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一行人在皑皑白雪中上路。
饼雪虽未融,但偷懒的冬阳倒已露出脸来,闲闲地照拂这白雪琉璃的清净大地。
摇摇蔽晃的马车里,云霓伏在窗边,掀起帘幔,窥望窗外风景,拉车的骏马嘶鸣一声,撼动树梢一团绵雪纷纷颤落,跌入云霓掌心。
她凝睇着那逐渐在掌心里消融的冰雪,忽然想起每年到了冬天,她总会和花信、火影两个好友一起打雪仗,年年如此,从不例外。
而今年冬天,他们三人却是各分东西,下落未卜。不知他们俩现下可安好否?会不会永无再见之期了?不!云霓震颤地摇头,强迫自己拉回不祥的思绪。花信答应过她的,他们三人一定会再相见,一定能的。
她要有信心,千万不可自行泄了气,绝对不可以……
“-在想什么?”与她同车的雪色见她脸色凝重,好奇问道。
“啊……”她定定神,回迎一对完全说不上友善的瞳眸,“我在想……不知我们何时会到边城?”
“羽樱城吗?不必急,约莫今晚就能进城了吧。”
“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听说能见到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呢!丙真如此吗?”云霓好奇地问。
此次她私自出游,原就打算到羽樱城一访,据说这座邻近千樱的边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海,地势虽险,却风景秀丽,也是这孤悬于海上的岛屿往来西方大陆的门户。
“-没见过海?”
这海岛上三个国家,羽竹、千樱和雪乡,领土虽广狭有别,但共通之处便是都临着海,生活在岛上的百姓,却没见过汪洋,见识也未免太浅。
“我确实没见过。”看出雪色的鄙夷,云霓也不以为意,大方坦承,“我家里管得严,我很少有机会出游。”
“是吗?我还以为雪乡国的女子都跟男子一样勇悍呢!-们不都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吗?”
“我不是雪乡人民,我来自千樱。”云霓坦白道,“我想-迟早也会听说,我就直接跟-坦白吧!”
“所以-跟那些雪乡难民并不是一伙的?”雪色-起眼。
“嗯。”
“那-是?”
“我逃家出来的。”
“逃家?!”雪色拉高声调,愕然。
“嗯,我本来约好了和表哥私奔,没想到跟他离散了。”云霓索性一次说明白。
“私奔?!”雪色更骇然了,不可思议地瞠视云霓。
这异国姑娘怎么回事?竟大大方方将此等羞人之事挂在嘴边!瞧她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态,简直视姑娘家的闺誉为无物。
“怪不得-会大方卖身殿下为奴,原来如此。”雪色冷冷评论。
“嗄?”云霓不解。
“反正-的名节早毁了,也不在乎再毁一次。”雪色不怀好意地瞅她,“-说不定早就与-表哥不干不净了。”
“不干不净?”云霓茫然,好一会儿,才猛地醒悟雪色话中所指,她颦眉意欲辩解,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毋须多此一举。
反正在这群人眼底,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又何必辩解呢?她淡淡一笑,耸耸肩。
这般的气定神闲颇令雪色暗恼,声嗓不自觉尖锐起来,“真不晓得殿下究竟看上-哪一点?哼。”妖女!肯定是以狐媚侍主。
“-呢?-又看上他哪一点?”云霓不答反问。
“什么?”雪色愕然。
“-喜欢他,不是吗?”云霓开门见山,“那么阴阳怪气的一个人,-究竟喜欢他哪一点?”
“-……放肆!”雪色为她的大胆震惊,怒斥:“竟敢私下议论殿不是非!-不想活了吗?”
“我没议论他。”云霓叹道,“只是想知道-为何甘愿没名没分地跟着他而已。”
“-!”雪色惊得脸发白,手发颤,彷佛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殿下贵为皇子,血统高贵,岂是我们这些寻常女子所能高攀的?他愿意宠爱我们,临幸我们,那是我们的荣幸!”
“所以-就情愿像这样跟着他?他高兴时,召-侍寝,不高兴时,就把-远远丢开?他身边那么多女人来来去去,-不生气吗?”
雪色闻言,倒抽口气,她又惊又奇,瞠视云霓好片刻。脑海忽地漫开疑云。
“-在试探我吧?”雪色凛着脸,似笑非笑,“-以为我会对-现在独占殿下的宠爱而感到气愤?”想套她的话?门都没有!
雪色深呼吸,平抑过激的情绪,望向云霓的眸里抹上戒备。
她差点就上当了,差点就奉送人家在殿下面前嚼舌根的话柄。
“-不生气吗?”云霓追问。
“当然不。”雪色谨慎地应对,“我们做侍女最大的任务便是侍奉殿下开心,只要殿下高兴就好了。”
“只要他高兴就好吗?”云电叙下眸,细细咀嚼这句话,末了,樱唇涩涩一牵。
“-似乎很不赞同?”雪色反试探起她。
“我当然不赞同。”云霓的坦率再度惊怔了雪色。“在我们千樱,是一天一妻制,一个男人只能和一个女人结发,一个女人也只能和一个男人厮守终生,即使王室贵族,也是如此。所以我啊,”她顿了顿,轻轻一叹,“绝对无法忍受和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雪色哑然。不知怎地,虽然前一刻她还在轻贱千樱百姓对男女之防的轻率,这一刻,她却又隐隐羡慕起他们的婚姻制度。
前一刻,她还瞧不起云霓的率直,这一刻,她却又向往那般的潇洒。
她方寸一凛,恼起自己的动摇,“话别说得那么好听!-现下也不过是殿下的女奴,就算哪天他纳-为妾了,-以为自己真能独占他的宠爱一辈子吗?”
这嘲讽冷锐如冰,尖锐如刀,云霓听了,却只是浅浅抿唇。“我没打算在他身边待一辈子。”
“什么?!”雪色惊骇。
云霓却不再答腔,侧过秀颜,玉手执帘,继续欣赏窗外雪景。
一阵踢-声响起,踏过雪地,一匹黑色骏马奔来这篷车窗边。
“-在做什么?”马上,射来两道炯炯目光。
云霓流转眸光,迎向一张冷凝的俊脸--是羽帆。他干嘛老是对人板着一张脸啊?果真是个阴阳怪气的男人!
“我在看风景啊!这也不许吗?”她又无奈又好笑,皱皱俏鼻,朝他扮了个小表脸。
他没答话,似是让她精灵的表情给惊着了,脑海霎时空白。
直过了好半晌,他才抓回飘散的神智,“天冷,-还这样让风吹?不怕又染上风寒吗?”板起一张脸怒斥,“快给我放下帘子!”
“不要!车里好闷。”干脆的拒绝让羽帆脸色一变,更让一旁的雪色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我能不能也骑马?”彷佛还嫌给两人的震撼不够似的,云霓进一步请求道,“我的骑术很好的,你分给我一匹马骑好不?”
“不好。”羽帆气恼地掷回她的请求。竟在人前当场漠视他的命令,这女人不想活了吗?
“我保证,不会伤害那匹马一丝一毫的,你允了我好不好?”
“我说不行!”
“真的不行吗?”云霓幽叹,翠眉揪着,樱唇嘟着,撒娇般的神态好诱人。
羽帆瞪着那爱娇的俏颜,方寸一牵,不知怎地,竟有些不舍,真想干脆答允她算了,可眸光一转,车内雪色惊愕的表情却让他怎么也拉下下脸。
他蓦地一甩头,手上长鞭一挥,骏马昂首嘶鸣,载着他摇蔽的心往前狂奔。
经过一日奔驰,一行人终于赶在日落时分进了羽樱外城门。
进了城,羽帆便命属下将剩余的米粮酒肉全给了难民,又分给他们一人十两银子,好让他们在这边城附近或开垦田地,或做些小生意,自行营生。
难民们对此恩德,一个个感激涕零,叩头离去。
“我说你对这些人,也真够仁至义尽了。”东方傲坐在马上,目送着难民们逐渐离去的背影,摇扇感叹道,“不但有粮食,连银子都给了,起码几个月不愁吃穿了。”
“反正这些东西留在身边也是多余。”羽帆淡道,“进了这边城,齐威将军自会殷勤招待我们。”
“那倒也是。供吃供住,还送礼呈贡,以后的路费也有着落。”东方傲诡笑道,“他镇守这边城,油水捞得不少,咱们从他身上沾点也不算过分。”
羽帆冷冷一哂,“叫大伙儿上路吧。”
“遵旨~~”东方傲戏谑地应道,手一挥,车队鱼贯往羽樱内城门前进,刚来到检查哨,只见齐威将军已率领一队威风凛凛的骑兵,亲自来迎。
“殿下驾到,下官迎接来迟,还请恕罪。”一见面就打官腔。
“将军大人何罪之有?”羽帆也面无表情地说起客套话,“是我不识相,在齐将军百忙之际还前来打扰。”
“哪里哪里,殿下光临是老夫的荣幸。”齐威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肯定累了,请随老夫往府里去。”
“那就劳烦齐将军带路了。”
在齐威的导引下,一行人来到位于城东悬崖边的将军府,宏伟的府邸占地广阔,背山面海,景致丝毫不逊皇宫内苑。
这府邸,羽帆并非第一次来,每回这访,总发现某些地方又改建了,比之前更精致了几分,显见齐威这几年镇守这商贸边关,确是赚进大把银两。
“齐将军真懂得过日子呢。”他不冷不热地赞道,“瞧你这儿小桥流水,雕楼画栋,既气派又优雅,连我都想干脆搬出皇宫,一辈子在这儿定居了。”
“殿下您说这哪儿的话!”齐威心下一惊,表面却是呵呵笑道:“不过是边关小城罢了,哪能跟咱们羽竹的皇城比?我这小小的将军府又怎比得上皇宫内苑?”
“你这儿是没宫里大,但精巧细致我看犹有胜之。”羽帆盯着他,似笑非笑。
“这个……”齐威老脸一颤,一时不知如何接口。
“一个精巧,一个豪华,我看是各有千秋,各擅胜场啦。”东方傲笑着插口,似足打圆场。
“东方公子这话言重了!下官这陋宅……怎敢与皇宫各擅胜场?”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啊!
“齐将军别绷着脸啊。傲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将军府固然富丽堂皇,比起皇宫是还逊色一点。”逗得够了,羽帆闲闲收手。
“是、是,当然,殿下说的是。”齐威这才松了一口气,陪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该累了吧?殿下最爱的那间西厢房下官还一直空着呢,料想着今年殿下可能也会来,前日刚命人打扫过,就请您先行移驾歇息,待老夫命厨房准备酒宴,晚一点为您接风洗尘。”
“嗯。”羽帆点头。
齐威忙命家仆们扛行李,命府邸总管带路,安排羽帆和东方傲在面海的西厢住下,随从武士只留几名同住西厢,其他人仕在较偏远的的厢房。
“殿下的侍女们也要一同住这间房吗?”总管问道。
“把雨儿带来。”羽帆指示道,“其他人随你安排吧。”
“是。”
总管退下,羽帆推开窗-,眺望远方苍黯的海平线,海涛声在夜色里传来,听来格外令人心旷神怡。
“那就是海潮声吗?”一道清脆娇嗓在他身后扬起,蕴着雀跃。
他方寸一动,回过头。“是啊。”
“真是海潮?”云霓兴奋不已,秀影翩然如蝶,飞扑而来,撑着窗棂,她俯身往外看,远处却是一片幽蒙。她看不清海,却确实听见了幽幽翻滚的浪涛拍岸声。
双手届在耳蜗前,她细细聆听,良久,樱唇一吐,逸出甜蜜的叹息。
“我第一次听海潮,原来如此动听。”她-着眼,好生享受。
他震颤地望着她。
“怎么啦?”她察觉他异样的眼神,丁香舌俏皮一吐,“是不是我太少见多怪了?”
他忙别过头,一声不吭,胸膛里却是猛烈跳动。他是怎么了?他竟有些不敢看她娇丽的容颜,女人他见多了,更不乏倾国绝色,但要不是端庄的大家闺秀,便是扭捏的小家碧玉,如她这般清灵可喜的,却是生平仅见。
他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回应那生动的表情,灵动的眼波。
他咳了咳,掩饰自己的不安,“只不过是海嘛。”语气有意粗鲁,“值得那么大惊小敝吗?”
“人家第一次看海嘛。”她抛给他一记不服气的眼神,娇娇地为自己辩驳,想了想,又噗哧一笑,“不过也难怪你们会笑我啦。海的儿女竟没看过海,的确不可思议呢。”
“-爹爹从前都把-关在屋里,不让-出门吗?”羽帆一愣。
“我爹爹?”云霓稍稍一愣。她父王早在多年前便去世了,现下能管束她的,唯有那个严厉的风表哥,但她自然不能说实话,“我从前……确是很少出门,爹爹怕我危险,不许我四处乱走。”
“他是对的。”羽帆点头附和,“一个姑娘家本就不应该抛头露面。”
“那是你们羽竹人的想法,我们千樱可没这样的规矩。”云霓皱了皱鼻尖,反驳道,“我们千樱连王位都能由公主来继承了,何况让一个女子外出行走?”
这倒是。羽帆剑眉一扬。千樱王室的传承确实与众不同,在羽竹,三宫六妃想的都还是怎样生出皇子,谁也不希望辛苦怀胎九月,只弄来一片没用的残瓦。
只不过就算生出皇子又如何?不是嫡长子,想当上太子仍是难上加难。
他那亲生的娘也是因此成郁,缠绵病榻。念及此,俊唇冷峭一抿。
“你好似不太开心的样子?”云霓敏感地瞧出他不愉的脸色。
“没事。”他袍袖一拂,转开话题,“齐将军等会儿会设下接风宴,-和我一道出席吧。”
“我?”她讶异。
“怎么?有疑问?”他横她一眼。
“贵国将军大人为你这个二皇子接风洗尘,关我什么事?不必带我赴宴吧?”
“-、-、-……正如-说的,我好歹也是个皇子,-这样你呀、我的,成何体统?”他板起脸斥她。
又生气了。云霓轻轻叹息,“是!小的僭越了,请殿下原谅。”她毕恭毕敬地改称谓。
只是他听了,却更不高兴,剑眉揪拢。“-故意气我吗?”
“嗄?”她无辜地眨眨眼,“小的哪里冒犯殿下了?”
寻什么小的、大的!”他肝火上升,“-有意讽刺吗?”
抱敬不成,不恭敬也不成,他到底想要她怎样?
云霓好无奈,“敢问殿下,我该如何是好?难道您要我自称一声奴家吗?”
他瞠瞪她,她镇静地迎视他,启唇轻声道:“我不喜欢这么称呼自己,不过若是殿下坚持,我会照做。”
他蓦地语窒,胸窝沉闷。“罢了罢了!”懊恼地一挥手。“-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随便。”简直莫名其妙!他竟拿这么一个丫头毫无办法。羽帆暗暗气恼。
云霓静静瞅着他那忽青忽白、阴晴不定的脸色,樱唇浅抿,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不赴宴吗?”她柔声问道。
“-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她又想违抗他的命令。
“我不想去。”
“为什么?”他气得磨牙。
“官家贵-的夜宴,我一个女奴跟去做什么呢?徒惹他人闲话罢了。”
“我要-跟着-就去!谁敢说什么闲话?”
“我不想去。”她还足这么一句,睇着他的瞳眸清清朗朗,宛如水晶通透。
懊死的女人!竟该死地挑战他的耐性!她一点也不畏惧他吗?
羽帆怒极,几乎当场想掐住那修长柔细的玉颈,折断她身上大胆的傲气。可不知怎地,当他锐气的眸对上她水晶似的眼,他发现自己的胸口,不可抑制地颤动了。
俊颊因此淡淡地发热。他蓦地收回视线,赌气似地撂话--
“那-就给我在这屋里乖乖待着,不许外出一步!”
羽帆命她留在厢房里,不许她踏出房门。
身为他的女奴,云霓明白,自己对他的话,除了遵从?还是只能遵从。
但她从来就不是那种乖乖听令的好姑娘?从前在千樱王宫里,她的活泼调皮便总是让一干宫女、随从大伤脑筋,连她那个总是气定神闲的摄政王表哥,偶尔也会对她感到头疼。
“只是到院子里走走,应该没什么吧?”云霓自言自语,“大不了在他回房前我抢先一步赶回来就是了。”无人看管,她大着胆子,提着灯笼,悄悄推开门扉。
冬夜寒风袭来,她身子一颤,连忙拉紧披风领口,蹑手蹑脚地,她穿过一道回廊,走过卵石砌成的小径,来到西厢院落里一座红色凉亭。
亭前,立着块石碑,刻着岛上三国通用的文字。
“听潮亭。”云霓低声念出碑上飞扬跋扈的字迹,微微一笑。
她拾级进了亭子,搁下灯笼,站上白石雕成的座椅,极目眺望。
月牙儿,俏皮地从一片浓浓的乌云后探出眉眼,月华温柔地洒落海面,隐隐约约可见波光粼粼。
是真的见着了,还是幻想?云霓也弄不清,只是凭着事柱,踮高脚尖,想看得更宽更远。
报信说过,总有一日他定要从羽樱出港,到那遥远的西方大陆见识一番,火影也说,若能征服海上惊涛骇浪,才不负千樱第一武士之号。
而她自然也曾想过,某天或许也能挣月兑身为公主的束缚与责任,自由自在地游历四方,只是她再如何想,也料想不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分踏上异国的土地,来到这向往已久的海港。
念及此,云霓涩涩苦笑,收回目光,坐下,靠着亭柱合眼,静静听海潮声。
月影横科,柔辉镶在墨黑秀发的发绿,在每一次夜风吹来时,扬起漫天金粉,云霓敛着眸,恍惚地作梦,梦里,她见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两名好友,也见到了她曾经深深迷恋的风表哥。
他发现她遭遇危险了吗?他是否会派人来寻她,带她回宫?
彬者,这一切正是他密谋的,他宁愿永远不要再见到她?
是这样吗?云霓发了个冷颤,微微不安地扭动,然后,另一个人忽地闯进她梦里。阴郁的脸,苍黯的眸--是羽帆。
那阴阳怪气的男人啊,他似乎总是不开心。
他为何总是不开心呢?她又为何,要为他的忧郁感到难过呢……
“你接到飞鸽传书啦?”清朗的声嗓忽地乘风送来。
“嗯,刚接到。”
糟糕,是羽帆!乍然听闻那微蕴着沉郁的独特嗓音,云霓神智一凛,惊跳起身,倩影一旋,隐在亭柱后。
来人正是羽帆与东方傲,宴席散后,两人摒退了一干随从婢女,走来这隐僻的院落私下议事。一般长短的身影,在石碑前幽幽晃动。
“信上怎么说?”东方傲低声问,“千樱那位云霓公主究竟上哪儿去了?”
他们在谈她?躲在亭柱后的云霓一听两人话题竟是自己,吃了一惊,吊着呼吸,更加留神细听。
“她已经回宫了。”
“已经回去了?”东方傲一愣。
云霓也同样一愣。她人明明在这儿啊!哪有回宫?
“怎么回事?之前你安排在花信身边的眼线不是还说云霓公主对你十分感兴趣,想趁着你在边境游猎的时候前来探探你吗?怎么人没见着就回去了?”
“兴许是忽然觉得没趣就转回去了,抑或是天气太冷,路途颠簸,她受不了。谁晓得?”羽帆语气隐隐带刺。“王家公主的脾性总是娇纵任性,谁模得透?”
“这倒是。”东方傲深以为然。“可惜!本来听到这消息时还以为能抢先端木弘一步跟公主照面,好趁机赢得佳人芳心呢,没料到……唉,亏我们还特地在边境多游荡了大半个月,结果还是一场空。”啧啧感叹。
“也不必遗憾。虽然我没能抢先,却也没落后,据说云霓公主对我和端木弘的求亲仍在犹豫中,尚未做最后决定。”
“嗯。”东方傲沉吟片刻。“不过照我瞧呢,重点恐怕不是她自个儿的意愿,而是她那位摄政王表哥的意愿吧?”
“你指风劲?”
“嗯哼。”
“他若决定与雪乡联姻就是个傻子。”羽帆冷哼道,“他以为端木弘和云霓成了亲后,还能让她留在千樱安心做她的女王吗?”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东方傲凉凉指出。
羽帆心念一动,剑眉一挑。“你是指……”
“让公主远嫁他乡,他好名正言顺地做一辈子摄政代理,实权握在子里,云霓这名义上的女王也不过是个傀儡女圭女圭。”
“说的有理。若是风劲真有野心取而代之,这的确是个夺权的好机会。”羽帆同意好友的推论。“如此说来,相较于端木弘,我的希望较为渺茫了。”他自嘲地撇嘴。
“我倒不知晓你那么想娶那位公主呢。”东方傲嘲弄地逗问。
“你明知我为何想娶她。”羽帆没好气地白好友一眼。
“呵呵。”明知惹恼了他,东方傲还不知好歹地笑了两声。“这就难办了。”笑了会儿,他才端凛表情,正经地说道:“眼前你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是很难跟掌握国家大器的端木弘竞争。”
“端木弘自己在国内的势力也还没稳当呢!那些贵族门阀见他年纪轻轻就登大位,一个个可是蠢蠢欲动。”
“所以他才想要与千樱王女联姻,好巩固自己的权势啊!”
“嗯……”羽帆敛眉沉吟,片刻,星眸一闪。
东方傲知他心中已有打算。“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外在条件不如人,看来还是只能从云霓身上下手了。”
“什么意思?”
“山不来就我,我只得去就山。”羽帆似笑非笑。
“你要亲自前去千樱引诱佳人投怀送抱?”东方傲也够聪明,一下便猜知好友心意。
羽帆不语,但邪扬的俊唇已然说明一切。
“劳动你这个采花浪子亲自出马,看来那位娇生惯养的公主要小心了!扒呵呵~~”东方傲不怀好意地大笑。
两人一面笑谈,一面离去。
直到那低声笑语完全让夜色给吞没了,云霓才从亭柱后探出娇容,若有所思地凝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
为了让她答允婚事,羽帆竟不惜亲自前去千樱引诱她,为什么?她不解。
若端木弘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而娶她,那羽帆呢?他千方百计欲成为她的工夫,图的又是什么?
云霓凝神涩想,饶是她一向聪颖慧黠,此刻却也参不透羽帆用意何在。
惫有,她明明身在羽樱城,为何羽帆的线人会捎来消息说她已经回到王宫里了?莫非……有人顶替她入宫?
一念及此,云霓陡地全身战栗。她想起海珊瑚,想起那有着和她一模一样脸孔的姑娘--是海珊瑚吗?如今待在千樱王宫里的公主会是她假冒的吗?
埃珊瑚之所以要除掉她,就是为了顶替她人宫吗?为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谜团如雪球,愈滚愈大,压得云霓透不过气,方寸大乱。
一桩阴谋如山雨欲来,而她,孤伶伶置身于蒙蒙迷雾中,伸手不见五指,偏又不能喊人来帮忙,只能独自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