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京城-净觉寺
“尔时世尊,威光赫奕,如融金聚,又如明镜,影畅表里,现大光明……”
大殿上,住持老师父正向前来礼佛的贵族夫人们宣讲佛道,庄严肃穆的气氛感染了前来参佛的善男信女,每人莫不虔心听道,修行自持。
除了年纪最小的富察玉涵,只是睁大了水灿晶亮的双眸无聊地东张西望,年仅六岁的她,根本听不懂那个说话的老人家在叽叽咕咕些什么。
玉涵抬头看看身旁的额娘、女乃娘及其他王府的几个王妃,发现大家都好专心听那位老人家说话,她也好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喔……
“额娘,我听不懂,您告诉我他在说什么好不好?”玉涵指了指身着袈裟的老师父。
“涵儿乖,先别吵,等会儿额娘再说给你听。”庆王妃低声跟女儿温柔说道。
痹巧的玉涵只好点点头,端坐在软垫上,学着大人们专心听道的模样,一脸虔诚。
“……住诸佛所住导师之行,最胜之道,去来现在佛佛相念,为念过去未来诸佛耶……”老师父沉缓的声音依旧。
没一会儿,玉涵直挺的小腰杆垮了下来,她皱了皱俏挺可爱的小鼻头。
不懂、听不懂、她还是听不懂呀!
“额娘,什么是‘佛佛相念’?”玉涵又提出疑问。
怕打扰到其他人,庆王妃只好设法让女儿安静。
“涵儿,额娘跟你玩一个游戏。我们来比赛,在老师父讲完佛经前,我们都不可以说话,先说话的人就输!”
天真的玉涵一听额娘要和她玩,连忙兴奋地点头答应,小手还捂着嫣红的小子邬,可见她已经无聊到这种程度了,连游戏都不挑。
庆王妃满意地微笑,又将心思转回佛道。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玉涵打了一个大呵欠,不时地变换坐姿,像条蠕动的小虫。
懊无聊呀……
不能说话的玉涵苦着小脸,侧头往窗外一瞟,发现天空中的白云像是在跟她招手、小鸟像是在呼唤她、花儿像是在对她微笑。
玉涵心一喜,精神全都来了,她偷偷瞄了眼专注在佛经上的庆王妃和打盹的女乃娘。
嘻嘻……
白云、小鸟、花儿,我来了!玉涵开心地溜出大殿。
绕了几个回廊,玉涵惊喜地发现一个幽静的庭苑,她步下石阶,却被自己迫不及待的步伐绊倒,“扑倒”在泥地上,成了个满脸污泥的小泥娃。
玉涵不痛不痛……
碍于和额娘的约定,玉涵只能在心里默念,沾了泥的小手揉了揉撞疼的鼻子和额头。然后,她听见前方不远的谈话声。
“不服气吗?你额娘只不过是个下贱的奴婢,就算你是摄政王之子,依然只是个廉子,皇上不见得会封你为贝勒,还不跪安!”一道嗤笑声传来。
“不跪就是不跪!”十二岁的纳伦隽-咬牙握拳,伤痕累累的他看似经历过一场打斗。迟早有一天,他会让这些瞧不起他的人对他刮目相看!他发誓!
“还想打?既然你坚持不跪安,本贝勒改日会给你机会。”和隽-年纪相仿的潼王府贝勒叫嚣着。他其实是见手下都挂彩,还是先闪人保命要紧,说完便跑得无影无踪。
斑,没用的胆小表!隽-啐了一口,靠坐在墙边,检查自己的伤势。
说好是单独赴约,结果那可恶的混账耍小人,带了一堆手下来帮忙,他才会因大意而受伤,要不然那小子他才不看在眼里!
隽-才不在乎自己能不能被封为贝勒,会来赴约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看不惯他瞧不起人的高傲态度。
出身低微又如何?还不都一样是人!
蚌然,一方粉红绣帕在隽-面前出现,他看到一个浑身脏污的小女孩。
玉涵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再指向隽-的嘴角,然后又把手绢递向前。
“你要借我擦的?”隽-挑眉。他知道自己的嘴角被打破流了血,不过她才是最该擦擦脸的人吧!满脸脏泥,根本瞧不出生得如何,只有那一双澄澈的大眼还能看。
他懂她的意思耶!玉涵点点头,咧开微笑,露出小巧的编贝和梨涡。
“等会我到井边洗干净再还你。”隽-被眼前灿烂的笑容收买了,不知不觉,方才的火气一扫而空,用散发着淡淡清香的手绢擦拭嘴边的血迹。
“你叫什么名字?”隽-盯着玉涵水亮的灵眸,突然很想认识她。
玉涵侧头思索着该不该开口,可爱的模样完全映入隽-的心。最后,她选择摇头不语,因为她正在跟额娘比赛。
玉涵指着自己的小嘴,又跟隽-摇摇手。
“你不能说话?”隽-诧异,这么一个“应该”很漂亮的娃儿居然是个哑巴?
哇!这个大哥哥好厉害呀,都懂她的意思耶!玉涵又兴奋地点头。
“你是哪户人家的女儿?你的残疾是天生的吗?”
哪户人家的女儿?不对不对,她是阿玛的女儿才对!绑面那一句她就听不太懂了,玉涵又摇了摇头。
瞧她不解的模样,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
蚌然,玉涵好像发现了什么,她朝隽-靠过去。
“你做什——”隽-孤傲的个性不容旁人太过接近,他退开她。这一退,没有预警的玉涵跟跪地跌在他身上,被他抱了个满怀。
只见玉涵用衣袖抹过隽-的脸颊,然后笑吟吟地展现沾了血渍的袖子给他看。
原来,她是要帮他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滑过了隽-孤冷的心头,这是身为数亲王麻子的他所没有感受过的。
一直以来,他活在自律甚严的生活里,他发誓他长大后不要被这个身份绊住一生,他要做个有地位、尊严的人,他要别人知道他的出身虽比不上正统皇室,但他的能力绝对要超越他们!但一个少年岂会不在乎旁人讥讽的眼光?这点是他无法突破的鸿沟,否则他也不会来赴约。
惟有眼前这个小娃儿待他如一般人,给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格——小姐!”一阵焦急的嗓音在不远处响起,是玉涵的女乃娘找来了。
女乃娘快步跑至玉涵的身边,看了眼浑身又脏又是伤的隽-,没有说出玉涵的身份。“总算找着你了,快走吧!”女乃娘拉着玉涵快步离开。
被拉走的玉涵频频回头,挥手向隽析道别!灿烂的笑容如花盛开。
隽-独自立在微风中看着玉涵离去的方向,直到玉涵的身影远离他的目光,他才审视手中的绢帕,手绢一角绣着一个好像字又像一条鱼的“图案”,他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不过,他会找到她的,那个姓“格”的小女圭女圭。
庆王府
碰——
“什么!皇上要让咱们家玉涵到鸟不拉屎、狗不生蛋、青蛙不上岸的番邦去和亲?”出声的富察聿宸一拳击在硬实的紫檀木桌,伴随着巨响的是一道暴怒的吼声,飞扬入鬓的剑眉拢出一道深痕。
“其实——”年近六旬的庆王爷还没说完又被打断。
“是‘鸟不生蛋、狗不拉屎、乌龟不上岸’。”富察家老二聿-微笑纠正胞弟的错误,俊逸不凡的笑颜永远眩惑人心。
“可是——”庆王爷还想说些什么。
“我管谁要不要上岸拉屎生蛋,反正就是不能让玉涵去那种地方!什么抽签,格格们的婚姻大事哪能这样搞!”脾气暴躁的聿宸忿忿不平。
“后来——”天呀,儿子们到底要不要让他说完啊!可怜的庆王爷老是插不上话。
“我不要……”一阵细细的呜咽声传进每个人的耳,大家停下议论,纷纷看向他们最疼爱的小榜格。
就见玉涵哭丧着脸,一口上大的泪珠悬岩在眼角,楚楚可怜的模样格外引人心疼。
“涵儿别哭,阿玛绝对会保护你!”庆王爷一看到宝贝女儿红了眼睛,手忙脚乱地安慰起来,压根忘了他还没将事实解释清楚。
“三哥也挺你!”聿宸马上豪气地拍胸脯保证。
“二哥帮你想办法。”无人能及的才智是聿-的最佳利器。
“呜……我不要嫁给别人……”她最想当的是隽-的新娘呀……
玉涵满脑子都是当不成纳伦隽-的新娘的画面,忍不住放声大哭。
“先听阿玛说完再下结论好吗?”一向冷静的老大聿祯忍下想海扁父亲和两个弟弟的冲动,发出四人之中惟一正常的言论。
咦?阿玛还没说完?众人疑问的目光全望向老泪纵横的庆王爷。
唉?对喔!他还没说完。庆王爷揩去眼泪,轻咳了两声,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咳咳,后来皇上决定让君士萑的四个闺女代四位格格和亲,就是这样。”终于让他给讲完了。
三兄弟闻言,均松了一口气,接着,将能致人于死的凶狠目光射到他们阿玛身上。
“为什么不早说!”聿宸的火爆脾气又上来了。
“阿玛,这样不对喔!”聿-依旧微笑道。
聿祯只是以无药可救的表情摇头。
“是你们一人一句堵得我根本想说也说不得呀!”庆王爷委屈地抗议。
“您自己哭成那副德性,任谁都会误会好不好!”聿宸没好气地翻白眼。
“宸说得对。”聿-加入战局。
“后来是……没错啦!不过,先前的确是你们……”危机解除后,庆王爷、聿-、聿宸三人如同往昔照常开战,这是庆王府二十几年来每日必上演的戏码。
看着父兄们又开战,以往通常会兴味盎然加入他们的玉涵,此时却了无兴趣。不需要去和亲的结果纵然让她松了一口气,但仍旧高兴不起来。
她害怕的不是嫁到外域,而是怕嫁的不是隽-,就算隽-是异邦人,要她到天涯海角和亲她也甘愿。
见妹妹闷闷不乐,聿祯若有所悟地来到她的身边轻声问:“不用和亲,不高兴吗?”
“高兴。”可是,不快乐……玉涵样开一抹浅笑,浅浅的梨涡轻现。
“想什么?”聿祯爱怜地模模妹妹的头,身为大哥的他,岂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虽然有点吃味,不过他倒也乐观其成。
聿祯的问句让聿-和聿宸有默契地望向玉涵,不过眼底均流露出一点无奈。
邦亲王府的纳伦隽-贝勒是他们三兄弟的好友,人品端正、个性沉稳,在朝中辅助摄政王之政,议事精辟,政绩卓越,虽为饮亲王爷的庶子,但仍受圣上赏识封爵赐位,年少得志,是个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庆王爷夫妇和他们兄弟也都属意隽-能成为玉涵的额驸,可惜,隽-似乎没有相同的意思,一直以来,只把玉涵当妹妹一样疼爱。
玉涵的美,在皇族之中有目共睹,娇俏可人、天真善良的她自从及奔以来,提亲的王公贵族便络绎不绝,他们这三个哥哥不知道扮了多少次黑脸,就为了吓跑那些提亲的人,因为玉涵只喜欢隽。
他们兄弟不是没探过隽-的心思,但结果都无功而返,一直以来,隽-不愿作任何表态。
但现在,他们犹豫了,这样下去对玉涵真的好吗?万一哪天又来个指婚,对象若不是隽-,玉涵承受得了吗?
“大哥,皇上可以随便替格格们指婚吗?这样一来,我是不是还有可能会被指婚?”这是玉涵经过这次事件的最大感触。
聿祯点点头。
玉涵纤瘦的肩膀垮了下来,她担心的就是这一点,那样一来,她不就……
“我想嫁给隽。”玉涵低低倾诉,星灿般的大眼又蓄成水眸,在还没溢出之前,她含泪跑离庆王爷的书房。
从来就是笑脸迎人的玉涵,面对不确定的感情,也乐观不起来了。玉涵的痴情看在庆王爷和三兄弟的眼里,也只能怨叹女大不中留。
良久——
“采取行动?”聿祯开口。这时候也只能任私心操控一切了,毕竟,玉涵是他们惟一的妹妹、心头肉。
“如果能帮玉涵,偶尔当个小人无所谓。”聿-咧开大大的微笑,表示赞成。
“我加入!”聿宸当然不会错过。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庆王爷满脸疑惑。
“您配合就是了,少-唆!”兄弟三人异口同声。
“好啦好啦!”此时的庆王爷委屈地想,他上辈子是不是无恶不作?这辈子才会遭天谴,总是被儿女们吃得死死的,一点作父亲的威严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