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温泉,那可不就是你妹吗?”
看台上,一群来自台东某小镇的老人围坐在一块儿,对着球场边的球员休息区指指点点。
“没想到这小泵娘个头小遍小,还满有架式的,你瞧她,呵!惫斜戴棒球帽呢。你们年轻人怎么说的?对了,就是酷!”一个老人高兴地一拍手,“真够酷!”
可温泉却无法像这些特意从家乡赶来为温红加油的老人们一样开心愉悦,他眯起眼,拿起望远镜眺望远处容色苍白的妹妹。
她不对劲。
从比赛一开始,她的笑颜看起来便很勉强,身体姿势也颇僵硬。
她心情不好,而且生病了。领悟到这一点后,温泉开始坐不住了,一下搓手,一下叹气,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如果可能,他真想冲进球场,强迫她立刻跟他上医院。
可他知道她不会同意。这场比赛对她而言一定很重要,否则她不会强撑着病弱的身躯,亲自上场指挥。
他无可奈何,只能心疼地望着妹妹。
她瘦了,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皮浮肿,眼下圈着淡淡黑痕。
懊死!这支球队究竟是怎么折磨她的?竟让她憔悴至此!
都怪那个麦哲伦!他恨恨地想,要不是为了帮那家伙保住球队,他可爱的妹妹会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
可恶!
☆☆☆
来自数十公里外的诅咒,当然没那么神奇能传入麦哲伦耳里,然而,他心海仍是掀起惊涛骇浪。
因为,他和温泉一样,注意到了温红今晚格外憔悴。
奇怪,只不过才一个礼拜啊,为什么她比上回看到时又清瘦了许多?特地订做的制服穿在她身上松垮垮的,像是随时会掉下来。
而她的脸──天啊!他从没见过哪个人容色能如此苍白,眼皮下淡淡的黑痕,显示了她近日无法安眠。可即便精神不济,她发白的唇却依然勾勒着浅浅笑纹,她望向球员的眼依然晶灿璀亮。
她笑着坐在休息区,笑着对场上球员下达战术,笑着安抚那些情绪过于紧绷的男人。她甚至能偶尔抬起手,回应观众席上球迷热情的欢呼。
她的信心满满、气定神闲,似乎为球员们打了一剂强心针,渐渐松弛了紧张的肌肉。
他们的表现,优秀得出乎他意料。攻势凌厉,守备零失误,从第四局开始,便一路压着对手打,最后更以一记漂亮的再见三振结束了比赛。
他看得口干舌燥。
一直以来,他始终认为豹队是支烂球队,始终以为他们是扶不起的阿斗,始终戴着偏见的眼镜看他们。
可他们今晚的表现──震惊了他。
不该这样的,他明明不看好他们的啊,明明讨厌棒球的啊,为什么在见到他们历经辛苦,终于赢得上半球季最后一场比赛时,他竟有些……感动?!在看着温红几无血色的容颜漾开欣慰的笑容时,他竟有些心酸?
她终于办到了!在失去他的支持,甚至又遭受他严酷的打击后,她仍然实现自己的承诺──她办到了。
而他,喉间莫名一梗,眼角微涩。比起当年年轻的他,她坚强太多了……
他瞪着电视萤幕,瞪着全场的球迷疯狂地叫喊,瞪着豹队球员一个个笑咧了嘴,合力抬起纤瘦娇小的温红,将她一次又一次往空中抛。
他吓一跳。
“搞什么?!万一掉下来怎么办?”见球员们如此“折磨”温红,他猛然拍桌,焦急不已。“快放她下来!”
萤幕上的球员也不知是否听到了大老板惊愕的怒斥,笑嘻嘻地放下温红。
苞着,一群记者抢上前,瞬间包围住她。
“温小姐,今晚豹队赢球,你有什么感想?”
“我很……高兴。”她笑着回答记者,可泪水却像断线的珍珠,一颗颗滑落。
他倏地一震。她怎么……又哭了?
“哇!温小姐高兴得都哭了,想必刚刚那个再见三振一定让你很感动吧。”
“是、是啊,我是……很感动。”她哽咽着,鼻尖红得像圣诞驯鹿。
她怎么当着观众的面哭得这么凄惨?她是真的开心吗?还是其实……难过得很?瞪着她愈来愈红的眼,他的心发凉,胸膛仿佛下起了雪。
“经过这么多波折,豹队总算在上半球季挤上A级队伍。温经理曾经说过,今年豹队要以拿到总冠军为目标,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更有把握了?”
“是、是的,我相信……只要我们够努力,一定、一定可以……”沙哑的嗓音淹没于抽泣声中。
他现在确定了,她一点都不开心,不但不开心,还非常伤心。
因为,就算她再怎么努力,这支球队终究会落入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手里。
她保护不了他们……
“温小姐,有什么话想对豹队的球迷说吗?”
她扶住额,泣不成声。“谢、谢谢……你们……”
麦哲伦僵立原地。
从电视机里传来的哭音其实很细微,在一片欢乐嘈杂声中,显得那样黯淡而微渺。可不知怎地,落入他耳里,却成了最严厉的控诉,像夏季嚣张的雷鸣,一记一记劈向他。
胸口,难以言喻的闷疼。
为什么?他茫然自问,明明想重重伤她的,可亲眼见到她如此哀伤时,他的心竟也痛得无法忍受?
为什么他会为她心疼?为什么他会觉得全身冰凉,一股莫名悔意冲刷过全身上下……
“温小姐,为什么今天晚上麦总裁没来?球团其他股东都来了,为什么只有他没到?”
“我、我不知道,我、我想……”
她想什么,没人知道。
因为下一秒,她忽然身子一晃,整个人往后软倒,后脑勺重重敲上水泥地面──
“不!”
椎心刺骨的狂吼,在星宇集团总裁办公室里响起。
☆☆☆
棒天,当温红在医院里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写满焦虑的男性脸孔。
男人紧蹙着眉,望着她的模样,像恨不得在病床上辗转受苦的人是自己。
温红微微笑了,柔柔唤了声,“哥。”
“你醒来了,小坝诠。”见她清醒,温泉松了一口气,“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痛吗?”
她摇头。“我怎么了?”
“医生说你过度疲劳。知道吗?你昨天烧到三十九度半,差点吓死我了。”
三十九度半?
她眨眨眼,模了模自己的额头,“有那么严重吗?好像没那么烫嘛。”
“那当然!”见妹妹如此轻忽自己的身体,温泉眉峰再度一拢,“你都已经躺在医院里吊了一天点滴了,不退烧怎么行?”
“哦。”她又是清浅一笑。
温泉叹气,“你啊,明明知道自己身体不舒服还逞强!吧嘛这样拚命为那支球队做牛做马啊?星宇集团又没给你多少好处。”
她不语,悄然垂眸。
“怎么?累了吗?”温泉敏感地察觉妹妹情绪低落。
“嗯。”
“那-休息吧,我不吵。”温泉替她拉好被子。
“哥,你也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陪你。”
“……谢谢。”
在温泉的坚持下,温红在医院里整整躺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也是这家私立医院难得热闹的三天。球员、记者、球迷,前来探望温红的人川流不息,虽然一个个都被温泉挡于门外,可花篮、水果、各式各样的礼物依然塞满了头等病房,连病房外的走廊也被侵占了一大块。
而其他病房的病人,也会三不五时偷溜过来晃晃,希望有机会能见到幸运女神一面。
医生跟护士们则是趁着巡房时,光明正大地跟温红要签名;就连一把年纪的院长也偷了个空档,前来探视医院里的当红病人。
温红旋风,一吹惊人,直到三天后,温泉接妹妹出院时,仍未曾稍歇,前来送行的人挤满了住院大楼的大厅。
夸张的阵仗令温泉不禁赞叹起来,“你可真受欢迎啊,小坝诠。我看要不是怕触你霉头,那些医生护士们说不定还想对你说“欢迎再来”呢。”
对于兄长的调侃,温红只是浅浅微笑,朝欢送她的人群挥挥手后,便弯身坐进计程车。
一进车厢,她唇畔的笑痕便敛去,容颜一偏,望向窗外。
不错,这三天来她的确备受宠爱与关注,可为什么她最盼望的那个人却一直没出现?
知道她生病了,他一点也不关心吗?连通问候的电话都没有,比那些跟她素昧平生的陌生球迷还不如!
那些人至少还会送张慰问小卡给她,可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为什么?
想着,某种近似委屈的酸涩滋味在胸臆间漫开,揪得她透不过气。
直到回到她那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套房时,阴郁的眉宇仍不曾舒展。望着书柜上那一排排的棒球录影带和卷宗夹,她的心,隐隐发疼。
“……你在想什么?”温泉关怀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没有啊。”坐在窗台边,她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窗帘。
“在想那个姓麦的家伙吗?”温泉忽问。
“啊。”她身子一僵,慢慢回过头,迎向兄长严肃的脸庞。
他定定望她,“他没来看你,你很失望吗?”
“我……没有啊。”她咬着下唇。
温泉转身替她斟了一杯水,递给她,“是我不让他来的。”
接过玻璃杯的手一颤,溅落几滴液体。她愕然扬眸,“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温泉冷冷撇嘴,“因为他竟敢那样欺负你!你那么喜欢他,一心一意为他的球队打拚,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而他居然还刺激你、骂你?简直可恶透顶!”
她心一跳,“你、你在说什么啊?哥。”
“你别装傻,我都知道了。”温泉在单人沙发上落坐,悻悻然地,“算那家伙还有点格调,没隐瞒自己对你做了那些可恶的事。”
她一楞,“他都……跟你说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你被送进医院那晚。”俊唇再度一撇,这回,连一向温煦的眸也点亮几许寒芒。“那天你在病房里昏迷,他就在病房外拉着我一直说──那家伙大概以为那样红着眼睛跟我忏悔,我就会原谅他,他就可以减轻一些良心不安吧?哈!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红着眼睛忏悔?这么说,他哭了?
温红一怔,胸部像遭受雷殛,一阵闷痛。她扯住扮哥的衣袖,焦急追问,“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揍了他一顿,要他答应我,以后不再来烦你。”
“什么?”她惊呼,“你又打他了?那他有受伤吗?”
“开玩笑!你哥哥我好歹也练过空手道,当然不会让他太好过。”温泉拍拍她的手,完全误解了妹妹的心意。“放心吧。”
天!她呼吸一凝。教她怎么放心啊?记得念小学时,隔壁班有个男同学只不过是吓她,下课时拿打火机假装要烧她辫子,隔天哥哥就打落了他一颗牙。她可以想见,这回麦哲伦的下场肯定更惨。
她容色刷白,“他、他、他还好吧?”
“应该死不了吧。”温泉漫不经心地。
“他住院了吗?”
“我怎么知道?”他耸耸肩。
“他有流血吗?”
“大概有吧。”摊摊双手。
“他很痛吗?”
“管他!”剑眉一拧。
“我要去看他!”纤小的身躯一跃而起,就要往门口飞奔。
温泉连忙扣住她手腕,不敢相信地瞪着她,“老妹,我拜托你有骨气一点好吗?那家伙那样对你耶!我没打死他就算客气了,你居然还为他这么紧张兮兮的?他究竟是哪里好了?值得你这样死心塌地的对他?”
“我……”温红想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嗫嚅道:“就是喜欢他啊。”
“他哪里值得你喜欢啊?”温泉暴吼,“嚣张、自以为是、别扭得让人想踹上好几脚,又一点都不懂得温柔体贴!”
“不是,他其实……很温柔的。”她白着脸为意中人辩解,“我知道的。”
“温柔?他哪里温柔了?”他讽斥。
“很多时候。当他不刻意隐藏自己时,其实是很温柔的。”温红微笑了,笑容清浅,有些温柔,有些恍惚,又蕴着些淡淡忧伤。“他只是曾受过伤,所以很怕再受伤一次,才会──”她笑痕一敛,“怕我。”
“他怕-?!”温泉怪叫。怕他这么温柔可爱的妹妹?“怕什么?怕你伤害他吗?”
“大概吧。”她低垂眼睫。
“胡说八道!他一个大男人,你一个小女人,怎么伤他啊?”他不相信。
她嘟起樱唇,睨他一眼,“又不是只有身体才会受伤。”
这么说,他怕被伤的,是心了。
领悟这一点后,温泉陡然无语,他十分能理解,一个男人的心受伤时,会是多么难以承受的痛。
因为习惯了身体的伤痕,反而更难面对心灵的伤痛。因为习惯了假装坚强,更加不敢面对脆弱的自己……
“哥。”温红柔声唤,“太相信人,也会受伤吗?”
他悚然一震,半晌,才勉强应道:“有的时候,会的。”
“所以他才不肯相信我。”她点点头,“他一直强迫自己不要相信我。”
“你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温泉皱眉,为妹妹温婉而满是爱意的神态感到担忧。“你有那么了解他吗?”
“嗯,我想应该比以前了解了。”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他质疑。
“因为黑咖啡。”
“嗄?”
“因为我喝了很多黑咖啡。”她凝睇兄长,温柔微笑,“所以我渐渐懂得那个味道了。”
因为喝了很多黑咖啡,所以更懂那个男人?这是什么见鬼的逻辑?
“什么样的味道?”
“很苦,很涩,很折磨人的味道。”她将食指抵住唇,像正品尝着某种滋味般。眼睫敛落,仿佛天使慢慢收拢羽翼。“我很不喜欢那样的味道。”
“你不喜欢?”
“嗯,我不喜欢。虽然不喜欢,可那味道却会让我很心疼……”她抬手抚住自己的胸口,“一直在这边萦绕不去,怎么也放不下。”
“所以?”温泉涩声问,渐渐明白妹妹话中含义。
“所以我想,我是喜欢他的。”她垂下脸,樱唇扬起一个好美好美的弧度。“很爱很爱他。”
“所以-要去找他?”
“嗯,我要去找他。”她点头,小巧的下颔很坚定地抬起。
“不行!起码要等他来向你道歉!”虽然理解妹妹的心意,可温泉怎样也无法甘心。
“哥,你还不懂吗?”温红无奈颦眉,“我要的,不是他的道歉。”轻轻叹息,“我只希望他对我打开心房啊。”
“我知道,我懂。”只是,要他就这么把从小最疼最宠的妹妹,拱手交给别的男人,他不情愿啊。温泉烦躁地爬着发。
“哥,你让我去好吗?”温红柔声请求。
温泉握拳,正天人交战时,一阵悦耳的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是温红的手机。她拾起手机,望着萤幕上显示的人名时,小脸霎时一亮,立刻按下接听键。
“喂。”
一阵沉默,唯闻浅促压抑的气息。
她心一扯,“哲伦,是你吧?”
“……-知道?”他似乎有些惊讶。
“你的号码被我输入手机了啊。”她莞尔。
又是一阵静默,她能感觉到他在手机另一端的挣扎。
“有事吗?”她轻柔试探。
他语气犹疑,“呃,我在想……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见我,可是──”
“可是什么?”
“……你能不能到窗边一下?”
窗边?“我家窗户吗?”
“嗯。”
这么说,他在楼下?她一惊,急急拉起窗帘,眸光流转,果然见到电线杆旁站着一个挺拔却孤单的男人身影。
“你站在那里多久了?”她刚刚下车时怎么没看到?
“……我一直在等。”他涩涩地,“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话?”
“我想你可能已经不在乎了,不过我还是要实践自己的承诺。”电线杆旁的男人捧高一只鼓鼓的纸袋,“这是我去公馆买来的。”
啊,该不会是河诠饼吧?她怔然,打开窗户,倾身探向窗外。
“这三个,是我赌输的惩罚。”他说,开始吃起河诠饼。
一个、两个、三个──她看着他一口口咬入嘴里,咽下喉咙,心弦不禁震荡。
他真的吃了。
他觉得好吃吗?还是像她喝黑咖啡一样,觉得难喝极了?
吃完三个后,他又继续,“这三个,是为那天我在电话里说的话道歉。”
他还要吃?温红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看他一个接一个塞入嘴里,一面打嗝一面吃,然后一阵剧烈呛咳。
他肯定是呛到了。哪有人连吃这么多个河诠饼,却连水也不喝一口的啊?这样怎么咽得下?
可他却只是用力捶了自己的胸膛几下,顺过气后,又拿出一个来。“再来、这三个,对不起、让你发烧了。”
不会吧?他肚子不撑吗?就连她这么爱吃河诠饼的人,多吃几个也会腻,他怎么受得了?她鼻间一酸,眼眶红了。
“还有这、三个,谢谢、你忍耐我、这么久。”他继续吃,虽然脸色已然发青。
“那家伙搞什么?”见麦哲伦一口气连吃了十二个河诠饼,本来抱着看好戏心态的温泉也不禁皱眉,“不怕撑破肚皮吗?”
温红不语,泛红的眼蕴满心疼,见他又从纸袋里掏出一个来,她终于受不了了,旋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后,抱着便往楼下翩然飞奔,匆匆跑到他面前。
他又梗住了,正激烈咳嗽着!
温红一阵不舍,急忙从他怀里抢过纸袋,“别吃了!先喝口水吧。”
他点点头,没力气道谢,接过矿泉水后便咕噜猛灌。
她一面帮他拍抚背脊,一面瞅了眼纸袋。“还有这么多个!”嗓音惊愕,“你究竟买了几个啊?”
“二十、个吧。”他打了个嗝。
“而且都凉了!”她白着脸,“凉掉的河诠饼很难吃的,你不知道吗?”
他点头。
“那你还吃!”她斥道。
“因为除了这样,我不知道还能怎么跟你道歉。”他涩声道。
“啊。”她愣然仰望他。
他神情怅然,脸色涨成难看的青紫,眼皮下浮肿的黑眼圈不比她前几天好多少,更别说眼角还镌刻着浓浓疲倦的细纹。
“你该不会……几天没睡了吧?”她颤声问,瞪着他冒出青色胡碴的下巴。
他不语。
她移动目光,这才发现他嘴角严重破皮,鼻梁也有歪斜的迹象。她倒抽一口气,“这……不会是我哥打的吧?”手指小心翼翼抚向那青肿的唇畔。
他眼角肌肉一抽,直觉躲开。
“这么严重?”她已经将力道放得很轻很轻了,他还觉得痛?都过了三天了啊!
彬者,是他方才硬生生吞咽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她哀伤地凝睇他。
他敛下眼皮,不敢看她充满怜惜的眼瞳。拿回纸袋,他又从里头取出一个河诠饼。
“你、你干嘛?”她无法置信地瞪他,“你还要吃?”
他没回答。
“你别闹了!”她急急抢回他送至唇畔的河诠饼,“你的嘴受伤了,饼也凉了,很难吃的!”
“黑咖啡不好喝,-不也喝了?”他苦笑,“我那样对你,吃几个饼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怔望他,“可我……不要你这样折磨自己。”泪星无声飞落。
他接住,瞪视掌间透明的液体,“你哥说得没错,我除了让你哭,什么也不会。”
“你还会让我笑啊。”她安慰他,“记得我们一起看星星那晚吗?我真的很开心呢。”
“谁都能让你笑。”他板着脸,一点都不觉得这算什么功劳。
“你让我觉得很受宠。虽然你口中不承认,可却动不动就赶来桃园看我,怕我累了,怕我饿肚子。”她继续说服他。
“真正宠你的人,是你哥吧?”他神色仍阴沉。
“可是,只有你才会为我吃这么多河诠饼啊。我哥到现在都还不肯吃呢。”
“他真的不吃?”
“死都不吃。”她认真地强调,“他一直说那是女孩子才吃的点心。”
他深深望她,好一会儿,才哑着嗓音开口,“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嗄?”
“我那样骂你,那样刺伤你,为什么你还是对我这么好?”他黯然地,“你难道一点都不恨我吗?”
“我当然不恨啊。”明眸莹灿。
他难抑内心的震撼,“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抬手,温柔地为他抚平眉间皱折,“我知道你只是害怕。”
他攫住她的手,不语。
“我知道你只是害怕变回从前的自己。”她定定看他,眼眸澄澈,“因为我会让你想起你亲手放弃的梦想,让你想起你父亲和吴香丽曾经多么瞧不起你,让你想起那次的比赛──你很想忘了那些,对吗?”
握住她的手不停发颤,他别过头,“我不想再接触棒球。”
“可你还是很爱它,对吗?”她温声问。
“……”
“你还是很爱它的。”她替他回答,“所以才会继续恨它。”
他震颤。
“我想Bruce也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会请我帮忙。”
他闻言,皱眉。
“他想向你道歉,哲伦。”
“……是吗?”
“只是他一直说不出口。”她轻轻叹息。这父子俩,自尊心都太强了啊!
他不说话,对父亲的用意仍是存疑,可握住她的手却更收紧了些。“小坝诠,你──”
“我怎样?”
“你还──”他咽了口口水,神色惊疑不定,显见梗在喉头的话语令他十分难受。
“还怎样?”
“……还爱我吗?”他终于问出口了,深眸虽没有逃避她的眼,却盈满仓皇与不确定。
她心一柔,“当然啊。”
他心跳猛然一顿,黯淡的眼瞳一点点、一点点燃亮了希望的光彩。
“那你呢?我想你应该不爱我吧?”她自眼睫下偷瞧他,闹脾气似的绞着十指。
“爱,爱,当然爱!”他急急辩解,举起右手作立誓状,焦切的神色恍如害怕她不相信自己的真心。“我爱你啊!”
她轻轻笑了。
他一楞,这才醒悟她方才只是故意整他,心绪一松,便要展臂拥她入怀。
“给我卡!”一道凌厉的声嗓截住他的动作。
两人同时调转眸光,望向不知在一旁观灿卩久的温泉。他皱眉抿唇,面色阴沉不善。
“谁说你可以乱抱我妹妹了?”高大的身躯挤进两人之间,分隔他们过于亲昵的距离。森冷的眸直直瞪视麦哲伦,“我警告你,我妹妹个性好,肯原谅你,我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你。”
麦哲伦一怔,数秒后,俊唇扬起一抹苦涩,“你要我怎么做?”
“起码表示一下你的歉意。”
“怎么表示?”
“看在你还没坏到十恶不赦的份上,我也不为难你。”温泉双手环抱胸前,睨他一眼,“这样吧,就每个月开放你的球场一天吧。”
“开放球场?”
“对。我要你轮流邀请偏远地区学校的学生到豹队的球场打棒球,而且还要你这个大总裁亲自下场陪打。”
“要我陪打?”麦哲伦震惊莫名。要他重拾曾立誓要远离的棒球?他黯下眸。
“怎么?不情愿?好吧,那一切免谈。”温泉牵起妹妹的手,转身就走,“我死都不会把我妹妹交给你──”
“等等!”麦哲伦扯住他臂膀,神色忽阴忽晴,一阵内心交战后,他猛一咬牙,“我答应你。”
“真的?”温泉挑眉,不相信他会如此干脆。
“真的。”麦哲伦诚挚地点头。
“可你不是说不想打棒球了?”温红犹豫地插嘴。
“我──”麦哲伦别过头,颊侧可疑地泛红,“要打也不是……不行。”
其实他还是很想打吧?温红悄悄微笑。
“……其他股东会同意免费提供球场吗?”她问。
“没关系,我会拿自己的钱跟球团租借。”
“可万一我们没拿到总冠军呢?那球场就要转让给双城集团──”虽然她不愿想象这样的结果,但仍极有可能发生。
“放心吧,星宇豹队跟球场绝不会转让给双城集团的。”他转头望她,语气坚定,“假如我们真的做不到我父亲遗嘱里的要求,就算花再多的钱,我也一定要把它们买回来。”
她容颜一亮。“啊,那真是太好了!”兴高采烈地蹦蹦跳跳。
见她如此开心,麦哲伦也感到欣慰,他转向温泉,“这样可以了吗?”
温泉冷哼一声,没说什么,却悄悄松开了握住妹妹的手,算是默许了。
倒是麦哲伦不敢相信事情这么简单就解决了,他不确定地看向温红,“我真的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吗?”
她盈盈浅笑,“可以了啊。”
“我不需要再做些别的表示吗?比如说天天吃河诠饼?”
“啊,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也不反对啦。”她俏皮地眨眨眼。
“我……可以啊。”他不敢反对,可脸上的表情却像吞了黄连,掩不住苦涩。
她不禁笑了。笑声如清灵的风铃,叮当敲开了麦哲伦阴郁的心扉。
于是他也笑了,开怀而爽朗地。颊畔,他最痛恨的酒涡隐隐跳跃着幸福的舞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