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当居镇来了一双男女。
彪身通黑的骏马卧着那双男女;而此景会惹得行人不由得汪目的原因,实在是因为——他们的组合太奇异了。
持着疆绳坐在前面的,是一名白衣似雪、相貌俊美的翩翩轩昂男子;即使他的唇色只是微微向上勾起,却使人有种见到灿烂阳光的错觉。而奇异的是,这名男子竟有种让人想亲近、却又莫名想保持距离的邪魅气质。至于坐在后方,双手紧紧围在男人腰上的,是一名灰衣瘦小的女娃儿。由于她垂着两根粗辫子、又低着头,似乎一直很努力将自己藏起来,所以没有人能看清她的模样。不过正因为她看起来一身灰仆仆、脏兮兮的,和前方男子全身上下洁净得不见一丝尘垢的样子比起来,两人宛如天壤之别,越发地让人感到格格不入。
由于堂居镇正处水陆要道,所以镇上的人口多,来往的商旅人也多,绝对算得上是重要的大镇之一。而镇上主要的街道平日就热闹滚滚,这时再出现一匹高大的骏马上载负着这样一对醒目的男女,也难怪会引起不少人注意。
执着缰绳的白衣男子丝毫不将旁人的眼光看在眼里,他策着马儿前进,最后终于停在一间客栈前——一间名为“第一”的客栈。
第一客栈,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客栈——堂居镇第一大客栈、第一豪华客栈,也是收费第一贵的客栈。没钱?!对不起,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有钱?!对不起,还得秤秤你有多少斤两。在第一客栈里,就算你只是坐下来喝个茶,少说也得上两银子。那么普通的一桌酒菜呢?动辄十数两跑不掉。价钱更高的?当然有。嘿,就看大爷您花不花得起了——这就是第一客栈。
彬许有人会问,这样贵得离谱的客栈,生意想必不太好吧?错了,它的生意不仅好,而且好得不得了。天天高朋满座不说,在用膳时间迟些来还不一定有位子坐呢。奇怪是不是?其实这现象说穿了一点也不奇怪,只不过是店家懂得利用人性中好面子的弱点——
尤其是针对那些有钱人或自认为有钱的人,第一客栈只是提供了一个让他们证明自己有能力摆阔的地点而已。
说了这么多,那名俊秀、飘逸、含着微笑的白衣男子已经下马来了。当然,站在第一客栈门口的店小二也机伶地过来招呼。既然敢停在门口,自然有着雄厚的本钱;而且光看他一身上等绸衫、气宇不凡,让人想忽视也难。
店小二对于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身分等级,往往一眼就能猜出个十之八九他一眼就将白衣男子判定为上级,当然是笑容满面地立刻迎上去。
“公子爷,您要用膳还是住店?”店小二细长的眼睛溜到了马背上还坐着的一个人身上。即使那藏着脸的瘦小人影、一身的脏灰令他诧异,表面上他仍若无其事。
“我要你把这个交给你们当家的大掌柜,他看了就会明白了。”白衣男子将一根细长的银针递给他道。
店小二将银针凑近眼前。“公子爷,您这……”他不甚自然地笑着。
“快去!”白衣男子的表情说明了他讨厌-唆的人。
店小二不敢再多问,转身就往里面跑。
白衣男子则在店小二捧着针进去时,转过身向马背上的人伸出双臂。
“下来,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他的语调明显温和了许多。
而马背上的瘦小人影沉默地伸手让他抱下马。
白衣男子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下地面。
“这里就是我说的地方,我会要他们好好照顾你。直到你姊姊来找你为止。”
小人影仰起头,一张皎白、柔弱的脸蛋显露出来,写满彷徨无助的黑白大眼直盯着他看。
白衣男子——原无涯,一接触到她的眼神,心情也跟着下沉……他抬起手轻轻刷过她的脸颊。以一向寡情、薄情的他来说,这小丫头能让他为她做到这地步,也空前了。
“你不必担心以后的事。我把你交给拾老大,那就表示就算你的亲人一辈子没来找你,他也会养你一辈子。”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他当然希望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
南蝶迅速眨了下眼,突地又垂下头不发一语。
虽然早就注意到她少言及极端怯生的个性,可在她低下头时,脸上出现那种落寞又惶恐的神情,仍让原无涯的心绪跟着被牵动。他当然忖测得出她的心情,只是他根本不可能带着她继续上路,能为她做这安排已经是他最大的极限了。况且她现在所要做的,该是静静等待亲人的出现。
原无涯凝视了她低垂的头颅一眼,没说话,转身面向正朝这里跑来的人影。
“原爷,真的是你!”一阵夹带着意外惊喜的喝声响起。
一个身材高大、长脸怒眉、铜目阔嘴,原本该是一副凶样十足的男人,却奇异地笑容满面,大大降低了他的可惧度。他健步如飞地跑来,一下子就跃到了原无涯身前:而跟在他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则是刚才那店小二。
相较于他们,原无涯显得气定神闲多了。他勾起唇角,露出愉快的微笑。
“当然是我。别太高兴,我呢,是来跟你讨债的。”
拾老大可以什么人的帐都不买,惟独原无涯——两年前将他从阎王老爷那里拉回阳间的救命大恩人,他可是言听计从。他一直想找机会报恩的,所以不断打探他的消息:
偏偏他总是行踪不定,教他想为他做点什么事也难。他——拾老大,可是个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的男子汉大丈夫。他原本明天一早还打算再派人去查访恩人踪迹。没想到他竟已来到他面前。
拾老大必恭必敬地奉还银针。“原爷要什么尽避向我吩咐,我一定为您办得妥妥当当。”
没多久后,原无涯和南蝶已经被拾老大迎进客栈里最华贵舒适的一间餐厅用膳。厅里,除了他们三人外,还有拾老大的爱妾,及两三位拾老大的手下爱将。
美味佳肴一道道地上,这些自然全是拾老大特意吩咐厨子准备的拿手绝活。
“原爷,难得您肯来,这些可是本店师傅的拿手好菜,您一定要尝尝。还有这位小泵娘……”拾老大笑得可开心了,不停地招呼着原无涯。至于坐在他身边一直不曾抬头、静悄悄的彷佛化为石像的女娃儿,他也一并招呼。
“她叫南蝶。”原无涯看出拾老大对她的惊疑和好奇,视线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对旁人而言,也许她确实太过怪异了。“我想把她托在你这儿,直到她的亲人来找她为止。”他只说出目的。
如果她姊姊有回到破庙看到他留下的讯息,应该知道怎么来这里带走她。
拾老大并没有问原因。“原爷尽避放心,只要南姑娘不嫌弃我这地方,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只要是原无涯吩咐的事,那有什么问题。
拾老大的爱妾早就注意到一直没举署的小泵娘,她不禁悄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关切地低言:“老爷,妾身瞧南姑娘脸色似乎不怎么舒坦,是不是生病啦?”
不仅是拾老大,席间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听得到她的话,不由得把视线转向一直没出声的南蝶——的确,她低侧的面色苍白若纸,神情呈现极度的迷离,彷佛完全感受不到旁人的言谈举动。
原无涯微感有异,立刻伸掌搭住她的腕。只是他还来不及探诊出她的脉象,即被她突然转身、紧紧抱住他的举动弄征了。
而南蝶突如其来的举动也让众人惊诧不已。
“怎么?你真的不舒服吗?”一下子回过神,原无涯没拉开她是因为贴触着他的是一具凉冷又僵硬的身子,他也跟着有些紧张。
南蝶将脸蛋整个埋进他怀里,低闷模糊的声音隔了好久才传出来:“不要……我不要……”
“你想说什么?!”原无涯双掌握着她的肩,试图问出令她不对劲的原因。
“我……我不要在这里……”他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这时拾老大也关心地倾向前。“南姑娘到底是怎么了?没事吧?”
原无涯心神一动,眉头舒展开来,松开手掌。“没事,我想她只是不习惯面对这么多陌生人。”他早该注意到她这种情况了,瞬息有了主意,抬头看向拾老大。“这样吧,我先带她回后院,也请你派人弄点吃的过来,回头我们再叙,如何?”
拾老大立刻站了起来,朝他摆摆手。“原爷,您不是明日一早就要离开了?我看您干脆多陪陪南姑娘好了。我立刻派人送你们回房,有任何事尽避向小二们吩咐,如果需要我的话……”
原无涯也已经箍着南蝶的臂膀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对他潇洒一笑。“我不会客气的。拾老大,那就麻烦你了。”
南蝶放开抱着他的手,改拉着他衣袖。只要有他在,不管要去哪里,她都定定跟着他走。
南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心,又在疼了。她就是没办法和不喜欢的陌生人在一起,可是她喜欢的人为什么都要离开?爹爹、娘、姊姊都不见了,现在连这个捡她的人也要走了……为什么他不能留在这里?她还不要这么快就和他分开。
拾老大将招待贵客的后院全整理出来让原无涯两人使用。后院这一区属于客栈特别的独立空间,除了两间房,廊外有一个精巧的花园,除了小桥、流水、亭台外,还别具心思地在树下做了一架美丽的秋千。
小二们依照拾老大的吩咐,将方才餐桌上的所有美食全部搬进这里的小厅后,便告退了。
原无涯在桌旁坐下,隔过头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睇着仍呆站在他身后、紧捉着他衣角的南蝶。
“好啦,这里只剩下你和我……或者是要我出去外面等你用完饭再进来?”
南蝶立刻放开他,选了他旁边的椅子坐下:而且坐下后,她的注意力便全然转到眼前的食物上。天!她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好好吃过饭了,自从姊姊将她自那一片火海中拉出来后。
原无涯当然没错过她亮着眼、一副嘴馋的模样——她饿了,而且非常的饿。他眼中的笑意加深……
接着他动手夹菜放进她的碗里。
“吃吧,我也饿了。你想吃多少尽避吃,这一桌全是我们的了。”
当初只是无意中出手救了拾老大,对他要报恩、赴汤蹈火什么在所不辞的话可没放在心上——因为类似这种感谢词他已经听得耳朵快生茧了。若不是顺路经过这里,想到他正好是可以替他了却一桩麻烦事的适当人选,不然他几乎都快忘了这号人物。
南蝶抬头对他露出一朵笑靥,又埋首动筷,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即使非常饿,她的动作仍然斯文秀气得很,明显是出自有教养的人家。
美酒佳肴当前,原无涯自然也不客气了。
等到他们两个人享受完一顿丰盛的晚餐、小二上来收拾完桌面、端上了一壶好茶退下后,现实的问题才又回到他们眼前。
“饱了?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天逃诩有这些可以吃。”原无涯替两人倒了茶,微笑的眼睁在她身上转了一圈,接着不甚满意地摇了摇头。“嗯,真的太瘦了……我看得要拾老大让你多吃些,我再顺便开几帖药,看能不能把你的身子补强壮一点。”
南蝶白女敕的脸颊浮现两抹淡淡的红晕,汪汪若水的眼睛迎视着他,早已褪下了几分权色。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即使是在抗议,她的声音仍是捆细软软的。
轻啜了一口好茶,原无涯睨着她。
“是没什么不好,只不过风一吹就会倒了而已。”
南蝶敛着眉,皱了皱鼻头,竟认真地思考起来。
“有这么可怕的风,真的……会把人吹跑?”她自言自语地低喃。
原无涯将她的低语一字不漏地全接收,忍俊不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眯着眼看她……逗这一个彷佛遇上严重问题的女娃儿,竟成了他饭后的消遣了。
“嗯,如果真让你遇上,你要怎么办?”她只是和人相处有些困难,但并不代表她懵懂无知。原无涯已经感受到这一点,所以他想引她多开口说话。
“我……会紧紧捉住被风吹不走的东西……”她突地扬起睫毛,直视着他。“如果……你没有离开我……我就可以捉着你了……再大的风我都不怕……”她渐渐降低的声音出现了哀伤。
自从失去亲人、失去家的那一天起,她就被迫知道分离的意义了。她讨厌分离,尤其是必须和喜欢的人分离。当初那种哭到再也哭不出来,心痛到昏沉了好久的经历是她永远也忘不了的。
她的神情流露出根本不懂掩饰的眷恋和依赖,让原无涯的心没来由的一动。
“我的用处可不仅这样,小丫头。”他笑得畅怀:或许是看多了人性的虚伪,她的纯真倒显得格外珍贵。“不过我倒不希望你有用到它的一天。”
南蝶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睛一亮。
“你说的是……针吗?是不是刚才你拿给人看的那种针?它是……用来扎人的针?”
她有着惊人的记忆力,记得他曾说过他什么都没有,只有“几根能扎人的针”的话;而且她马上联想到他拿出来的针还让其他人对他恭恭敬敬,并且觉得好奇。
原无涯神情悠哉地看着她小脸蛋上现出的困惑。他点点头,却不开口。
可就在他点头的下一刻,她的表情已转为领悟。
“你是大夫。”乌溜溜的墨灵大眼毫不迟疑地揪着他道。
“见死不救的大夫。”他狡黠一笑。
南蝶不解。“大夫……还有见死不救的吗?”
“当然。”老实说,他对这外号还挺欣赏的。“所谓见死不救,包括救了也没用的、救不活的。还有……我不想救的。”要是被叫个什么华佗的,啥人都得救,那才是麻烦。
况且他的心肠也不是时时处在同情心泛滥的状态。
白玉似的小牙轻轻咬着下唇,她被眼前充满矛盾理论的男人迷惑了。
此时,一阵敲门声响起。
“爷,姨太要小的拿东西过来。”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
原无涯修长的手指转动着茶杯,视线在南蝶下意识偏身背向门、低垂的侧脸上略微停留后才道:
“进来。”
一名店小二立刻推门而入,手上捧着一叠浅粉色的衣料直接走到原无涯面前。
“爷,这是姨太要送姑娘穿的衣棠。姨太还说,如果姑娘看了不喜欢,她可以再请人另外裁一件。”小二忠实地传达了姨太的话。
原无涯淡淡一笑,接下了衣服。
“她倒很用心……”他反而疏忽了这问题。他记得带她走时,她仅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看来里面也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包括衣物。
小二转述完后立刻退到一旁去。
原无涯把衣服推到她手中,鼓舞地告诉她:“你自己先看看喜不喜欢。”
抱着他塞过来的衣服,南蝶迅速抬眼瞄他,然后迟疑地将衣服展开。她低头看着它,没啥开心欢喜的表情。
“怎么?不喜欢吗?”他注意到小丫头似有若无的冷淡神色。
“喜欢……”她不热中地点头。
而后原无涯挥手让小二先出去。
“要是喜欢,怎么一点高兴的样子也没有?”一般女孩子收到漂亮衣宴通常都会很开心,她的反应倒出乎他意料之外。
南蝶垂下头,手指轻轻在自己的衣服上拨玩着……只是因为他喜欢她才点头的。
原无涯此时也猛然发觉自己竟对这丫头花了这么多的注意力与心思。他笑了笑,举杯让甘纯的茶入喉沁心。
“在这里不愁吃也不愁穿,你只要安心地等着你姊姊来接你,我能帮的就只有这样了,小丫头……”
熊熊冲天的烈焰、不绝于耳的惊叫哀号声,血,构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炼狱图。
一脸狰狞的男人在火海中出现,手中提着还滴着赤红鲜血的刀,视线在搜寻着靠下人用身体当盾牌才得以逃出来的她……
她瘦小的身子缩在凹凹凸凸的假山石堆里,耳边不时传来男人的咆哮声,彷佛近在咫尺。她紧紧地咬住下唇,以防止自己尖叫出声……
直到那把染满鲜血的大刀突然出现在她身前,那张恶魔般的男人面孔也占据了她的视线时,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尖叫……
“啊!”
南蝶惊叫着张开眼睛——她从那场恐怖的梦境中逃开、醒来了。
梦魇还残存在她的记忆深处,她恍憾地瞧见自己置身在一间明亮干净的屋子里,一时间分不清是梦境或真实。
就在她被梦惊醒过来后一下子,一阵急促的“叩叩”声使她下意识转过头,接着她看到一个人推开门冲了进来。
南蝶的自然反应是立刻抱紧被子往床里面退——她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了。
“小姐,是你在喊吗?发生了什么事?”跑进来的是一名年轻的丫鬟。她手中捧着一盆洗脸水才要进来,却被里面传出的惊叫声吓得赶快冲进来。
南蝶张大眼睛盯着站在床边的女人,沉默着……
“小姐,你……没事吧?”丫鬟被她出奇灵澈的大眼看得好不自在。
突然间,她彷佛想起了重要的事,再也顾不得有陌生人在场,匆忙地跳下床,鞋也没穿便往门外跑。
丫鬟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怔一愣的,等到回过神时,她已经跑出门了。
南蝶的心高悬着,胸口紧绷得几乎无法呼吸。她直跑到隔壁厢房,没敲门双手便推开了它。一踏进房里,举目搜寻不见那个人的踪影后,她眼神黯了一下。
“小姐……”丫鬟总算追到她了,迟疑地站在她身后。“你要找什么吗?”
南蝶的脸色变得异样苍白。
“他……他走了?!”她轻颤着声音问。
丫鬟立刻知道她问的是谁。
“小姐问的是原公子?原公子他一早就离开了,连大爷也留不住他。对了……她突地到南蝶面前向她福了一个身。“我叫秋月,从今天起事伺候小姐。”
南蝶在确定他已经离开后,就再没心思注意她说什么。
他真的走了……她的心神又开始恍恍惚惚。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天,她却已经把他当成亲人了。会乖乖答应待在这里等候,也全是因为信赖他的安排。可他为什么不让她见最后一面?她知道他这一走,也许他们就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细瘦的人影蹲在小池塘畔,一株挣扎出石缝的小逼花吸引了她的注意。手指在花瓣上轻轻抚触着,少女清秀无垢、惹人爱怜的脸庞现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此时,一阵说话声及脚步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少女收回手,脸上的浅笑隐去,转身面向池塘——只因她不喜欢有人来这里。
可这阵杂沓声却是直朝她而来的。
“蝶姑娘,你在这里正好。好消息,你的事有着落了……”一行人从半月形门跨进来,走在最前方、一名样貌吓人却笑容满面的男人首先瞧见蹲在池塘边的少女,立刻朝她喊。
苞在他身后的三名黑衣人也随他走去。
南蝶紧皱着眉——他们靠近身后的感觉让她极端不自在,只希望他们赶快离开。
其中一名黑衣人向拾老大领首后,便越众上前,对着她的背影以极度温和有礼的声音道:“南蝶姑娘,在下等是应了南蝉姑娘的请求,来接你回府相聚的。”
他的话立刻让南蝶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转过身,在乍然面对数名高大陌生的影子时让她无可避免地退缩了一下。她握紧拳头——因为事关姊姊的消息,所以她必须努力克服自己的怯意。
“真的……是我姊姊……要你们来接我?”她的视线终于停在为首男人的脸上,颇感怀疑的。
男人的眼神闪过一丝变化,而这变化快得连他自己都不留察觉,可是南蝶却捕捉到了。
“当然是。南蝉姑娘此时正在敝府作客,姑娘跟我们走就可以见到她了。”他的语气不减诚恳。
南蝶只是沉默着……
“姑娘难道不信任我们?”男人的神色出现少许不和协的激动;而他身后两名黑衣人也悄悄互使了一个眼色。
拾老大受原无涯之托,自然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此时他开口了:
“你们不是说有大姑娘的亲笔信函?拿给蝶姑娘看看不就行了。”他也想验证他们身分的真伪。
罢才小二进来告诉他,说有三个男人要见南蝶姑娘,他心觉有异立刻前去探问。只见这三人一派温和无害,说出了要见南蝶的目的,他才知道原来三人是她姊姊请派来的,而且他们是看到留在破庙的讯息才会来这里找她;他们的理由充分,并无任何破绽,所以他才会让他们来见南蝶。
闻言,为首的男人才被点醒似的立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书信递给她——
“在这里,这是南蝉姑娘亲笔写的。”他迅速恢复了正常神态。
盯着他手上的书信好一会儿,南蝶才终于接下它。
她取出里面的信纸,只见纸上写着寥寥数字——
蝶儿:
速来与姊相晤姊蝉笔“蝶姑娘,是不是令姊?”拾老大见她一直看着手中的信,久久没抬起头来:他的心已经敲起了警钟,全身蓄势待发。
而那三名黑衣人此时也迅速交睫了一眼,似乎准备要采取什么行动……
随着南蝶的默然,空气中逐渐凝聚了一股紧张的气氛。
突然——
南蝶将那张信纸对折、再对折,她的动作显得十分认真、仔细,令她面前的众人也不免提着一颗焦躁期待的心情看着她。
终于,她仰起头来,无瑕的小脸上有着困惑不解。她水灵清幽的眸直视着拿信给她男人。
“这信……是你写的吗?”她的声音轻轻怯怯的,却带给众人石破天惊的震撼效果。
三名黑衣人同时失控地倒抽口气,而拾老大更是警觉不对劲,已经准备要对付他们了。
“南蝶姑娘,你怎么会这么说?此信确实是出自南蝉姑娘的手笔,莫非姑娘认不出来?”为首的男人失常只是一瞬,而后又镇定地笑了笑,并不害怕她真看得出实伪。
南蝶怎会认不出?从她懂得提笔开始,她写的第一个字是姊姊一笔一划教出来的,认得姊姊的字就像认得姊姊的人一样自然。她第一眼就看出信纸上的字“像”姊姊的字,却不是姊姊写的。她只是想不透为什么有人要学姊姊的笔迹写这封信?
她把纸又装进信封里还给他,视线移向比他们稍令她心安的拾老大,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敏感这空气中不稳定的氛围。
“那不是……姊姊写的字。”她摇头,且直言坦率。
她的话无疑是在平地震起了一声响雷。
老江湖的拾老大在她话声一落便疾速如雷地闪到她身前,面向三个已经可以确知意图不轨的男人,他威猛地喝问:“你们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捏造这封信?快说!”
摆衣人既被识破,也就不再假装下去了。冷哼一声,三人取出暗藏的短匕,迅速移动身形将南蝶和拾老大两人包围住。
“你还不够资格知道我们的身分!快快交出这丫头,或许我们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发狠话的黑衣男人露出了凶残的笑,道出他们真正的目的。
“放屁!”拾老大动怒了。这三个臭小子竟当他是省油的灯:想当年他盘踞大山挥令数百个强盗时,他们还不知断女乃了没喇。“你爷爷我要是让你们带走她,找就是王八乌龟!”
三个黑衣男人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
“那你就等着当王八乌龟吧。”说完,三人同时往他身上动手。
虽然从良当酒馆老板已经八、九年了,可拾老大的功夫也没闲下一日。他大喝一声,抽出缠在腰上的皮鞭便迎击上去。一时之间,只见数条人影夹杂在刀光鞭影中。黑衣人的武功不弱,况且又是三个围攻一个;而拾老大吃亏的地方是还必须保住南蝶的安全,所以没多久黑衣人逐渐占了上风……
绑院传出的击斗声终于引来前面的人,几名拾老大的手下一过来便看出了不利于他的情况,立刻加入战场。
情势一下子似乎扭转了,三名黑衣人反而被包围住,看样子是跑不掉了。可就在这时——
其中一个黑衣人不知道丢下了什么东西,一阵浓密的烟雾迅速冒出,顿时弥漫的浓烟中还带着刺鼻的辛味。未提防之下的拾老大他们吸进了一口,马上被呛得眼泪直流,一时乱了阵脚。
“老……老大……咳咳……”
“咳……老大……他们逃走了……”
摆衣人成功地制造出一场膘乱的场面,等到这阵呛人的浓烟消散,众人才惊觉黑衣人早已不见踪影了。
拾老大的视线疾远在四方梭巡过一遍,惊骇更甚。他又急、又恨、又怒地一抽鞭,呼喝着:“他娘的!他们把蝶姑娘掳走了!立刻出动所有弟兄把人给我找回来,找不到人,谁也不准回来见我!”
盛怒之下的拾老大下了这道令众手下头皮发麻的命令,于是整个客栈,包括在明在暗的所有人几乎倾巢而出。
想让他拾老大当王八乌龟?哼,那三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