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婚?百合怎会做这样的事?”
正午的阳光穿透纵横屈伸的树木,令阴冷幽暗的山林温和而明亮。冼崇梃带着他的贴身卫队,行走在林中,脑子里不停地想着这个无法找到合理答案的问题。
两天前,当他扫平西峰口贼窝,匆匆赶回家参加妹妹百合的婚礼时,竟得知她与小妹串通一气,玩了个“以妹代嫁”的游戏,既耍弄了新郎,也气坏了爹爹。
这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他深感震惊,实难相信一向理智、守信、顾全大局的百合会做出如此自毁声誉的事来。可还来不及了解详情,他即奉父命出门寻找百合,答应把她带回来交给太守爷冯君石,完成既定婚事。
他一定要找到她,就算没有爹爹的命令他也会这么做。
虽然他一向支持她,但在这件事上,他相信她错了,完全错了。且不说他都能看出她对冯君石的好感,就说如今的她早已不是七岁时莽撞无礼、敢与无极太君过招的黄毛丫头,更不是寻常弱女子,而是威震岭南、号令十万户的大酋长,真的想悔婚抛夫也该堂堂正正的宣告乡里,何必做出逃婚这种理不直、气不壮的事来?
等见到百合,他一定要先将她痛骂一顿,如果她敢反抗,他会将她五花大绑地扛回家——纵使她有武功,他相信他办得到。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打听到她的消息,今天,他决定去军墟或九重天看看,这两个地方是百合最重要的据点,他开始时认为她不会躲到那么明显的地方去,可现在,他不再那么想了。
“大人,有人在哭。”卫队长冼克忽然拉住他。
冼克是他的族兄,听觉一向敏锐。他立刻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右边山坡上,果真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和一个像被闷住的女人声音,呜呜咽咽的,但不像哭声,很像是小动物被猎人抓住时无助的抗争之声。
“走,去看看!”冼崇梃当即对大家说,虽然他相信那个女人绝对不会是他妹妹,因为百合和碧箩熟悉山林,也没人敢抓她们,但他仍决意去察看一番。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道往右边山林奔去,可是那断断续续的呜咽声消失了,只有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地传来。
不久,前方出现两个男人,他们正合力拖抱着一个女人往山上密林走去。当发现冼崇梃等人时,那两人立刻抱起女人不顾一切地往前跑,那寂静无声的女人显然已失去了知觉。她的头无力地耷拉着,满头黑发和身上的罗裙拖曳在地上,不时被锋利的石头和荆棘扯住,但他们毫不理会,只顾着往山上跑。
“站住!”冼崇梃发出一声厉喝,那粗壮的嗓音震得山林发出回响,那两个男人一愣,其中一人匆匆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加快步伐与同伴抱着女人闪到树后。
“又是你?斜眼阿三!”在那人回头的瞬间,冼崇梃认出熟悉的面孔,立刻大步追去。“贼阿三,看到你爷爷在此,你还敢跑?你的贼主子这次又窜到高凉来抢女人了吗?再不给我站住,这次有你好瞧的!”
那两个男人抱着女人爬山已经气喘吁吁,再被他这一吓,更是双腿发软,绕过几棵相连的大树后,便扔下女人,瘫倒在地。
“哼,有本事就再跑啊?”冼崇梃奋力追赶过去,站在气喘如牛的两个山贼面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女子,愤怒地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们那贼主子无论流窜到哪里都忘不了抢女人!”
“当然,英雄爱美人嘛,难道蛟龙不是吗?”大树后走出一个精瘦男子,虽然他不及冼崇梃高大魁伟,但一身健壮的肌肉令人望而生畏。
两个男人一看到他立刻爬起来。阿三恭敬地说:“渠帅,长发美人在这儿。”
被称为“渠帅”的男子二话不说,反手一个耳光甩在他脸上,阿三一双斜眼立刻成了竖线。“笨蛋,我说过不得伤害她,你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
“她……她又打又骂,力气不小,我们拖不动,只好打晕她……”
“蠢驴!”男人咒骂着转向冷眼旁观的冼崇梃。“蛟龙,前几天你趁我不在山上时,毁了我的分舵,抓了我的兄弟,我可以不计较,但这个女人是我在罗州看中的,跟了她多日才得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又是保证?”冼崇梃鄙弃地打断他。“山猫,你我都知道你的保证连放屁都不如,要我相信你,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跟你啰唆,这里不是梁州,你无权找我麻烦,容兄弟就此别过!”山猫说着,动作灵巧地抱起地上的女子想走。
冼崇梃的动作也不慢,立刻挡住他的路。“放下她,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说这话时,他的卫队已经将山猫和他的两个手下团团围住。
山猫看看眼前的情势,知道自己人少力薄,难以取胜。但即便如此,他仍舍不得放下刚到手的美人,于是放肆地狂笑。“蛟龙,你真以为凭你们几个就能困住我吗?要是那样的话,你又何必忍受我到今天?”
“不要神气,山猫,我早告诉过你,你迟早会落在我的手里!”
“是吗?那我等着。”山猫有意激他。“喔,差点忘记告诉你,竹儿快给我生小山猫了。哈哈,你的女人果真棒,姿色好,肚皮也争气,可她跟了你那么久,为何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呢?可见我还是比你强……”
这番话果真将性情暴躁的冼崇梃激得勃然大怒,他猛挥一拳打向正滔滔不绝的山猫。“大胆婬贼,强抢民女,糟蹋良妇,还敢如此炫耀,我打死你!”
他的拳头虎虎生风,但山猫多年为寇,自有其避险之才。略一弯腰躲过那迎面而来的双拳,再几个晃动后,已经逃月兑冼崇梃和卫队的包围,往树林里跑去。
“站住!”冼崇梃大喊着紧追不放,决心要救出那个被抢走的女子。刚才他已经注意到,那个昏迷的女子很年轻,也很秀气,他绝不能让那样美丽纤弱的女人被那个贼王糟蹋了。双方在山林里追逐,由于没有了女人的拖累,阿三和他的伙伴跑得坑卩了,反倒是抱着女子的山猫渐渐有点力不从心。
“该死的冼崇梃!”眼看难以逃月兑,山猫咬牙切齿地咒骂着,猛然站住,将手中的女人往紧追而来的冼崇梃扔去。“拿去吧,这个女人是你的了!”
冼崇梃知道这是山猫拖延他追击速度的计谋,但也只能先伸出双臂接住辫迷的女子,大声命令属下。“别让他逃了,抓住他!”
冼克带着其它护卫脚不停歇地紧跟着山猫等人跑去。
躺在冼崇梃怀里的女子在这一阵抛接中,褴褛的长裙翻起盖住了她的头,露出穿着单薄丝裤和双层底软鞋的修长下肢。这是冼崇梃见过最美丽的长腿,他心头一阵乱跳,手心竟出了不少汗。
呃,见鬼了,自小在女人堆里打滚的他,居然为一双女人的美腿而心跳!
他暗自咒骂着,小心地将她的裙子拉好。破烂的裙裾上沾了不少泥沙和污迹,由此可见她曾经挣扎得有多激烈。
他把她抱到不远处的溪水边,解下头巾在水里弄湿后擦拭她脏污的脸。当他的手指碰触到她冰凉而细女敕的肌肤时,一股热流通过指尖直抵心窝,引起他内心深处罕见的悸动。而擦净面颊,她精致的五官呈现在他眼前时,他的呼吸窒住。
傲无疑问,这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原以为他的两个妹妹已经是天下最美的女人,可眼前这个美人更美过妹妹们几分。她洁白无瑕的肌肤、秀雅端正的五官和完美的身材无一不攫获了他的心,他忍不住想靠近她、抚模她……可是,他没有。
他再次用湿布擦拭她的额头,伏在她耳边轻声呼唤:“姑娘,醒醒——”
辫迷中的女孩动了动,似乎要苏醒了。他赶紧直起身,注视着她。
她的头微微摇动,随后美丽的睫毛抖了抖,缓缓张开。
喔,那真是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他相信他的心就是在那一瞬间失落的。
当那对美丽的眸子转向他时,最初因困惑而显得又黑又亮,可骤然间,彷佛有道火光迸出,要将他的灵魂摄入,将他的心智焚烧。
初醒来的冯媛弄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眼前有张大脸——俊美中透着粗犷与霸气的大脸,镶嵌在上面的大鼻子、大眼睛,比例完美,而那整齐的白牙在古铜色肌肤上显得格外抢眼。由于没有头巾的约束,一绺乌黑的短发孩子气地垂覆在前额,但他粗犷的脸上所表现的绝不是孩子气的纯真,而是一种邪恶的诱惑。
诱惑!她的记忆在这里复活。想起自己正在前往高凉太守府的路上,想起山道两边突然跳出来的贼人,想起被他们野蛮地拖上山时,自己的挣扎和痛楚……
“坏蛋……”她瞪着他猛然坐起,却又抱住头发出痛苦的申吟。“哦——”
冼崇梃知道被打晕的人刚醒来都会很不舒服,于是谅解地说:“妳先躺下,过一会头就不会痛了。”
冯媛听到他的声音,立刻放下手怒视着他,而她美丽的小嘴吐出来的言词让冼崇梃皱起了眉头。“狗强盗,你给我滚开,少对我假惺惺!”
“姑娘,妳是在骂那些贼人吧?他们已经跑了,妳不用再害怕。”冼崇梃知道她误会了,因此虽然被她骂得有点恼火,但仍耐心地解释。
可她不听,摇摇蔽晃地站起身往山坡上走。冼崇梃跟上去,伸手想搀扶她,却被她厌恶地躲开,背靠在树上厉声斥喝道:“你要是敢碰我,我会杀了你!”
她怒视着他,双手往后紧抓着树干以支撑虚弱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呼吸急促。冼崇梃的目光被她浑圆俏丽的胸部吸引,但为了避免激怒她,他克制着将目光从她起伏的胸口转到她冒火的双目,尽力安抚道:“我不是坏人……”
“坏人都这么说!”冯媛根本不想听他说话。
这女孩真倔!“我要是坏人,妳此刻早就躺在我身下……”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
她凶悍的模样让冼崇梃的眉头猛然一跳,她的个性可一点都不像她的外貌那般甜美。“那妳想做什么?”他话一问出,立刻因自己的好脾气而吃惊,心想如果百合知道他今天的表现,一定会改变她以往对自己的评价。
“我想回家。”
必家?这么说她不是逃难的汉女?“妳家在哪里?”他关切地问。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走开!”她的态度让他的关心变成真实的气恼。
“我不走。”他的牛脾气终于上来了。
冯媛咄咄逼人地威胁道:“你要是不走,就别怪我无礼!”
“妳要如何无礼?”冼崇梃的目光中带了些许兴味。
她虚张声势地说:“我会打你,也许还会杀死你!”管他呢,只要能唬住他,用什么手段都行。她暗自想。
“那妳何不试试?”冼崇梃双手环抱胸前,以嘲弄的目光看着她。
他那样的眼神刺激了冯媛的自尊,而当她的目光落在他粗壮的双臂和宽阔的肩膀,顿时有点畏缩。那样壮实的胳膊可以毫不费力地将她的颈子折断,可她居然敢说那样的大话?想到这儿,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一丝红晕,目光不由得垂下。
如果不是漏过树叶的阳光刚好照在她脸上,冼崇梃不会发现她的羞涩,而发现这点,他觉得很开心,这个女孩虽然有点愚勇,却是个聪明人。
“怎么,不敢试了吗?”见她默然无语,冼崇梃靠近她,一手支在她靠着的树干上,俯头看着她逗趣地问。但在发现自己的语气是何等轻柔时,他又懊恼地想踢自己两脚。疯了,这样的娘娘腔可不像蛟龙所为!
对他的突然靠近,冯媛做出的反应是立刻往旁边挪去。此刻她对他的温柔并无感觉,但对他的力量倒有了深刻的印象。
她抬头看他一眼,首次意识到自己与他在体型上的巨大差异。她在女人中不算矮,可是站在他面前犹如矮子与巨人,而他宽厚的身体起码有她的两倍大。
靶受到来自他庞大形体的压力,她暗自吐气。谢天谢地,幸好刚才自己那样咒骂并未激怒他,否则此刻她可能已如他所说“躺在他身下”了,而真是那样的话,她是绝对无法逃月兑那双粗壮如小树的胳膊的!
心中一凛,她决定改变策略,对付这个山岳般坚硬强壮的巨人只能斗智,不能硬碰硬,否则吃亏的必定是自己。现在她得小心,千万不能再激怒他,更不能刺激他。从他眼睛里,她已经看到赤果果的、让她害怕的兴趣。虽然十八岁的她未曾与男人打过交道,但她不傻,自然知道男人对女人的兴趣会引发他们体内最原始的兽性,而在那种兽性的驱使下,他们会做出令人发指的恐怖事情来。
想着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恐怖事情,她浑身一颤,不由得紧靠着身后的树。
见她沉默不语,不时偷看自己,而先前还咄咄逼人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光采,冼崇梃觉得很奇怪,逗问道:“姑娘,妳是在考虑如何一试吗?”
头顶乍然响起的声音让她一震,原来他不知何时又靠近她了。
“不,我不想试。”不要激怒他,稳住他!她提醒自己,扭身往树后走去。
“妳要去哪里?”见她动作利索,冼崇梃知道她已经恢复体力了,于是飞快地抓住她。
冯媛没想到他庞大的躯体在移动时竟能如此灵活,不由得更加惊惧。用尽全身力量,她才控制住想大喊“救命”的冲动,因为那样做除了给他彻底伤害她的理由外,一点用都没有。她记得绑架她的那两个贼人说过他们的头儿在山上等着,要她走快点。那么他一定就是那个“头儿”,而他的手下一定就在附近,也许贼人不止那两个,还有更多。
她看了眼茂密的树林和弯弯曲曲的小溪,猜想着那些人应该在哪里。
“你的手下呢?”她摆出随意的样子探问,并试着挣月兑他的手,可是没成功。
“追山猫去了。”以为她问的是他的卫队,冼崇梃说。
“谁是山猫?”听到那些人不在附近,她放心了,放弃挣扎以松懈他的戒心。
见她终于心平气和地跟他说话,冼崇梃很高兴,放开她的手笑着说:“他是南梁山的盗贼,占山为王十多年,赶不走,杀不完,我跟他斗了快十年了。”
哦,这么说他们是为争抢地盘而窝里斗啊!她看着他,却在与他四目相望时感到身上发热,而他笑容里某种说不清的东西让她觉得不安。她心慌意乱地将目光转开,定在他的大鼻子上。
他浑身上下没一处小,没一处弱,与他较劲,无疑是自讨苦吃,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赶紧逃离他,绝不能被他的眼神和笑容迷惑。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掩饰着内心的焦虑,摆出平静勇敢的姿态问他。
“去哪里都行,但妳必须跟我走,如果妳告诉我……”本想说如果她告诉他她要去什么地方,他会送她去,可她已经打断了他的话。
“我跟你走,不过,我得先处理一下自己的事。”她指指树后。
“什么事?”冼崇梃警觉地问,在看到她突然涨红的面颊时恍然大悟。“哦,妳去吧,但不要走远,也不许逃,因为妳无论如何是逃不掉的。”
她镇定地看着他。“我没有那么傻。”
冼崇梃看着她,半晌后才说:“我也认为妳不傻,快去吧,我在这里等妳。”
冯媛立刻走到树后,冼崇梃则靠在树下,猜想着这个容貌白皙秀丽又聪慧的姑娘的来历,思考着要用什么方法打消她的疑虑,让她痛痛快快地告诉他她是谁?家住哪里?一旦知道这些后,他会送她回家,跟她和她的家人熟悉,然后……
然后什么呢?
他愣住,随即快乐地一笑。然后他要让她喜欢上他,像其它女人一样缠着他,再然后,他会将她带回阳春刺史府,做他的女人。
想到将有如此绝色相伴,他的心热乎乎的,脑袋也晕晕的。回头寻找他要的美人时,才发现她离开的时间太久了一点,于是大声喊:“妳好了吗?”
没有回答,林子里静悄悄的,他浑身汗毛立起,转身往树后走去,可是林子里哪有女孩的身影。
“喔,这女人居然敢欺骗我!”他恼怒的说着,立刻在附近察看了一番,很快就在苔藓路面上看到足印,于是他大步追去。
想在这片山林里跟他玩?这女孩还真是不够聪明!
他一股劲儿地往前赶,相信很快就能追上她,而到那时,她就得后悔以如此方式对待他的信任。
就在他匆忙追赶时,忽然听见右侧大树后传来声响,因为知道山里多悬崖,他忙走过去察看,可那里并无异常。刚想转身,就感觉脑后有轻微的风,猛然回头,在面对一张美丽的脸庞时,他迎向了猛烈的一击。
“该死的,这可不好玩!”他靠着大树抱头惊呼,手指间又热又黏的液体让他明白自己的额头在流血,不由得大怒。“死丫头,妳……”
不等他发威,又一次重击落下,这次的冲击力更大,在他失去意识前只愤怒地喊了声:“老天,妳是真想杀死我啊!”
我真的把他打晕了!
冯媛看了眼倒在地上的他,面色苍白地转身逃走,一面跑一面嘀咕着:“死贼人,是你自找的!你不该绑架我,不该欺负我,更不该缠着我,我说过要你离开,警告过你我会打死你……是你不肯离开,怪不得我……”
她不停地跑,不停地为自己残暴的行为辩护。可是无论她怎样安慰自己,他流血的脑袋和惊讶的眼睛一直在她眼前晃,他愤怒的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响,让她的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于是她只能拚命地跑,而且跑得飞快,
在爹爹、哥哥和所有认识的人眼中,她是个温顺乖巧的名门淑女,她也一直这么认为。她从小在父兄的影响下读书习礼,谨守妇德,从来没打过人,更别说伤害人,可是今天她打了人,而且说不定已经把他打死了。
不不不,他不会死!她连忙否定这个可怕的可能,她承担不起杀人的罪孽!
他是那么强壮,不可能被一块石头打死,她继续安慰自己。她真的没想过要打死他,老天爷知道,她是多么希望他离开她,让她走,可是他不肯,还一再用眼神和言语逗弄她。如果她不打他,他就会抓住她、伤害她,所以她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是真的想杀人啊。
她在恐惧和忧虑中用力的跑,害怕那个英俊的恶贼醒来后又会追赶她。
最后,她终于跑不动了,靠在一棵树上大口地喘气。四周安静得出奇,光线也越来越暗,她心神不宁地抓起裙角擦拭被石头锐利的边缘割破的手掌,再用眼睛仔细往四周寻找出路。可是,满眼都是密林和岩石,根本看不到“路”。这时,她才心惊地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老天,她只顾着逃跑,怎么没好好认路呢?
她惊慌起来,心里再次咒骂那个导致她陷入如此险境的贼人,如果不是他绑架她,将她带进这可怕的大山,她怎么会迷路?怎么会遭遇此刻的恐慌?
她往树林中光线较亮的一边走,期望那里是树林的边界。
可是树林彷佛无边无际,她走走停停,始终走不出树林。在她快要绝望时,远处传来河水声,她欣喜地往那里跑去。
水往低处流,跟着河水走,起码能下山!
流水声越来越响,可眼前仍是没有边际的绿色林海,她焦急又忧虑地穿过深草树木向前跑,忽然脚下一空,身子像失去控制的纸鸢般扭动着往下坠去。
惊慌中,她抓住一截垂落山崖的藤蔓,飘飘荡荡地坠入湍急的河流中。
冰冷的河水汹涌地灌入她的口鼻,幸好有藤蔓保护,她没有受伤,只是水流的冲击速度让她有点头晕眼花。克制住最初的惊慌后,她努力放松肢体,调匀呼吸,划动双臂,随着水流冲出密林。
当河面变宽时,她试着伸直腿,用脚试探河水的深浅。当绷直脚尖仍没能触模到河床时,她知道这条河很深,于是用四肢游动着,抬头在河面上寻找逃生的路。
这是一条流向山下的河流,水流速度极快,她猜想这应该是鉴江的另外一条支流,如果她不设法让自己上岸的话,会被河水带到离家更远的地方去。
远处的岸边有枯树,她深吸口气,用力往那里游去。激流翻滚,泥沙灌鼻,她怀疑自己是否能做到,但“回家”的念头支撑着她坚持下去。当她终于抓住那棵伸入河面、盘根错节的枯树杈时,她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可是她没有力量哭泣,她得聚集所有的力量抓紧树枝,将自己稳稳地吊在已失去生命力的枯树上。
看着河水滔滔不绝地从身前流过,她苍白得几无血色的嘴唇绽开,面颊上出现一个宽慰的笑。
“好样的,媛媛,妳能做到!”她鼓励着自己,慢慢爬上枯树,然后整个身子彷佛散了骨架似地趴在树桩与沙土上,一动也不动了。
她真想就这样躺着,直到失去的力气回来。
可是,当凉凉的风吹过她潮湿的身体,她意识到天色越来越暗,她必须离开这里找一个山洞过夜。以前跟随父亲出巡时,她学到了许多野外自我保护的知识,今天,没有爹爹和哥哥在身边,她一样能做到,因为她是冯氏后人!
“贼人,你想害死我,我偏不死,我要好好活着!”
她骂着,用愤怒弥补体力上的不足,终于抓着身边的枯树站了起来。
眼前仍旧没有路,但她不再慌张,而是镇静地依照落日来判断方向,再凭借自己对山岭的了解,选择了东面一座石崖峥嵘,林木不盛的山峦走去,因为那样的山上野兽少,干燥的石洞多,更易安身。
而她丝毫不知,她所选择的地方,正是当地最出名的险峰九重天。
就在冯媛一路狂奔,在罪恶感和自我辩护中全力逃离大山时,百越人最崇敬的大都老继承人,也是冼氏最风流倜傥的大公子、被众美女宠爱的梁州刺史冼崇梃,正从晕厥中醒来。
“巫婆!”
模着脑袋上被他生平见过最漂亮的女人用粗糙石头砸出来的新伤,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恶狠狠的咒骂。可那声咒骂并未能将他从所受的打击中拯救出来。此刻的他,既承受着上的痛苦,也忍受着自尊心严重受损的折磨。
“妳等着,我就是上天入地也要抓到妳!”他咒骂着坐起身,在阴暗又寂静的树林里,抓起身边那块带着他的鲜血和耻辱的石头愤怒地发誓。
他是如此愤怒,如此失望,如此痛恨自己!
他——堂堂冼崇梃,山中猛虎,池中蛟龙,居然只因一个女人用她美丽无双的眼睛对他轻飘飘地扫了一眼,灵魂就飞上了天,成了绕在她梁下盘旋的小雀,追着她罗裙翩跹的蝴蝶,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最终还被她打晕了躺在这散发着湿气的苔藓枯叶中。这口气,他如何能忍?
他奋力站起来,虚浮的双脚让他摇摇欲坠。但他仍靠着满腔的怒气跌跌撞撞地走到溪水边,想洗把脸清醒清醒,可水中出现的倒影让他更加怒不可遏。
他女乃女乃的,看看吧,这就是那个巫婆干的好事!他救了她,她却用一块烂石头回敬他,砸得他昏迷不醒,在他脑袋上留下这么大一个既丑又痛的包,还让他双目发黑,行路无力……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黑心女人?他生气地将手中紧握的那块染血的石头扔入水中,水面上的影像破碎,他的脾气也爆发了。
“该死的女人,妳听好了,这是妳欠我的,只要我冼崇梃一口气在,妳就得还债!用妳的一生还债!”他仰头对着天空吶喊,以响亮的声音向天地发誓,一定要亲手把那个魅惑了他,打伤了他,又企图让他烂死在这个荒山野岭的女人抓回来。
他的吶喊没能唤回那个伤害了他的“巫婆”,却将他的卫队召唤来了。
“大人,原来你在这里,我们找了好久。”冼克带着护卫们出现在溪水边,惊讶地看到他头上的伤。“发生了什么事?你的头……”
“没什么。”他压抑着满腔愤怒,轻描淡写地说。
可与他相知甚深的护卫们在发现那个女孩失去踪影时,都聪明地闭上了嘴。
而他们的沉默让冼崇梃饱受伤害的自尊心再次受伤。
“别那副死了亲爹的样子,”他粗声大气地骂道:“不就是被那小妞用石头碰了一下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抓到她,自会让她后悔到死!”
碰了一下?!原来真是那个女孩打伤了他!众侍卫惊讶之余不由得义愤填膺。
“她是在找死!大人救她一命,她竟然恩将仇报!”
“她那么弱,根本跑不出大山,我们去抓她回来,让她给大人赔罪道歉!”
“赔罪道歉不够,让她做大人的侍女,侍候大人一辈子!”
“让大人抽她一顿,看她还敢不敢冒犯大人!”
侍卫们的激愤之语果真平抚了冼崇梃狂炽的怒气,也提醒了他,那个孤单的小女人虽然可恨,但目前正面临着危险。这莽莽山岭中,虽无猛虎恶狼,但能伤人的野兽仍不在少数,她能对付得了吗?况且……
“山猫呢?你们抓到他了吗?”他焦虑地问。
激愤的卫士们霎时沉默了。
“冼克?”他的目光转向了他最信任的护卫。
“没有。”羞愧的卫队长垂头道:“这次又让他给逃了。那家伙恐怕真是九命怪猫,往悬崖下跳居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等我们绕过山崖下到峡谷时,什么都没发现。”
冼崇梃挥手道:“不需要感到羞愧,跟他斗了这么多年,谁不知道他的难缠?若非如此,朝廷也不会十多年平定不了南梁山,还专门设州,让我去做那盯着他的刺史。如今,只要他不抢人劫物、为非作歹,我们就算尽职了。”
听到他的话,冼克和侍卫们才放宽了心。
可是他自己却为那个伤害了他的小女人心事重重起来。现在,她面对的危机又多了一个:觊觎她美色的山贼!
也罢,为了找到那个行为莽撞的巫婆,找百合的事只得退至第二位了。她是酋长,身怀武艺,寻常人奈何不了她,可那个小巫婆则没有。虽然她能将他迷倒,将他打晕,但他记得她在阿三那两个男人手里就像小鸡一样弱小。
要想保护她,就得尽快抓住她。
看看天色,他对护卫们说:“沿着山坡找找,看有没有那个女人的踪迹。”
“今天还去军墟吗?”
“算了,明天再说吧。”他忧虑地看着莽莽山林。“百合能够保护自己。”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线索:勾挂在树枝、灌木和石头上的织物和断发。
捏着那些碎布条和黑亮的长发丝,冼崇梃确信它们正是来自那个小巫婆。
有了线索,他们按图索骥。可惜太阳很快落了山,夜里想继续在密林中搜寻那些稀少的线索变得不可能。他们只好放弃搜寻,到山里一个小部落过夜。
深夜,冼崇梃始终担心着那个打伤他的女人,在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时辰方得入睡后,梦里紧紧纠缠着他的,仍是那个心狠手辣、美如天仙的姑娘。
等着吧,我会找到妳,再也不放走妳!他在梦里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