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逸海扯下她头发上的草叶,再指着她身上的衣服,怒气冲冲地说:“看看这头乱发,再看看这不男不女的衣裳,还有这些泥沙草屑,你以为我会相信这是你半夜睡不着,独自在地上打滚玩耍造成的吗?”
看着他充满厌恶的目光,婉儿既羞愧又生气,双颊涨红,随即又惨白如纸,羞愤间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她心虚的表现,让他更加愤怒。
“你真是这种不要脸的女人吗?”他痛心疾首地抓着她的双肩,用力摇晃她。
“不过两年时间,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告诉我他是谁?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快说!”
婉儿无法开口,她的头被他摇得很不舒服,肩膀也被他抓得发痛,于是她开始反抗,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想将他推开。
他没有松手,反而忽然将她抱起。
双脚离地、身体失去平衡的她,在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中,只能紧闭双眼,任他为所欲为。
当她从腾云驾雾中落回地面时,她的双脚无法站稳,双目无法张开,因为眼前的一切仍在旋转。
她紧紧抓着他,靠在他身上,等待那令人恶心的晕眩感消失。
他耐心尽失地将她按坐在地上,粗鲁地追问道:“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她勉强张开眼,发现他们已经在山坡上,此刻自己正背躲“不老树”坐着,而那个将她粗鲁地“掳”来这里的男人,则满面怒容地站在她面前,犀利的目光盯着她,宽阔的躺膀挺得笔直。
“谁?什么男人?”她茫然地问,脑袋仍有点迷糊。
“别装了,那个与你幽会的男人,他是谁?”
他忽然俯身,额头几乎碰到她的鼻子。她不由往后仰,想要避开,却望进那对燃烧的黑眸。
“是那个在刺桐港将你带走的男人吗?”见她蹬着他不回答,他更加恼怒,阴沉沉地问。
“走开!我懒得听你胡说八道!”她生气地跳起来,用力推他。
由于毫无防备,他被她推得踉跄了一下,但仍将她紧紧抓在手中。
“是胡说八道吗?”他的头高傲地昂着,愤怒的目光射在她的脸上。“那么说服我,让我相信是我看错了,你没有被一个粗野男人带到海岸山坡去;让我相信今夜是我想歪了,你半夜三更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原因,只是睡不着觉,独自在泥沙草地上玩耍!”
婉儿僵住。
他生气的样子很可怕,目光阴沉,浓眉直立,俊美的五官扭曲着。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情绪失控,就连两年前他受辱离开时,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发火。可是,他凭什么这样说她?
她怒视着他,并快速回想着早上在刺桐港发生的事,她的瞳孔陡然放大。
“你跟踪我?”她质问他,语气里充满愤怒。
他不屑地撇嘴。“我还没有无聊到那个程度,只不过刚巧看到那个男人找你,可惜有事打岔,不然我确实想跟踪。”
她内心暗惊,凭他的功夫,要跟踪她轻而易举,幸好他没有,否则她的身份早已曝光,那么今天的事情也一定会节外生枝。
“别绕圈子,快回答我的话。”就在她暗自心惊时,他再次催促她。
他已经失去了耐心。她注视着他脸上的变化,心想就让他误解自己吧,把她的夜归误会为“偷情”,总比发现她的身份,并牵连到其他人要来得好。
尽避被他说得如此不堪,令她懊恼,但想到那是因为他在嫉妒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男人,这也说明他对她仍有感情,否则他何必吃醋?
“你真的错了。”她不想再刺激他,平静地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出外游玩时认识了一些渔民农夫,今早那个“粗野男人”,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个。他看到我,跟我打招呼,然后我们一起离开,事情就是这样简单。”
他不语,怀疑的目光在她身上徘徊,让她感到脸发烫。
她不想隐瞒他,可是在他对她充满不信任时,她如何能对他说实话?
“今夜很闷热,我睡不着,所以穿上这身衣服,以为这么晚了不会碰到人。以前我经常穿这样夜游,从没遇见过谁。如果知道今夜会遇到你,我一定会好好打扮再出来散步。”
她的话确实很有说服力,让他想起两年前那个在山崖上独自垂泪,在花园小河嬉戏的孤独少女……
难道,那时她对他的感情,并非自爱,而是出自需要——排解孤独的需要?
“是的,你一直这么孤单。”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暴风雨降临前的压力。“当年的我,是不是也因为这个原因,而成为你的玩伴,得与你亲近?”
“你怎么可以那样想?”婉儿抿紧下颚,很气他看不清她对他的真挚感情。
她诚实地告诉他:“不,那时我亲近你,是因为我喜欢你、爱你,并不是因为孤独。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长这么大,除了你,我从不需要任何男人的陪伴,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嘴角那抹讥诮的笑纹消失,锐利的目光变得柔和。
他凝视着她,突然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仿佛害怕一松手,就会被人抢走似的。
最初,她因惊愕而抗拒,但随即温顺地依偎在他胸前,发出颤抖的喟叹。“这不是在做梦吧!”
她带着喜悦和感伤的叹息,像一把火,烧毁了郭逸海残存的自制力。
他忘了一切,俯下头,做了他很久以前就一直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吻住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生涩而急躁,并含着怒气的吻,但当他分开她的唇,猛烈地索取她的爱,而她以同等的热情回应他时,他坠入了既震撼又甜蜜的激流中。
婉儿忘了两人不久前的争执、怀疑和不信任,她只想抓住她梦寐以求的爱——他的爱。
当强烈的令他感到双膝变软时,他知道他必须停止,不然他会对她做出更不合礼教的事情来。
“婉儿……”他离开她的嘴,可她不愿意停止。
“别停……”她双目微闭,红唇半启地昵喃。
他克制着自己,握着她的上臂,将她轻轻推开。“我……不能再继续。”
她睁开迷蒙的眼睛,不情愿地抓着他。“为什么?”
他俯视着她,再次为她的娇艳美丽动心,可是他必须管住自已的身体。“因为我不该碰你。”
她仿佛被他打了一掌。“你可以碰我,因为我是你的。难道你忘了两年前我们在这里互许终身?”
“我记得,但在我还没把事情完全弄清楚前,我不能碰你。”
他深深地望着她,她呼吸急促,双颊晕红,眼神狂乱,神情却有着一丝疲惫。
他不想再欺骗自己,他根本就没有一天忘记过她,没有一刻真的恨过她。
看到她如此疲惫,他不忍心再折磨她。
他亲吻她的头顶,轻声说:“回去睡觉吧,我们都累了。”
他温柔的话语令她双眼蓄满泪水,她在他怀里抬起头,深情的目光看进他的眼底,恳求道:“逸海,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从来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给我多一点时间,我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他们四目相接,气息相融,他无法拒绝如此坦诚而谦卑的请求。
清早,浩瀚的大海一望无边。
郭逸海站在高大的福船上,指挥着数十艘战船操练。
一艘“海沧船”劈波斩浪,如箭般驶来。认出来者,郭逸海命令舵手减速。
“郭将军,大屿礁发现两具尸体。”海沧船上的孙仓事,站在小船上报告。
大屿礁!冰逸海浑身一震,想起昨夜在那附近听到的鸥呜相遇到的孔老三,立刻将训练指挥权交给下属,然后飞身跃上海沧船,命令孙俞事立刻赶去大屿礁。
大屿礁一带海岸曲折,分布着大量明屿暗礁。没有了昨夜的浓雾,巨大的黑礁石在灰色的海水和黄白色的沙滩上,显得突兀而森然。
郭逸海到达时,除了几个士兵,还有不少乡民在那里,多为老人和孩子。两具尸体扭绞着躺在沙滩上,显然死亡前,他们在打架。
面朝下的那个一身黑衣,双手掐着另一人的颈子,背上有个很大的窟窿,从伤口的深度和整齐的边缘看,为利刀所致。
面朝上的那个,年约二十四、五,短发蓬乱,面色青紫,双目暴突,屈膝顶在对方的肚子上。
郭逸海对一个士兵说:“去府衙通报仵作验尸。”
“是。”后者往城里跑去。
“谁最先发现的?”他问走到他身边的孙俞事。
“附近玩耍的小孩,一定是昨夜涨潮时,被海浪冲上岸的。”
郭逸海看看下半身仍浸泡在潮水中的尸体,他让士兵费了点力将尸体分开后,把黑衣人翻转过来,当即大吃一惊,并听到围观者中响起几声轻微的抽气声。
是他——婉儿对他微笑,并随他离去的黑衣男人!
盯着这张浓眉短髭的黑脸,他难以置信。用手指按压死者肌肤,他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日午夜。
“有谁认识他们?”他问围观的人。
众人沉默,一个老人指着黑衣人。“他是蓝庄的邵五!”
“城东蓝庄?”他看向老人。
那老人说:“他是蓝庄主的仆人邵五,是个好人,不该死得这么惨!”
乡民们走近围住黑衣人,为他拉平衣服,整理遗容,却无人走向赤身男子。
看来这赤身男子不是本地人:郭逸海暗自想着,让士兵找来一片破帆布盖在他脸上。
“郭将军,仵作到。”
郭逸海尚未作出回应,就听到围观的乡民起了一阵骚动。
“蓝庄主来啦!”
他回头,一个男人从山坡上走来,抱拳道:“各位大人、乡邻辛苦了。”
郭逸海问他:“阁下是蓝庄庄主蓝廷儒吗?”“正是在下。”蓝廷儒回望着他。“蓝某刚刚得知,家仆邵五惨遭不测,溺海而亡,特来确认。”
郭逸海指指黑衣男子。“蓝庄主请。”
蓝廷儒走到尸体前,定定地注视着黑衣人,而后身子一软,单膝跪下,口中喃喃地说:“是……他是我的家仆,可怎么……”
“老爷!”身边两个随从将他扶起。
“郭将军,可否容蓝某带邵五回家安葬?”他抬起头请求道。
郭逸海观察着他,见他面色惨白,双眼泛红,盈然对他的家仆有很深的感情,于是说:“可以。不过官府需要先行勘验,请蓝庄主稍等片刻。”
“蓝某可以等。”
郭逸海转身对府衙仵作吩咐了几句,然后趁仵作查看尸体时,对蓝廷儒说:“贵家仆看似在与人搏斗时坠海身亡,蓝庄主可否协助本将辨认一人?”
“蓝某义不容辞。”
“请跟我来。”
此时,果身男尸已被移到停尸板上,仵作和他的手下都在黑衣男子身边,孙俞事则带着士兵们,忙着将观看仵作验尸的乡民驱散开来。
郭逸海走过去,掀开覆在那人身上的帆布,“就是这个人。”
蓝廷儒凑近,在看到死者可怖的面容时,喉咙发出困难的吞咽声,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不,蓝某从未见过此人。”言毕,连连退开。
郭逸海放下了帆布,思考着这个陌生人的来历,及他与蓝庄家仆打斗坠海的原因。
忽然,他的目光定在这人腰侧凸起的地方。他探手,模到了一个形状怪异的东西,而后轻巧地将其抽出,反手塞进自己的袖口。
随后,他告别蓝廷儒,留下孙俞事协助仵作验尸,往城里的“大力锤”去了。
直觉告诉他,昨夜孔老三没有对他说实话,他们那时候出现在大屿礁,与那声令他疑窦顿起的鸥鸣和今天这两具男尸一定有关,他得去会会那兄弟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