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收她为徒了?”楚怀风忍不住讶异,总是行事如风的他,这回可是被性格一向温吞的好友给吓了一大跳。
“这很值得惊讶吗?”白谨言瞥他一眼,若无其事地端起威士忌沙瓦,浅啜一口。“不是你跟我强力推荐恋辰的吗?”
“是啊,我是很看好她,只不过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你做事不是一向很深思熟虑的吗?”楚怀风一笑,摇了摇手中那杯龙舌兰。“所以怎样?她的琴艺符合你的期望吗?”
“不知道,我还没正式听她弹琴。”
“还没?”又是一记惊奇之槌。“不会吧?你不是已经把她带回家里两个礼拜了吗?”
“十六天。”白谨言淡淡更正。
“这样你还没听她弹过琴?”
“你没看过她的手,又粗又脏,还有石油的味道,我可不允许那样的手碰我的琴。”
“嗄?”
“我要她每天浸泡柠檬醋,擦护手霜,直到双手变细致了才许碰我的琴。”
柠檬醋?护手霜?
楚怀风大翻白眼,难以置信地瞪著好友。他真的被打败了!第一次知道这家伙原来如此龟毛。
“到上礼拜六,我才让她弹了几个单音给我听。”
“哦?”楚怀风扬眉。“你终于允许她触模你神圣的钢琴了啊?”
白谨言没理会他的讽刺,平板地抛出结论:“完全不行。”
“什么完全不行?”楚怀风不懂。“你是说她弹得不好吗?不可能,你也看过比赛的录影带了,她的音感可是百年难得一见啊,要不是下午的决赛出了点小差错,她肯定是这次比赛的冠军。”
“蓓森朵芙的琴键对她来说太重了,她弹不出声音来。而且她手指用力的技巧太差,亟需改善。”
“琴键太重?”楚怀风从没想过这也会影响一个人弹琴。
“所以我要她先练习放松手指,在学会正确的用力方法前,不许弹曲子。”
“这么严格?我还以为弹琴就是拿手指去敲琴键就对了,原来还有这么多规矩!”楚怀风摇头。“她这样还要练多久?”
“快的话一个月吧。”
“这么久?”
“你真以为钢琴是随便弹弹的吗?”白谨言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估计的速度已经算快了,要是她不认真配合的话,要拖多久还很难说。”
“听听你这吹毛求疵的口气!碰上你这种严师,我看我得为那女孩默哀才行。”楚怀风开玩笑。
“严师才能出高徒。”白谨言又饮了一口酒,平静的神态显示他完全不认为自己太过严厉。“而且真正的魔鬼训练还没开始呢。”
“你啊,也别太苛了,万一人家被你吓跑怎么办?”
“如果这样就退缩,那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而已,不配做我弟子。”白谨言嘴角一勾,似笑非笑。
不配做他弟子?
这话说得多自信啊!望著好友高傲的神态,楚怀风不禁微笑。
可他的确有本事如此高傲的,从小就被誉为天才的他,确实有能耐说出这样的话。
这些年来,多少人想拜他为师而不可得,那女孩得他亲自栽培,也算是绝顶幸运吧。
“我想她一定熬得下去的,你没看到她那天到会场的模样,膝盖全磨破皮了,还是冒雨赶来!她对钢琴是认真的,应该不会退缩。”
“最好不会。”白谨言酷酷地道。
她不会退缩的。再怎么辛苦,她也一定要熬下去。
一念及此,罗恋辰再度扬起早已酸涩不堪的手臂,命令自己继续练习。
白谨言严厉批评她弹琴时不够放松,除了指关节,偶尔还动用到手腕及肘关节的力量,是非常不正确的。
“如果学不会正确的弹琴方法,你一辈子的成就也不过如此而已,永远无法突破!”
这毫不留情的评语,至今依旧在她耳畔回响。
他命令她使用低位触键法,除了手指的第一关节出力外,其他地方都要保持完全放松的姿态。
只许第一关节出力——这么重的琴键,不用力的话根本弹不出声音啊!包何况,她还想弹出“他”的声音。
她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连续几天,她跪坐在地,抬高手臂让手指搁落琴键,然后慢慢地压下,小心翼翼地不去牵动其他部分的肌肉。
放松。她告诉自己:放松。
可是好难啊!往往练了几个小时就累了,肌肉不绷紧已不错了,遑论放松?!
她做不到。怎么办?她真的做不到!
咚。
爸琴发出奇怪的声响——闷闷的、混浊的声音。
哆、咚……
“别再弹了!”冷厉的嗓音飘进琴室,阻止她继续练习。
罗恋辰惶然回首。“老师?”
“你想虐待我的耳朵吗?杀猪都比你弹出来的声音好听!”白谨言怒视她。“起来。不许弹了!”
“可是……”
“我叫你站起来!”
“是、是。”她连忙撑起身子,可连续跪坐几个小时让她双腿发软,脑子跟著一阵充血。
糟糕!她要晕了。
不祥的念头刚掠过,她恍惚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撑持住自己。
“站好。”白谨言命令她。
“是。”她深呼吸,勉力想找回身体的重心,却仍摇摇蔽晃。“对不起,我脚好麻——”实在站不稳,只好紧紧抓住白谨言的臂膀。
“真麻烦。”他粗声道,索性双臂一展,将她整个人拦腰抱起,走出琴室,搁落在柔软的长沙发上。
她尴尬不已。“谢谢老师。对、真对不起。”
“别说废话了。”他制止她的道歉,转身到厨房泡了一杯热可可,又顺手拿了一盘点心走出来。“你有没有吃晚餐?”
“晚餐?”她楞了一下,待闻到点心甜美的味道时,才猛然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未进食。“忘了。”
“怪不得这么瘦。”他蹙眉,想起抱她时,臂膀几乎感觉不到的重量。“以后不许再忘了。”递上热可可。
“是。”她急急点头,接过热可可捧在略微发颤的手中,深深啜饮一口。“好好喝哦。”菱唇微分,展露幸福的笑容。“这个手工饼干看起来也很好吃。”说著,伸手捻了一块送入唇腔,细细咀嚼。
看著她开心地用著点心的模样,不知怎地,白谨言深邃的眸染上淡淡笑意。
丙然是十七岁的少女!只不过是一杯可可跟一盘饼干而已啊,居然就可以忘了一整天练琴的疲惫。
“对了,老师,你要吃吗?”惊觉自己一个人用餐太不礼貌,罗恋辰捻起一块饼干送至他唇畔。“很好吃哦。”
他没有拒绝,就著她手上的饼干咬了一口。“嗯,还不错。”
罗恋辰呆呆看著他咀嚼著饼干的唇,心湖忽地泛开一圈圈异样涟漪。
奇怪。为什么她会忽然觉得老师长得很好看?
没错,他五官是很端正,可她是他的学生啊,怎能用一种花痴般的眼神盯著他?
她连忙敛眉低眸。“老师,我刚刚弹的……真的很糟吗?”
“很槽。”毫不婉转。
她身子一震。
“你不但没放松,反而绷得更紧,弹出来的声音当然不对。”
“我知道,可是我……”
“练了一整天。”他替她接下去。“很累吗?”
“不!不是!”她惶恐地扬起眼睫。“我不累,一点也不。”
“累就累,不必否认。”
“不是,老师,我真的不累。”
他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我很可怕吗?”
“嗄?”
“我真的可怕到让你连实话都不敢对我说吗?”他静静地问。
他果然发现她在说谎了。
罗恋辰颤然闭上眸。“对不起,老师,我只是……怕你放弃我。”她低诉,语音细微沙哑,像受了伤的小动物。
他听著,蓦地有些不忍。
“我不会放弃你的。”他极力保持语调淡定,“除非你先放弃你自己。”
“真的吗?”她展眸,容颜因喜悦而发亮。
不必对她太好,他应该再严厉一些,冷酷一些。
白谨言不停地告诫自己,可在看著她发肿的膝盖以及因虚软而颤抖的双手时,却发现自己无法狠下心来。
连续一星期,她每逃诩练习八个小时以上,就算是铁人,也该累了。他甚至担心她的手会因而废掉。
不必他逼她,这女孩,会更严苛地逼自己吧。
“吃完了就去睡吧。明天再继续练。”
“不,老师,我还不想睡,我想继续……”
“继续杀猪吗?”他白她一眼。“我的耳朵可受不了!”
“可是——”她咬唇。“到底要怎样才能完全放松呢?”
“那是一种感觉,急不来的,你要慢慢去抓。”
“可是,万一我永远抓不到怎么办?”她非常惊恐。
“如果真的那样,我只好承认自己看错人了。”他似笑非笑。
“哦。”她呐呐地应了声,脸红得像颗苹果。
他不禁真正微笑了,脸庞的线条因而柔和许多。
罗恋辰简直看呆了,好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老、老师,吃了这些饼干,我反而好像有点饿了,我可以做些东西来吃吗?”
“随便你,冰箱应该还有东西吧,厨房随你用。”
“谢谢。”她慢慢站起身,走向装潢走后现代路线的厨房,一尘不染的摆设,看得出除了菲佣偶尔来煮晚餐外,这里很少使用。“老师要不要也顺便吃一点?当宵夜?”
“不必了,我不饿。”他拒绝她的好意。
“啊!电锅里还有一点剩饭。我来做蛋包饭好吗?”她兴冲冲出现在厨房门口。“我爸妈都说我做的蛋包饭很好吃呢。老师也吃一点吧?”
唉。她方才没听到吗?他不想吃啊。
“恋辰,我说……”
“老师吃一点嘛,一点点就好。”她软声央求,明眸璀亮晶灿。“我一直想做些什么给老师吃,就当是给我个机会?”
他发现自己很难拒绝这样的她。“好吧。”
她立即展露笑颜。“好!那老师等等,宵夜马上来了。”说著,便一头钻进厨房,边哼著歌边忙碌起来。
他搞不懂她在兴奋些什么,只隐隐约约明白,她似乎很想为他做些什么,也许是为了报答他收她为徒的恩惠吧。
看著她过于清瘦的背影,他神色蓦地一沉。
其实她不必报答他的,他的有心栽培并非真的想帮她什么,而是为了一己之私……
“老师,你喜欢吃起司吗?在饭里加一点起司好不好?融化了以后,口感会很棒的。”
“都可以。”
“好,那我加罗。”
炒了香起司饭,她开始用另一只平底锅煎蛋皮,待半熟后,挑动锅铲翻面,手却颤了一下。
“我来帮你。”明白她是练琴练到手软,他直接握住她的手,主动帮忙。
“啊,谢谢。”她的脸又漫上绯红。
于是他出力、她移动,两人终于合力将蛋皮卷上炒饭。
必上炉火,看了看成果,白谨言有些惊奇。“你的技术不错嘛。现在的年轻女孩还会这样煮饭的不多吧?”
“这是在家政课学的,我回家做给爸妈吃,他们都很喜欢,所以我有空时都会再做给他们吃。”
“哦?看来你跟你父母感情不错。”
“当然啦,他们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就很疼我呢。要不是爸爸的公司倒了——”罗恋辰黯然一顿,“我们家以前很快乐的,每年全家都会出国旅行。还记得在维也纳的乐器行里,我看见一台好漂亮的蓓森朵芙,一直吵著要爸爸买给我。”甜蜜的回忆勾起她唇畔浅笑。“一台两百万的钢琴呢,爸爸脸色都变了,一直拜托我饶了他。”
他听著,也微笑了。
“所以我第一天来老师家时,看见那台蓓森朵芙真的好激动,那真是好美的琴啊!当时我好想马上弹弹看,可是——”
“我不许你弹。”他接口。
“因为我的手太粗糙了。”她回眸,朝他吐吐舌尖。“我能了解老师的心情,如果换成是我,也不愿意让一双粗手来碰我的宝贝钢琴。”
“是吗?”想起好友对他此举的评语,白谨言微笑更深。“有人倒是对我这么做很不以为然呢。”
“谁?”
“我的朋友,楚怀风。你见过他一次。”他补充。
她不由得楞然。“我见过?”
“就是帮你说情、让你进会场参加比赛的那个人,也是他把比赛的录影带拿给我看,极力跟我推荐你。”
“是他推荐我的?”忆起当日对她伸出援手的英俊男子,罗恋辰感激莫名。“真是太谢谢他了!老师,改天我可以见见他吗?我想当面对他道谢。”
“你们会有机会见面的。只不过他最近忙著准备到北欧摄影的事,可能要过几个月吧。”
“到北欧摄影?他是摄影师?”
“你可能也知道他,他去年出过一本摄影集,很轰动的。”说著,白谨言找出两个盘子。
“啊,他这么有名吗?”罗恋辰一面将蛋包饭盛上他端捧的盘里,一面充满歉意地道,“我完全不知道。除了钢琴,我很少注意别的事。”
“除了钢琴,你也不想注意别的事吧。”他淡声道,帮著她把餐盘餐具摆上餐桌,并拣了一张椅子坐下。
她又为两人各斟了一杯加了柠檬的水后,才在他对面落坐。
“不只摄影,我连电视新闻也不常看,同学在聊什么我都弄不清楚。”她拢了拢发绺,有些不好意思。“老师一定觉得我的生活太过狭隘吧?”
他摇头。“跟我料想的一样。”
“一样?”
白谨言端起玻璃杯,闲闲啜一口柠檬水。“我早猜到你的生活重心只有钢琴,眼底也只看得到钢琴。”
“这样……不好吗?”
“这样很好,这样才是我想要的弟子。”
直视她的目光既深且重,压得她几乎透不过气。可她没有逃,定定回凝。
“老师是因为这样,才决定收我当学生吗?”这问题从她第一天来到这里就想问了。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优雅地拿汤匙舀一口蛋包饭,送入嘴里。
“好吃吗?”她问,企盼地望他。
“嗯,不错。”他点头。
罗恋辰兴奋地笑了,这才替自己也舀上一口。“我本来以为老师收我当学生,是因为我的音感比较好。”
“是非常好。很少人能拥有像你这样的音感。”
“啊。”第一次得到他的赞赏,她脸红心跳,几乎要晕了。
“可是音准还很差。”赞赏之后,随之抛下一句严厉批评。“知道为什么莫札特的乐谱看来都很简单,却很难弹得好吗?”
“……为什么?”
“因为要弹好莫札特,琴声绝不容许有丝毫差别。同样的音符不能出现两种琴声,正因为曲子不复杂,所以琴声要更透明、更清澈,偏差一点点都不行。他的曲子很能考验弹琴者运指的功力。”
运指的功力?
罗恋辰张开双手,怅然瞧著。“所以像我现在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吗?”
“没错。”
她失落地叹了口气。
“我收你当学生,除了你的才能,更重要的是看中你对钢琴的热爱。”他悠悠道。
如果那天她没有叫计程车跟上来,追著他在大街小巷绕,他绝不会收她为徒。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单纯向往学琴的弟子,而是一个为琴痴狂、除了钢琴,眼底容不下其他事物的极端仰慕者。
“老师也是这样吗?除了钢琴,看不到其他东西?”她好奇地扬眸。“老师没有女朋友吗?”
白谨言吃饭的动作一头,仿佛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老师应该有女朋友吧。”她低声说,脸颊微微发烧。“你长得这么帅,应该有很多女生……”
“我没有女朋友。”他涩涩地打断她。“我的恋人就是钢琴。除了钢琴,我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嗄?”
“你也是。”白谨言瞪她,语气忽地严厉。“在你达到我的要求以前,不许交男朋友,不许谈恋爱,懂吗?”
“老师放心,我不会的!”她用力摇头,急切地表明心迹。“我跟老师一样,我的恋人就是钢琴,才不会爱上什么人呢。”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笑意却不及眼眉。
“老师不相信吗?”她放下餐具,激动地就要举手赌咒。“我可以发誓!”
“不必了。”他拉下她的手。“这种事并不是靠发誓就能做到的,最重要的是“心”。”
“心?”罗恋辰楞楞地看他。
“只要你对爱情“无心”,自然就不会爱上任何人了。”
“这样啊。”她恍然点头,仿佛懂了。
他却明白她根本不懂。怎么可能懂呢?不过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啊。
“吃饭吧。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啊,是。”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里,心跳为之漏跳一拍。“老师,我的手——”
白谨言也发现了,却没立刻松开,而是轻轻抚触她肌肤的纹理。“你的手还是太粗,待会儿不要洗碗,我来收拾就行了。”
宛如情人般的温柔抚触震撼了她,连忙抽回手,紧张地找回过于细碎的呼吸。“可是、你的手、也很重要啊。你也要弹琴的嘛。”
“我无所谓。”他冷冷回应,就连重拾汤匙在餐盘上滑动的声音,听来也格外冰冽。
她咬唇看著他默默进食,犹疑著是否该追问,好半晌,她深吸口气,还是开口了——
“老师,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他绷紧身子,直觉猜到她想问什么。
“为什么……你不再弹琴了?”自眼睫下盯著他。“你的手,明明还能活动啊。”
是啊,是还能动。
“你的手好修长、好漂亮,弹起琴来一定很好看。”她著迷地说,“不愧是“钢琴之手”。”
“已经不是了!”他拉高声嗓。
罗恋辰吓了一跳。“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吗?”
白谨言不语,阴暗的思潮在脑海里反覆汹涌,终于,深吸一口气。
也罢,迟早要让她知道的。
他拾起餐巾抹了抹嘴,擦了擦手,然后走向琴室,掀开琴盖,坐了下来。
有数分钟的时间,屋内一片静寂。他没有动,她也不敢说话,只是悄悄来到他身后,屏息等著。
然后,他双手一落,敲下第一个音符——
是“吉普赛流云”!
惫没听完第一小节,罗恋辰立刻认出这正是她最锺爱的一首曲子,由白谨言亲自作曲,在前年发表的作品。
这几年他创作过不少曲子,有专业的钢琴独奏曲、奏鸣曲、协奏曲,甚至包含一出独幕歌剧,可最深植人心的,仍是这首席卷全亚洲的通俗钢琴曲。
吉普赛流云。
正因为通俗,所以情感更深,更震撼人心。
多么棒的曲子,多么棒的琴声啊!
她双手合十,近乎虔诚地聆听——是她的偶像弹的琴呢,她从来没想到有一天竟能站在他身旁,亲眼看他弹奏此曲。
她真的太幸福了……
可不对,这里错了!
待乐曲来到中段一连串的激烈琶音,她忽地颦眉,察觉到不对劲。
拍子慢了,琴声变了……这不是白谨言!
可弹的人,明明是他啊。
罗恋辰睁大眼,瞪著那跟不上速度的右手,总算明白为什么那本音乐杂志说他失去了“钢琴之手”——
他的右手,完全力不从心。
“这样你懂了吧?”低哑的嗓音拉回她震惊的思绪,沉重又破碎的嗓音,让人听了,心口一揪。
望著他一迳低著头瞪视琴键的背影,她的眸,慢慢窜上一股酸涩。
那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一个曾经被音乐界惊为天人的钢琴家,如今却连自己做的曲子都弹不好,他会是什么感受?
一定很无奈,很痛苦!
如果是她,遭逢这样的变故,说不定会失去继续活下去的勇气。而她居然还要求这样的他弹琴给她听,实在是太过分了!
“……快去吃饭,吃完了就去睡吧。”白谨言阖上琴盖,声调掩不住浓浓的倦意。
可罗恋辰却不肯离去,依然定立原地。
“怎么还不走?”他不悦地回头,跟著,神情一僵。“你哭什么?”
“啊。”她一楞,右手笨拙地抚上面颊,这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占据了整张脸。“对、对不起,我……”
“你同情我吗?”白谨言尖锐地打断她,黑眸燃起的烈焰,足以灼伤任何一个人。
她只能拚命摇头。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气愤地咆吼,“我没可怜到要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同情的地步!擦乾眼泪,回房去!”
“是、是。”她展袖拭泪,颤颤地对白谨言漾开一抹歉意的笑后,慢慢旋过身。可只一会儿,那轻盈的身子又飞奔回来,跪倒在他面前,抓住他右手紧紧握住。
白谨言惊愕地瞪她。
“老师,你听我说,我一定会弹出你的声音,一定会!你相信我。”
他一语不发。
罗恋辰扬起苍白的容颜。“我知道自己的天分没老师高,连基本指法都有问题,可是我一定会努力的,不论花多少时间,我都一定要弹出老师的声音,一定会的!所以请你……不要难过好吗?”
请你不要难过。
她怎能用这样自以为是的口气跟他说话?凭什么这样安慰他?她以为自己是谁?不过是个黄毛丫头啊!
可为什么当他看著她那双蒙胧泪眼时,却恍然有种错觉,仿佛自己看到了一双天使的眼睛?
他真的……有那么绝望吗?他在心底自嘲,真凄惨到需要一个小女生来解救他?
俊唇,逸出一阵嘲讽笑声。
白谨言伸手抚额,这一刻,忽然觉得好累……
“老师?”
“加油吧。”他低头望她,伸出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秀发,嘴角的笑意温柔,也苦涩。“我对你抱著很高的期望。”
“嗯。”她用力点头,眼眸亮起决心。“我一定不会让老师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