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再度爱上他了。
这一次,她爱的不是那个完美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她不敢接近甚至有些害怕的他。
她爱的,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她终于能够渐渐了解、渐渐碰触到他内心的男人。
她觉得好开心。
程水莲不觉盈盈一笑,在厨房里哼起歌来。
她掀起锅盖,瞧了瞧正在炉上慢慢炖著的人参鸡汤,深深嗅了嗅味道,然后又是娇声一笑。
“你好像很高兴。”凌锐的嗓音在她身俊响起。
她旋过身,望著慢慢走过来的齐夫人。
齐夫人颦著眉,一脸深思地打量她。
“妈。”她唤了声。
“在炖鸡汤?”
“嗯。”
“给小京喝的?”齐夫人眉尖微挑。
“嗯。”
齐夫人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撇了撇嘴,“我真不知道小京怎么回事,不是决定要离婚了吗?干嘛又由著你继续纠缠他?”
她不说话。
“你也真厚脸皮,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还好意思待在这里,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吗?”
“我当然觉得愧疚。”程水莲鼓起勇气,抬眸迎视婆婆不善的眼神,“我已经跟他道过歉了。”
“道歉?”齐夫人嘴唇紧抿,“因为你的鲁莽,害死了他的儿子、我的孙子,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
“对不起。”
“这些事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齐夫人冷冷讥刺。
“我知道。”程水莲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了,从今以俊要好好补偿他。”
齐夫人扬层,“补偿?”
“我会尽我所能去了解他、关心他,像一个妻子那样照顾他:我也会……再为他生个孩子。”程水莲脸颊微微发烫,“嗯,两个也行。”
“你在说什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羞涩,齐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不禁生气。
“对您也是。”程水莲不理会她的怒气,继续柔声道:“妈,这几年我总是躲著您,从没想过要好好跟您沟通,这点我也会改进的。”
“你——”齐夫人一窒,面上变了几种颜色。
“流产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有个孙子,让您失望我很难过。”
“你别……别来这一套了!你以为我像小京那么好骗吗?”齐夫人挥手斥道,紧绷的神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带著微微困惑。
她大概很疑惑,一向胆小怯懦的儿媳妇,怎么会突然之间想主动修复婆媳之间的关系吧?
想著,程水莲微微一笑,“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欢我,不过您还是关心我的,对吗?”她温柔凝睇婆婆发白的脸。“否则我昏迷那时候,您也不会来病房探望我了。”
“我去探望你是怕小京担心你!”齐夫人咬唇驳斥,“你少自以为是了!”
是吗?是因为怕儿子担心,所以才来关切一下她的情况?
但这也够了。起码表示婆婆还是认她这个儿媳的,而且对自己儿子的态度不如她原先所想像的那般冷漠。
也许齐夫人对齐京的要求是多了些、态度严厉了些,也不曾真正了解自己的儿子,可她还是关心他的。
是这样吧?
想透这一点后,程水莲微笑更深。
“妈,鸡汤差不多好了,您帮我尝尝这味道怎么样?”说著,她不容齐夫人有推拒的机会,舀了一匙便往她唇畔送去。
齐夫人皱了皱眉,却没抗议,浅尝一口。
“还可以。不过还是清淡点好。”
“嗯。”程水莲自己也尝了一口,点点头,“我再加点水好了。”斟了一碗开水,往锅中倒下。
齐夫人看著她的动作,眼眸掠过深思,好一会儿,才扬声道:“去医院的时候顺便帮小京带两件衣服,天气凉了。”
程水莲动作一顿,回眸讶异地望她。
这算是……某种友善的表示吧?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了。”
望见她真心的笑靥,齐夫人似乎有些不习惯,点了点头后,便匆匆离去。
睇著婆婆高雅的背影半晌,程水莲方一-过神,熄了炉火,将鸡汤小心翼翼地盛人保温壶,提著走出厨房。
罢转进客厅,小翠便迎向她。
“少女乃女乃,有你的包裹。”
“包-?谁送来的?”她有些惊讶,瞄了一眼小翠抱在怀中的长方形包裹。
“刚刚快递送到的,好像是一家公司寄来的。要打开来看吗?”小翠问。
鲍司?什么公司会寄东西给她?
程水莲接过小翠递来的签收单,随意瞥了寄件人那栏后,悚然一惊。
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可寄件地址却十分熟悉。
是那场派对的地点——发生谋杀案的现场!
“少女乃女乃,要不要打开来看?”
“不、不用了。”她容色刷白,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我要……先去医院一趟,回、回来再说吧。”
“是,那我先拿到主卧室。”说著,小翠就要离去。
究竟是谁寄来的?会不会跟那次寄恐吓信给她的人是同一个?
程水莲咬著唇,心慌意乱,挣扎许久,终于还是回头唤住女仆,“等等,小翠,还是……先打开让我看看好了。”
她还是想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又再度爱上他了。
这对齐京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与伤害,她竟然还愿意提起勇气重新来了解他,竟然还能那样甜甜笑著对他说爱他。
“你让我最快乐,也最痛苦,最高兴,也最伤心。可不论怎样,只有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幸福。”她说。
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幸福。
想起她近日对他倾诉的爱语,齐京不禁要惊颤。他张开手掌,望著自己不停发抖的双手,它们颤抖得那么剧烈,彷佛不相信自己竟能握住幸福。
真的……可以吗?
“不要在我面前装完美,我爱的,不是你的完美。”她又这么说。
她爱他,不是因为他样样优秀、十项全能,她爱他,只因为他是他。
但,怎么会?
齐京长长吐气,发颤的双手垂落轮椅两侧。
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懊不会他跟她一样,也只是作了一场甜蜜好梦吧?
唇角自嘲地一扯,他闭上眸,蒙胧的思绪回到遥远的从前,回到初见她的十七岁。
那一年,她宛如一颗流星坠落他面前,而他,就此失了魂魄。
为什么呢?
初次见到她时,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乡下丫头,蹲在女乃女乃的花园里照料著那些花花草草,一面笑著低喃自语。
她长得不怎么样,穿著也很没品味,清汤挂面的发型更俗气得可以。
可是她的眼睛好澄澈,望著他的时候满蕴专注的爱慕,彷佛全世界的风光闪过,她也只看见一个他。
为什么一个人能这样看著另一个人呢?为什么他会为这样的眼神心悸呢?
到现在,这对他而言依旧是个不可解的谜,只知道她就这样平空而降,搅乱了他原本规律平静的生活。
他狭窄的人生列车,从此为她留了个特别席。他霸道地邀她上车,不容她反抗拒绝,不容她下车,甚至开窗欣赏窗外风景。
他实在……很过分啊。
想著,他不禁微微苦笑。
蚌地,一阵电话铃声唤回他远扬的心神,那声响,听来迫切而急促。
他心一跳,连忙接起。
“喂。”
“是我。”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女性嗓音听来有些发颤。
“水莲?怎么啦?”
她微微喘息,哑声开口,“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要晚点才能去医院看你。”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乾涩的嗓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去哪里?”
“……”
“水莲!”他急切地唤道。
“我……收到一个不明包裹。”
“不明包裹?”他心念电转,立即顿悟,“是不是之前寄恐吓信给你的那个人?里面是什么东西?千万别拆开!”
“我还没拆开,只是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住址——”她一顿,语气忽然变得绝望,“是、是派对的现场,他从……谋杀现场寄来给我……”
听出她语带哭音,他心一紧,“冷静一点,水莲。”
可她无法冷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没杀那个人啊!人不是我杀的!你相信我,京,真的……”
“我相信你。”他迅速接口,声调沉稳,带著安抚意味。
她一愣,“你真的相信?”
“嗯。”他握紧话筒,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说,水莲,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
“你听我说……”
币断电话后,齐京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后,他重新执起话筒,拨了一组手机号码。
对方没开机。
彬者已经到派对现场去了?特地想将水莲引到那里,肯定不安好心。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呢?翻阅著手边派人调查得来的资料,他漫漫思索,脸色凝重,愈想愈觉得其人居心可怕。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护水莲,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一根寒毛。
下定决心后,他推动轮椅离开病房,往电梯而去。
电梯门一开启,一抹料想不到的倩影映人他眼底。
“齐哥?”见到他,李芬妮立即笑容满面,“怎么?要去哪里?”
他默默望她,“我想……到庭园去走走。”
“想呼吸新鲜空气吗?也对,你老是闷在病房里,一定烦透了。”李芬妮自动来到他身后,抓住轮椅把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Fanny,我想一个人——”
她娇娇地打断他,“不行,怎能让你一个人呢?”低下头,气息意味深沉地拂过他耳畔,“万一你发生什么事就不好了。”
他由著她推进电梯,有股冲动想回头看她的表情,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状似不经意地开口,“怎么突然来看我?”
“怎么?我不能来看你吗?”
“这几天你一直都没来。”
“因为这几天公司比较忙嘛。怎么?你该不会很想我吧?”她笑问,半真半假地。
他没回答。
笑意立即从她唇畔一敛,明瞳亦跟著阴暗,“听听我在说什么!齐哥有亲爱的老婆大人天天跟在身边细心照顾,怎么还有空想起我呢?”
讥诮的语声划破了电梯内宁静的气氛,齐京抓住大腿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僵凝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出了电梯,李芬妮推著他往医院庭园走去。
一阵狂风袭来,摇落漫天花雨,哀婉淡雅,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李芬妮拾起一枚无声飘落齐京肩头的花瓣,拇指轻轻一抚,“已经是深秋了呢。”她喃语著,“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秋天。”
“……”
“那一天你来我们家,爸爸告诉我,你要在家里寄住,还说你很乖、很优秀的,要我也乖乖地,这样你就会像哥哥一样好好疼我了。”李芬妮摆弄著花瓣,迷蒙的瞳坠入遥远的从前。“我很不服气,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去讨好一个陌生人?我才不需要你来疼我呢。可有一次,我看到你坐在花园里,一个人静静看著书,你好专心,好像全世界除了那本书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让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而不是那本书,所以我要乖乖地,很乖很乖,这样你就会疼我,就会看著我了——”她一顿,手中捏抚的花瓣因过于用力而碎裂。“齐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好爱你,真的很爱很爱。”低柔的嗓音淀著浓浓的情感,浓浓的哀怨。
齐京一震,黑眸掠过一道光芒。
“为什么不说话呢?齐哥,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惹恼了李芬妮,忽地旋身来到他面前,火般的明眸恨恨地瞪他,“我说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是很深很沉地看她一眼,“你要我……说什么呢?”
娇容刷白。
“Fanny,我也很喜欢你,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妹妹——”
“我不是妹妹!”李芬妮激动地打断他,嗓音尖锐,“我才不当你妹妹!”她蹲,急迫地握住他的手,“不能爱我吗?齐哥,你不可以爱我吗?我哪里不好?哪里不对?你说,我都可以改!”
“你没有不好,你很好。”他语调沉静。
“可你就是不喜欢我!”听出了他语中隐含的意味,她崩溃了,心伤的泪水刺痛了双眸,“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吗?很痛耶,齐哥,真的很痛……”她哽咽著,字字说得伤痛。
“对不起,Fanny。”这是他唯一能回应的。
“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跟我说这种敷衍的话!其实你根本不了解对吧?你根本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她仰头瞪他,唇瓣还想进出一连串愤慨怨语,却在触及他清澄的目光时一窒。
他看著她,那么怜惜,那么不忍,就好像他真的明白她的感觉似的,就好像他也曾经感同身受,尝过那样的苦。
但,怎么可能?
“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她颤著嗓音,“你不可能懂的,不可能懂——”
“我懂。”
她一震。
“我懂的,Fanny,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我也知道当对方不爱自己时,会有多么绝望。”他敛下眸,淡淡苦笑在唇角漫开,“我都知道。”
“你、你的意思是指……程水莲?”
“嗯。”
“你这么爱她?”她不敢置信。
“……嗯。”
“为什么?”她苍白著脸,“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是哪里好了?哪里比我好?你究竟爱上她哪一点?”
“……”
“告诉我啊!为什么非得是她?”
是啊,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为什么他心中的特别席只能让她来坐?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放她走,心就会痛?为什么明知不该东缚她,就是不想放手?
“……我也很想知道。”思绪漫游半晌,他依然只能苦笑,“如果爱情需要理由,我也希望上天给我一个。为什么非她不可?为什么我只想要她?只想爱她?”
“她有什么特别的?”
他仰头望天,白云悠悠地掠过蓝空,不经意地曳下一带白痕。
“我想,她大概出没什么特别的吧,只是刚好……在我心中划下了一道。”他抚住胸口,嗓音那么沙哑,那么无奈,却又那么深情满溢。
“也许只因为我遇见她时,刚好很寂寞,所以看著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她一个人跟那些花花革草说话时,我才会那么震撼。也许是因为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样的她,还能对著花草露出那么温柔甜美的笑容,所以才注意起她。
“也许是因为她眼底只看到我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著我,填补了我的空虚。也许是因为她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我,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努力,满足了我的骄傲。也许……也许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眼泪,所以——一
所以就爱上她了。
他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谁都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可李芬妮却无法接受,“就……这么简单?”
“大概吧。”
“我不……不相信。”她后退几步,坐倒在地。
他深深地看她。
她仰首,领悟到他意味深刻的眸光后,蓦地一阵战栗,她抬起手,抚住同样发颤的唇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京叹息,“是你吗?Fanny?”
“什、什么?”嗓音抖颤如秋风落叶,“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拉水莲去喝酒的人是你,等她喝醉后,带她去参加那场派对的人是你,然后,故意把她跟被害者留在同一个房间的人——也是你吧。”他质问著,语气平静,声调和缓,就好像他已经不需要确认答案,早明白了一切。
李芬妮惊惧地瞪著他。
“你、你在说什么啊?齐哥,没、没错,那天晚上我是跟水莲在一起,可我……不知道啊!那件案子跟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杀了——”
“或许那件案子是跟你无关吧,可你的确发现了有人被杀。”齐京沉声道,“我想第一个发现被害者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的意思是我发现了被害者,故意把水莲带到现场陷害她?”李芬妮重重喘气,苍白的前额逐渐进出豆大的冷汗,“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嫉妒。”他眼眸微敛。
她说不出话来。
“后来,寄恐吓信给水莲的人也是你吧。”
“不,不是我……”
“你知道我用齐家的影响力替她制造不在场证妹瘁很生气。”
“不,我没有……”她想否认。
“林成风是你在Pub里认识的朋友吧。我请人调查过了,你们偶尔会一起喝酒。”
“我是认识他没错,可是……”
“你故意要他来找我,要他暗示我,他跟水莲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对吧?”
“不,不对。我没有,不是……”
“那场车祸也是你安排的吗?”
最后一句问话如落雷,精准地劈向李芬妮,她蓦地晕眩,眼前一片迷蒙。
“都、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她喃喃地,情绪在这一刻濒临崩溃边缘,“那又……又怎样?又怎样!”激愤的锐喊忽地直冲云霄,她瞪著他,倔强而傲然地,“是我做的又怎样?我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她怒吼,明眸燃著熊熊恨意。
“对,那天是我找她去喝酒的,也是我故意把她带去参加那场乱七八糟的派对,我本来只是想破坏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没想到会那么巧让我发现命案现场——这难道不是天助我也吗?谁教她那么没用?喝一点点洒就醉得不省人事?她活该!鳖该!”
齐京冷静地看著她,“这些年来你刻意接近水莲,成为她的好朋友,其实都是为了离间我们,最后甚至还陷害她。她那么信任你,你却出卖了她。”
“谁、谁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抢走了你,我一辈子恨她!一辈子都恨她!我甚至希望她死!”她用力嘶喊,“可没想到……你竟然会不顾一切地救她,差点赔上了一条命。你竟然……这么爱她,这么爱她……”她边哭边说,眼泪一滴一滴,滑落颊畔。
“你今天又寄了一个包裹给她,想引她到谋杀案现场,对吧?你是不是还通知了警方,想再陷害她一次?”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她哽咽著,“她流产了,又害你受伤,可居然若无其事地醒过来,还对你笑得那么甜……我、我实在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就算没办法让她进监中,也要她尝尝身败名裂的痛苦!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啊。”
“Fanny——”
“齐哥,你恨我吗?”她拾起泪痕斑斑的脸,“你讨厌我这样吧?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齐京默然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讨厌你。”
“可是……可是我差点害死水莲啊!如果我真的害死她,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吧?”
“我不会的。”他哑声回应。
她无法置信,“为什么?”
齐京别过眸,“如果她死了,我大概会……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吧?”语气涩涩地,“就算恨你、杀了你又怎样?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李芬妮呆呆地望他。
“车祸后,水莲不是昏迷了好一阵子吗?那时候我天天想,万一她再也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万一她就这样离开我了怎么办?可后来一想,就算她醒来,我也必须放她走。反正无论怎样,她总是要离开我的——这么一想,我的脑海就会突然一片空白,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调转伤感的眸望向李芬妮,嘴角牵起涩然苦笑,“我明白你的痛苦,Fanny,我知道要对所爱的人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想独占我,就像我想独占水莲一样,可到最后,我们都得学会放手——不学会不行,你明白吗?”
她怔然,唇畔忽地逸出一声呜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放手,我这么爱你,我放不了手……”拖著身子来到他面前,她紧紧拽住他的手,“如果我注定得不到你,我宁可毁了你,宁可毁了你!”她声嘶力竭,泛红的眸掠过一抹慑人的疯狂。
然后,她突然起身,狂乱地推起他的轮椅,往前疾奔。
她想杀了他吗?
齐京叹息,深吸一口气,绷紧全身肌肉用力往身侧一跃,整个身体弹出轮椅,滚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你去哪里?”他的举动似乎令李芬妮更捉狂了,急匆匆奔向他,瞪视他的瞳眸阴暗得可怕,“别这样,齐哥,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抚著他的颊,声调是一种诡谲的柔哑。接著,她打开皮包,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拆信刀。“这是我昨天才刚买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她锐声笑著,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齐京眯起眼,神色依然是一贯的冷静,“别傻了,Fanny,你在这里杀死我,马上会被人发现的。”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陪你一起死。”她温柔微笑,“你先去吧,齐哥,我很快就来。”
她高高扬起刀刃,往齐京身上挥落。
双腿不便的他无法有效反击,只能迅速滚动身子躲开,她追上,正想再补一刀时,一双手臂忽然从身后箝制住她,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侧。
“是谁?”她恐慌地惊喊,回过苍白的脸。
“是我。”迎视她的是一双酷寒的眼。
她脊髓一凉,“水莲?”
“你闹够了没有?!”程水莲冷冽地斥喝,“放下刀子。”
“你、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凭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程水莲瞪她,趁她不备之际伸手夺下刀刃,使劲往远方掷去。
“朋友?哈哈!”李芬妮歇斯底里地狂笑,“谁跟你是朋友啊?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在我难过的时候陪著我,虽然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对我做的事。”
“你!”李芬妮咬牙切齿,“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她颤声驳道,不敢迎视程水莲严厉而坚定的眼神。
为什么?那个胆小如鼠、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女人似乎变了,现在的程水莲,竟让她有些敬畏。
“我管你原不原谅……”李芬妮犹强硬地呢喃,瞥了一旁的齐京一眼,看到他充满同情的眼神,她一颤,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失去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跪倒在地,无神的眸愣愣直视前方。“为什么?”空白的表情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旁观的两人见她终于平静下来,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交换一眼后,程水莲连忙走向已经独力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的齐京。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她柔声问,拉过齐京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肩,扶著他一步一步走回住院大楼。
“我很好。”他微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你一定很担心吧?”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出来帮你?”她低声责备他,“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其实她几分钟前便来到两人身后了,要不是他以眼神示意她先别现身,她早忍不住介入两人的争执。
“我得先问出Fanny的真心话啊。”齐京温声道,“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是啊。”她垂首,脸颊偎贴他厚实的大手,甜甜笑了,“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了。”
“你——”他脸颊一烫,“我说的是Fanny陷害你的事啊。”
“可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听到你的真心话。”她扬起眸,朝他眨著墨浓羽睫,又调皮又娇俏,“如果不是她逼问你,我说不定一辈子都听不到你说爱我呢。”说著,她噘起唇,哀怨地睨他一眼。
他的脸更红了,“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怎么会一样?听你亲口说,感觉更好。”她笑容甜美。
他心一动。
“再说-次好不好?”她娇声央求。
“什么?”
“再说一次嘛。”她在医院大厅停下脚步,摇著他的手,开始撒起娇来。
“别闹了。”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医院大厅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居然要他在这里当众表白?
不!他死也不肯!
“别那么小气嘛,京,再说一次啦。”
“……不必了吧?”
“再说一次啦。”
“无聊。”
“无聊也没关系,说嘛。”
“走吧,还要复健呢。”
“不行,你不说我就不扶你。”
“你这女人!怎么变得这么麻烦啊?”
“我要放手了哦,你跌倒了我可不管哦。”
“你舍得不管吗?”
“讨厌!这辈子被你吃定了啦。”她不依地抗议。
微风拂来,撩起她鬓边细发,看著她又俏皮又温柔又微微不情愿的粉颜,他竟怔了。好片刻,心与身都宛如被下了魔咒,完全无法动弹。
被吃定的,究竟是谁啊?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