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留守内科住院医师办公室的韩恋梅,才刚刚整理完桌上一叠病历记录,便听闻门扉传来几声轻叩。
她抬起头,望向缓缓走进的男人。他抓抓一头乱发,一身绉巴巴的医师白袍里还穿著手术服,脸上胡渣隐隐,难掩倦态。
“是你啊,京俊。”她微笑,“刚动完手术?”
虽说医院里人人都说李京俊是心脏外科看好的未来之星,可她每回一见他仪容迈还的模样,总是不禁好笑。
这家伙,就不能留点形象让院里的女性同仁跟病奔们幻想一下吗?
“对啊,跟王主任的刀,累死我了。”李京俊大声叹气,抓起咖啡壶,斟了一杯狂嗑,仿佛再不喝点提振精神的饮料,他立刻就会当场睡倒。
“怎么还不赶快回家?你今天值班啊?”
“哪那么倒楣?又开刀又值班。医院要敢这么操我,我马上就辞职走人。”
“那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我是特地来问你一件事的。”李京俊放下纸杯,来到她桌前,热切地俯身望她,“听说你有维也纳爱乐的票,是真的吗?恋梅。”
“我们医院是八卦风向站吗?”韩恋梅呵呵笑,“我今天下午才拿到票,放出消息,这么快就传到外科去啦?”
“你也知道周护士长那张嘴,你谁都不必讲,只要告诉她一个人,保证没两个小时全天下都知道了。”谈起人见人怕的资深护士长,还忍不住肩头一颤。
“哦--”韩恋梅有意拉长语音,“你居然敢在护士长背后说她坏话,不怕我告你一状吗?”
“拜托饶了我吧。”李京俊马上高举双手投降。
矮恋梅只是抿著嘴笑。
“说真的,恋梅,你找到人跟你一起去听没?我现在报名还来得及吗?”他焦急地问,看得出超哈这张难得的入场券。
她闲闲靠落椅背,故意从口袋里取出票,好整以暇地弹了弹,“目前为止,你是第七个向我报名的人。”
“第七个?”李京俊脸色一黯,“这么多人想去?”
“对啊,可是我只有两张票,很为难呢。”她淘气地眨眨眼。
“看在我们同一个社团的份上,让我陪你去吧。”他握住她的手,发动友情攻势,“算来我们也认识快五年了,你就当送我这个好朋友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她甩开他的手,“学长,你的生日离现在还有三个月呢。”
“那……当作迟来的情人节礼物如何?”眼见这藉口无效,他眼珠一转,想起另一个好理由。“咱们这么多年好朋友,你情人节那天居然连盒巧克力也没送,是不是太不够义气了点?”
“义理巧克力,不送也罢。”韩恋梅潇洒驳回,不吃他这一套,“而且我那天在急诊室忙翻了,哪里有空想起什么巧克力啊?”
“好好好,你这忘恩负义的学妹,很好。”谈判失败,李京俊板起了脸,“下次团聚时,你给我等著瞧。”
“怎么?你想发动其他学长姊一起来教训我?”
“现在的学弟妹愈来愈不像话,是应该找机会教教你们尊敬长上的道理。”他表情严肃。
“只不过是一张票嘛,犯得著这么激动吗?”韩恋梅笑,将其中一张递给他,“算我怕了你,给就给吧。”
李京俊眼睛一亮,迅速抢过。“谢啪,学妹。”他瞥了。眼票上的座次,不禁感动,“一楼第三排的位子耶,真棒!”
“是啊,你可千万别迟到了。”
“放心,维也纳爱乐,我怎么会迟到呢?”他开怀地笑,脸上的倦态一扫而空。“对了,这票究竟是哪位大德送你的?这么慷慨?”
“沈修篁。你知道的,就是那个帮我设计房子的设计师。”
“哦--”这次换李京俊拉长尾音?“我说是谁呢。原来就是这阵子让你赞不绝口的新新好男人啊。”他顿了顿,戏谑地盯住矮恋梅。
若有深意的眼神看得她一阵不自任,气息一促,却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怎样?人家有才华,有内涵,脾气好,温文儒雅,我赞美他有什么不对?”
“是是,当然没什么不对啦。“人家”的确是好,样样都行,又温柔体贴,是该称赞没错。”
矮恋梅可不笨,自然听出他话中嘲谑之意,她闷闷地闭紧嘴,一声不吭。
“只是我的小学妹,你别怪我多嘴。”李京俊端正神情,眼中的戏谑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关怀。“他再怎么好,毕竟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我。”她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双手用力扭著原子笔,好一会儿,她掷落笔,夸张一叹。
“为什么好男人不是Gay就是死会呢?”她感慨地问著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单身女人都想问的问题。
“嘿!你可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他抗议,“你面前不就站著一个性向毫无问题的单身优质好男人吗?”
“你?”她睨他。
“这样吧,要是你三十岁时还没人要,我也没找到理想对象,找愿意委屈自己跟你凑合凑合。”
“你得了吧。到底是谁委屈啊?”一枝原子笔毫不客气地飞向他,“就算你肯,我还不想呢。”
“拜托,我是怕你到时候没人要没面子,才好心要帮你的。你居然还拿乔,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京俊一连串抱怨。
矮恋梅却置若罔闻;心神,早在原子笔出手那一刻便漫然远走。
她也明白沈修篁再怎么温文,再怎么出色,再怎么与她志趣相投,毕竟早已属于别的女人。就算他是二十七年来,唯一能扰乱她心湖的男人又如何?吹皱一池春水,也不干他的事啊。
她悄然叹息,想起今晨接到他电话,听到他问她周末夜晚是否有空时,胸口那忽遭重击的感觉,
她竟然……在期吩他约她。虽然明知不可能,仍在不知不觉间如此期吩。
结果他并不是约她,只是想送她两张票而已、就这样,没别的。
她微微苦笑。她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她又能期待些什么?
“……我想去旅行。”她凝睇著窗外苍沈的天空,眼看寥落的星子光辉黯淡,忽地压抑不住一股强烈的渴望。“我想去南半球看星星。”
“看星星?”李京俊闻言一愣,讶异于她的尖发奇想。
,对,我要去南半球,看南十字星。”她容色发亮。
“别傻了,你以为这家医院会轻易放人吗?”
“我不管,非去不可。”她执拗地,眼中闪过不容忽视的决心。
她非去不可。因为她已经好久好久不曾出门旅行,因为对自由的渴望已经太深太浓,因为她要是再不出走,恐怕会在迷惘旁徨间--
遗落了心。
澳洲,雪梨。
午后的阳光洒落港湾,在水面上荡漾粉色金影。连接雪梨湾两岸的港湾大桥上,几个勇于冒险的游客正沿著拱形铁架攀爬,执意要攀上桥梁顶柱的展望台。
矮恋梅也是其中之一。
穿过桥面,走过一条与桥平行的通道,她终于在几个大男人的前导下,气喘吁吁地抵达目的地。他们不约而同对她竖起大拇指,她回以一记灿烂笑容。
站在台上,俯瞰雪梨湾景致,远处节比鳞次的高楼大厦,近处线条优美的雪梨歌剧院,都是那么动人心魂,水波潋滟的湾面也是妩媚无限。
矮恋梅深吸一口气,收拢被微风扰乱的秀发,眼眸点亮得意灿光。怀抱著兴奋的心情,她拿起数位相机拍下眼前美景,也和其他同伴合影留念。
在展望台上稍事休息后,她慢慢下了桥。桥下是热闹的跳蚤市场,一顶顶蓬子下摆起了一张张摊子,贩卖各式各样的手工艺术品。
她闲闲逛著,一面走,一面拿著相机留下花絮剪影。行人脸上惊喜的神情,小贩皱著眉蹲在角落,小摊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忽地,一个精美的手工作品留住了她的脚步。
“这是什么?”她以英文问老板娘,指了指一个以木头精雕出的雪梨歌剧院造型,木头漆上了和歌剧院采用的瑞典陶瓦一样的白色,看来就像即将迎风出航的白色风帆。
“这是音乐盒。”中年老板娘笑著回答,捧起木雕,旋转了底座的发条,流泄出一串清脆好听的声音。她将音乐盒递给韩恋梅。
是一首英文老歌。韩恋梅接过音乐盒,附耳倾听著熟悉的音律,却一时想不起歌名,只恍惚记得当自己还是个青涩的少女时,似乎曾经迷恋过这首歌。
“看,里头还有只蓝色海豚。”老板娘提醒她。
“真的耶。”她定晴一看,果然发现层叠的风帆后,隐隐约约躲著一只飞跃的海豚,随著音乐缓缓转动。
懊可爱!她当下决定要买下音乐盒,询问了妇人价钱。一阵讨价还价后,她掏出皮夹,却愕然察觉身上的现金已所剩无几。
“抱歉。我身上钱不够。你等我一下,我马上提钱过来。”
急切地交代完后,她匆匆转身,往印象中曾经过的银行寻去。问了几个人,花了好一段时间,她才好不容易找到提款机,提领了当地货币,然后才循原路走回。
路上,一对欧洲情侣及一群日本观光客央求她替他们拍照,又耽搁了几分钟,待她回到原来的摊位时,那个音乐盒竟已消失无踪。
“那个音乐盒呢?怎么不见了?”
“不好意思啊。”老板娘向她道歉,“刚刚有个男人来看,他也很喜欢这个音乐盒,所以--”
被别人买走了?
矮恋梅掩不住失望,“我以为你会留给我的。”
“我本来是想留给你的,小姐,可是你一直不回来,那位先生又出高价,所以……真的很抱歉。”价高者得,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原则。
“算了?没关系。”虽然失落,韩恋梅也只能点点头,接受了老板娘的歉意。
可到底心中意难平,她忍不住追问,“请问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走了很久吗?”
“他跟你一样是个东方人,瘦瘦高高的,大概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吧,穿著件浅灰色运动夹克。他往那儿走了,刚走没多久。”
“谢谢!”韩恋梅连忙朝老板娘手指的方向追去,明眸流转,慌然搜寻蓄穿灰色夹克的男人身影。不一会儿,一个身材修长的黑发男子晃入她视界。
就是他吗?
她急急排开人群,提足直奔,眼看著东方男子排队上了渡轮,汽笛鸣响,她只能顿立原地,徒呼负负。
渡轮上,男子并没走进船舱,选择站住甲板上,欣赏黄昏蒙胧美丽的霞光夕影。他微笑看著,一面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刚买来的音乐盒。
铃声响起,他从夹克口袋中掏出手机。“喂,我是沈修篁--”
是的,先韩恋梅一步买下音乐盒的正是沈修篁,他也来到了雪梨,也逛了那座跳蚤市场。
在乘渡轮游赏过整个雪梨湾后,他打算去名闻遐迩的雪梨歌剧院听上一出歌剧,剧码是他很喜欢的“托斯卡”。
他并不知道,那正是韩恋梅最爱的一出歌剧,也不知道原来他们曾在港湾大桥下--
擦身而过。
聆听完歌剧隔天,沈修篁便搭上了飞往台北的班机。
所有的行李都交付托运了,只有那个从跳蚤市场买来的手上音乐盒,他坚持用双手捧著。一路上,他来回把玩著那个裹上水蓝色包装纸和玫瑰色缎带的音乐盒,嘴角含笑。
他想像著胡蝶兰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表情,她一向喜欢这些精致细巧的小玩意,卧房内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装饰品。
其中有不少,都是他在各地旅行时特意带回台湾给她的,每一样,她都非常珍惜。他相信这一个,她一定也会非常喜欢。
“……先生,先生?”空中小姐娇柔的嗓音惊醒他迷蒙的思绪。
他抬头,迎向正俯望他的清秀容颜。
“需要替你收好吗?”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礼盒。
“不用,我自己拿著就好。”他温文地拒绝,“我怕摔坏了。”
“是吗?那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她微笑。
“是啊,很重要。”他也微笑了。
见他如此坚持,空姐也不勉强,站直身子,“需要什么饮料吗?我们有很好的咖啡哦,红酒也不错。”她问。
“给我来杯咖啡好了,谢谢。”
空姐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坐在沈修篁身后的一个旅客忽然紧抓胸口,痛呼出声。
空中小姐立即转向他,“先生,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我--”他粗重地喘气,脸部肌肉纠结,看来相当痛苦。他颤著手。拚命在口袋里掏模。
“是不是要找药?”她领会他的动作,主动帮他找起药来,终于在他外套内里搜到时,打开药瓶,只剩最后一锭,她连忙塞入他嘴里。
他吞下,状况却不见改善,依旧脸色发青。
“我们需要医生!”空姐对其他赶来援助的同事喊道。
于是,飞机内响起了徵求医生的广播。大约过了一分钟俊,一道纤细身影跟著空姐穿过经济舱,来到商务舱。
她一见到发病的乘客,也不多问,迳自蹲检查他的瞳孔及脉搏。
“是急性心绞痛发作。”她迅速下定论,朝带领她来的空姐比了个手势,“我座位上方的行李舱,有个NIKE的手提行李袋,麻烦你拿过来。”说著,她迅速替病奔月兑下外套,解开他衬衫上头几颗扣子。
“深呼吸,先生,慢慢的。”她柔声命令,双手轻轻按压他胸口。“跟著我的动作。”
“韩医生,拿来了。”空姐将手提袋放在她面前。
“谢谢。”她低头翻找,很快便取出随身携带的医疗包,找到药盒后,她拣出几片,拿病奔自己的空药瓶对照过后,选了其中一片,她接过空姐递来的水杯,喂病奔吞下了药。
吃了第二颗药后几分钟,病奔果然好多了,她拿湿纸巾替他擦汗,柔声道,“好了,你没事了,好好休息吧。”
他虚弱地点点头。
她将空药瓶还给他,“你应该按时吃药,这样才能避免发作,还有,要注意随时补充药瓶,这样很危险。”
“是。”他不好意思地又点了点头。
“好啦,我先回座了。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再叫我。”她微笑站起身。
“谢谢你,韩医生。”空姐也向她道谢,“你要不要也在这里休息?商务舱里还有几个空位。”
“不用了,我……”
“跟我。起坐吧。”一道温煦声嗓蓦地在她身后扬起,蕴著浓浓笑意。
她一颤,愕然回眸。“修篁?”
“好巧啊。恋梅。”沈修篁望著她笑,在她急救的过程中他一直在一旁注视著她,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与她相认。“没想到我们竟然搭同一班飞机。”
“是啊,好巧。”韩恋梅瞪著他,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怔怔地重覆他的话。
“坐这边吧。”他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是啊,韩医生请坐吧。”空姐也在一旁热心地催促。
她无从拒绝,只得乖乖在他身畔坐下。一瞥见两人轻轻摩擦的肩头,她呼吸奇异地加速,胸口也怦怦直跳。
怎么回事?不过就是跟他并肩而坐嘛,为什么她会这么紧张?
她正襟危半,接过空姐送来的热咖啡,藉著低头啜饮的动作掩饰自己的心慌。
“你去澳洲出差吗?还是观光?”他温声问。
“呃,我去观光。”她低声应。“我请了一侗礼拜的假。你呢?”
“我去墨尔本看展览,顺便到雪梨玩了一天。”
“我也是先到墨尔本,再到雪梨。”
“这么巧?”他笑,“那说不定这几天我们还曾经在路上擦肩而过呢。”
“……也许吧。”她轻轻放下咖啡杯。
也许他们错过了不止一次。她惘然想,谁知道呢?
“怎么会忽然想去澳洲玩?”
为了忘掉你。她在心底默答,脸上却勉强牵起微笑。“因为我想去看星星。”再望向他时,她眼底惆怅的迷雾已散去,甚至还点亮了笑芒。
“看星星?”他兴味地注视她。
“南十字星。”她浅浅地笑,“你这几天一定也看到过吧。”
“没错。我从墨尔本坐火车到雪梨时,整个晚上都对著天空发呆。”他微笑,“南半球的星空实在太美了。”
“昨天晚上也不错,没想到在雪梨湾出能看到星空。”她接口赞道?“看来雪梨的光害比台湾小多了。”
“你昨天在雪梨湾?”他讶然扬眉。
“嗯。”她点头,“我去雪梨歌剧院听了一出很俸的歌剧。”
“不会是“托斯卡”吧?”
“你怎么知道?”她掩唇惊呼,“你也去听了?”
他点头。
懊一会儿,两人只是相视而笑,最后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巧了。”
在这一刻,两人都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他们之间能有那么多巧合?
“这大概就叫缘分吧。”沈修篁笑道,他说话的神态自然,丝毫没想到自己淡淡一句话却在韩恋梅心湖投下圈圈不平静的涟漪。
她敛去了唇畔强牵的笑痕,自眼睫下偷窥他温雅的侧面。
即便她与他真的有缘,这缘分似乎也来得不是时候。
相遇太晚,太早,都是一种遗憾。有时候,她几乎宁愿自己从来不曾认识他,从不知晓世上有这么一个能令自己悸动的男人。
可偏偏,她与他偶然相识了,而爱捉弄人的上天,又安排了一次次的巧遇。
她该怎么办好呢?
“……你在想什么?”他忽问。
“啊,没什么。”她连忙定神,随手指了指他捧在手上的礼物。“我只是好奇那是什么。”
“一个小礼物。”
“买来送你女明友吗?”
“是啊。”提起女友,沈修篁原本就偏向温文的脸部线条更柔和了。
她怔怔地看著,心口,有些莫名的疼。
“对了,我也买了一个小纪念品给你。”他笑望她。
她心跳一停,“我?”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张金属书签。”他说。“上面嵌著雪梨歌剧院的图案。”
她一震,如遭雷击,丽眸愕然直瞪他。
“怎么啦?怎么这种表情?”他莫名其妙+
“我也买了一张相同的书签。”她愣愣回应,“要送给你的。”
“真的?”他抚额,为这奇异到极点的巧合畅怀朗笑,“老天!”他笑了半晌,好不容易停止笑声,湛眸幽默地转向她。“那我们该怎么办?交换礼物?送一张出去,再拿一张同样的回来,好像很可笑。”
“是挺好笑的。”她也跟著笑,笑意却不及眼底。
虽然可笑,她还是好希望能拿到他亲自买给她的书签,虽然也许只是顺手买的,对她而言,仍具有特别的意义。
就算命运注定他们俩只能一次次巧遇,又一次次错过,她也希望能任两人交错的人生轨道上留下某种印记。
即使这印记,淡得随手一擦,便足以抹灭--
在中正国际机场的出境大厅交换了纪念品后,沈修篁将书签收入衬衫口袋,目送韩恋梅离去。
她说有个朋友答应来接她。他直觉大概是个男人,怕打扰她,谎称也有人来接他。
“那我们就在这边分手吧。”她笑著对他道别,可不知怎地,他却仿佛听见她精神奕奕的语气下隐藏著某种说不出的伤感。
是他多心了吗?这趟旅行,她看来应该是玩得很开心啊。不该有什么遗憾之处。
彬者,因为想到又要回到日常生活,才忍不住懊恼?比起她在澳洲又爬铁桥,又潜水又冲浪的冒险经历,医院的工作对她而言大概是有些无聊。
可当她帮忙机上心绞痛发作的病人时。那专业的架势与温柔的神态又无意中流露了她对医护工作的热爱,就像他一样,虽然喜欢自己的工作与生活,却也偶尔忍不住想抛开一切,远走他乡,
他唇角缓缓一勾,微笑了。
这矛盾的女人,还真有些意思呢。
他想,拉起行李箱,一手捧著礼物,缓缓踏出机场大厅的玻璃门,招了辆计程车,一路直奔台北。
他没直接回自己的公寓,反而要司机开往胡家。来应门的是胡蝶兰的母亲,一看见是他,老人的身子明显一晃,连忙紧抓住门扉。
“怎么啦?胡妈妈。”他蹙眉打量她过于苍白的脸色,“你精神看起来不大好。生病了吗?”
“我--”胡母说不出话来,忽地掩嘴哽咽,踉跄转身。
沈修篁直觉有异,跟著她走进屋里。客厅的沙发上,胡蝶兰的父亲颓然半躺,脸色同样灰败。
“胡伯伯。”他喊了一声,张望了一下室内,“小兰呢?还在美国?”
就在他出差前一个礼拜,胡蝶兰也去了美国,说要在舅舅家住一阵子。
“她--”胡父张嘴像要说些什么,可唇瓣一颤,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修篁愈发觉得不对劲,“她还好吧?没事吧?是不是在美国玩太累了?该不会又生病住院了吧?”
“她……没住院,只是--”
“只是什么?”沈修篁瞪著胡父胡母,让两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弄得心烦意乱,忽地掏出手叽,直拨胡蝶兰的号码。
传来的,却是对方已关机的讯息。
“她没开机?怎么回事?”他追问两个老人家,“我前两天还打电话给她,她说在舅舅家玩得很开心的啊。”
“她--”两个老人对望一眼,神态都是凄然,胡母甚至忍不住饮泣出声,胡父则是在深呼吸几口后,终于颤颤开口。
“她出车祸了。”
“什么?”沈修篁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他才哑著嗓音问,“她……没事吧?”一双眼惊疑不定地轮流注视胡家父母,期待两人给他一个安心的答案。
可回应他的,只是一片沈寂。
让人捉狂的沈寂--
“你们……你们说话啊!”他颤著声嗓,“告诉拔小兰现在怎样了?告诉我啊,告诉我--”
“修篁!”在他狂乱的逼问了,胡母再也压抑不住心伤,她扑到他怀里,哀哀哭嚎,“她死了。小兰……死了--”
沈修篁一震。一直捧在手中的礼盒落了地,隐隐传出碎裂声。
那沈闷的声响,像一把天外飞来的利刃,不经意扎入他胸口,教他痛得忘了怎么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