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泰!”宇文泰刚走到庭院的甬道,身后传来她的低声呼唤。
“什么?”他回头,随即双足难移。
此刻她也走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银色的月光笼罩著她,让她看上去与昨天上午趴在御花园石山上的那个小女孩有很大的不同。
那时的她充满稚气和叛逆,此刻的她却高雅圣洁。
美丽的眼睛熠熠闪亮,完美的五官挑不出一丝毛病,满头青丝披散在肩头,身上的素色长裙仅用一条白丝带在腰间系了个结,柔软的衣料衬托出她美好的身体曲线,让她具有一种成熟女性的娇媚。
呃,这是小阿儿吗?他急促地移开视线,望回她的脸,那里同样让他困惑。
“你几岁?”他问她,在记忆里她的眉毛没有这么黑,眼睛没有这么亮,而她的嘴,应该也没有这么红艳丰润。
“十五。”她回答后强调。“不要以为只有你不想要我,我也不想嫁给你!”
“真的吗?”他轻声问,觉得她很有趣。从她的语气里,他知道自己的拒婚伤了她的自尊心,因此她要以不嫁给他作为报复。那么,如果他愿意娶她呢?
“是真的。”她咬著红唇回答,被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弄得心神不宁。
宇文泰乐了,此时此刻,他对皇帝轻率的指婚似乎不再那么反感和排斥。他抛给她一个温暖迷人的笑容,适度地提醒她。“可那是皇上的圣谕。”
“我知道。”她细致的眉头皱起。“如果皇兄坚持,你会怎么做?”
月光下,一对明亮的眸子深深地凝望著她。当她的心开始不规则地跳动时,她看到他的嘴角扬起,脸上漾开迷人的笑靥。
“谨遵皇命,小鲍主。”
音落,他已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夜色中。
“‘谨遵皇命’?这是什么意思?”看著空寂的庭院,静宁暗自思忖著,随即眉头一扬。那不就是按照皇兄说的做吗?那么说,他是想娶我的?
她的心一紧,再一松。我要嫁给他?她看著天边的月亮傻傻地问。不会的,他是说著玩的,因为他一开始就明确告诉过皇兄,他不想娶她。
是的,他最后那句话是逗她玩的,而且皇兄也是信口说的,她没必要当真。
就是,我可不想嫁人!她对自己说,如果不是今天偷听到皇兄与他的密谈,她脑子里根本就没出现过嫁人的问题,因此如果黑泰──哦,现在她知道了,他的大名叫宇文泰,而且他不是一个小士兵,而是将军!
如果他只是说来逗她玩的话,她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当她回到寝宫,月兑衣上床时,又对他不想要她而感到郁闷,特别是想起在屏风后听到哥哥将她许配给他时,他竟当即拒绝,她不由得感到很不甘。
“哼,这个自大、爱发号施令的男人!”她委屈地想,难道自己真的那么不讨人喜欢吗?昨天在御花园得到他帮助后,亏她还对他很有好感,可现在,她才不想再理他呢!
如此想过后,她很快就被睡意带走,忘记了那个恼人的男人和可笑的婚约。
当然,忘记这个突如其来的婚约的人,不仅仅是美丽的小鲍主……
不过,元修没有食言。他授贺拔岳为大都督,统领雍、华等二十州军事行政的圣谕,与赐宇文泰婚娶静宁公主的诏书,两个月后被快骑送达关西大行台府。
随即,贺拔岳按照宇文泰的建议,以饲养军马为名,集中兵力于平凉,抚慰流民,结好异族,广施良政,并渐渐得到各州刺史的认可,先后收编了各州兵马。
随后,他又委派宇文泰前往边塞要地夏州担任刺史,以扼关陇咽喉。
在这一连串的行动中,宇文泰将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安抚边民,平定骚乱和协助贺拔岳整军扩编之举上,那纸赐婚诏书被束之高阁。
而元修也忘记了一纸婚书后该有的纳娶婚典,他因皇位而终日忧心忡忡。
斑欢对皇帝授权贺拔岳的举动从一开始就很反对,但元修有非常好的理由:柔然等族蠢蠢欲动,授其大权实为固守北方,如此才能保京畿平安。
另外,对将公主许配给宇文泰的解释也十分实际:年轻有为的宇文将军战功显赫,对朝廷忠心耿耿,至今尚未娶亲。以公主下嫁,正是对有功之臣的奖励。
因此,高欢无权干涉,但私底下,他却另有一番安排……
到了第二年末,除灵州刺史曹泥依附高欢外,关陇各州都听命于贺拔岳。
柏拔岳决心来年开春攻打曹泥,但宇文泰反对,认为曹泥虽依附高欢,但灵州不过是孤城一座,不足为虑,侯莫陈悦反覆多变,势力更强,现在正是对付他的时候。可是贺拔岳没有接受他的建议,反而联合侯莫陈悦攻打曹泥。殊不知,侯莫陈悦早已得到高欢指示,在行军途中安排杀手,设计杀死了贺拔岳……
春风吹过原野,山花迎风怒放。由夏州通往平凉的大道上,一队快马风驰电掣般地奔来,“哒哒”的马蹄声震碎了边塞的宁静。
身穿铠甲,外披锦缎斗篷的宇文泰策马狂奔,他锐利的目光注视著前方,在他二十七年的生命里,似乎从未经历过这样寒冷的春天。
从接到贺拔岳死亡的消息起,这样的寒意就穿透了他的身躯。
当清晨看到气竭力衰的信使出现在训练场上时,他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丙然,他视为恩师益友的贺拔岳死了,被阴险小人设计谋害了!
如今,他已被众将推举为继任者,执掌帅旗,以稳定军心。
此刻他正在赶往平凉的路上,而他的心沉重得仿佛被巨大而冰冷的铁石镇住,充满了内疚、伤心和愤怒。他发誓,一定要报仇!
如果他当初能更坚持自己的主张,劝阻行台大人的话,大人也不会被奸邪小人谋害!为此,他深感内疚。他虽对侯莫陈悦早有戒心,却没想到那贼人竟敢以卑劣手段骗行台大人入帐,让预先埋伏的刺客杀死他。想到这点,他怒火填膺。
“大人,前面有队官兵挡道。”他的随从兼护卫队长巫蒙大声对他说。
他凝神,注意到前方有支数百人的军队,当看到帅旗上巨大的“侯”字时,心里发出一声冷笑:哼,高欢的动作可真快!
双方在相距不过丈余处停马,对方高坐马首的正是高欢旧交,身材短小,形象凶狠的侯景。侯景当初同样是葛荣部下,因此宇文泰早就认识他,深知其为人狡诈残暴。此刻见他横挡道上,自然十分不满。“本将正在赶路,狗子为何挡道?”
邦景听到他以轻蔑的语气直呼他的小名,不由得恼怒,但碍于对方兵强马壮,也不敢横来,便不屑的回道:“贺拔岳已死,我乃大宰相派往平凉招抚贺拔部的骁勇将军,宇文将军不过是夏州刺史,你我何不各退一步,让出道来各走半边?”
宇文泰将身上的斗篷角愤然一甩,厉声道:“狗子孤陋寡闻,本将不仅是夏州刺史,更是皇上亲授的武卫将军、关西大行台左丞,领府司马,光禄大夫。贺拔岳亡,我宇文泰在,你想怎么样?”
见他发怒,侯景见风使舵。“不想怎么样,我不过是受大宰相之命。”
宇文泰双手合抱向天一擎。“大宰相与本将同为吾皇臣子,当共扶王室,建大义于海内,奉戴皇上,精忠报国,怎可以大宰相之令凌驾于皇命之上?如此悖逆之言,人当可诛,若不速离,莫怪我剑下无情!”
见他义正词严,威风凛然,侯景知道自己失言落了把柄,于是不敢多说,让开道,看著宇文泰一行跃马扬鞭,往平凉飞驰而去。
***
炎炎夏日,芳草萋萋。
元静宁独坐深草中把玩著一束刚摘来的花,而她的思绪却在千里之外的关陇。
如果说十五岁那年,因为一个有著迷人笑靥的男子忽然闯入,令她情窦初开的话,那么十七岁的她已是少女怀春的年纪。
整整两年又三个月了,自书斋一别后,她再没见过宇文泰。
最初几个月,她确实把婚约和那个短暂邂逅的男人给忘了,只在偶尔走过御花园那座石山时,心头会浮现他的身影和他轻快的笑声,但也仅是浮扁掠影。直到皇兄告诉她,赐婚诏书已送去关西大行台府,并且宇文泰已经收下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讨厌嫁给他,反而还有一种期待。
期待什么,她并不清楚,只是一想到他面对那纸圣谕,果真做到“谨遵皇命”时,就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迫于皇威而不得不接受婚约呢?还是像她现在一样,也带著几分雀跃的心情欣然接受的?
谨遵皇命,小鲍主──每次想起这句话,他那夜在庭院里的笑容就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让她忍不住悸动,忍不住想笑,忍不住必想与他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而所有回忆,包括在黑暗的书斋中他粗鲁训斥她的一幕,总能带给她快乐。
也就是从那夜起,她经常想起他与皇兄密谈的事情,不由得关注起朝廷大事,特别是关陇战事。她曾向皇兄打听,也常参与皇兄与亲信们的交谈,因对天下大事了解多了,她也慢慢有了自己的看法和主张。
元修知道妹妹不是个平庸女人,也很信任她,加上自从她关心朝廷大事后,对他荒唐的私生活干涉得少了,于是他乐得如此,也不时跟她谈谈时政或朝臣。
也因为这样,她清楚皇兄早已对做傀儡皇帝感到厌烦,尤其在贺拔岳死后,他想倚重宇文泰来牵制高欢,因此授宇文泰关西大都督之职,统领关陇各州。
如今,宇文泰已经消灭了侯莫陈悦和曹泥两大强敌,雄踞长安。可是他好像忘记了他们的婚约,就连皇兄似乎也忘了他亲自赐予的这门婚事。那么,她是否也该忘记呢?在寂静的花园里,她黯然地想。
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到堂姊明月正带著宫女面色不悦地向她走来。
“静宁,皇兄怎么还不回来?你不觉得他这次打猎的时间太久了吗?”明月站在她面前,习惯性地紧捏著裙摆,那是她正在闹脾气的征兆。
静宁看著她阴郁的双眼、不佳的脸色,安抚道:“其实也没多久。”
“都十天了,还不久?”明月在侍女铺放于草地上的绣花垫上坐下,挥手让侍女离开,生气地瞪著静宁,好像元修外出迟迟未归全是她的过错似的。
看到两个侍女战战兢兢地退到花园外,静宁拧起了眉头。每次堂姊心情不好,身边的人都得受罪。
她们堂姊妹虽然个性不同,但一直很亲近,尤其在明月失去父母,久居平阳王府后,她们更加形影不离,直到元修与明月有了不伦之情,堂姊妹之间才开始龃龉不断。此刻见她又在为皇兄的事大发脾气,并迁怒于人,静宁很不以为然。“十天半个月算什么?皇兄是一国之君,怎可整日守在后宫?”
“为何不可?主持朝政有大宰相,办事有大臣,打仗有将军,何须皇兄亲劳?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明月同样皱起了眉头。
对她无知的言论静宁无法保持耐心,直言道:“皇兄是天子,天下事自当亲力亲为,怎可仰赖臣子?我倒希望他能远离你,那样起码能保住点帝王尊严。”
元明月知道她又在暗责自己与皇兄“婬乱宫廷”的事,立刻脸色一变,刻薄地说:“静宁,我早知道你嫉妒我,我同情你年过十七还未尝男女情爱,所以就算你说什么我也不会计较。”
“嫉妒你?我为何要嫉妒你?”静宁被她过分的言词激得满脸涨红,更为她不知羞耻,将与皇兄的行为说得理直气壮而生气。
明月轻扯裙裾,摆出元修最喜欢的柔媚神态轻蔑地说:“你就是嫉妒我,因为皇兄说我比你漂亮、比你温柔。男人都喜欢温柔女子,可是看看你,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温柔的骨头,哪个男人敢要你?皇兄为你许婚,是人家宇文将军不要你,那又不是我的错,你不能自己得不到也不许别人得到。”
她的话直击静宁的要害,她的脸色转为苍白,但仍不服气地反驳。“你胡说!我是在可怜你,你知不知道?皇兄违背伦常将你留在寝宫,名义上封你为公主,实则待你如妃嫔,皇后和其他后宫早已不满,如此下去,你定害死自己!再说──”她喘了口气。“宇文泰并非不要我,我相信等他有空时,一定会来娶我!”
“你吹牛!”明月多年来一直受到元修的宠爱,养成骄纵自私的毛病,加上静宁总是阻挠她与元修的关系,因此报复般地讥笑道:“他要是愿意娶你,为什么婚书都寄出两年多了,却连个回应都没有?”
“我没吹牛!那是因为……”静宁生气地瞪著她,却一时想不出要如何解释。
“那是因为我在打仗!”
报丛边的树木后有个男人大声地代替她回答了。
静宁和明月同时转身,看到一个黝黑高大的男人正大步走来。
一开始,静宁并没认出他是谁,而他走到她们面前时,似乎也有点迟疑。
他谨慎的目光在地上坐著的两个美女之间徘徊,最后停在了静宁脸上,唇角一扬,露出静宁熟悉的迷人笑容。
“黑泰?!”她惊讶地手捂双唇,以为是在做梦。“是你吗?”
宇文泰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她,将她一把拉了起来,笑道:“感谢老天,你没有忘记我。小鲍主长大了,差点儿让我认不出来啦!”
说完,他转向嘴巴惊得合不拢的明月,笑容一收。“你说错了。我要她,如果不是为了朝廷大事,我早就娶走她了。”
“可是,我以为……”明月呐呐地不知该说什么。她从未见过宇文泰,想不到他是这么一个英俊魁伟的大男人。
宇文泰打断她。“不管你以为什么,都不重要。现在,请速随杨大人回去收拾行装,我们得尽快启程。”
说完他拉著静宁往他印象中的庭院走去。
对他粗鲁的动作,静宁并没有感到不悦,也没有反抗,因为她完全被他的突然出现弄糊涂了。除了盯著他看,她不知该做什么。他比以前更黑,也更魁伟,但他的笑容一点都没变,还是像她记忆里那样温柔动人。
明月木然地看著他们的背影,直到侍女扶起她,才惊讶地问跟随宇文泰同来的杨宽。“杨大人,那个男人真是宇文泰吗?”
“正是他。”杨宽回答,以手引路。“平原公主请快收拾,时间不多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我得收拾行李?”
几乎在同一时间,静宁公主和平原公主发出了同样的质疑。
不同的是,静宁的质问对像是宇文泰,明月质问的是杨宽。
杨宽的回答非常简单。“皇上在等你。”
仅此一句,明月再无疑虑,开心地指挥她的侍女收拾衣物细软。
而当她和其他妃嫔在宫女太监们的帮助下,登上宫门外的马车时,含章殿内的静宁还在与宇文泰纠缠不清。
“你得告诉我到底我皇兄发生了什么事,否则我绝不离开!”
当宇文泰带她回到寝殿,静宁一直固执地要求,可他好像没听见,要侍女收拾她的日常物品,自己则带她进了一间空屋,反身将门关上,手臂略微用力,她脚跟一旋,站在了他的正面,而他则托起她的下颏,眯著眼睛盯著她看。
“你干嘛?转得我头晕。”她不满地抱怨,看到他专注的目光时,她的脸像被火烧了似的。她缩回下巴,低声说:“干嘛那样看我?我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有,有好多。”他的手轻轻划过她的脸。“你有好看的眉毛,好看的眼睛和好看的鼻子,还有好看的嘴……”
他的指尖轻如羽翼地碰触著她的五官,静宁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肌肤变得异常敏感,被他碰到的地方又痒又刺痛,身体还窜起一种说不上来的兴奋感,那感觉实在太美妙,太怪诞了,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想躲开他的碰触。
“噢,黑泰,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笑靥盈盈,眸光闪闪,宇文泰恍若被定在了原地,心脏停止了跳动。他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捧起她的脸,双眼闪动著奇光注视著她。
这个美丽的女人真是两年前,他在石山上拯救的那个放纸鸢的小女孩吗?身高没什么改变,眉眼还是那样秀丽,可是体态比过去丰盈,神态也更成熟。
“你果真长大了!”他欣喜地看著她,陶醉在她悦耳动听的笑声里,迷失在她细腻的肌肤所带给他的悸动中。
“当然,我已经满十七岁了。”她自豪地宣布,因他火热的目光而双颊飞红。
门外传来说话声,他们同时向后退开,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异样感觉顿时散去。
宇文泰打开门,门前站著几个士兵,宫女也收拾好了东西。他指指包袱,对士兵说:“把它们放到车上,准备启程。”
士兵们提起包袱离去后,他才转过身对红晕未褪的静宁说:“你快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要带走,我想你大概没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来了。”
这话提醒了静宁,她想起他带她来到这里的理由,立刻笑容一敛,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你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我皇兄出了什么事?”
“皇上没事,只是他不愿再回来。”从乍见她的惊喜中清醒,他迅速看了看四周。“我是来带你们离开的。”
“为什么要离开?不,不要敷衍我,告诉我实情!”看到他脸上那种淡漠的神态,静宁立刻阻止他。“我不是小阿,我知道皇兄与大宰相的关系最近有点紧张,可是他为何突然不回来了呢?”
见她态度坚决,宇文泰只好简单地告诉她。“没错,他们决裂了,皇上已调动河南各州的五万余兵马,假称要御驾亲征南朝梁国,实为攻打晋阳宰相府。而高欢获悉后立刻表示要出兵支援皇上,此刻已率二十万大军往洛阳而来。”
静宁大吃一惊。“他不可能是来帮助皇兄。”
宇文泰赞许地看她一眼。“是的,你很有头脑。他不是来帮助皇上,而是要对皇上宣战。见他来势汹汹,皇上派杨大人赶去见我,指示欲从洛阳迁都长安。”
“因此让你亲自来护送我们这群女人西迁?”她惊讶地问。
“没错。”他轻描淡写地补充,暂时不想告诉她他此番前来的真正原因。“当然,除了女人还有皇宫其他重要的东西。”
“可是,皇兄不该如此草率地与大宰相撕破脸。”静宁忧虑地说:“如此仓皇西奔,丢弃皇宫,不像深思熟虑后的行为,有损皇家威严!”
宇文泰震惊地看著她,难以置信一个久居深宫的小女人对朝政能有如此见地,而且还说出了他的看法。当听到杨宽告知他这事时,他真想给那个做事莽撞又懦弱无能的皇帝一记重拳。不过现在,他不想再增添她的烦恼。
“有些事没人能改变。”他平静地说,暗指皇帝的个性。“我们快走吧!”
静宁克制著心头的震惊,麻木地跟随他出了门,登上等待著她的马车。
元明月与皇后妃嫔、太监宫女们早已在车上,杨宽和近千人的护卫队均准备妥当。一走入军队中,宇文泰脸上不再有任何笑容,他威严地上马,发布号令,静宁在车内注视著他作为大将军的另一种风采。
车轮辘辘,战马跶跶,这支护卫著皇室马车的队伍,在一列写著“泰”字帅旗的指引下,浩浩荡荡地出了洛阳,往西而去。
车速不慢,左右护卫的马蹄扬起尘土,贴身侍女香儿想将窗帘拉下阻隔风沙,可静宁不愿意,她喜欢看到宇文泰在马上的雄姿。“别拉下,我要看外面。”
香儿笑道:“这么多的人,公主能看出谁是宇文大人吗?”
静宁红著脸否认。“谁在看他?”
香儿知道公主说谎,但也不点破,笑道:“公主是该把大人看仔细才对,这次前去,进门就拜堂,公主不认准驸马哪成?”
“谁告诉你我们进门就拜堂的?”静宁好奇地问。
“杨大人说的。他说皇上已经下诏封宇文将军为关西大行台,兼尚书左仆射,还赐他即刻与公主完婚,他这是来迎亲的呢!”
“何时下的诏?”静宁大惊,刚才跟宇文泰在一起,他什么都没告诉她。
“听说是昨天。”
昨天?想到皇兄目前的危机,她心一沉,一定是危机关头,皇兄想起了这门被遗忘的婚约,于是授官赐婚,这才是宇文泰不得不亲自前来的原因。
她深知皇兄对所有握有兵权的人都无法完全信任,对宇文泰亦然。现在,宇文泰成了平衡朝廷两大势力的重要一方,皇兄必须笼络他、倚靠他。
因此,在此时下诏要他们“即刻完婚”,完全是为了皇兄的需要。
想到自己成了皇兄巩固皇权的工具,她心头生出一股寒气。
那么宇文泰呢?她往车旁奔驰的队伍看去,毫无意外地看到了宇文泰矫健的身影。对他来说自己又算什么呢?如果不是“遵皇命”,他今天会来吗?他还记得她吗?在花园乍相见时,他似乎并不记得她了。
放下窗帘,先前与他重逢时的喜悦消失殆尽,她对窗外的景色也没了兴趣。
车队一直在不知疲倦地赶路,直到太阳落山、月亮升起,队伍终于在一处平坦的山谷口停住。
门一开,银白的月光洒满车内,宇文泰矗立在车前,当看到静宁瞪著两只大眼睛看著他时,他冷峻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对她伸出手。“来吧,下车休息。”
静宁身不由己地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所有愁绪都融化在他的笑容里。
可是他没有拉著她的手扶她下车,而是将她拉入怀里,抱她落地。
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尚未站稳,就急著想推开他。
“我有没有弄错,勇敢的小鲍主是在害怕我吗?”头顶响起他打趣的声音,他的双手依然在她腰上。静宁的脸不由得又烫了起来。幸好山石树木挡住月光,没人看得清她的红脸庞。
“谁怕你?我只是不想让人看笑话。”她再次扭动身子想挣月兑他的掌握。
这次他没再坚持,放开她。“好吧,小鲍主,好好歇息,晚膳会有人送来。”说完,他转身要走。
“等等。”她喊住他,想起心里憋了很久的问题,可是当他回头看著她时,她又没有勇气问出口,怕那答案是肯定的。
宇文泰俯身看她,看到她美丽的小脸满是忧虑,大大的黑眸充满犹豫时,不由得一惊。路上发生了什么?“怎么了?莫非你真的在害怕我?”他温柔地问。
静宁摇头否认,鼓足勇气问:“你是因为皇兄才来的吗?”
宇文泰一瞬也不瞬地注视著她,月光在他深邃的眼眸里闪烁,深深吸引著她。她屏住棒吸,等待著他的回答。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她终于听到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不,我是因为你才来的。”
静宁缓缓舒了口气,紧绷的双肩随之放松,而这细小的动作全然落在了宇文泰精明的眼中。他握起她的手,轻轻捏了一下,更加轻柔地说:“是我的错,我早该把你娶走的。不过,我会纠正它。”
听到这句自信又熟悉的话,静宁想起两年前在御花园石山上,他救她时也说过类似的话,不由得嘴角一扬,露出笑容,期待地想:也许他早先回答明月的话是真的!他要我,只是因为忙于打仗才没时间来娶我。
“这就对了,你不该有烦恼。”他放开她,深深看她一眼后离开了。
直到他魁伟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静宁才回头打量起四周,发现自己身后已经有顶小巧的帐篷,香儿正忙出忙进地收拾著,而峡谷中也有许多帐篷。
“呵,没想到他真的想要你呢!”元明月的声音从附近的帐篷前传来,静宁定睛一看,见堂姊正坐在树下看著她。月光透过枝叶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像只蜷缩在草丛里的花斑兔。
她朝那儿走去,虽然堂姊骄纵任性,但仍是她的亲人。
夜深了,侍女早已呼呼大睡,可静宁仍瞪著帐篷顶了无睡意,并不是简陋的床铺让她难以入睡,而是有太多的心事困扰著她。其中不仅因为皇兄的轻率躁进,还因为他,那个明确无误地告诉她将要娶她,却总让她有若即若离之感的男人。
他身上似乎有股奇特的力量深深地吸引著她,可是她猜不透他。他的一切似乎都包裹得紧紧的,虽然他的笑容如同三月春风般令人感到温暖和舒适,但他的目光像谜一样,深不可测。就算她单纯无知得不懂得该如何了解男人,也知道光凭他愿意娶她,或者她对他印象不错的理由就嫁给他,是在拿自己的一生做赌注。
可是,她要如何才能了解他的心呢?
第二天启程前,静宁提出要骑马,但被宇文泰一口回绝,认为将她暴露在阳光下并不合适也不安全,于是她闷闷不乐地缩在摇蔽的车里咒骂他的专横。
午后,队伍到达黄河边,由于马车需要靠渡船一辆辆地送到对岸,因此当最后渡河的静宁登上马车时,夕阳已染红天地。
香儿正准备上车,一个声音喊住她。“你等一下再上去。”
听到宇文泰醇厚的嗓音,车内的静宁一愣,而看到他进到车厢来时,更是大吃一惊。“你怎么上来了?”
“我有事要对你说。”他对她微笑,顺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的笑容对她总能产生很大的影响力,此刻,她心跳加快。而当他坐下,膝盖顶著她的时,她被碰到的地方像被火烙著似的。她纳闷:跟香儿坐在一起时,这车内显得很宽敞,为何换成他,车子就猛地变小了呢?
“你还为早晨我不让你骑马而生气吗?”他倾身向前,双肘撑著膝盖望著她。
“没有。”她摇摇头,不解他笑容里的那抹忧虑。
“真的?”他专注的眼神吞噬著她。
看著黑眸中的自己,她点头,又摇头。
他咧嘴,微笑变成大大的笑容。“你那是什么意思?”
静宁回过神来。“哦,我的意思是,我不生气,真的。”
“那就好。”一抹忧虑消失,他的双眸充满了快乐。
他在乎我!不想让我生气!发现这点,静宁压抑的心情忽然轻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