惯了。”嘴角一咧,白牙森森,“反正到时找到了就知道了。”
“传说拥有‘维纳斯之心’的女人就拥有了绝世的美与男人疯狂的爱,如果她身边的男人真像传言中那样飞蛾扑火,也许……”说到此,谭梨伸出纤长食指,轻敲线条优美的下颔。
“在不在她身上,试试就知道了。”石修一翻翻白眼,他做事可不像谭梨那样深思熟虑的,一向讲求快、狠、准。
“你想怎么试?”
“你很快就知道了。”薄锐嘴角扬起无情冷弧。
ΩΩΩΩΩ
因为睡不着,温亦凡与程天蓝决定下跳棋。两人在玻璃餐桌上摆开棋盘,分坐两侧,一面喝咖啡,一面听着拉赫马尼诺夫的交响曲。
宁和却清锐的旋律奇异地镇定了温亦凡骚动不安的心,他沉下情绪,尽量无视面前女人非凡的魅力,专注于棋局。
他敛眸,沉思。
望着他平静的神情,程天蓝有些惊讶,明丽的眸有意无意,总是悄悄在他侧面梭巡。
他真能保持冷静吗?在这样深沉的夜,在两人独处的密闭空间,他……怎能无动于衷?
是她太高估了自己对男人的吸引力?或者是他不同于一般人?
沉吟之际,细白的齿不觉轻咬菱形唇瓣,执棋在棋盘上一连串飞跃后,终于忍不住启口。
“你很爱你的未婚妻吗?”
他一怔,讶异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扬眸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轻轻点头。
是的,他是爱风铃的──至少在认识她以前,他心底一向只容得下风铃一个女人。
可如今……
“你们怎么认识的?”她盯着棋盘,仿佛思索他的棋步。
“我们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她爸爸跟我爸爸是好朋友,在我父母因意外去世后,梁伯伯收养了我,认我当干儿子。”
“所以你是在梁家长大的?”黄棋一个个占领了对面的城池。
“嗯。我、风铃、梁潇,我们三个一起长大的,感情特别好。”绿棋也不赖,而且为后势布的局显然更有利。
“梁潇就是圣天使的院长吧?”一阵交叉跳跃,她站上了最顶端。
“是啊。梁伯伯去世后,他就接掌了圣天使的院务。”
“他跟梁医生……”她静静注视着棋盘,“我是指你的未婚妻,他们兄妹俩关系怎样?”
“从前很好的。”温亦凡停下棋步,“小时候梁伯父跟伯母都很宠风铃,惯得她脾气有些骄纵,只有梁潇管得动她。她很崇拜他这个哥哥,总是黏着他。只是……”
“……只是什么?”
温亦凡没立刻解释,端起咖啡,深深啜饮一口,才沉声说:“不知道为什么,从两年前开始,风铃跟梁潇之间忽然变得怪怪的,梁溆谠她很冷,有时候近乎残酷,她似乎知道为什么,却不肯告诉我。”
“你怎么不直接问梁潇?”
“他要我别管。”他无奈摇头,“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愈来愈不了解他们兄妹俩了。”
她凝睇他,好一会儿,“你真的是心理医生吗?”
“什么意思?”
因为你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
程天蓝蹙眉,心底忽地升起一股淡淡烦躁。“你觉得……梁风铃爱你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她睨他一眼,“难道你不明白吗?”
“不明白什么?”
“梁风铃根本不爱你。”她淡淡指出,语气却掩不住凌锐。
他禁不住挑眉,“你在为我抱不平吗?”
“哼。”她扭过头。
他不觉微笑了,胸膛一暖,可笑意还来不及抵达眼眉,便忽地一敛。“我当然明白风铃不是真的爱我──至少,不是那种爱。可是我却是从很早以前就喜欢她了,很早以前就许下承诺要照顾她一辈子。”
照顾她一辈子?
听闻这样的许诺,程天蓝胸口一紧,她深深呼吸,压抑着揪心的疼痛。
“为什么……你会许下这样的承诺?”
他没立刻回答,眼神忽地迷-,思绪仿佛坠入久远之前,然后才悠悠开了口。
“风铃十六岁那年,梁潇交了个练花式溜冰的女朋友,她很不喜欢那个女生,为了跟她一别苗头,她也跑去学溜冰,发誓非在地区赛击败对方不可。她拚命练习,每逃诩摔得鼻青脸肿,每次都是我替她上药。看她身上那些永远消不掉的淤痕,我真的很心疼,好几次劝她放弃……”
“她没放弃,对吧?”
“没错,不论我怎么劝她都不肯放弃。风铃的脾气挺倔的。”他苦笑,顿了顿,“可有一回,她却在我怀里哭了。”
“她哭了?”
“她不停地哭,不停地……我从来没见她哭成那样子过,她像是整颗心都碎了,一直掉眼泪……”
她的心碎了,而他的心也跟着痛了吧?
程天蓝屏息望着温亦凡恍惚的神情,记不得自己何时曾在他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
他想必真的很喜欢梁风铃,很喜欢很喜欢……
“从那天起,我就明白自己喜欢上她了。我告诉她,只要她擦干眼泪,我愿意一辈子保护她。”
“你……真是傻瓜。”她喃喃。
他闻言,一怔,可只一会儿,忽地淡淡笑了。
“你笑什么?”她瞪着他,“你难道不懂吗?你对她好,她可未必会回报你。”沉哑的嗓音听来有些生气。
这样的气愤不是她该有的,她知道,可就是无法控制。于是她脸颊更白,眸光更冷了。
她用冷淡掩饰自己的真心。
温亦凡深深望着她,心头柔柔一牵,不觉扬起手,轻轻抚上她冰凉的颊,“其实你别看风铃表面很精明、很强悍的样子,她很脆弱的,她其实……很孤单,很怕寂寞,就跟你一样。”
她怔然,好半晌,才记得偏头躲开他的碰触,“别扯上我。”
“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天蓝,你高中的时候。”他轻声说着,语气是令人心酸的温煦,“在那张照片里你笑得很开心,很无忧无虑,跟现在完全不一样。”
她身子一颤,“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是风铃给我看的。”
“梁风铃?”她愕然,可也只一会儿,立刻领悟,“她调查我?”
“……对不起。”
“你都知道了。”嗓音幽冷,“有关我的一切。”
“我都听说了。”他点头,望向她的眸蕴着同情。
她不需要他的同情……
胸膛开始结冻。“那么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
因为她是黑寡妇。
冷诮的笑痕在她唇畔勾勒。
他认出了,急忙握住她的手,“那只是无稽之谈,天蓝,那些人把巧合怪到你身上,怎么连你自己也这么想?”
她静静扳开他的手,“你根本不明白,怎能确定是巧合?”
“我当然确定。”他肯定地说。
她不明白他怎能如此肯定。“难道你不曾怀疑是我害了他们?”
“怎么害?谋杀吗?他们的死根本跟你无关!”
“不,你错了。有关的。”
“怎么会跟你有关?是他们自己爱上你!”他微微激动。
那样的激动震撼了她,唇角一撇,漾开涩涩苦笑,“是我魅惑了他们。”
“天蓝!”
“我不就魅惑了你吗?”微笑更涩、更苦、更恍惚。
望着这般凄楚的笑颜,他的心开始狂跳。是的,她是魅惑了他,也许就如致命的黑寡妇,一步一步对雄蜘蛛布下万劫不复的情网。
可不知怎地,他相信她是无心的,就像那些明知流言可畏的男人,仍然不顾一切地选择相信她。
是的,他相信她──
他凝望她,深深看着她迷-的、泛着水烟的眸,那朦胧如雾的瞳眸里,奇异地幽幽绽放某种诡光。
他禁不住被那样的光芒吸引了,“天蓝,你听我说。”沙哑的嗓音在室内低低回旋,“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那些男人自愿的。”
“那你呢?你也是自愿的吗?”
他慎重地点了点头。
她瞪着他,好一会儿,凄绝的笑声忽地自雪白的唇间逸出,仿如亘古的咒语,晃晃悠悠由久远的从前传来。
又来了。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就算她以为他跟别人不一样,就算她一心一意想躲开这些,他终究还是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
都一样的,他们一个个……都一样的。
“离我远一点,亦凡。”她忽地起身,退后数步,凝着他的泪眼,朦胧。
他跟着起身,痴痴地望着她。
这一刻的她,看来脆弱异常,仿佛一尊玻璃女圭女圭,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他心一扯,忽然好想紧紧地、紧紧地抱住她。
为什么?一个女人可以看来如此淡漠、如此傲然,却又如此柔弱无助?为什么当她冷肃着一张脸时,水汪汪的眸子会同时漫开迷烟?为什么一个人们口中的可怕魔女,看来却像个天使一般纯洁无辜?
在她身上有太多矛盾,而这样的矛盾深深牵动了他的心、他的神魂。
她,像一道难解的谜,魅惑着他……
“天蓝。”他想靠近她。
她却摇了摇头,嗓音宛如万年冰雪一般清冷,“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