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他刚刚……说了什么?她没听错吧?
白著脸,程水莲颤颤拉开微笑,强迫自己再问一次,“你刚刚……说什么?京。”
“我问你,是谁的孩子?”
她没听错!他竟然真问出这样的问题!
程水莲脸色更白了,心跳渐渐迟缓,“这……还用问吗?当然、当然是你的孩子啊。”
“哦。”齐京只是漫应一声,不冷不热地。
心跳彷佛停止了,原本五彩缤纷的世界忽然在她眼前碎裂成片片灰白。“你……怀疑我?!”
他不语,只是静定地望著她。那眼神,令她心如刀割。然后,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上楼。
她失魂落魄了好一会儿,才迈步追上。
“等等,京,你说清楚!为什么你会怀疑我?这当然……是你的孩子啊!”她气喘吁吁地一路追回卧房,小肮因跑动而隐隐作痛起来,“除了你,还会有谁?”
“我怎么知道?”齐京粗鲁地月兑著西装外套,随手掷落床上,“也许是林成风?”
“林成风?”她愕然重复著这个几乎可说是陌生的名字,片刻,才恍惚从记忆库里翻出男人的形影。
是他!那天晚上说要带她与Fanny好好见识的男人,是他半强迫地拉她去那场派对……
“你误会了!我跟他是那天晚上才第一次见面啊!我只是跟他喝了几杯酒,他是Fanny的朋友——”
“又是Fanny!”他不耐地打断她,“你不要把什么事情都推给Fanny好吗?她是个千金小姐,怎么可能认识像他那种猥琐的男人?又怎么可能拉你去那种荒唐的地方?”
“你、你不相信我吗?那天晚上真的是她——”
“别再推卸责任了!”他吼,高昂的嗓音震动了她。
她愕然,冰冻的身子寸步难移。
他不相信她,他说Fanny不可能跟那种猥琐的男人来往,却怀疑她与那种人有染。
为什么?因为她不是千金小姐,所以眼光低贱吗?
泪雾,忽地在她眼眶聚拢,慢慢地、悄悄地融化,无声无息地滑落。
他是否从来就看不起她?
“你不要这样!”她的眼泪令他有些烦躁,剑眉狠狠皱起,“不要动不动就哭!”
她只是瞪著一双大大的泪眼,“你真的……认为我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吗?”
“我怎么知道?我本来以为你绝对不可能去参加那种荒唐派对,可你竟然真的去了!”他怒咆,握拳朝墙面重重槌了一记,闷响如落雷,痛击了程水莲的心口。
“我并不是自愿去的——”她试著解释。
“别拿这一套唬我!”
“我只是想反抗你——”
“你干嘛要这么做?”
“你不懂吗?”她锐喊,“我厌倦了老是听你的指示行动,讨厌自己像个洋女圭女圭一样!”
“你哪里像洋女圭女圭了?”
“你根本不懂。”她绝望地摇头,泪珠如骤雨狂坠,“因为你根本不在乎,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你在说什么啊?水莲!”
“你根本不喜欢我,也从没爱过我!对你来说,我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捏塑的玩偶罢了。这么多年来,我被放在你们齐家的橱窗里展示,除了傻笑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会做!我只是……只是一个好看的洋女圭女圭而已。”她掩住唇,再也忍不住委屈的哭音,一声声在唇间哽咽。
他只要她穿上齐家少夫人应该穿的服装,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在上流社会展示,根本不在乎她怎么想,她的想法对他而言从来就不重要!
从十七岁那年开始,她便拚了命地取悦他,拚了命地想成为他心目中完美的伴侣,还为终于怀了他的孩子而雀跃不已,可他,却只是冷冷反问一句“是谁的孩子”。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地爱他,他总有一天也会爱上自己——可她错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错了!
“我后悔了。”透过泪雾,她无神地瞪著这清冷无情的世界,“我要离开你,我要离婚。”
“什么?!”他不敢置信地瞪她,“你说什么?水莲,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她笑了,笑声凄楚而尖锐,“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搞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你——”
“我要离开你,齐京,随便你找谁来齐家的橱窗展示吧,我不在乎,我——”
不轻不重的巴掌蓦地甩向她,截去她末出口的言语,她愣然伸手,抚向微微热烫的颊。
“你打我?”
“我……”他彷佛也被自己的举动吓著了,墨黑的瞳惊疑不定,俊容刷白。
怎么?他也会惊慌失措?她迷蒙地想。
“不许……我不许你离开我,水莲。”一字一句从他齿缝间进落,“你忘了你已经怀孕了吗?”
“那又怎样?反正你不认为那是你的孩子。”
“你!”他气得浑身打颤,“总之别再说什么离婚,我不会答应的。”
她只是默默旋身。
“你给我站住!”齐京扯住她臂膀,“不许走!”
“你放开我!”她用力挣扎,在一来一往间与他较劲,就像跳探戈一样,不许自己对他的霸道屈从。
最后,在她不顾一切咬了他手背一口后,他放开了她,而她立刻逮住柄会奔向房外。
她奔得那么快、那么急,根本没注意到往常乾净的大理石地面多了一摊发亮的油渍。
她滑倒了,狼狈地往后一仰,撞上一只明朝青瓷花瓶,跟著跌坐在地。
鲜血自她双腿之间汩汩流出,她愕然瞪著,脑海一片空白。
“水莲!”齐京震惊的叫唤自身后传来,“你没事吧?”他在她身后蹲下,试图扶起她。
她动也不动,只是仰头望他,双唇发颤。
“水莲?”
“孩子!我的孩子……”她哑声痛喊,跟著晕了过去。
阿子流掉了。
与齐京争吵的隔天,程水莲在医院里醒来,冰雪般清冷的天花板刚映人眼帘,她的心便恍然而大痛。
阿子没了。
是她的鲁莽杀死了她与齐京的孩子。
是她!都是她!
连日来,她恍若失了魂的躯壳,怔怔地坐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望著周遭的一切。
病房里添了好些东西,娇艳的花朵、新鲜的水果,白色的矮柜铺上了粉色桌巾,电视机旁立著一座立体环绕音响,窗檐挂起水晶风铃,连地上都在齐京强势的命令下,垫了一层温馨柔软的波斯地毯。
怕她无聊,小翠镇日在病房里陪她,放音乐给她听,为她读书、念报。
而她听著、看著,却什么也入不了耳、进不了眼、触不到心。
她的身已失了魂,她更希望自己的心也能从此停止跳动。
什么都没有了,孩子流掉了,她与齐京最后一丝牵系也就此断了……
“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你听见了没?”忧虑的嗓音碰撞她耳膜,强要拉她回神。
懊吵。程水莲皱起眉。
“有人送来一封信给你。你要看吗?”小翠继续追问。
“什么信?”她木然地问,显然毫不关心答案。
“我也不知道。刚刚有个清洁女工拿来的,她说是一个男人交给她的。”
“男人?”
“你要看看吗?”
她没有回答,神色漠然。
看也好,不看也好,又怎样呢?她根本不在乎究竟是谁写了什么样的信给她,甚至懒得去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写信给她。
随便吧,怎么都好。
“那……我打开了哦。”一阵犹豫后,小翠主动拆开信封,取出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她。
她茫然接过,展开信纸——
杀人凶手,别以为你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有几秒的时间,她弄不清信纸上鲜红的字迹是怎么回事,傻傻地发著愣。
然后,本能促使她脑子开始运作,她瞪大眼,总算明白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封恐吓信!一封以鲜血写就的恐吓信!
“呜……呃——”嗓音在紧窒的喉头害怕地纠结,她抚住绊,困难地咽著唾液。
“怎么啦?少女乃妍,你不舒服吗?”察觉她的异样,小翠担忧地站起身,试图握住她颤抖不已的肩。
她直觉甩开,“别、别碰我,别碰我!”
“少女乃女乃……”
“我说不要碰我!”凌锐的嗓音划破了病房内沉静的气流,也惊动了刚刚跨进房门的男人。
“水莲?”齐京瞪视神志显然濒临崩溃的妻子,“发生什么事了?小翠。”
“我也不知道啊,少女乃女乃看了信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信?”齐京目光一转,落定程水莲紧紧捏在手中的纸张,不祥的预感令他攒起眉。他以眼神示意小翠离开,一面慢慢走向妻子,“水莲,信上写了什么?让我看看。”
她没说话,只是颤著手将信交给他,他接过,只看了一眼便神色大变。
“这是谁送来的?”
“我不知道。”
“可恶!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她瞥了—眼他怒气腾腾的脸庞,嘴唇发颤,好不容易才逼出细微的嗓音,“不是……我不是凶手。”
“你当然不是。”他迅速接口。
接得太快了。
她心一凉,感觉—股绝望漫上胸口,“我是说真的!我没有杀人!”
“我知道。”他安慰她。
“警方不会也收到这样的信吧?”她惊慌地站起身,像只无头苍蝇在病房里乱晃,“他们会不会以为我真的杀了人?”
“别这样,水莲。”他急忙定住她不安走动的身躯,“放心吧,就算上庭,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替你辩护,你不会有事的。”
她身子一僵,猛然拾起头,“最好的律师?”
“他不会让你被定罪的。”他望她,眼神深沉。
他这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并非真的认为她不是凶手?
她倒抽一口气,激动地甩开他的手,“我不会被定罪是因为我没有罪!我是无辜的!不是因为某个律师高超的辩护技巧!”
“当然。”
“我是清白的!”
“我知道。”他语调平静。
太平静了,平静得令她发狂。
“不,你一点也不知道!”她尖叫,“你根本不能确定我是不是无辜的,对吗?你根本不相信我!”
“水莲……”
“我是不是无罪根本不重要对吗?”她怒视他,“重要的是我是齐家人,齐家人不会有罪!”
“别这么歇斯底里的,水莲。”
歇斯底里?他是这么认为的吗?只因为她无法坦然接受他利用齐家的权势确保她的清白,他就认为她无理取闹吗?
“我受够了!这种虚伪的日子,我受够了!”小肮莫名绞痛起来。为什么?她不是已经失去孩子了吗?为什么还会疼痛?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咬出血来。“……我好后悔,如果老天能让我再重新选择一次,我宁愿当初不曾遇见你!”
是的,她不要遇见他,不想爱上他,更不该妄想成为他的妻子!她后悔了,非常非常后悔!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攫住她肩膀,咬牙切齿,“不许你这么想!”
不许?他凭什么不许?他管制她的行动、她的言语,现在连她的思想都要过问吗?
天!她好恨!
“如果时间能重来多好……”她颤声道,挫败的泪水一下子蒙胧了视界,她扬手,愤然抹去。
哭什么?从以前就这样,一遇上事情,她什么也不会,只会哭!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也恨极了这样的自己!她跺了跺脚,忽地转身,不顾一切地拔腿狂奔。
“你去哪儿?水莲!傍我回来!”
不!她不回去!她要逃开,离他愈远愈好!
“水莲,回来!”他命令。
她不理会,自顾自地往前奔,一连奔下几层楼后,仓皇来到医院外。
身后,齐京的跫音依然执著地追著,她盲目地冲出马路——
“小心!”
警告的呼喊在车来车往的街道上显得那么低微、那么无助,却精准地击中她怦然的心口。
怎么回事?
她昏然直视一辆朝她疾驰而来的车子,呆立原地。
“水莲!”
在晕过去前,最后映人她瞳底的是齐京写满恐惧的脸。
懊痛!
为什么会这么痛呢?全身的骨头像要碎裂了,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嗯……”痛苦的申吟逸出她乾燥的唇,她喘著气,感觉有某种清凉的液体点上唇瓣。
是水吗?她想喝,好想喝哦。
强烈的渴望令她凝聚全身力量,命令自己展开酸涩的眸,迎向一片朦胧。
“水……”她喃喃祈求著。
朦胧的人影接近她,伸出臂膀揽住她虚弱的身躯,“喝吧。”拂过耳畔的嗓音低沉动听。
懊熟悉的声音。
她茫然想著,一面低头喝著水,一面拚命眨动眼睫。
终于,眼前景象逐渐清晰,她认出自己正倚靠著齐京的胸怀,他俊秀的脸孔没有表晴地看著她。
“你清醒了吗?”
“嗯。”她点头,眼眸流转,然后惊异地圆睁。
蕾丝窗帘、粉色桌灯、满房的漂亮女圭女圭与玩偶——这究竟是哪里?
“这不是……医院吧?”
“当然不是。”他彷佛为她的问题感到吃惊,扬起一道眉,“这是你的房间,你忘了吗?”
“我的房间?”她闻言一呛,急急挺直上半身。这充满少女粉女敕气息的卧房是她的房间?没搞错吧?“你什么时候把房间布置成这样?”
“什么时候?从你来的时候就这样啊。”
从她来的时候就这样?她颦眉,愕然不已。
“怎么?莲丫头是不是醒了?”苍老沉静的嗓音在房门口扬起,跟著,一个拄著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来。
一见那张刻画著岁月痕迹的老脸,程水莲整个人惊呆了。
是齐家老女乃女乃?她不是……很久以前就过世了吗?
“女乃、女乃女乃?”
“傻丫头,怎么一副见鬼的模样?”齐女乃女乃半开著玩笑,“不认得我了吗?”
她当然认得了,问题是,齐女乃女乃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莫非她真的见鬼了?
程水莲紧绷著身子,“女乃女乃……怎么会在这里?”
“你这丫头是摔傻了吗?这里是我家,我在这里有这么奇怪吗?”
“这里是女乃女乃家?”程水莲惊跳起身,明眸再度环视周遭一圈后猛然忆起,“对哦,这是我以前的房间。”是她十七岁寄宿在齐家时的卧房。
“什么以前的房间?难道你不再住这里了吗?”齐女乃女乃状似责备,声调却和蔼,“我都知道了,听说学校同学知道你跟小京的事情后很不服气,变本加厉地欺负你,这次居然还拿蛇吓你,害你从楼梯上滚下来……你放心!女乃女乃明天就去学校跟校长抗议,替你讨回公道。”
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什么学校、同学、校长?她早就月兑离那段青涩岁月许久了啊!
“京,这怎么回事?你说说话啊!”她直觉转过身向丈夫求救。
“就是这么回事。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齐京语气清淡,唯有隐隐抽搐的下颔泄漏了他激动的情绪。
她愕然瞪他,蓦地发现他不是她所以为的那个男人。
虽是相似的五宫,可他的脸比起齐京年轻许多,墨黑的眸还微微染著年少稚气,他的身材也不若齐京高大挺拔,穿著高中制服的身躯虽然不矮,却显得颇为纤细。
“你是……你是谁?”
“我是谁?”他愕然扬眉,“我是齐京啊。”
“不可能!”她死命摇头。
齐京没那么年轻,身材也没那么纤细,他不是齐京!顶多长得和齐京少年时代很像而已……
不会吧?
不可思议的念头忽地击中程水莲,她张大唇,震惊地瞪著眼前清秀绝伦的少年。“你、你几岁?”
“十七。”
“那我、我几岁?”
他瞪她,“别玩这种无聊的游戏。”
她不理会他冷厉的神情,急迫地拽住他的手,“快告诉我!我几岁?快说啊!”
“……跟我一样。”
苞他一样?程水莲猛然放开他的手,一步步后退。
这意思是说……她也是十七岁喽?怎么可能?!
她不敢相信,跌跌撞撞奔向梳妆镜前,瞪视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她,秀发凌乱,容色苍白,青紫了一大块的额头,显示她之前确实摔得很惨。
可虽然如此狼狈,她眼角的细纹却消失了,没上妆的肌肤是难以形容的柔滑细致,简直吹弹可破……
她蓦地倒抽一口气。
这是真的?她真的变年轻了?真的变回从前那个青春少女?
骗人!她在作梦吗?
她颤颤伸出双手,用力掐上自己的脸部肌肉。
“啊!懊痛!”惊逃诏地的叫喊惊动了房内其他两人,也震撼了她自己。
“丫头,你干嘛没事掐自己啊?没事吧?”
“你怎么闷事?水莲。”
两道莫名其妙的嗓音在她耳畔左右响起,她置若罔闻,只是愣愣站在原地,瞪著镜中淡淡浮上红指印的颊。
这不是梦!
她真的……回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