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暑气渐浓,电视摄影棚内冷气吹得极强,黎思茜穿起了外套。今天是她第一次以两性专家的身份,受邀上谈话性节目。开拍前,黎思茜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实说,她并不是紧张,而是有些心虚。虽然她是心理系毕业的,虽然她写的几本关于爱情的书据说都在畅销排行榜上,但是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专家”。
她一直觉得男女之间,哪有什么专家?说归说,做归做,人是这样难测啊!“专家”?她觉得好笑,她就认识了这么一个离了婚的专家。
因为这样的认知,她并不喜欢上什么节目。这次,实在是拗不过人情的请托,才勉强来一遭的。
“Action!”工作人员喊了一声,黎思茜回神。
镜头转到男女主持人的身上,主持人一搭一唱地说起来:“男人不懂的,不懂男人的,请看‘男女懂不懂’。为您介绍今天的特别来宾:两性专家,黎思茜。”
黎思茜对着镜头露出笑容。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配上卡其色的西装,一头长发盘绾起来。这样的打扮,让五官精致的她看起来更加利落而知性。
男主持人说道:“大家不要看茜茜这么漂亮,写起东西来,可是杀伤力十足。我上次在她书里翻到一句,‘没有什么终结花心男人的方法,只有阉割。’看得我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我不是花心男人。”
女主持人睨了他一眼,“是还好没有人想终结你吧?”
现场板笑一片。男主持人闪过一抹尴尬的笑,赶快回归正题,“我们就先来听听茜茜怎么说这个‘一夜’的问题吧。”
黎思茜一笑。“我一直很想建议主办单位把‘一夜’这个题目改掉。因为一夜只有性,哪有什么情?用‘情’这个字太虚伪了。”
男主持人啧啧有声地说:“茜茜说话果然犀利。”
黎思茜的开头,吸引了现场臂众的注意,接下来现场臂众纷纷发表自己亲身或是听闻的一夜经验。
败多都是在网络上,或是pub里头,遇到感觉不错的人,然后就上床了。
主持人问了一句,“那什么叫做感觉不错?”
年轻的男观众用手比了比火辣的曲线,“就是像这样嘛!”
男主持人了然地笑,然后又问:“不会看走眼吗?”
黎思茜下意识地撩了撩耳旁的发丝,这个小动作让她显得妩媚而动人。镜头抓到这一幕,刻意放大特写。
注意到摄影师的反应,黎思茜嫣然轻哂,眼神中逸闪了一抹难得的淘气,不过她随即恢复了专业的样子。
“基本上,我不想做结论,因为只要不得病,不违法,这样的问题,在现在这个社会,已经成了一种选择。我反而是想提问题出来:如果喜欢一夜性的人,可以问问自己,在这当中,自己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是有人陪伴的感觉,还是单纯在性上面的刺激和欢愉?对性的追求,是不是会变成一个无底洞,就像用舌头舌忝嘴唇一样,越舌忝越干,越追求越无法满足。关于这一点,我没有答案,因为性是极为个人的感受,每个人只能去找寻自己的答案。”她展现一朵笑,为这个节目落下完美的句点,掌声同步响起。
节目结束后,黎思茜站起来,打算离开,男主持人趋附了过来,一脸的笑,“茜茜的表现真好,一点都不像是第一次参加节目的。”
“谢谢。”黎思茜礼貌地一笑,简短地道谢,没有意思再聊下去。
男主持人虽然看得出来黎思茜的意思,可是几个小时的录像下来,黎思茜多变的模样,时而知性,时而妩媚,实在是很迷人,所以他还是提起了勇气问道:“等一会儿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这个男主持人长得斯文,也曾经写过书,向来以风流自诩。对于自己的魅力,他是很有信心的。
“谢谢。”黎思茜一笑,“不过我已经约了朋友了。”她听说这男主持人的绯闻不少,只是,她实在不觉得这男人有什么特别让人喜欢的地方。
男主持人有点失望,不过还是保持风度,
“是啊,像你这样的美女,怎么可能落单呢?”
“谢谢,再见。”黎思茜点了个头。现在她大概能了解为什么女人会喜欢这男人,这男人嘴巴够甜,对很多女人而言,这样就够了。
女人一旦确知被爱,常有惊人的能量去爱人。
打量男人、思索男女之间,这是她向来的习惯。不过她的习惯,常常仅止于这样而已。
道别过后,黎思茜优雅而自信地迈开大步。
***
黎思茜驱车离开电视台,带着一盒蛋糕到好朋友家里。
“生日快乐!”门一开,她绽着一张笑脸,把蛋糕高高举起来。
“茜茜。”好友温若华接过蛋糕,一个大倾身,热情地抱紧黎思茜。
黎思茜笑道:“你都是这样抱着于乔逸的吗?难怪他舍不得离开你。”于乔逸是温若华的男朋友。
温若华脸上羞红,“乱说。”抱着蛋糕,她急急地转进屋内。
黎思茜跟了进去,嘴角仍逸着笑意,“你很好玩喔,这样就脸红了,我都还没有问到你们私底下的事情耶!”
温若华双颊发烫,满脸娇羞地说:“没有啦,真的还没有做过啦……”她把蛋糕放在桌子上,手心微微地出汗。
黎思茜优雅地坐下来,肘靠着桌面。
桌上满满一桌的菜,不用说,这一定是温若华亲手做的。像温若华这样贤慧的女人,现在应该比N95的口罩还稀少才对。
黎思茜手托抵着脸颊,瞅着细皮女敕肉的温若华,狡黠地一笑,“我要是男人的话,一定早早就把你吃光抹净了,真不知道于乔逸在想什么。”
温若华眼眸幽幽地黯了一瞬,喃喃地说:“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黎思茜机敏地嗅到气氛不对,赶紧转了话题:“对了,怎么还没看到这死小子?”手腕一翻,她背着手表,已经七点多了。
温若华一笑,“他今天要去南部拍MTV,赶不回来。”
“啧啧。”黎思茜皱起眉头,“这小子事业会不会做太大了?”
她这辈子见过的男人不少,不过会让她用“天之骄子”来形容的话,只有于乔逸。家里有钱,人长得帅,从小宝课好、体育好、人缘好,这些都不说了,随便画个画,也能弄出个画展;演了一次舞台剧,就有了影迷;哼唱个两句,就引来唱片公司的注意,现在竟然还当起MTV的模特儿了。
黎思茜勾了一抹笑,“现在失业率很高,叫他留点工作给别人。”
温若华眼眸兴奋地亮起,“茜茜和我果然是好朋友,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耶。不过话说回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谁叫他这么厉害。”她的笑容甜蜜又骄傲。
黎思茜啧啧地说:“恶,听不下去了,我要走人了。”她站起来作势要走,此时门铃声正好响起。
“一定是安馨。”黎思茜快步地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却没有半个人。
黎思茜挑了眉,嚷了一声:“倪安馨。”会这么故弄玄虚的人,一定是她了。突然之间“砰”的一声,吓了她一跳,“啊!”
倪安馨兴冲冲地跳了出来,一连拉开了好几个响炮,“生日快乐!”彩带随着一声声的响炮散了满天,五彩缤纷中,倪安馨看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黎思茜,她愣了半晌。咦,来开门的不是应该是温若华吗?
黎思茜皮笑肉不笑地咧着嘴,“认错人了,倪小姐。”
黎思茜有些无奈,这个倪安馨啊……
她一张脸圆圆的,清秀可爱,因为削了个利落的短发,看起来古灵精怪,不过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小迷糊。
“嘿嘿嘿。”倪安馨抓着头,一径儿地笑。
温若华探头出来,热络地招呼着她:“一直在等你呢,快进来吃蛋糕吧。”
“耶,蛋糕!”倪安馨圆圆的眼睛睁亮,一个闪身,敏捷地蹿进屋子里。
黎思茜跟了进来,“本来我只想买八寸的,一想到有你,我就决定买十寸了,这样够撑死你了吧?”她盈盈一笑。
“撑死我吧!”倪安馨一个转身,夸张地趴在地上,“这是身为一只猪最大的荣誉和幸福了。”倪安馨并不是真的很胖,可是她的身形是属于圆润丰满的,短短的四肢可爱地挥动着。
黎思茜失笑,先拿过切蛋糕的塑料刀子,再抓着倪安馨,把她当做庙里的神猪切着,“这块吃了,家宅安康。这一块吃了,生意兴隆。”黎思茜的嘴角一勾,“这块,吃了,抗疫防SARS!”她索性把刀子扔了,往倪安馨身上咬去。
“啊……”倪安馨尖叫连连,温若华看了有趣,也凑上一脚,三个人闹成一团。
“受不了你。”黎思茜和温若华眼眉一翻,联手把她推倒,“不把时间浪费在你身上了。我要来吃蛋糕了。”黎思茜打开蛋糕盒盖。
温若华点上蜡烛,倪安馨赶紧去把灯关掉。四下一暗,蜡烛的光晕开,暖意融融。
倪安馨笑着,起哄道:“许愿,许愿。”
“嗯……”温若华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一副认真虔诚的样子,“希望茜茜这次去希腊度假,能遇到真命天子。”
温若华的第一个愿望没有想到自己,而是留给了黎思茜。别看黎思茜一副“两性专家”的样子,只有她们这样好的朋友才知道,黎思茜在感情上一片空白。
黎思茜心口一暖,勾了一抹笑,“傻小豹。”她的手指扣弯,轻轻敲着温若华的额头,
“不要忘了,愿望是只限次数,不限人数。所以你刚刚应该许愿,愿我们三个都幸福,这样才不浪费。”
“啊,是耶!”温若华恍然大悟,懊恼地敲着头。
黎思茜着着温若华的模样,笑意加深。真的、真的希望她们都能幸福啊!
***
六月,是希腊最美的时候。湛蓝的天空,让酷热不再难耐,让人爱上了希腊,爱上了夏天。
雅典,诸神选定的地方,耸立着永远不能被遗忘的帕德女敕神庙。在这里,古迹不是时间磨消的残躯,而是历史的吐纳呼息。
一踏进希腊,黎思茜就不想离开了,她逛了不少地方,最后赖在雅典卫城山下的Plaka。这个地区的街道上铺满青石,可爱而迷人。
在这里,随处都可以看到光亮的铜壶、朴拙的陶瓶,还有精致的银器。每一回翻拣,都让人充满惊喜。
黎思茜在一堆银器中挑着,不自觉地把皮包往后挪动。
一对戒指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对银戒指做成了蛇的造型,线条流畅,做工细腻,眼睛的部分甚至镶着红色的宝石。
黎思茜并不喜欢蛇,真的。可是很奇怪,她竟然喜欢上那样的戒指。
她忍不住把戒指套在纤巧白皙的手指上。
蛇形的戒指,像是活灵灵地缠上了手指,而红色的宝石,透闪着光,神秘魔魅。她瞧了又瞧,觉得好看得不可思议。
“小姐。”老板用有些生涩的英文和她交谈,“很好看呢!”
黎思茜一笑。她真的很喜欢这只戒指,喜欢到即便是蛇的造型,她都想买。只是她并不想买上这一对。“可以单买吗?”
老板摇头,“不行。他们是一对的,不该拆散。”
黎思茜轻皱着眉头。老板这么说也是有道理,只是如果买上一对,另外一只要做什么呢?呵,谁跟她是一对的呢?
她想着,身后被轻轻碰了一下。对于别人的碰触,黎思茜向来是很敏感的,她机敏地回头,第一个反应就是模着自己的皮包。
糟了!她的拉链被人拉动,贴身的小皮夹不翼而飞,“谁?”
黎思茜头一探,一个人背着她,仓皇地加快脚步。
“小偷!”她用英文大喊,追了出去。
听到她这样一喊,小偷飞快地往人群里跑。
黎思茜急急迫着。完了,她实在太大意了,眼看小偷即将匿消在拥挤的人群中,她益发急了起来。一个不小心,脚扭了一下,“啊!”她马上缩蹲下来,护住脚踝。
此时,跑人人群中就快不见人影的小偷突然撞上了一个男人,小偷还在呆愣之中,男人就劫走他手中的皮夹。
男人很高,有着一张希腊神像般俊美的脸,只是他的眸光深冷黝黯,让人窒息。小偷奋力一搏,还想抢回皮夹。
冷冥擎嘴角扬勾着一抹讥嘲的笑,一反手扣住小偷。
“啊!”小偷痛得哀嚎,怀疑自己的手会被扭断。幸好,冷冥擎放了他,给了他逃走的机会。
本来要起身的黎思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性格危险、桀骜不驯、莫测高深……她想找着合适的词形容冷冥擎给她的强烈感受。
她还在苦思的时候,冷冥擎走了过来,伸出手,把皮夹递给她。
她还蹲在地上,只好抬高了头。因为又正好对着阳光,她只能眯起眼睛望着他,背光的他像是一尊只能仰视的雕像,五官完美到近乎冰冷。他的轮廓很深,体格精壮,像是混血儿。
冷冥擎看着她:有一刻,他们视线相对。为此,黎思茜的心跳加快。
“你的吧?”冷冥擎开口,说的是中文。
黎思茜盘着头发,穿着一件中国风格的削肩短衫,随意的一片裙,古典而东方。谁都不会错认她的来处。
“谢谢。”黎思茜脸上微红,接过了他手中的皮夹。
冷冥擎看着黎思茜把皮夹收回包包中,顺手把包包一拉,护在前面。他注意到她手上那枚蛇形的戒指。明明应该和她不相称的戒指,却像是专门为她订做的一样。
他抬眸,再次看着黎思茜的脸。优雅、自制、家世良好、涉世未深……凭着直觉他就可以知道,这是个和他不同世界的女人。
多看了她一眼后,冷冥擎收起视线,从她身边走过。
黎思茜怔了半晌。听他说话的语音,她猜想这男人应该和她同样都来自中国,在异地遇到同乡人,照理说会多交谈几句的,可是这男人却冷漠得让人错愕。
不对!黎思茜马上转了念头。如果这男人真是冷漠的话,根本就不会出手帮她。
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黎思茜的胸口不知怎地,轻闷着。
不想让这男人就这样走了啊,至少她想好好地和他说声谢谢。
她急急地追着那男人,“先生!”她用中文大声地喊他。她喊得很大声,连旁边的人都侧目看她。
冷冥擎停了下来,与她对看,“有事吗?”
黎思茜微喘,脸上泛红,“请你等我一下。”她想到该如何向这样一个男人说谢谢了。
冷冥擎皱起眉头。防卫,是他向来做事的第一反应。
“拜托。”黎思茜认真地看着他,“请等我一下。”
半晌后,冷冥擎轻轻地点了下头,“嗯。”她澄澈的眼眸让人难以拒绝。
黎思茜蓦然盛放了一朵笑容,“等我。”她撩起裙,匆匆地跑开。
他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人群川流,她是拂动的风,直吹进人的心头。那单纯的笑容,撞进他的心坎。他不能明白,他只是答应了她一件再小不过的事情,她为什么能笑得这样灿烂,就像是六月的艳阳?
她赶了回来,“谢谢。”她笑着。
她说话的时候,他可以感觉到她呼吸中的喘促,笑容里的羞涩。不知不觉中,他竟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送你。”她递出了另一枚蛇形的戒指。
他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一眼就看出来,那和她的戒指是一对的。这女人想做什么?
“我没有别的意思。”黎思茜的双颊热辣辣、红艳艳。她知道这样的举动莽撞、冲动甚至怪异,就当是太阳热得让她昏了头吧,这辈子她就只做这么一件月兑序的事情。
她咽了口口水,“我只是想谢谢你,只是觉得这个戒指很适合你,仅此而已。”神秘而魔魅的戒指,和这男人是这样相似相称,她这么觉得。
他看着她,她白里透红的脸,这样好看。她说这话时,是这样地坦白。她的害羞和无措,也一并坦白。
他蓦然浅浅地笑了一瞬,“嗯。”
黎思茜真不敢相信,她竟然为了他那一抹神秘的笑容而怦然心动。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拿起戒指,他套上了自己左手的食指,大小跋适得像是量手订做一样。蛇形戒指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活了过来。
冷冥擎拉起她的手,她的手软绵而细滑。
黎思茜的心跳一快,“咚”地往胸口直击。她的手和他的手是如此不一样,他的手冰冷而稳定,而她却是紧张得几乎要沁出汗来了。
人来人往,她的脑子里轰轰嗡嗡的,任他将他们俩的手指并排。那一对戒指兜在一起,蛇形戒指扭动的姿态,勾挑着人。
冷冥擎弯着两人的手指头,以自己手上的戒指,点着她手指的戒指,那是一记接吻的动作。
黎思茜的脸倏地红了起来,他与她这样狎呢,动作无言而暖昧。
她愣愣地看他,他忽地一笑,煽情魔魅,
“我收下了。”他的眼眸是琥珀色的,勾人迷跌其中。
这是第一次,黎思茜觉得自己词穷,因为她找不到任何字眼来描摹此刻强烈的心跳,和陌生而异样的感觉。
“再见。”冷冥擎淡淡地扬了笑,挥手,离去。
当冷冥擎几乎在她的视线里消失的时候,黎思茜才很轻、很轻地说着:“再见。”
但——再见要在哪里相见呢?这样谜般的男人只适合在希腊街头遇到。
黎思茜浅浅地一笑。不敢相信呵,刚刚的心口跳得这样快,到现在竟然都还能感觉到余温。
没有理由地。她低着头,唇瓣轻轻地在戒指上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