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归来。
一进屋里,全身狼狈的姚立人觉得好疲累,可他却不敢倒上客厅里那张干干净净的沙发,也不愿灰扑扑的身子弄脏了于香染前几天装着一副不情愿的表情找出来给他用的冬季床单,所以他只好坐在地上,让筋骨酸痛的身子靠着茶几休息。
“爸爸一定很累吧?”姚轩同情地看着他一身烟灰,自告奋勇道:“我去帮你放洗澡水,泡个热水澡会舒服一点哦。”
“太好了,那就谢谢你。”
“嗯,你等我一下哦。”姚轩比了个要他等待的手势,冲进浴室里,先拿莲蓬头冲了冲浴白,才开始调热水,确定水温适中后,他这才满意地点头,转身进厨房替父亲倒了一杯温开水。
“爸爸,给你喝。”
“啊,谢谢。”正闭目养神的姚立人睁开眼,定了定神,接过水杯,一口仰尽,逸出满足的轻叹。
“还要吗?”
“再给我一杯。”
“没问题。”姚轩又斟来一杯。
姚立人同样一口仰尽。
可怜的爸爸,一定又累又渴吧!姚轩看着父亲,小小心中一阵不忍。
“干嘛这样看我?”姚立人察觉到他异样的眼神。
“没有,我只是在想……”姚轩顿了顿,唇慢慢弯起笑弧,“爸爸你好厉害,你救出了李学儒的妹妹。你是英雄!”他赞道,清透的眼里,毫不掩饰浓浓的崇拜与仰慕。
他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扫的大英雄。
“我是英雄?”听见儿子真心的称赞,姚立人好像不是那么高兴,他勉力抬起手,揉了揉儿子的头,“傻小子,你爸爸我只是尽自己的力罢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的工作就是救人啊,因为我是一个……”
“救难员。”姚轩笑吟吟地接口,“可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的工作这么了不起。”
了不起吗?姚立人微微苦笑,“小表,别给你爸戴高帽了,小心我得意洋洋起来。”
“你得意也没关系啊,你本来就应该得意。”姚轩眨眨眼,“爸爸救了人,难道一点也不开心吗?”
开心?姚立人茫然。
“你知道吗?看到你抱着那个妹妹出来的时候,李学儒跟他妈妈好开心!他妈妈本来一直哭呢,其实看到房子塌的时候,我本来也在哭……”姚轩吐吐舌头,彷佛很为自己当时的软弱感到不好意思,“幸好你很快就出来了。”
“你也哭了?”听到儿子这么说,姚立人一凛,僵着脸看向他,“对不起,轩轩,爸爸不是故意让你担心。”
“你不用道歉啊,你干嘛道歉?”姚轩奇怪地看父亲一眼,“应该是大家要跟你说谢谢啊!”
“可是我……”姚立人涩涩一顿,很难跟儿子解释内心复杂的情绪。
他其实并不需要任何人跟他说谢谢,也许一开始的时候,他的确会因为成功救人一命而高兴吧,但愈到后来,他愈发现当个别人眼中的英雄,并不简单。
“帮助别人是好事,不是吗?”姚轩问,“爸爸应该觉得好光荣才对嘛。”
“这……”
“我觉得很光荣哦。”姚轩继续说道。
姚立人惊愕地拾眸,望向满脸笑意的儿子,那灿烂的笑容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天真、纯洁,毫无一丝杂质。
在那双神似他母亲的眼底,他看见了毫无保留的孺慕与爱恋。
他心一揪,不觉展臂用力抱住儿子的腰。
姚轩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爸爸?”
爸爸。多好听、多动人的称谓啊!今晚已经是儿子第几回这么叫他了?
“再叫我一次,轩轩。”他厚脸皮地要求着,“多叫几次。”
“爸爸!”姚轩彷佛也懂了父亲内心的震撼,又是感动,又是好笑,淡淡红了眼眶,回抱姚立人,“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真的很高兴你回来。”他低低地吐露心声,“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他的爸爸,有点无赖,又爱耍痞,有时候笨笨的,有时候又好厉害,他陪他打电动,教他踢足球,喜欢帮他打扮得很酷,鼓励他去迷死一票小女生。
他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爸爸,他不希望他老是关在家里念书,反而带着他四处玩耍。
他真的好怪,可是他,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我不是个好爸爸。”姚立人哑声自责,“我让你们母子俩受了这么多苦,我……”
“我喜欢爸爸。”姚轩忽地在姚立人耳畔低语。
姚立人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姚轩却不肯再说一次,只是吃吃地笑着。
“儿子,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姚立人急急捧起姚轩的小脸蛋,专注地望着他,“再说一次!”
“我才不要!”姚轩淘气地摇头。
“拜托你,再说一次。”姚立人没骨气地开始求起儿子,“算老爸求你啦!”
“不要!谁教你刚刚不听清楚?”姚轩退出他怀里,朝他吐舌弄眼,扮了个鬼脸。
“你真的不说?”软的不行,来硬的。姚立人威胁地-起眼。
“就是不说。”
“好!看我怎么教训你!”许是心情大好,姚立人精神一振,忽地一骨碌跳起来,开始呵儿子痒。
“哇!你别这样,走开啦!”姚轩哇哇叫,笑着挣扎,“讨厌!我最怕痒了。”
“谁教你不乖乖听老爸的话?这么小就学会拿乔,以后怎么办?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好好治治你。”
“不要啦!爸爸你好过分,我要跟妈咪告状哦。”
“你尽避去说啊,我才不怕呢!”
“才怪!爸爸明明就最怕妈咪,只要妈咪一皱眉,你整个人都乖乖地不敢乱动,好像老鼠看到猫一样。”姚轩故意嘲弄父亲。
“我哪有?可恶!”姚立人脸热地低吼,“你这小表,居然敢这样嘲笑你老爸?看我的升龙拳!”
“哇啊!”
案子俩缠斗成一团,玩得尽兴,不但忘了浴室里还放着热水,连玄关处传来声嫌诩浑然不觉,直到一道森冷的嗓声乍然扬起--
“看来你们玩得挺开心的嘛。”
于香染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副和乐融融的景象。
她倚着玄关边的鞋柜,双腿还微微瘫软着,身子骨也还不争气地一阵阵发颤。她容色苍白,眼皮红肿,秀发披肩散乱,她整个人狼狈不堪,而那个让她沦落到如此境地的男人,竟那么开心地与儿子玩闹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傻,甚至有些恨。她为何要傻到为这男人的生命安危担忧?为何为了他差点在街头晕倒?她为何为了他一路赶回家,不但把客户的抱怨抛诸脑后,还把一向气定神闲的梁以聪惊得手足无措?
她在做什么?这男人明明已经跟她毫无关系了啊,她为何还要为他痛到几乎无法呼吸?她简直是白痴!
她死瞪着姚立人,姚立人被她阴冷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放开儿子,站了起来,“-回来了啊,香染,不是说去约会吗?怎么那么早回来?”
“我回我自己家,不行吗?”她一字一句,冰冷地掷落话。
“当然可以啊!”他讨好地微笑,走向她,一看清她脸上的疲倦,笑容一敛,剑眉忧虑地收拢,“-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发生。”她狠瞪他,唇弯起冷峭的弧度,“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平平安安回来了。”
“嗄?”姚立人一愣,初始还弄不懂她话中含意,但转念一想,不祥的预感忽地浮上背脊,他毛骨悚然,咬了咬牙,决定先支开儿子。
“轩轩,你去浴室看看浴白水满了没。”
“嗄?可是……”见母亲脸色不善,姚轩犹豫着想留下来。
“去吧!万一水淹出来怎么办?”
“哦,好吧!”
送走不情不愿的姚轩后,姚立人才转向于香染,“香染,-听我说……”
“你不必说,我都看到了。你好了不起啊,大英雄,你救出那个小女孩的画面可是SNG现场联机呢,恐怕全台湾的人都看到了吧!”她嗤声讽刺。
他脸一白,木然呆站原地,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却怒上心头,忽地举起公文包不分青红皂白,对着他一阵乱打。
“你怎么敢这么做?你居然丢下你儿子一个人冲进火场里?你居然让轩轩站在外头看着你?你怎么敢这么做?你怎么敢!”她一面嘶声怒骂,一面没头没脑地痛打他,他不避不闪,由着她发泄怒气。
“你光只会逞你的英雄!你有没有想过,轩轩在外头会怎么想?你让他亲眼看着你冒险,你不怕伤了他的心吗?”不怕伤了她的心吗?
她责备他,字字句句都是利刃,穿透他的心,也穿透自己的心。她恨他,更恨自己,她恨自己像个疯婆娘一样发神经,也恨浮肿的眼里,那再度漫开的泪雾。
她恨他,她恨他!
“你走!你给我马上搬出去!”她停止打他的动作,藕臂一横,指向大门口,“我不要再看到你,你听到了吗?我不要再见到你!”
“香染,-冷静一点……”
“我叫你滚!你没听见吗?”她歇斯底里地嘶喊,“你凭什么赖着不走?为什么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肯回来?我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偏偏缠着我?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你凭什么这样折磨我?凭什么!”
她一连串地问,每一句,都问得姚立人哑口无言。
他心痛地望着她,“香染,对不起……”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我只要你走!”她拿公文包用力往他身上一砸,然后又曲起臂膀,拚了命地把他高挺的身躯往外推。“现在就走,马上就给我搬出去,离我跟轩轩愈远愈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
“妈咪!”见她这么疯狂发飙,从浴室匆匆赶出来的姚轩惊呆了,好不容易才找到说话的声音,“妈咪-别这样。”他冲过来,着急地拉母亲衣袖,想让她冷静下来,“-别赶爸爸出去,不要赶爸爸出去!”
“爸爸?”于香染一愣,惶然低下头,望向神情焦慌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叫他爸爸的?”
“今天。”姚轩小小声地回答,他咬着唇,漂亮的眸底满是恳求,“拜托-,妈咪,-别赶他走,他是……他是我爸爸啊!”
最后一句话,宛如响雷,劈得于香染头晕目眩。
她的儿子,竟为这个抛妻弃子的男人求情,他明明伤害了他们啊!
一声呜咽威胁着冲出她喉头,她单手捂唇强忍住,泪雾里闪着火光的眸,激愤地射向姚立人,姚立人一震,不仅脸色发白,连唇色也白了,粗大的冷汗一颗颗自他沾染烟灰的额上滑落,他咬紧牙,转身回到他房里。
随手收拾了几件简单的衣物,他提着旅行包走出来,停在她面前,他静静看着她,湛黑的眼底,掩不住淡淡的忧伤。
“我知道-现在不想看到我,香染,这样吧,我先去饭店住几天,让-好好想想,如果-还是希望我搬出去,我再来收拾其它东西。”
她不说话,垂敛着眸,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姚立人叹气,长长看了她最后一眼后,走向玄关。
“我跟你一起走!”姚轩清脆的声嗓忽地扬起。
两个大人同时一震,不敢相信地望向儿子。
“我跟爸爸一起走。”姚轩坚定地说道,走过去他父亲身边,小小的手紧紧握住案亲的大手。
于香染惊怔地望着他,“轩轩,你……”
“妈咪如果一定要赶爸爸走,那我也要跟他一起到饭店住。”姚轩抬起头,倔强地迎向母亲的目光。
于香染不敢相信,“轩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颤着嗓音问。
“我当然知道!妈咪今天不应该对爸爸生气的,爸爸救人明明是做好事,为什么妈咪要骂他呢?爸爸又累又饿,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呢!他这么辛苦,妈咪还要赶他出去,太过分了!”姚轩为父亲叫屈,“如果妈咪非要赶爸爸走,那我也要一起走。”他强硬地宣称。
于香染身子一晃,差点站不稳身子,是姚立人展臂及时撑住了她。
“你放开我!”她毫不感激,使劲挣月兑他,蹲,狂乱地抓住儿子的手,“轩轩,你刚才说的不是真的吧?你不可能是认真的!是不是他对你做了什么?你告诉妈咪,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害你……”
“爸爸才没有伤害我!”姚轩尖声反驳,“他对我很好。”
于香染震惊莫名。她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会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她不相信,她不相信!“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慌乱地低喃,“一定是搞错了……”
“搞错的人是妈咪。”姚轩瞪着她,清亮的眸含着泪光,“爸爸那么好,-为什么一定要赶他走?-都不管我怎么想吗?”
“我是为了你好啊!”
“我才不好,一点都不好!我想要有个爸爸,我想要爸爸陪着我!”
于香染愕然,“你想要爸爸?”
“对,我一直不敢告诉妈咪,可是爸爸回来,我真的很高兴。”姚轩哽咽着坦白,眨落几滴泪水,“我真的很想要爸爸,为什么妈咪非要夺走我的梦想不可?我讨厌这样的妈咪!”
轩轩讨厌她?于香染茫然,脑海一片空白。
“我跟你一起走,爸爸。”姚轩拉拉父亲的手,“我们走。”
姚立人却一动也不动,低下头,沉思地望着一脸激动的儿子,“轩轩……”
“我要跟爸爸一起走!”彷佛怕父亲说出拒绝的话,姚轩抢先一步尖声喊出来,他紧紧抓住案亲的手,“不要丢下我,你不可以丢下我!”童稚的嗓音,因焦慌惊惧而几近破碎。
姚立人心一扯,“……好吧。”他思索几秒,还是答应了儿子的请求,然后转向于香染,“-别担心,我只是让他跟着我在饭店里住几天,过几天就会带他回来。”
于香染不说话,也说不出话来,她喉头紧缩,看着一大一小的身影,逐渐在她朦胧的眼前逸去……
她赶走了伤透她心的男人,却没想到,她最疼爱的儿子也跟着离去。
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一直那么照顾轩轩,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栽培他,让他受最好的教育,吃穿用度都不用愁。
她那么爱他,那么疼他,他却那么生气地跟她顶嘴。
我想要有个爸爸,我想要爸爸陪着我,为什么妈咪非要夺走我的梦想不可?
“笨蛋儿子,傻瓜儿子。”她软坐在地,双手蒙住脸,嘤嘤啜泣,“妈咪是为你好啊,你怎么一点也不懂?梦想会伤了你的,这个梦会伤了你的,你知道吗?随便作梦只会让你落得遍体鳞伤啊……”
她哭泣着,泪水如陨石,在黑夜里飞坠,一颗一颗,重击她胸窝。
她的心,好痛好痛,痛得她无法呼吸,只能一声一声,断断续续地抽噎。
长夜未央,这样令人难以承受的心伤,才刚开始……
一缕游魂。今晨的于香染看起来,简直就像无主的游魂,从一进办公室,脸色便死白,眼皮下浮着淡淡黑影,憔悴得令人大吃一惊,再加上她又无精打采,踏着轻飘飘的步履在办公室内四处晃,六神无主的姿态跟魂魄出窍没两样。
她怎么了?一向精明干练、自信又利落的她,究竟为什么搞成这副模样?
几个同事轮流表达关切,对他们的询问,于香染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竟然会得到如许人情温暖,若是从前,这些人恐怕只会在她背后暗嚼舌根吧?
看来这些日子,她在办公室的人缘确实有所改善了。她微微感动,却有更多心慌。自从姚立人重新闯进她生活,一切,似乎都在她不知不觉间有所改变了,她的同事,她的儿子,甚至她自己……
“是不是-家那小子生病了?”一道担忧的声嗓忽地在她身后扬起。
她定定神,收回凝定窗外的眸光,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李盼盼不知何时也进了茶水间,正忧虑地看着她。
“-说什么?”
“我问-,是不是-儿子生病了?”李盼盼耐心地重复。
“哦。”她愣愣地应,半晌,唇弯起苦笑,“没有啊,轩轩很好,只是跟我这个做妈的吵了一架。”
“跟-吵架?”李盼盼惊愕地瞪大眼,“-那个小绅士儿子?他不是一向很乖巧体贴的吗?”
“是啊,他的确是。”
“那他为什么……”
“因为我剥夺了他的梦想。”
“-剥夺他的梦想?”李盼盼不解。
于香染也打不起精神解释,她提起咖啡壶,想为自己斟一杯浓浓的热咖啡,可却一时失了神,咖啡壶一晃,溅出几滴液体。
“小心点!香染。”李盼盼惊喊一声,连忙接过咖啡壶,“-没事吧?有没有烫伤?”
于香染没回答,只是呆呆看着手背上几滴液体,虽然肌肤很快泛红,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烫,也感受不到痛。这样的疼痛比起她心窝承受的,根本不值一提。
“-怎么了?不过是儿子偶尔不乖顶个嘴嘛,有必要这么失魂落魄吗?”李盼盼担忧地斥她,拉着她的手来到洗手台,打开水龙头冲洗,“-瞧,都烫伤了,我那边有“小堡士”,过来擦一点。”
“谢谢。”于香染漫应,跟着李吩盼回到座位。李盼盼拿出小堡士软膏,拈了一点在她泛红的手背上抹匀。
正忙乱着,一道低沉的声嗓插入两人之间,“香染烫伤了?”
“嗄?”两个女人同时惊讶地回头。
是梁以聪,他直直盯着于香染雪白的容颜,“还好吧?香染。”
“我……很好。”
“跟我进办公室,我有话跟-说。”他命令。
“嗯。”于香染柔顺地点头,跟着他来到经理办公室。
掩上门后,梁以聪才放纵自己流露出关怀,一把拉起她的手,细细审视,“怎么那么不小心?”
“我没事。”于香染连忙抽回手,藏在身后。
梁以聪打量她憔悴的模样,心一抽,“怎么那么逞强?我不是说了,-今天可以在家里休假一天吗?-又跑来公司干什么?”
“我……在家里也是无聊……”她困难地自喉间挤出声音。
独自呆坐一整天,面对一间没有人会回来的房子,她做不到,与其留在那屋里任寂寞啃噬,她宁愿到办公室来,至少还能做些事。
“我想把档案整理整理……啊,对了!”她惊叫,陡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昨天的客户……我放了他鸽子!”
这不可惨了,那家伙龟毛得很,又掌握了他们公司的采购大权,万一惹得他下快……“我得马上去一趟!”说着,她急匆匆转身就要离开。
“不用了。”梁以聪拉住她,“我刚刚才从他们公司回来。”
“嗄?”
“已经解决了,-不用担心。”梁以聪温声道,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瞧-心神不宁的,这杯茶刚倒的,给-喝吧!”
她愣愣地接过他递来的纸杯,“真不好意思,经理,他是我负责的客户,还麻烦你亲自替我出面。”
“一点小事,别介意。”他身靠着办公桌缘,微笑望着她,“喝吧,喝点热茶定定神。”
“嗯。”她感激地点头,一口一口,慢慢啜着茶。
他静静地看着她。
她抬眸,猛然在缭绕的蒸气中认清他沉思的眼神,气息一颤,连忙放下纸杯,“呃,谢谢经理,我……”
“立人是谁?”他忽地打断她。
她身子一僵。
“-昨晚一直喊这个名字。”他涩涩地道:“他是个男人吧?”
她咬唇,明眸闪过一丝倔强。
看出了她沉默的反抗,梁以聪更加放柔声嗓,“-可以选择不回答,现在跟-说话的人不是经理,是梁以聪。”
她一颤,望向他,在他眼底看出真诚的关怀,她心一扯,忽地感觉对不起这个男人。他对她如此温柔体贴,她不该冷淡以对,于是她卸下了防备的武装,涩涩开口:“他是我前夫。”
“前夫?”梁以聪挑眉,“我记得-说过,他人在国外。”
“他前阵子回台湾了。”
“他昨天在那个火灾现场?”梁以聪猜测,“-是不是在电视里看到他了?”
“嗯。”
“他住的地方起火了吗?他受伤了吗?”
她摇头,沉默半晌才哑声解释:“电视上不是说吗?有个男人冲进火场救一个小女孩。”
“就是他?”梁以聪惊愕地挑眉。
她点头。
“-前夫是消防员?”
“以前是。后来他到国外接受训练,加入国际性的救难组织,正确地说,他现在是个救难员。”苍白的唇噙着讽刺的弧度。
梁以聪深思地望着她,许久,才低声道:“所以-昨天是因为担心他,才会哭得那么厉害了。”
她一震,脸色阴晴不定。
“看来-还深爱着他。”梁以聪叹息。
“我没有!”她尖锐地反驳。
“如果不爱,不会为他哭得那么伤心。”梁以聪幽幽道,“-知道吗?我好几次都差点以为,-要哭得断气了。”
“我才没有!”她惊恐地从沙发上跳起身,“别那么夸张!”
“我夸张吗?”梁以聪苦涩地扯扯唇,走向于香染,轻轻按住她发颤的肩,“告诉我实话,香染。”
“什、什么?”
“那个男人现在是不是住在-那里?”他低头看着她,“他跟-还有-儿子住在一起吧?”
“你、你怎么知道?”于香染慌乱不已。
那么,果然是真的了。梁以聪心一沉,“我猜的。也许-自己没发现,可是-最近真的变了不少,比较活泼,比较乐于跟人交际,甚至还常常能拨出时间跟我约会。我想,-跟我说最近帮-儿子请了个家教,指的就是-前夫吧!”
“他的确是……他是跟我们住在一起没错,不过你别误会,他睡在客房,而且我只是因为他回台湾休假三个月,才暂时收留他的,因为轩轩……我儿子想多跟他爸爸相处……”仓皇解释至此,于香染忽地一顿,想起昨晚儿子对她说的话,心房又是一阵疼痛。
“-不必跟我解释,香染,我相信你们现在是清清白白的,否则他也不可能任由-出来跟我约会了。”梁以聪顿了顿,似在思索该用什么样的言语表达心情,“我只是在想,也许-没认清楚自己的感情。或许-不肯对自己承认,但我想,-还是爱着-前夫的。”
“我说了我不爱他!早就不爱了!”于香染激动地否认,高亢的声调与其说是想说服他,更像是想说服自己。
这强硬的否认不仅丝毫没安慰梁以聪,反而令他一颗心更加低落。自从他认识她以来,何曾见过她情绪如此激动过?仅有的两次,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他望着她,深邃难懂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陌生女子,他不禁要想,也许自己从没了解过她一分一毫。
他这样的眼神震撼了于香染,她后退一步,有种遭人看透弱点的狼狈感。
“你、你弄错了,以聪,我怎么可能还爱着立人?我不可能……”
“弄错的人,是-吧?”他表情深沉地打断她。
她惊怔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