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昏暗,冷冥擎的眸色冷凝深郁。
之前,黎思茜一直出不了家门,他只好耐着性子在她家附近徘徊。看到一辆警车从黎思茜家里出来之后,他就一直不安,深怕黎思茜会因为他而惹上麻烦,所以一路跟着。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一路跟到了海边。
他坐在车子里,看着黎思茜和章冠玮在海边有说有笑。黎思茜笑得很开怀,这样的笑声,他已经很久没听到了。
最近,她总是为他担忧牵挂和受苦。
他嫉妒,竟然有别的男人可以让她重拾欢颜。
虽然还没有正面交锋,可是他知道那个男人的底。他曾经派人去查过,知道他叫章冠玮,二十七岁,父亲是警界高层人土,而他本身也很优秀。不只是警官学校第一名毕业,还曾经拿过跆拳道、搏击等重要比赛的奖杯。
章冠玮和黎思茜在一起的样子非常地般配,他们两个看起来也很合得来。冷冥擎闷闷地想着。
最后,他不再看下去,驱车离开。
必去之后,他窝在房里。桌上散着那本杂志,其中有好几个地方,都让他用黑笔抹划过去。
他消涂的都是杂志中叙述他发迹的历程,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样的挖掘,无疑是揭疮疤,鲜血淋漓地剥开他狼狈的记忆。
他可以把曾经犯下的事,归于命运坎坷、环境恶劣,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条路仍然是他坚持所选的。
对于他所做过的事情,他没有什么后悔的。直到真的爱上了黎思茜之后,他才隐约地不安起来。
杂志披露他的事迹后,更让他在她面前赤果而无所遁逃。
明明早在一见面时,他就知道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可是当爱上了,他只想假装看不见这样的差距。
叩!叩!叩!罗刚敲门。
“进来。”他拉回神思。
“老大。”罗刚跟他报告,“那家报道我们的周刊,我已经派人去砸了。我也和其他家大大小小的报社、杂志及电视台说好了,让他们放机灵一点,不要去打扰大嫂。”
他口中的“大嫂”,自然就是黎思茜了。
自从冷冥擎被枪伤后,陆续都有媒体拿他做文章,不过冷冥擎一直没反应。直到这次黎思茜也被牵扯入内,他才发怒,用他的方式警告这些媒体不得再骚扰黎思茜。
罗刚在冷冥擎身边这么多年,很明白他想保护黎思茜的心。他为冷冥擎高兴,每个男人都该有个他想保护的女人。不过,同时,罗刚也为冷冥擎担忧,因为黎思茜对他的影响力实在太大了。
这阵子警灿冖得这么紧,能不犯事是最好的,冷冥擎却还是为了黎思茜去砸了人家的杂志社。
听完罗刚说的话,冷冥擎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罗刚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冷冥擎最近情绪不稳,他也不打算追问。
冷冥擎突然冒了一句话:“罗刚,你觉得我和黎小姐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罗刚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
“你觉得我和她般配吗?”冷冥擎问。
“登啊,怎么不配!”罗刚立刻就答,可是转了一个念头,大概能理解冷冥擎为什么这样问了。
“铃——”冷冥擎的手机响起,他接起来,“喂。”
电话是黎思茜打来的,她气急败坏地问道:“冷冥擎,是你派人去砸了杂志社的吗?”
她一回家,就听到这则新闻。她父母更理所当然地拿这件事情来指责冷冥擎行事野蛮。
听到她的质问,冷冥擎沉默了半晌,“是我,怎么样?”
他无关紧要的语气激怒了黎思茜,“你怎么能够派人去砸杂志社?他们要怎么说,你就让他们去说啊。你可知道,你这么做我爸妈会怎样看待你?我一直在替你说好话,如今他们什么也不相信了。”她不只气愤,更多的是沮丧,“不是什么事情用暴力都能解决的。”
“暴力就是我向来解决事情的手段。”他淡淡地说,“如果你要跟我在一起,这一点,你怎么能不认清楚。”
说完之后,他知道他们之间恐怕是完了。他心头抽痛着,可是却有一种笃实的感觉。
只要顺势一推,他们就会各自回到原来的世界。
黎思茜紧咬着下唇。她始终进不了他的世界,却逐渐看清楚在他的世界里蛮霸的行事原则,以及无法视而不见的污浊泥泞。
“现在要我看清楚,会不会太残忍了?”她的眼泪酸热地绷在眼眶里,“你可知道,为了爱你,我努力地和全世界抗衡,甚至和我父母翻脸。”
一想到父母的伤心,她的心头愈发难过。
她吸了吸鼻间的水气,继续说:“一直见不到你,我只能很孤独地努力着。你怎么可以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还这样说、还这样做?你这不是把我一个人丢下了吗?”
她好难过,抑制不住心口撕痛的感觉,低声地哭了起来。
冷冥擎紧紧握着拳头。怎么会不知道她心口的痛,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他的爱,让她得平白面对所有人的责难。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能……他才不能自私地贪恋着她。
他刻意冷着声音,“我看到你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哼,完全看不出来我丢下了你,让你怎么样难过。”
她愣愣地止了哭泣,他的话太过残忍,她没听懂。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他狠狠地在她血肉模糊的心头再补一枪。
她讷讷地,感觉唇舌发麻,心底冷寒。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全心对待着他,却换来他的跟踪及误会。
她很想痛哭一场,可是全身好像都冰冻了,她挤不出半滴软柔湿热的泪水。
电话那头,陷入恐怖的沉默之中。
半晌后,他沉声说:“我们分手吧。”
嘟、嘟、嘟……电话那头讯息断了。
最后,冷冥擎也关了手机。他拿着手机怔怔出神了好一会儿,然后将手机一扔,丢到了垃圾桶中。
罗刚差一点吓傻。叫他惊骇的不是冷冥擎丢了手机的这个动作,而是冷冥擎眼角流出来的眼泪。
“大哥。”他顾不得可能挨骂,可能触怒冷冥擎,还是说了:“你跟嫂子一定是误会,我没看过像嫂子这样痴心的女人,她在外面怎么可能有男人呢?你又不是不爱她,干吗随便说分手?”
冷冥擎看着他,忽地勾了抹诡异的笑,“有时候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第一页,第一行。”
“啥?”罗刚完全听不懂,一劲儿地焦急。冷冥擎会不会是因为受创过重而变得怪怪的?
冷冥擎转身,嘴上还喃喃地念着:“第一页,第一行。”
黎思茜曾经写了一本书,叫做《相爱不容易》。第一页第一行,写了这么句——
有时候分手不是因为不爱了。
他一直不懂。那时候,他还觉得她是在胡言乱语、骗读者的钱,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
爱一个人原来会让人变得很没自信。他没有自信能给她幸福,所以他选择了退出,让她可拟有新的选择。
***
那一天,冷冥擎提出要分手之后,黎思茜就陷入了浑浑噩噩之中,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吓坏了她的爸妈。
她爸妈只好急召倪安馨和温若华来。
她们两个丢下手边的事情火速地赶来。她爸妈来开门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才一阵子没见,她父母苍老了许多。
看到黎思茜的时候,她们更是差一点没疯。
倪安馨关了房门,把黎思茜抓到镜子前面,
“小茜,看看你自己,你现在就只多死人一口气了。”
黎思茜幽幽地一笑,“难得你们来,要吃什么,我来招待。”
“好极了,原来你还认得我们啊,我还以为……”倪安馨话没说完,眼泪突然喷了出来,“你想怎么样?你是要朋友哭给你看,还是要逼你爸妈同意你和那个姓冷的,还是……”
看倪安馨哭了,温若华再也忍不住地问:“小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什么事情你要告诉我们,不要折腾你自己嘛!”
“没有什么大事。”黎思茜平静地说,“只是冷冥擎提出了分手而已。我没有要折腾自己,只是真的吃不下。我真的没事,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她抱住了温若华。
倪安馨也扑抱了上来。听着他们两个凄惨的哭声,黎思茜的眼眶热了起来,眼泪终于掉下来,“没事,我真的没事。”她碎声地说,当眼泪再度漫过脸颊,她突然觉得有了新生的力量。
“当然没事了。”倪安馨擦了眼泪,“我们小茜这么好,又不怕没有人爱。”
“是啊。”温若华附和。
黎思茜擦了擦眼泪,三个人泪眼相对,红了眼眶和鼻子,都是哭得一塌糊涂。有她们真好,黎思茜忽地笑了。
她吸了吸鼻间的水气,“我只是怕我段有办法再去爱人了。”
温若华点头:“我明白。”当一段全心全意的恋爱要结束的时候,会让人虚月兑无力,会让人惶惶不安,担心自己再也没有能力爱人了。
倪安馨低叹:“可是你总不能连自己都不爱了吧?”
“我也不想这样啊。”黎思茜惨惨地一笑。
倪安馨握住了她的手,温若华也把手搭了上来。
平素话不多的温若华说:“小茜,我不知道一个人得花多少力气才能重新爱上自己,但是我们会一直爱着你,等着你能重新善待自己。”
倪安馨大声说:“男人去死吧!”
黎思茜一笑,“谢谢。男人不一定要去死啦,但是我相信,我们的友情一定不会死的。”
历经了爱情的风风雨雨,她重新审视、认清生命中的亲情和友情,慢慢地,又有了新的感受。
倪安馨和温若华离开之后,黎思茜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人虽然还清瘦,但是至少没那么憔悴了。
看她好转,黎方南夫妇俩心头踏实多了,晚上联络了章冠玮来他们家。为了制造他们两个单独相处的机会,两老还借口外出。
章冠玮带了一束花来,“送你。”她爸妈一走,他就把花送上。
黎思茜看着他的花,迟疑了一下,“又不是探病,也不是扫墓,更不是拜拜,你买花做什么?”
她用委婉的方式,推拒了他送的花。
“追女朋友要送鲜花,这不是常识吗?”章冠玮明朗地一笑。
看着他,黎思茜突然觉得他好年轻,谈感情的方式好坦率。没受伤之前,她也是这样表达自己的心意的。
她一笑,“我的游戏规则里面,只能负担起一对一,不能承受一对多,所以我不能接受你酌追求。”
“你和冷冥擎还没断吗?”他以为他们分手了。
“形式上分手,但是我心里头还一直念着他、挂着他。”既然要断了章冠玮的念头,她对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真糟糕。”他逗她,“这样听来我就没有乘虚而入的机会了。”
“乘虚而入?”她一笑,“你以为我是因为寂寞才跟他在一起的吗?”
章冠玮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她展了朵幽深的笑,“我不是因为寂寞才跟他在一起,而是不跟他在一起之后,才知道寂寞的。”
因为消瘦了,她的眼睛显得更大。乌湛的眼眸定定地看着他,“就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寂寞,所以我现在更不能接受你。”
“那我等你。”他坚定地说。
他的语气让她心口怦然一动。她很喜欢他,这一点她很确定。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觉得快乐。
她深深地一笑,“如果爱上你,应该会很幸福吧。”爱上他,不会有这么多的折磨、苦难、指责和艰辛。
“一定会的。”他很有信心地笑了。
“可惜我的爱情,并不这么聪明。”她喟叹了一声。
“什么意思?”他怎么觉得自己被淘汰出局了。
黎思茜直直地望着他,像是要望进他的眼眸一般。
章冠玮与她对看,觉得暧昧在他们之间递流,觉得他嗅得到她温热的气息,缓缓地,他趋近了她。
她心口重新狂乱地跳着,就在那一吻即将发生的时候,她推开了他。
“对不起。”他有些怔愣,不过仍然为他的唐突抱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她的语气中满是歉疚。
狡猾的人是她,当他男性的气息袭来时,她忽然有个念头,想知道自己到底可不可能接受别的男人。
不行!真的不行!即便接吻的滋味是如此甜蜜美好,她就是没办法跟着别的男人,就算是眼前这样优秀的男人,也是不行的。
她遗憾地说:“你是个很棒很棒的人,可是我却无法选择你。当我推开你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真的爱惨他了。如果把你和他列成了表格,总分里,应该是你比较高才对,可是,我爱的仍然是他。”
“他好在哪里?你为什么这么爱他?”章冠玮不懂。
她苦笑,“我能说出他好在哪里,但是我不能说出我为什么这么爱他。我只知道,那种爱的感觉,知道自己为他哭、为他笑、为他心疼、为他愤怒,为他牵动所有的情绪,还有……”她牵动涩然的嘴角,“为他变得很笨。”
“爱得这么痛苦,不能放弃吗?”他也心疼她啊!
她点头,“你说得对,应该要放弃的。我以前一直觉得‘爱’应该是要让人幸福和快乐的,如果无法感觉到幸福和快乐,那一定不是爱情,只是貌似爱情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却陷在里头,弄不清楚,这是不是‘爱’了。这种混乱,可能还得很久很久才能沉淀吧。”
章冠玮看着她,“我现在又多了一条痛恨那小子的理由了。不过这小子,真是很幸运,有你这么爱他。看来,我只能等到你不爱他的那一天了。”
“你知道最糟的是什么吗?”黎思茜勾了一抹笑,“最糟糕的是,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希望不再爱他了。”
如果不再爱他的话,曾经椎心的痛,那样窝心的甜,也许将一并变得无滋无味了,她舍不得啊……
黎思茜开门送走章冠玮。就在两人分开之后,罗刚突然出现。
“嫂子。”罗刚叫她。
黎思茜回头,看到他的时候愣了一愣,“你怎么会来?”
罗刚抓着她的书,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就是这一本,就是这一本啊。”
他手上拿的就是那本《相爱不容易》。
黎思茜一笑,“你不会是需要我帮你签名吧?”
“当然不是了。嫂子,你别开我玩笑了。”他急急地把书摊开来,“第一页,第一行啊!”
“分手不一定是因为不爱了。”读到这一行字,黎思茜心中恻然。
罗刚解释着:“大哥那天和你闹分手,我人在场,我也吓了一大跳。我劝大哥,叫他别冲动,他又不是不爱你,干吗要分手!”
听到冷冥擎任何消息,黎思茜的心跳都会加快。
罗刚继续说着:“大哥就跟我念了这么一句——分手不一定是不爱了。还跟我说,第一页,第一行。我本来搞不懂,后来在嫂子的书里看到这一句,才明白了。”
黎思茜喃喃地说:“他看我的书。”这件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她的心头漫涌上难言的感动。
罗刚应和:“是啊,我从没看过大哥看什么书,就只有嫂子的书,他前前后后翻着,都翻烂了。我说大嫂,你千万别误会,大哥实在不是不爱你,他就是爱惨了你,才会让你们两个都惨。”
黎思茜轻声地问:“他还好吗?”
“好个屁啊!”罗刚一急,说话也就直了,“他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脾气糟透了,我都是第一个倒霉的。”
黎思茜微微一笑,“你辛苦了。”
罗刚很有义气地说:“我苦不打紧,不想看你们两个人苦啊。大哥常要我注意你的情况,三不五时就要我来巡一巡。他最常问时就是你有没有和那个章冠玮来往。”
“他心里是希望我跟他来往,还是不希望我和他来往?”说到这儿,黎思茜也难免有些赌气了。
“我看他是两难。”罗刚索性把冷冥擎所有的事情都抖出来,“有一次,大哥喝醉了,我听他念叨着,他说,如果你跟着章冠玮在一起的话,一定能幸福的。”
“我幸不幸福,他这样说就作数吗?笨蛋。”她轻声咒骂,心里又难过,又舍不得。
“对,笨蛋。”罗刚也跟着她骂。
黎思茜轻轻地笑了。什么“地下金融教父”嘛!在感情上,根本就是个大笨蛋,枉费她一直苦心教着他。这个大笨蛋,连“约会”都不会,还不是她一点一点地带着他啊!
以为读了她的书,就懂得爱情了吗?以为这样退让,就成全了什么吗?他真是糟糕透了的“学生”,还拖累了她这个“老师”。
把他丢给别人,再重新“教育”的话,好像也不太道德。算了,她还是勉为其难,再教他一次好了。
“你跟他说。”黎思茜的脸上重新有了笑意,“我生病了,病得快死掉了,你叫他回我们的家去看我最后一眼。”
“真的要这么说啊?”罗刚为难地皱起眉头,他可没骗过冷冥擎啊。
“要。”黎思茜坚持。她要他回家,帮他重新开课。
“是。”罗刚点头。他的心得是——千万不要让女人生气。
“回家了。”黎思茜轻声地说。
因为“回家”两个字,她心口重新苏活,重新甜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