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婚姻是用钱买的?!
沐浴饼后,柯采庭换上轻柔的丝质睡衣,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怎样都无法入眠。
至今,李默凡清冷的嗓音犹在她耳畔回响。
你用钱买下我。
她是怎么了?为何沦落到需要用钱买一个男人,买一段婚姻?
她的丈夫撂下话就转身离开了,她眼睁睁地瞪著他挺直的背影,想唤他,唇瓣却软弱地颤著。
就算留下他又如何呢?
她敢问理由吗?敢听他的答案吗?知道自己是个娇蛮任性的千金,不受任何人真心喜爱,没有朋友,甚至连母亲都跟她关系冷淡,已经够令她受伤了,她不敢想像,若是她知道买下婚姻的理由,会不会因此讨厌自己?
现在的她,已经无法喜欢失忆前的自己了。
“柯采庭,原来你是个胆小表。”她喃喃自语,明眸涩涩地睁著,望著灯影昏蒙的天花板。
她的专属女佣小菁告诉她,她怕黑,睡时一定要开一盏夜灯,否则会睡不著。
“可怜的女人,你不觉得这盏灯太亮了,很刺眼吗?”说是夜灯,却染亮了整间房,跟白昼也没什么分别。
她拿起搁在床头的遥控器,找到控制灯光的按钮,将夜灯调暗一点,再暗一点,当灯光一点点黯淡,她忽地有种奇特的错觉,仿佛自己正站在孤寂荒凉的世界尽头,看不见天日。
懊可怕!
她急忙调亮灯,直到灯火通明。
心脏狂跳著,气息凌乱著,她不明白自己紧张些什么,只觉得神魂彷徨,寻不到安定。
眼眸隐隐刺痛,果然是因为灯光太亮了吗?
她伸手,揉了揉眼皮,揉出一滴湿润,沾上指尖,送进嘴里品尝,带点咸味。
懊傻的女人,胆小的女人。
她无声地自嘲,咬紧牙关,不许自己逸出呜咽。
睡吧。她告诉自己,她需要睡眠,需要养精蓄锐,这些忧愁烦恼,就等明天再来想好了,到那时,她的脑袋会清晰一些,或许也会坚强一些。
“睡吧!”她哑声自语,调暗了灯,将遥控器搁在身畔,闭上眸。
不到片刻,她听见某种细微声响,猛然掀起眼帘,不知是谁灭了房里的灯,一片漆黑。
她仓皇地弹起上半身。“谁?是谁?”
“是我。”一道低沉的嗓音。
“李默凡?”
“不错嘛,你还认得出自己老公的声音。”似嘲非嘲。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关灯?”
他不回答,默然走向她,黑暗中,她只能隐约看见一道人影,缓缓地飘过来,床榻一沉,他在另一边躺下。
“你干么?”她惊问。他不是说两人一向分房睡吗?为何突然闯进来?
“睡吧。”他拉她躺回床上。“我陪你。”
“我……不用你陪。”她心韵狂乱。
“你怕黑,不是吗?”他笑道,似是揶揄。
“只要开灯就好了。”她倔强地声称。
“睡吧,今天一天够你受的了。”他低语。
一股酸楚蓦地在喉间波动,她用力咬住,不再与他争辩,侧过身,背对他。
时光在静谧中流逝,她脆弱的神魂,恍惚地在梦境里游荡,她看见一个少女,一个纤细的少女,怔坐在湖畔,无言地沉思。
然后,少女站起身,盈盈走向水中央,身子缓缓下沉……
“不要!不要那样,不要!”她心碎地呼喊。
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摇蔽她。“采庭,醒来,你在作梦。”
她在作梦?
柯采庭乍然惊醒,扬起眸,茫然地注视眼前的黑暗。
“好多了吗?”李默凡一手揽住她的肩,另一手替她抹去前额细碎的冷汗。
“嗯。”
“梦见什么了?”
“有个少女站在湖水中,一直往下沉……”
“是你吗?”
“我不知道。”柯采庭黯然低语。或许是她吧,否则她怎会感到那般椎心刺骨的痛?
“别想了,睡吧!”他抚模她脸颊,从身后圈揽她的腰。
“嗯。”她柔顺地应允,偎在他怀里。
她感觉到他的手,搂在她腰际,感觉他宽厚的胸膛,贴在她后背,感觉到坚实的大腿,轻轻地碰触她,感觉到……
天哪!她感觉到他的阳刚处,那么硬挺、那么灼烫,她顿时全身发烧,窘迫不安地挪移臀部。
他倒抽一口气,手臂霎时收紧。“别动。”
她冻住,就算再迟钝,也领悟自己的扭动只是令两人身子更紧贴,陷入更尴尬的状态。
“对不——”她想道歉,言语却旋即破碎,因为她感觉到一只大手溜进她睡衣前襟。
她全身紧绷。
“你好香。”他更靠近她,鼻头在她颈侧凹处磨蹭,手指则放肆地玩弄她敏感的。“是什么味道?”
她强忍嘤咛。“是……铃兰。”
“你以前好像比较喜欢玫瑰的香味。”
“我在浴室看到的,我觉得……不错。”她困难地吐出嗓音,娇喘细细,他不只狎佞她的,另一只手也撩起她裙摆,进攻她光滑柔腻的大腿。
“你可以放开我吗?”
“你真的希望我放开吗?”
性感的气息拂过她后颈,好痒,痒得她芳心蠢蠢欲动。
“采庭,你说话,真的希望我放开你吗?”
“我……”她不知道。某部分的她希望他放过她,别再如此细致地折磨她,但内心深处却有另一道声音,催促她冒险,尽情探索。
再醒来时,窗外已是阳光普照。
柯采庭坐起身,怔忡地凝视著身旁的空位。若不是另一半的床褥凌乱,她几乎要以为昨夜的激情是一场绮丽的春梦。
但那不是梦,是最令人害羞的真实,她不敢回忆,又不禁留恋地回味。
饼了好半晌,她才赧红著脸下床,梳洗过后,换了一件居家长裙,徐徐步出卧房,巧遇小菁。
“小姐,我正想送早茶给你呢!”小菁手上捧著托盘,托盘上是一壶清香的英国早餐茶,一只精致的骨瓷茶杯,小巧的糖罐与鲜女乃瓶,以及一碟手工饼干。
柯采庭漫不经心地瞥了托盘一眼,原来她还有喝早茶的习惯?“李默凡呢?”
“你说姑爷啊,他在厨房。”
“厨房?”她讶异。“他在厨房做什么?”
“好像在熬粥。”
熬粥?
这答案令柯采庭更讶异了,来到厨房门外,悄悄窥探。
“姑爷,你就别忙了,让我来吧!”冰婶试著插手。
“不行,只差最后一道手续了,当然是我自己来。”李默凡很坚持。“对了,冰婶,你帮我找个碗来盛粥吧。”
“没问题。哪,我找个漂亮的——你说这个怎样?”
“哇!贬不会太夸张了啊?冰婶。”李默凡嚷著。“这碗又彩绘又刻花的,整个抢去我的粥的风采了。”
“好碗盛好粥嘛!”
“不成不成,我的粥才是主角,配角闪一边去。”
“什么主角配角的?姑爷当自己在演戏啊?”
“这你就不懂啦,冰婶,这叫品味……”
柯采庭倚在门边,听李默凡跟厨娘斗嘴,逗得她呵呵发笑,为何他能跟佣人们相处得如此轻松融洽?简直像一家人。
“好了,可以上桌了。”大功告成后,李默凡满意地宣称。
“小姐要是知道你一大早就起来为她煮粥,肯定很感动。”冰婶笑道。
“那可难说。”
两人相偕走出厨房,瞥见怔立原地的柯采庭,冰婶笑容迅速一敛,整顿表情。
“小姐,你起来了啊?”
“嗯。”她点头,明显感到自己的出现破坏了气氛,瞧冰婶的神态变得多拘谨。
倒是李默凡,唇畔仍挂著满不在乎的笑。“饿了吧?过来吃早餐。”
她跟在他身后,来到餐厅,故意选了中间的座位,她不想再像昨天的晚餐那样,与他分据餐桌两端。
他似是明白她的用心,剑眉一挑,在她面前搁下托盘。
她视线落下,望向搁在自己面前的陶碗,很朴实的一个碗,没任何多余装饰,她掀开盖子,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是皮蛋瘦肉粥。”她轻声惊叹,清淡的粥装在平凡的碗里,意外地显得很诱人。
“尝尝看。”他将汤匙递给她。
她接过汤匙舀粥,动作轻巧,送进嘴里品尝时,不疾不徐,绝对优雅。
他看著她吃粥,深眸闪过异光。“想起什么了吗?”
“什么?”她愕然扬眸。
“有没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似曾相识?她迷惘,几秒后,才捉住他话中涵义。“你是说你以前也做过早餐给我吃?”
他点头。“一样是皮蛋瘦肉粥。”
她怔住,垂下眸,恍惚地盯著粥碗。
“你还记得是什么样的滋味吗?”
她怅然摇头,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其实就算你记得,也说不出来。”他语带讥刺。
“为什么?”
“因为你当时一口都没吃。”
她骇然扬眸,他的神情很冷淡,不动声色。“我那时候……做了什么?”
“你把粥打翻了,是故意的。”
她故意打翻粥?
为何她要那样做?为何那么不懂珍惜他人的体贴?
柯采庭震撼,言语在唇边轻颤,久久不能成句,她不确定自己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脑海思绪纷纷如纠结的毛线。
他漠然一笑,站起身。
他又要丢下她一人吗?她惊颤地望著他孤傲挺拔的背影,心神不定,蓦地放声喊:“很好吃!”
“什么?”他错愕地回头。
“很……好吃。”她降低了音调,为了证明自己所言不虚,又连吃好几口,这回完全失去了淑女的优雅,狼吞虎咽的,像个孩子。
他怔望她,眼神谜样闪烁。
“啊!”她忽地惊呼,吃太快,烫到舌头了。
看她狼狈地吐舌哈气,他微笑了,斟了一杯冰水给她。
“真受不了你,你连自己是猫舌头也忘了吗?”
她接过冰水,啜饮一大口,冰镇自己的舌尖,等舌头麻痛褪去后,才细声细气地开口。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这话说得颇有几分撒娇意味,仿佛哀求他,别再怪她了。
他微微一震,脸上冷漠的神情崩解了大半,拉开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他靠她很近,近得她能嗅到属于他的男性味道,她略微不安地扭动身子,脑海不争气地浮现一幕幕粉红色的画面。
她握著水杯,眸光落定杯缘,不敢看他,良久,困难地挤出犹如猫咪般细微的嗓音。“昨晚,谢谢你特地来陪我。”
“你说谢谢?”他讶然。
“嗯。”她点点头。
他神情复杂,注视她好一会儿,才讥诮地扬嗓。“你可别以为我昨晚那么做,是一种体贴。”顿了顿。“你知道,男人都有本能,我只是需要一个可以跟我上床的女人,而你刚好是最方便的对象。”
她震住,哑然无语。
懊狠哪!连一点幻想的空间都不留给她,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真那么糟吗?
心口隐隐揪痛著,但柯采庭选择忍住,表情淡淡的,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的受伤。“你可以告诉我吗?当初为什么答应跟我结婚?”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他似笑非笑。“老实说,我是被你‘捡到’的。”
她正喝水,差点呛到。他说“捡到”?就像捡到流浪猫狗一样的那种“捡到”?
“没错。”他仿佛看透她惊疑的思绪,嘴角噙著自嘲。“那时候我在街头帮人作画,说得好听点,是个不得志的穷画家,说难听点,其实跟流浪汉也没什么分别。”
他是画家?她怔怔地望他。
“某一天,我在海边作画,救了跳海的你。”
“我……跳海?”柯采庭惊骇。这表示她曾经想自尽吗?
“根据你的说法,你只是不小心跌进海里而已。”说著,他低声笑了,笑声蕴著讽刺。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糊涂了。
他耸耸肩。“总之我们双方各执一词,谁也无法说服对方,后来也不知是不是命运作弄,我们一再巧遇,每次见面都吵架,吵著吵著,你看见我画的一幅画,觉得不错,决定聘我为你的专属画家。”
“嗄?”这发展也太玄了吧?
“你说你想要在家里辟一间画室,像欧洲贵族那样,挂满主人的画像,所以愿意给我一份工作,要我这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住进你家。你以为自己是在对我施恩,态度趾高气昂得很。”
“可你答应了?”
“对,我答应了。”他浅笑,她看不出这笑是否含著讥讽的成分。
“后来呢?”
“后来我们一样吵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你老嚷嚷著要把我这个白吃白喝的家伙赶出去。”
白吃白喝?她竟然那样说他?
柯采庭瞪大眸。“可你不是我聘来的画家吗?怎么能说是白吃白喝?”这话也太恶毒了吧?
“因为我一幅画也没画出来。”他直视她,眼潭深邃,藏蕴著某种难以解读的情感。
她看不懂。“为什么你不画?”
他笑笑,将她喝了一半的冰水拿过来,就著杯缘饮一口,等于与她间接接吻。“艺术是讲fu的。”
意思是他对她没fu?
柯采庭眨眨眼,胸臆漫开复杂滋味,如果她真是他口中那个刁蛮千金,可以想见,她当时听了有多恼火。
“我们一定又吵起来了吧?”
“这回是冷战,你连续好几天不肯跟我说话,于是我决定打包行李离开——”他顿住,眼神遥远,陷入过往的回忆里。
柯采庭凝睇他,心下不禁怅然,那应当是属于他们两人的回忆,但她却毫无印象,也不知对他而言,那记忆是美好或丑陋。
他们之间……有过美好的回忆吗?
她悄悄掐握掌心,在等待他重新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犹如站在法庭上的犯人,等候宣判。
他终于回过神。“就在我收好行李那天,你突然丢给我一张支票,‘命令’我跟你结婚。”
“命令?”她没听错吧?
“没错,是大小姐的命令。”他望向她,又是那种难以参透的谜样笑容。
她居然“命令”一个男人跟自己结婚?
柯采庭错愕,心韵如擂鼓,撞击著胸口,究竟是太任性或太绝望,为何她会做出这种违背常理的事?
“那你……怎么回答?”她涩涩地问,有些不敢听他的答案,他会不会骂她厚颜无耻?
“有何不可?”
这就是他的答案?有何不可?
她骇然瞪他,他依然从容地笑著,笑得她呼吸困难,莫非他们两人都只把婚姻当成儿戏,否则怎能如此漫不经心?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涩涩地追问,努力压抑某种排山倒海的情绪。“婚姻怎么能够这样随随便便地交易?人怎么能用钱买另外一个人?”
他注视她,墨眸闪烁异光。“这不像你会说的话。”
“什么意思?”
“金钱可以买下任何东西,包括友谊跟爱情,这才是你信奉的人生哲学。”清冷的言语如刀刃,剜割她的心。
她是……那样势利无情的女人?
柯采庭紧紧咬住颤抖的牙,双手藏在桌下,揪著裙摆。她生长在一座用金钱堆砌的城堡,连价值观也由铜臭的金钱构筑。
她果然是个不可爱的女人。
“为什么我必须买婚姻?”她颤颤地扬起羽睫,直视他。“为什么我要……用钱买下你?”
他倾过身,伸手抚模她冰凉的脸颊,嘴角玩世不恭地勾著,墨眸坏坏地擒住她。“因为你爱惨了我——如果我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她没答话,屏住气息,傻傻地坠在他幽深的眼潭。
他眼神一闪,垂下手。“既然不相信,何必问我?”
“我……”她挣扎著,千言万语在唇畔缭绕,不知是否该率性吐露。
他淡漠地看她,双手环抱胸前,姿态好整以暇,仿佛正欣赏著自己对她造成的冲击。
币在墙面的时钟滴答滴答,算计著男女之间无言的角力,不知过了多久,她总算鼓起勇气,道出最真诚的心声。
“我相信。”
“什么?”他愣住。
“我相信……”她凝定他,嗓音细微,语气却坚定。“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跟你结婚。”
如果她的婚姻真是一场金钱交易,她宁愿是因为出自于爱,就算是单方面的爱也无妨。
她愿意如是相信。
她定定地望他,尖俏的下巴微微抬起,但那不是傲慢,而是坚决,是一个女人对自己命运的挑战。
她不甘服从命运,决意夺回主导权。
他奇异地盯著她,仿佛很震撼,良久,才沙哑地评论:“你这张嘴果然跟你自己说的一样。”
“什么意思?”她不解。
“你说过,全身上下你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嘴唇。”他低语,拇指挑逗地碾过她柔软的唇瓣。
“所以呢?”她心韵加速,瞧他异样的神情,他该不会……想吻她吧?
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令她失望了。
“快吃吧,粥都凉了。”他将汤匙塞回她手上。
“……喔。”她暗恼自己自作多情,不情愿地抿抿嘴,垂下头,乖乖吃粥。
她不知道,她微嗔的模样落入他眼底,成了一幅最教他赏心悦目的风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