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挂着“会议中”木造吊牌的门扉开启,吊牌被反转过来,公司各部门主管纷纷快马加鞭离开会议室,众人的脸都苦成一团,显然方才的会议气氛不甚理想。
企划部部长拖着沉重的脚步,来到这家公司的企划部楼层。
“温可妍——”郑启忠略显矮胖的中年身躯一跨入自家地盘,躁怒的吼声立即传遍整个楼层,所有职员一听,莫不头皮发麻、竖起汗毛、皮绷得紧紧的。
“部长,我在这里……”
被点名的温可妍,连冷汗都来不及冒,就匆匆来到上司面前,小心露出一个怯懦的苦笑。
“你听着,去帮我买一笼小笼包、一杯大林可乐,还有,小笼包要淋上所有的酱料!”郑启忠对她吼完,圆瞪的小眼睛便朝几个探头探脑的部属扫射而去。
“蔡一临、周捷轮、孙彦兹、陶吉统统跟我进办公室!”
中弹的几个人,一个接着一个倒抽一口气,脸色瞬间发白。
他们的上司肯定在会议上吃了炸弹后,还捡了几颗未爆弹回来。
“可妍,帮我买份大亨堡,芥茉愈多愈好。”上司需要食物来发泄,他们等一下也避免不了。
“可妍,我要两份超辣鸡翅。”
“我也要。”
“我要——”
“企划被退回来了,你们的脑子都是胃袋吗?一天到晚吃吃吃!吃什么吃!”
郑启忠再度回头狮吼,吓得一干人等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跟随上司的脚步。
“便当一个,谢谢!”最后一个还没点餐的陶吉匆匆嘱咐之后,朝可妍感激一笑,也一溜烟跑进部长办公室。
站在原地的可妍,同情地望向他们。身为广告公司的成员,尤其是素有公司灵魂部门之称的企划部,对于这种紧张场面,已经是见怪不怪。
二十二岁的她,之前大学未毕业就在这家小有名气的广告公司打工。
由于出身单亲家庭,母亲又在她十岁时过世了,养成她吃苦耐劳的个性,试用期间部长看她做事勤奋,因此录用她。
但个性温弱和善、毫无城府的她,总被老成的同事颐指气使。直到今年毕业,她已从原先跑腿打杂的工读生,晋升为企划部的一员,但大家依旧习惯拿她当办公室里的小妹看待。
“可妍,顺便帮我带一个便利商店的包子和果汁。”
“我要一杯热拿铁,零钱不用找给我。”
下午茶时间,许多人月复中早已传来抗议,都上前掏出腰包向她点餐。
“……绿茶半糖去冰,好。”她拿纸笔记下同事的需求,脑中一边规划采购路线。虽然工作繁忙琐碎,跟当小妹没什么两样,但她一点也不介意,若拿到额外的跑腿费还会乐上半天。
“那我出去罗!”
可妍秀净的瓜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因笑容而微弯,俏鼻下一抹微弯的唇瓣,蒙出粗女敕的玫瑰色泽,虽然身上穿的只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整个人还是散发如春风般的恬暖气质。
正当她步出办公室,走向电梯,一名西装笔挺的男子来到她身边。
“请问你是温可妍小姐吗?”
“我是,你有什么事吗?”听对方的语气,似乎认识她,可妍好奇问道。
“你好,敝姓江,这是我的名片。”戴着金框眼镜、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掏出名片递给她,继续说明来意。“我的当事人,托我来向温小姐声明一件事。”
律师?可妍看了名片上的职称,来人的身份令她不解。
“温年升先生宣布,他死后会将其财产,以及温氏企业所属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全数留予你,换句话说,你拥有温老先生的遗产继承权,所以请你在近期之内,准备好与温老先生见面的事宜。”
“温老先生?”可妍澄澈的眼中有着困惑。
她并不认识什么温姓老先生,非亲非故怎能继承他的遗产呢?但对方和她同姓的巧合,令她不得不暗暗惊于即将揭晓的事实。
“温小姐,温老先生就是你的亲爷爷。”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有的反应,江律师表情平和地解释。
“爷爷?!”可妍难以置信地低呼。
母亲生前一向避讳谈父亲的事,所以她从未听说过关于父亲家人的种种,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们,只晓得她的父亲在她出生没多久就因病饼世。
现在,在她认知中完全陌生的“爷爷”突然要将遗产留给她,这是怎么回事?或许,只有一个可能——“抱歉,你大概认错人了,你确定要找的人是我吗?”
“若你是这家公司企划部惟一的温可妍,那就是你了。”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我爷爷。”
“名片上有我的电话,若温小姐准备好与温老先生见面请通知我,我会派人送你过去。不好意思打扰了,再见。”江律师在她莫名所以的同时,以有礼的微笑将拜访作结。
访客离去后,可妍纳闷的目光调回手中的名片,在存疑之不踏入电梯。
楼梯口的转角处,一双墨沉的熠眸在暗处审视温可妍的小脸,与手中那张委托人交给他的照片比对,确定她就是此次任务对象。
接下来,该去和任务对象打个照面了。
不过,电梯门却再度开启,走出一个年逾六旬的男人,他在企划部入口前的手机通话内容,扣住了他欲离的脚步。
“老爷……是,我已经到达可妍小姐的公司……是……我会的。”
原本打算随温可妍下楼的高大身影,又暂时藏身回原处,思忖那人此刻出现的原因,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我回来了。”
采购完毕,双手各提一个购物袋的可妍回到公司,才到部门门口,大家便有如旋风过境般扫回各自的食物,顺便把钱给她。
她还没空坐下来喘口气,一名同事又拿了一大叠文件交给她。
“这些帮我Copy一份,放我桌上,快一点喔!”
“好……”
正当她拿着同事交代的影印文件走向影印柄,陶吉连忙凑到她身边。
“可妍,你有访客,人在里面。”他指了指会客室。
陶吉进公司才半年,二十四岁的他个性活泼大方、穿着率意自然,颇有阳光大男孩的味道,一直把温雅娴静的可妍当妹妹照顾。
又找我?可妍颇为诧异,一面为难地看着手中的文件。
“我帮你影印,快去吧。”陶吉扬开一个大笑脸。
“谢谢你。”
她道过谢后,来到会客室前推门而入,这次,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他看到温可妍后便从椅子上起身,开口就是半询问的语气。
“可妍小姐?”
“我是温可妍。”对方的称呼让她不太习惯。
“大小姐,我是温宅的管家老王,替老爷来接您回温家,老爷想见您。”王管家态度恭敬的说明来意,略微削瘦的老脸却面无表情,看得出他行事内敛严谨。
“温宅?老爷?”怎么又跟她的姓氏有关?
“老爷是您的亲生父亲。”仿佛知悉她的疑惑,王管家从容解释。
听了王管家的说辞,可妍秀气的眉眼间,露出更深的讶异。
“你说我父亲还活着?!”
王管家可以确定的是,温可妍从不晓得自己的父亲是何方人物,对温家更是一无所知。
“大小姐,老爷身体依旧硬朗如昔,没有遭受过任何意外。”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口中的大小姐,我父亲早在我出生那年就病逝了。”这个管家和刚才出现的律师,铁定都把她误认为另一个也名为“温可妍”的女人。
“如果您的母亲是“赵月樱”女士,老王便没有认错。”
王管家求证的话语中,再熟悉不过的三个字,令她诧愕不已。
“你怎么知道我妈?”
“赵女士是老爷的情妇,您是温家大小姐,我在温家工作四十年当然知道。”
王管家脑海中浮现二十二年前的老旧画面,他能一眼认出温可妍,就是因为她相当酷似当年的赵月樱。
“情妇?!”可妍不可置信地低呼,看了看门外没人,才继续道。“不可能……我妈不是谁的情妇,她是与爸爸结婚才生下我的。”
“请大小姐马上跟我回温宅,不要耽误与老爷见面的时间。”王管家依旧面无表情地传达主人吩咐的使命。
“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不是我存心刁难,而是你所说的太荒唐了。如果我爸还活着,为什么他现在才要见我?为什么我妈要说他死了?”还有那个突然蹦出来的“爷爷”也一样,教她如何相信他们的说辞?“老爷希望当面跟您解释,所以请您——”“可妍都说不去了,你有完没完?”
一道沉冷的嗓音不耐烦地响起,可妍与王管家同时望向来人,一尊填满门口的男性身躯,猛地撞入他们眼底——说他能填满门口一点也不夸张。
这名约二十六七岁的男子约有一百九十公分的高大体魄,留着一头有形的三分利落短发,无袖墨绿T恤的袖口露出一双结实的古铜色铁臂,修长双腿包裹在合身的黑色皮裤内,脚上的黑色短靴造型简单又不失现代感。
男子线条刚硬的脸庞上,左颊一道从眼尾延伸到左且下方的疤痕,更突显出他凛不可犯的剽悍气势。
看他宽肩窄臀的好身材,在这冬末之时,还能穿着无袖上衣,暴露一双健臂在冷空气中到处晃,就能想见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练家子——不,更贴切的比方,应该是神话中百战不摧的“战神”!
男人不顾身后跟了多少好奇宝宝,侧身往后一推,将会客室的门甩上。
空气突然静默下来,门内门外所有人的呼吸,也跟着小心翼翼起来。
听男人的口气,似乎与温可妍熟识,王管家虽然见多识广,却也不免因男人剽悍的外型与慑人的气势而心生惶恐,于是力图镇定询问。
“大小姐,他是?”
“我……”不认识他。
但她还来不及说完,就被男人硬生生截断。
“我是她的未婚夫。”
门外传来好几道错落不一的抽气声,男人冷冽的黑眸一眯,瞟过贴在门扉玻璃上的好几双眼睛,那些窥同者马上心虚地作鸟兽散。
未婚夫?不对呀!她连男朋友都没有,哪里来的未婚夫?!可妍大眼圆膛,乍见这个男人的恐慌尚未褪去,又被一股更大的惊惧所侵占。
“你……我……不、不是……”她吓得支支吾吾。
“迟早要宣布我们的喜讯,不用这么害羞。”他踏着沉稳的步伐走向她,不让她有时间退避,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她身上清新的皂香窜入他高挺的鼻尖。
他一句话成功解释温可妍仓皇的表现,深幽的冷眸转而斜睨王管家。
“请你回去转告温邵平,不要在这么敏感的“时机”,打扰我的未婚妻。”
主管家表面镇定,内心却暗潮汹涌。
眼前这名男人的出现不但可疑,似乎还知道温可妍所不了解的一切!
“我会转达给老爷的。”王管家深知暂时无法说服温可妍,恭敬颔首后便离开广告公司。
贬客室剩下两人,男人总算松手,月兑离钳制的可妍连滚带爬逃离三公尺远,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呼吸。
但就算远离他,肩头上残留的霸道温度,依然让她脆弱的心脏止不住狂跳。
只有她才清楚,这男人的手劲有多强,虽不至于弄疼她,但连挣扎的机会也不给她!懊可怕的男人……“我姓商,商烈。”男人终于自我介绍,简短而霸气。
“你到底……我不认识你,对吧?”她怯问。
“现在认识了。”
“我、我的意思是……”她战战兢兢呼吸着。
这女人说话怎么抖成这样?看起来随时会昏厥似的。
他吓着她了吗?商烈微微皱眉。
这也难怪,正常人一看到他,退避三舍的大有人在;要是被他一吼,屁滚尿流的所在多有。
“有人委托我保护你的安全,直到你顺利继承温年升的财产为止。”
商烈试着让脸部表情温和些,但刻意挤出来的和善,反而收到反效果,狰狞得让胆子原本就小的可妍更加恐慌。
她缩到墙角,背抵着墙,整个人成立正状态缓缓朝门口移动,一面怨叹自己先前怎么不跟王管家走,就不必一个人面对他了。
“我、我是温可妍没错……可、可是我不认识其他姓温的人,你们……你们都认错人了……”现下连保镖都出动了,这、这不是太荒谬了吗?
她的说法引起商烈质疑。
“你对你的身世知道多少?”他觑了眼她幼稚的动作,若有所思地问。
就说她不认识了,这个姓商的怎么还不死心,非要她下逐客令不可?
问题是,她敢吗?
陡地,高大的黑影笼罩在她面前,她赫然发觉一百六十二公分高的自己只及商烈肩膀,在他面前根本无害得像只小兔,迫人的气势让她双腿不由自主打颤,连话都说不出来,更遑论下什么逐客令。
“不要发呆,回答我的问题。”厚实的铁掌突然举起——她吓得紧闭双眼,小脸皱成一团。
“你在干吗?”见她这副奇怪的模样,他浓密的眉头拢得更深了。
她稍稍睁开一只眼,发现他举起双手只是为了环胸,是她会错意……这男人手臂上的肌肉微微偾起,不是那种令人觉得恶心的纠结,而是长期运动所造成的结实美感,难怪刚才黏在门上的清一色都是女人。
等等,现在重点不是欣赏性格男的勇健体魄!
牙关打颤的可妍,深吸一口气,凑齐少得可怜的勇气,下最后通牒——“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也、也不需要被保护……你、你请回吧。”语毕,她还真怕他一掌劈下。
她会想办法把今天这出奇怪的闹剧弄清楚,不需要一个看起来“心狠手辣”的魁梧保镖跟进跟出。
这女人根本在状况之外!商烈不耐地想。
“我会将委托内容向你说明清楚,你不能推辞,只能接受,包括我们的……婚约。”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变得僵硬尴尬,只不过在他刚硬的脸部线条掩饰下,没被发现。
“我、我跟你没有婚约!”她连忙澄清,宛如推开一个烫手山芋。
“听好,我刚才说了,我会说明!”他绷着脸朝她低咆。
要不是任务需要,这女人以为他愿意呀!
他虽然没有像上司那样的狮吼,可是,沉怒的神色却更教她感到呼吸困难、背脊发凉。
呜……这个男人真的好可怕呀!
“我……”
“你有意见?!”他以挑眉代替询问,看起来更加骇人。
此时,可妍只觉得脑中有一根紧绷到极致的脆弱意志,“啪”一声,在瞬间断裂——就在他面前,她眼儿一翻,软软倒下。
商烈当场傻眼,只来得及接住她软瘫的娇躯,瞪着她惨白的小脸低声咒骂。
懊死!她当真昏给他看?!
这还是首度有女人这么不留情面,直接在他面前昏倒!
他的长相真有那么恐怖?
商烈的脸色,只有一种矿物和一种颜色可以形容——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