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希的力挺,给了欣怡勇气,她不再害怕面对纪家的佣人,好歹她总是纪家的少女乃女乃,该要求的时候还是得要求。
“我想看看以前的菜单。”她跟厨娘要菜单,观察存希跟珍珠进食的习惯,记下他们喜欢吃的、不爱吃的东西,她也常跟管家互动,探询纪家日常事务处理的情况,虽然她并不需要亲身去处理,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盯一盯。
她也主动去接近珍珠。珍珠喜爱陶艺,在后院开了一间工作坊,还有一座炉,闲暇之余便以捏陶塑陶为荣,欣怡会陪她一起玩,给她意见。
“原来你也懂这些?”珍珠很惊喜。
“我从小就喜欢玩,不过不像女乃女乃,有这么棒的作坊。”欣怡笑道。“女乃女乃的手艺比我好多了!”
“我才只是玩玩而已”珍珠见这个孙媳妇随便手拉坯,便拉出弧线优美的造型,很赞赏。“看来你颇有一些天分喔!欣怡,要不要我请个老师特别来教你?”
“不用啦!”欣怡连忙摇手。“我只是好玩,没想过真的成为陶艺家。”
“为什么不?”珍珠扬眉。“你还年轻,又有潜力,只要拜在名师门下,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她?前途不可限量?欣怡摇头。她总不认为那种美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她不敢有太大的梦想,因为她总是做不到。
“你对自己实在太没信心了。”珍珠仿佛看穿她的想法。“你应该相信女乃女乃,我可是专门收集陶艺品的,眼光没十分,也有七、八分准,我说你有才华我就有……·对了,改天我让Dylon瞧瞧你的作品,让他鉴定鉴定。”
“Dylon?”欣怡愕然。这名字,怎么跟送她幸福碗的男人一样?“他是谁啊?”
“他是个艺术品经纪人,我都是透过他购买陶艺作品的,他跟中山龙大师很熟喔!”
“中山大师?”欣怡惊叫。“他是我最崇拜陶艺家耶!”
“我也很爱他的作品。”珍珠微笑。眼神忽然迷蒙。“以前年轻时我跟他还谈过一场恋爱。”
“真的?”欣怡好奇不已。“那后来呢?”
“唉,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珍珠叹息,幽幽地述说起那段错过的初恋。
就这样,两个女人的感情日益增进,本来珍珠只当欣怡是未来曾孙的母亲,后来也渐渐喜欢起她本人,常常私下叫来孙子,要他好好对待这个孙媳妇。
*****
存希虽然也觉得自己不该冷落欣怡,但心里难免有芥蒂,对这个妻子仍是忽冷忽热,保持距离。
欣怡明白他的为难,也不强求,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关心著存希,她听说存希不爱吃外食,喜欢清淡的品味,便亲自做便当,请佣人送去公司,知道开会没时间吃饭,她便做可以一边看文件,一边进食的营养三明治,他厌烦天逃诩是差不多的菜色,她想尽办法做变化。
他的草莓薄被,她细心地用手洗,他的书房摆满了安娜的相片,她替他擦相框,他时间宝贵,她每天早上都帮他配好衬衫和领带,让他不必伤脑筋。
他早出晚归,两人很少有机会说话,她便在各处用便利贴留话给他,比如叮咛他晚上在书房不要工作太晚,饿了记得吃宵夜,冷了别忘了添衣服。
她其实不太懂得一个妻子该做什么,但能做的她都尽量去做,因为她想对他好,希望他神采焕发,经常带著笑意。
她不想麻烦他,虽然这段婚姻大概只能维持短暂的九个月,她也不想为他带来任何困扰,她自己去买育儿书籍来看,自己上医院做产检。
“今天又是你一个人来?”妇产科医生问欣怡。
“嗯,是啊。”她有些尴尬地笑,医生上回就告诉她,希望她老公能陪著来。“存希……我老公公司太忙了,实在抽不开身。”
“那也该想办法抽出时间来啊,毕竟这也是他的宝宝。”医生有些不以为然。“而且孕妇有很多小细节,我也想跟他说明一下,让他注意。”
“你跟我说就行了,医生。”
“好吧。”医生注视她片刻。“最近孕吐的现象还很严重吗?”
“嗯,还是有一点……”
做完产检后,欣怡离开诊间,手上还捏著刚刚照的超音波照片,傻笑地看著——宝宝真的一点一滴在长大了啊!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呢?医生说暂时还看不出来性别,但她希望是个帅气可爱的男宝宝,就像他爸爸一样。
可是不管宝宝长得怎样,恐怕她也只能看一眼吧,到那时候她就得离开纪家,离开宝宝,也离开……他了。
一念及此,欣怡黯然呆在原地。
“唷!这不是我那个把怀孕的事闹到满城风雨的前女友,陈欣怡吗?”一道讽刺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古驰!她回头,愕然望向满脸不怀好意的前男友。
迸驰阴笑著,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个透。“怎么?一个人来看妇产科啊?是不是想堕胎的啊?你那个有钱男朋友不想负责任吗?”
她蹙眉,不想理他,偏偏他的声音追上来。
“我就说嘛,就凭你这个没长相又没身材的鱼干女,怎么可能真的有男人要你?他只是跟你玩玩的而已!”古驰语气很尖酸。
她瞪他。“你来这里干嘛?”
“我?我陪我的女人来做产检。”说人人到,一个妖娇女子走过来,欣怡认出她正是在邮轮上跟古驰搭上的Rebecca,古驰揽过她,得意地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未婚妻。”
“唷!迸驰,这不是你那个鱼干前女友吗?”Rebecca的尖酸与古驰如出一辙。“怎么?她一个人来看妇产科?是想堕胎吗?”
“我来做产检!”欣怡终于忍不住反驳。
“做产检?”古驰冷笑。“不会吧?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来?你不怕当单亲妈妈很辛苦?”
“我结婚了!”
“结婚?”Rebecca扬眉。“是谁啊?竟然敢娶你?”
“是我!”冷冽的嗓音插入。
三人同时讶然回头,只见存希冷著一张脸,大踏步走过来,一把将欣怡搂进怀里,以保护者的姿态呛声。
“是我纪存希娶了陈欣怡,你们有任何意见吗?”
“没、没有!”古驰脸色发白,想起在邮轮赌场惨输的那一幕,他依然心有余悸,拉著Rebecca转身就走。
“你……怎么会来?”欣怡不敢相信。
“你还问!”存希不满地瞪她。“为什么做产检一个人来?女乃女乃告诉我,上回医生说希望我陪你一起来。”
“可是……我想你很忙……”
“宝宝也是我的,你不要忘了!”存希责备,揽著她又回到诊间,听医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两人才离开医院。
“你公司一定还有事吧?你快回去吧。”欣怡急著催他走。
“那你呢?”
“我想去买一些婴儿用品,女乃女乃说,可以开始布置育婴房了……”
“那我陪你去。”
“什么?你要陪我……”
“不要再啰嗦了,走吧!”存希强势地制止欣怡。
他很不高兴,没想到欣怡一个人做产检,竟会遭人嘲弄,他之所以娶她,就是不想她承受外界异样的眼光,但她还是受了。
都怪他的疏忽,怪他没负起一个丈夫该负的责任,从今天开始,这点一定要纠正。他决定。
存希发现自己心里有些疙瘩。
对妻子视若珍宝的那个陶碗,以及那晚她接到那个男人电话时,欣喜的表情。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在乎,欣怡当然有交异性朋友的自由,她的朋友对她好,要送她那么昂贵的艺术珍品,也不关他的事。
他只是……有点替她担心而已,她的男人运那么差,总是被甩被利用,他不希望她再次上当受骗。只是这样而已。他告诉自己,却不由得开始注意妻子的行踪,自从上回那通电话后,她便经常出门,有时候甚至比他还晚回来,问她,她只说是跟朋友相聚。
她在跟男人幽会吗?存希不自觉地火大。就算他们的婚姻只是一纸九个月的协议,她也应该尊重自己纪太太的身份,这样老是出门鬼混是什么意思?
然后,是更令他火大的事,Anson偶然在街头看见欣怡跟一个男人在一起,那男人还扶著她,两人动作亲密。
他当场没发作,还要Anson别多管闲事,但暗暗放在心里,某天晚上,当欣怡接到一通电话要出门,他忍不住偷偷开车尾随。
她坐计程车,来到一栋豪宅公寓前,进去后将近一个小时,才跟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相偕走出来。
*****
他阴沈地瞪著两人脸上灿烂的笑容,手指扣紧方向盘。
“谢谢你,戴伦。”欣怡挥挥手。“晚安,拜拜!”她再次坐上计程车。
存希跟上去,在某个红灯前,他挡下了计程车,敲车窗。“陈欣怡,你给我出来!”
她哧了一跳,好半天才降下车窗。“存希?”
“出来!”他厉声命令。
见他脸色不善,她连忙付钱下车,抱著一个大纸盒,坐上他的车。“存希,你怎么会在这儿?”
“看到我很让你惊讶吗?”存希冷笑,发动引擎。“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她一愣,不觉看了一眼怀里的纸盒。“去一个朋友那边……”
“是一个男人,对吧?”他打断她。
她怔住。
“陈欣怡,你还要不要脸?你是我纪存希的老婆,竟然三番四次跑去跟男人幽会!”
“我幽会?”
“你别想辩解,我都亲眼看到了!”他严厉地瞪她。“没错,我们不是因爱结婚的,几个月后也会离婚,但你连这几个月都不能忍吗?就非要这么急著爬上男人的床?”
她惊骇地倒抽一口气。“我没有!”他怎能这样羞辱她?
“孤男寡女在一个屋檐下一个小时,你别告诉我你们只是纯喝茶聊天。”他冷哼。
“我们真的只是聊天……”
“够了!别再对我说谎,我不想听!”存希跟本不想听欣怡解释,踩下油门,飙起车来。
她连忙抓紧门把。“存希你慢一点!你忘了吗?女乃女乃说你开车时速不能超过六十公里。”
“去它的六十公里!”存希气冲冲地反驳,却还是缓下车速,不是因为顾念女乃女乃设下的规矩,而是存希想到她有身孕,经不起剧烈摇蔽。
他沉着脸开车,回到纪家后,随手把车钥匙丢给佣人,便拉著欣怡进门。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珍珠在客厅看电视,见状,哧得追问。
“你自己问她!”存希脸色铁青。“看看你坚持要娶回来的孙媳妇,做了什么好事!”
“你做了什么?”珍珠转向欣怡。
“我……我没有啊。”欣怡脸色煞白。“是他误会了……”
“我亲眼看见的!”存希咆哮。“你还不肯承认?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连Anson也看到你跟别的男人鬼混!”
“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珍珠惊愕。
“不是的,女乃女乃,是、是……”欣怡慌得口吃。“是戴伦……”
“戴伦?你是说专门帮我收购艺品的戴伦吗?”珍珠皱眉。“你跟他搞婚外情?”
“我不是……我只是去拿这个。”欣怡百口莫辩,只好将捧在怀中的纸盒递出去。“女乃女乃,你看了就知道了。”
珍珠狐疑地接过,打开纸盒,层层包裹的,是一只弧线宛如窈窕女体的花瓶。“这是?”
“一定是那个男人送给她的!”看到花瓶,存希更恼了。“他之前还送给她陶碗,现在又是花瓶。”
“不是送的,是我自己做的!”欣怡急切地声明。
“什么?”存希与女乃女乃同时愣住。
欣怡这才娓娓道出原委,为了送女乃女乃一份礼物,她请戴伦教自己做出有中山龙风格的作品,这段日子两人常见面,都是为了做出一个好作品。
“原来这是你亲手为我做的?”得知孙媳妇的用心,珍珠好感动,反过来指责爱孙。“存希,你搞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女乃女乃是这样教你的吗?”
存希惘然,知道自己误会了妻子,很歉疚,却倔强地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
欣怡也不奢望他的道歉,哀伤地凝睇他半晌。“你真的觉得我是那种会背叛婚姻的女人吗?”就算这椿婚姻不是以爱情为基础,就算他不爱她,她也绝不会背叛他。“以后,请你别再这样误会我了。”
语毕,她幽幽地转身上楼。
“你应该向她道歉。”欣怡回房后,珍珠语重心长地劝孙子。
存希沉着脸。“我知道。”
“知道有什么用?要去做啊!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这阵子欣怡对你、对这个家的用心,她是认真想做好你的妻子——你以为每天送去你公司的便当谁做的?以为谁那么贴心,知道你今天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你那条草莓被,她怕洗坏了,亲自用手洗,我那天经过书房,还看见她在擦安娜相片的相框,我想把那些相片拿开,欣怡又不让我那么做,她说安娜对你很重要。”
说到这儿,珍珠几乎气结,忍不住提高音量。“你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份吗?都娶了欣怡,还对安娜念念不忘?”
听女乃女乃提起女友,存希不觉咬牙,胸口五味杂陈。“我本来就爱著安娜,你明明知道的!”答应娶欣怡只是权宜之计。
“安娜,安娜,自从你跟那女人交往后,只有你一心一意的付出,她呢?到底为你做了什么?”珍珠不屑地撇嘴。“她只想著跳舞,也不跟你商量一声,就一个人跑到纽约去!她知道我们纪家几代都是单传,却还声明就算跟你结婚也绝对不会生小阿……我真不懂,你为什么还要一直挂念著那个自私的女人?”
“因为我爱她!”存希低吼。而爱情,是没有道理的。就算安娜自从去了纽约后,他还是爱她。
“随便你!我懒得跟你说了,你自己好好想想,谁才真正值得你珍惜!”珍珠怒得拂袖而去。
他应该珍惜的人,当然是安娜。存希负气地想,他关在自己书房,对著安娜的相片,沉思到半夜。
他试著回忆自己与安娜相识的点点滴滴,想安娜的笑容,安娜跳舞的身姿,安娜撒娇时的俏皮模样,但奇怪地,那一幕幕画面中间,总是会闯进欣怡。
她在船上,安慰他安娜一定会回到他身边,她送宵夜进仓库,替他吹头发,她藏在许愿盒里,那一个个卑微又孤寂的愿望,她恳求他一定要多拨点时间陪宝宝,还有她方才那么忧伤地望著他,请他以后不要再误会她……
存希心弦一紧。也许,他是有点对不起她,也许,他应该向她道歉。
*****
他悄悄回卧房,欣怡已经睡了,一样睡在沙发上,蜷缩成虾米状的娇躯意外地惹人心怜。
存希蹲下来,目光在她纤小的脸蛋上流连。
她真的长得不太漂亮,至少没有安娜出色,她很平凡,平凡又没什么个性,做什么事都默默的,也不懂得邀功,难怪人家会说她是便利贴女孩,没有存在感。
可不知为何,愈是多跟她相处,她的存在便愈强烈地吸引著他,教他无法不牵挂。
究竟为什么呢?存希不解,忽地,某样东西从她的胸前落出来。他好奇地拿起来看,原来是一个亲手缝制的护身符,里头装著一枚圆圆的、像硬币的东西,他仔细看,发现那是一枚筹码。
他愣了愣,这枚筹码,该不会就是那天晚上他送给她当纪念的那一枚吧?她一直那么珍重地把它戴在身上吗?
存希胸口一融,心跳加速,他看著欣怡的睡颜,不知哪来一股冲动,忽然拦腰抱起她,轻轻将她放上床。
她没醒来,只是揉揉鼻子,像赶走什么讨厌苍蝇似的挥挥手,然后侧个身,扯过棉被,将自己卷成虾米状,继续酣眠。
他不禁好笑,拿起手机拍她完全称不上文雅的睡相,见她还是甜甜地睡著,他忽地心弦一动,俯,方唇缓缓地、一寸一寸地靠近她……
“你做什么?”她倏地睁开眼睛,迷朦的望著他。
他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