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江边,几只乌鸦飞过了萧索老树。
几名劲装大汉站在岸边,看着一叶小舟随着江水缓缓的漂浮,浩浩东流着。
他们的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小舟,强壮的手掌全都按在腰间的刀上。
小舟顺江转了个弯,被柳树遮住了。
另一边奔来四个打扮相同的壮丁,扬声就问:“有看见人吗?”
“没有,扁舟已经过去,我们快走。”
于是八个人举步急奔,沿着江边追着小舟,一边说着,“这人好大的胆子,连节度使千金都敢绑。”
“大人交代一定要抓到歹徒,死活不论。”
三天前临江节度使曲楚雄的独生女遭绑,绑匪不断的跟官兵玩捉迷藏,在各种地方留下指令。
最后绑匪命曲大人将白银十万两放在江边一艘小舟上,然后让小舟顺江而下。
于是大人命令他们盯着小舟,只要有人现身取赎款,就一定是绑匪无疑,这就是他们追着小舟跑的原因。
“可是我们这样跟着小舟,歹徒可能有所顾忌而不出面取银。”
“所以不能让人注意到我们呀。”
不然早就正大光明的驾船上去追,何必利用垂柳躲躲藏藏的岸边追寻。
“放心吧,大人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要兄弟们扮成渔夫、寻常百姓,将这附近围得滴水不漏,只要绑匪现身,就一定被逮。”
正说话时,一个人惊声喊,“王大哥!糟了,你看前面!”
所有人纷纷停步,看着前面的乱石激流,小舟因为没人控制,不断的在怪石上撞击,转眼就翻覆。
“糟了,小舟上的巨额银票不能落水。”
可是小舟都翻了,银票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呢?
于是这群人气急败坏的立刻回去禀报。
曲楚雄一得到消息,立刻震怒的对属下发了一顿脾气。
“人没抓到就算了,为什么连赎款都丢了?”
可恶呀,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绑走他的女儿来要求赎款?
他曲楚雄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人,明的有朝廷给他的头衔,暗的有自己培植的势力。
几乎是没人招惹得起的厉害人物。
寻常人听到他曲楚雄这三个字,立刻退避三舍,怎么会有人敢来绑架他的女儿?
由此可见,这个绑匪胆子很大。
而且绑匪还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的,每个指示都是箭上绑纸条,射进疏影房里。
他既然能避开这么多守卫,就铁定不是庸手。
师爷尤金连忙说道:“大人,绑匪没有拿到赎款,恐怕会对小姐不利。”
“他敢!”曲楚雄大声的吼,激愤得口水都喷出来了,“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怕就怕这些亡命之徒不顾一切呀!”
“哼,现在也只能等他再联络了。”曲楚雄坐在太师椅上,威风凛凛的说:“现在开始,增加一倍人手巡逻,遇到可疑人物就先抓了再说。”
属下齐声应着,“遵命!”
曲楚雄说道:“尤金,你说这事会不会又是疏影玩的花样?”
他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停止找他的麻烦过,似乎让他不好过是她的使命似的。
“大人,小姐虽然有点任性、胡闹,但绝不至于拿这等大事来玩。”
虽然小姐麻烦不断,但都是些打架、说谎、找人麻烦,或是到妓院跳艳舞之类的小事,她知道这种攸关性命的玩笑,是不能随便乱开的。
“是吗?”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我三天后一定得上京一趟,不希望被这件事耽误了。”
朱太师为疏影安排了婚事,他得上京去详谈。
“大人请放心,三天内小姐一定能平安回府,绝对不会误了大人的行程。”
“最好是这样。”
这件事一定得在上京前解决,就算得拖上一段时间,他也不会延误既定的行程。
并不是他无情,而是他有许多优秀的手下,可以帮他把女儿救回来,不需要他亲自出马,他的时间要拿来做更重要的事。
“老爷!”云笙气喘吁吁的奔进大厅,手里还拿着一支绑着纸条的箭。
她心虚得很,这些都是小姐事先安排好,要她时机成熟时拿出来。
因为是直接从房里拿出来,当然就觉得“绑匪”神出鬼没喽。
曲楚雄连忙抢过来一看--你的臭女儿在宝阁仓库的木箱里。
他大惊失色的说:“在宝阁?”
宝阁是一间当铺,但他有一个跟其他当铺很大的不同点,那就是他很相信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他许多很有价值的财宝,放在宝阁的仓库里,装成没有价值的膺品。
因此当绑匪说女儿在宝阁仓库时,他着实吓了一跳,“难道绑匪知道些什么吗?”
但,又不可能呀,如果绑匪知道宝阁仓库全是宝的话,干么要绑走她,要求赎金呢?
这一定是巧合,一定是的。
他站起来,“尤金!派人马到宝阁去,将小姐救出来。”
“大人,您不过去吗?”
他挥挥手,“这种小事,交给你们办就好。”
在旁边的云笙一听,小嘴一扁,心里偷偷的说:老爷真是的,这种时候小姐正需要他的安慰和关心,怎么会是交给别人办的小事呢?
到底老爷知不知道什么是血浓于水、父女天性呀?
“也差不多该来了吧?”
曲疏影坐在一个不大的箱子里,笑咪咪的弯着腰将自己的双腿绑在一起,跟着在嘴里塞了布,最后悠闲的把手在系好的绳圈里绕了几绕,一副被绑得结结实实的模样,然后她躺在箱子里,用脚一踢箱盖,砰的一声,她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次爹总会着急了吧?”
他会急得不得了,到处寻找她的下落,亲自把她从这里救出去,然后她会因为害怕而大哭,爹就会安慰她。
“没事了,有爹在,不要害怕,一切都不会有事的。”
经过这个劫难,爹就会加倍的关心她、在乎她,免得她又再次遇到凶险。
当曲疏影在箱子里编织幻想时,苗紫陌已经神鬼不知的模进宝阁,四处翻看着。
“这贪官身家还真不少。”
他吹了一声口哨,打开了好几个箱子,里面装的不是黄金就是各式珠宝,价值相当的惊人。
看来这里每个箱子里都有惊人的财富,随便挑一个就能弭平灾银了。
“得挑个轻便点的,有没有银票箱?”
他来到地藏身的箱子,正想打开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大队人马飞快的往这个方向来。
“出师不利,先走一步。”
他连忙扛起最近的箱子,直接冲破门,扬长而去。
辟兵们一看有人扛着箱子飞出,大声叫喊着,“绑匪在这,快点追!”
一大群官兵手持火把,杀声震天的追来,他头也不回,射出招牌暗器燕子镖阻敌。
“怪怪!这么大阵仗,曲楚雄怎么知道我今晚会来光顾他?”
但也没空多想,如今之计只有尽早月兑身为是。
苗紫陌轻功绝顶,虽然扛着一口箱子但仍是纵跳如飞,逐渐的把跟官兵的距离拉开,在城里绕了几圈之后,他顺利的甩掉追兵。
“哼,一群饭桶。”
一转眼他来到高耸的城墙,他一手拉着原先放置好的绳索,借力飞上墙头,俐落的连人带箱的跳入等待已久的马车。
他将箱子往车上一丢,转身抓过缰绳,驾的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他马不停蹄,因为离得越远就越安全,几个时辰的狂奔之后,他已经离开临江城两百余里。
有些疲累的他在林子里停好马车,就着月光,准备看看他丰盛的收获。
他早已安排好,一旦得手立刻送到灾区救急,但这箱子这么大,搬运不方便,他得先将东西变卖之后,将银两存入钱庄,带着银票进入灾区比较方便。
他转身进到马车内,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碰撞声,马匹急驰时这声音被掩盖,一停下来就清清楚楚了。
“什么东西?”
他狐疑的靠近箱子,果然咚咚的-打声是从箱子里传来的,而且箱子居然还会随着声音轻微的移动?
苗紫陌小心的靠近箱子,手里拿着一支燕子镖以备万一,然后他迅速掀开箱盖,看了一眼,又迅速盖上。
一定是错觉,他居然看见一个女人在箱子里扭动着身子,不断的挣扎着。
他揉揉眼睛,再度打开箱盖,那女人一双大眼睛正充满怒气的瞪着他,被绑住的手和脚不断的乱打乱踢。
他连忙再把箱盖盖上。
老天爷呀,真的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女人!
箱子不断的动着,大概是因为她挣扎的很厉害。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曲楚雄的宝箱里,居然会塞着一个女人,难道这女人是什么宝贝吗?
苗紫陌三度打开箱子,曲疏影赶紧坐起来,她已经屈膝躺得骨头都要断了,里面的空间小得她完全无法动弹,可是又偏偏没办法自己从里面打开箱盖。
马车颠簸得她头昏脑胀、浑身酸痛。
懊不容易他总算不再把箱子盖上,她赶紧坐起来,用被绑着的双手拿掉嘴里的布,“你是谁?”
没有爹爹来相救?当然也没有感人的父女相会场面!
她对自己的计画出了差错感到非常生气。
“我才要问-是谁呢?”
他才莫名其妙,里面应该装满金银珠宝的箱子,怎么会突然变成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她看着俊秀的面容,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她陡然醒悟,“哈,我知道了,你是小偷。”
他一皱眉,“我不是小偷。”
这下麻烦了,曲楚雄的宝阁现在一定有重兵看守,或许更惨已经转换阵地,他要再进去一趟恐怕不是易事。
他花了许多时间寻找曲楚雄藏宝之地,本以为能一举成功,谁知道却让这女人破坏了。
“你当然是小偷,你到宝阁偷东西,不是小偷难道是大侠!”
结果却胡涂的扛走了她,破坏了她完美的计画。
“喂!就算我是小偷好了,-也该对我客气一点吧?”苗紫陌一脸不敢相信的模样,“-不怕我对-不利?”
她居然比他还生气?有没有搞错呀,白忙一场的人是他耶。
“怕呀。”她老实的说:“可是我也很生气呀。”
她双手互转,月兑出了束缚,又拿开脚上的绳索,看得他目瞪口呆。
哪一门子的坏人把人绑起来,塞进箱子里,还能让人自行月兑困的呀。
“-现在在干么?”
她站起来,伸展着身体、踢踢腿、伸伸手。
她没好气的说:“你到里面窝上几个时辰看看你会想做什么?”
当然是赶快活动筋骨呀,她全身的骨头痛得都要断了。
“我看-挺轻松的,应该没吃什么苦头。”他轻哼一声,“说不定还是-自个儿钻进去的。”
她脸一红,宛若朝霞,苗紫陌这才发现她的美丽有多么惊人!
女子太美则不祥,还是少惹为妙。
“我才不是自己钻进去,我是被绑架,你懂不懂呀?”她气恼的说,“要不是你,我爹早就把我救出来了。”
毕竟事不关己,他也懒得过问。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赶紧回家跟-爹团圆吧。”
“先走?慢着!”她跑步冲到他身边,抓住他的衣服,“那我怎么办?”
他说得理所当然,“还能怎么办?回家呀。”
“你这人,真可恶耶!”她气呼呼的说,“你太不负责任了吧,至少也该把我送回去呀。”
苗紫陌一口拒绝,“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呀。”
她不服气的反驳,“你就有精神把我从宝阁扛出来。”
看看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荒凉的地方,她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在这种深山野岭乱晃,实在太危险了。
“懒得跟-说。”
他将她手腕一拉,想把纤弱的她拉下马车,直接原地扔掉。
他得赶回临江城,想个办法弥补这个大乌笼。
“你别想把我扔在这!”曲疏影反手抓住他,死活都不肯放。
“-给我放手,下来,别妨碍我办正事。”
“别想,除非你送我回去,我绝对不让你把我扔在这。”
他努力的把她拖出来,眼看着她的脚离开马车,转眼就要碰到地面,她却抬起双脚夹住他的腿,死都不肯落地。
苗紫陌实在不想用蛮力对待一个姑娘,只能一边骂、一边劝,一边推她,“下去,-这样能看吗?”
“喂!男女授受不亲,叫-放手,-聋啦!”
曲疏影也固执的喊,“不要,不要!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拚命摇头,为了怕自己掉下去,改为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双脚夹得死紧,活像只固执的猴子。
他无奈,只好伸手在她腋下一搔,她怕痒赶紧缩手,他趁机将她推下,跳上马车就想走人。
但突然觉得腿上一滞,回头一看,他差点没傻眼。
她抱住他的脚,赖在地上咬牙切齿的说:“想都别想,我不会认输的,死都不要一个人留在这。”
她绝对不要一个人半夜在荒郊闲晃,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山精鬼怪、猛虎恶狼之类的。
看着她脸上的坚决,一副死都不放手的固执表情,苗紫陌投降了。
“真是输-了。”他只能放弃,不再跟她做无谓的缠斗,“放手,上去吧。”
“真的?”她有点怀疑,小脸沾了地上的黄土,看起来有些好笑。
“真的,君子一言。”他说道:“上来,我在最近的城镇放-下去,就这样。”
“不行!”她放开他的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你得好好的送我回去。”
“想的美。”
他眺到马车前方座位,拉好缰绳,曲疏影也赶紧跟着爬上来,一往他旁边坐,侧头对他一笑,“没真把我扔下,算你还是好人一个。”
这个固执的疯丫头还真不是普通的好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居然让他想到“一笑倾国”四个字。
“我本来就是个好人。”
要命,她没事干么对他笑,让他心跳快了些,还是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扔掉。
人来人往的临江城里,一如往常的热闹、繁华。
酒楼的生意正好,许多人聚在里头小酌,不免聊起了昨晚的大事件。
“真是不敢相信呀,没想到侠盗燕子飞昨晚居然真的来了。”
同在酒楼的苗紫陌听见隔桌的客人提起侠盗燕子飞,习惯性的拉长了耳朵。
为了要挽救昨晚的失败,所以他赶回来准备重新计画。
虽然他很习惯听见百姓称赞他的侠义,但每听见一次,他还是会多高兴一分,表面上装得不在乎,其实内心高兴得很。
“错不了了,那独门的燕子镖,哪一个捕快会认不出来。”
“所以昨晚那一票是侠盗燕子飞做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苗紫陌下意识的挺挺胸膛,准备接受众人天花乱坠的赞美。
“可是我真不敢相信,燕子飞是侠盗耶,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猛摇头,似乎很不以为然。
“是呀,掳人勒索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这可不是到人家家里偷点东西,救济贫民这种小事。”
“没错,人命可是很宝贵的,没想到燕子飞居然这么不入流。”
“这曲小姐也没为什么大恶,平白无故吃这种苦头,还真是可怜呀。”
他们越说越不屑,居然连侠盗两个字都省了,直接叫起燕子飞来了。
苗紫陌越听越火大,想站起来为自己辩解两句,偏偏又没什么立场,再说对方只是无知民众,他要跟他们争什么呢?
惫是忍耐一下,先打听怎么回事好了。
于是他跟小二要了一大盘切牛肉,一坛美酒,笑咪咪的走到隔桌去。
“各位大哥,我听见你们在说侠盗燕子飞的事,我一向佩服他的为人,可以加入吗?”
看见他手上的美酒和牛肉,三个人都笑呵呵的答应,再帮他拖一张凳子过来。
“没问题,一起坐吧。”
大家立刻痛快的享用美酒,一点都不知客气为何物。
苗紫陌笑着说:“我刚刚听见你们说掳人勒索,这一定是弄错了,侠盗燕子飞不会这么做的。”
“不会弄错,我小舅子昨晚就是追捕燕子飞的捕快之一,可惜没追上。”
“听说燕子飞武功很高,也很自信,作案时从不覆面,因为至今没人追得上他,看清他的模样。”
“是如此没错。”苗紫陌点点头,“但他还是不可能会干这种事。”
“大概他觉得用偷的银两太少,干跪掳个人,干上一票大的。”
“难道你们相信燕子飞真的这么做?根据他以前的纪录这是不可能的呀。”
其中一人拍拍他的肩膀,同情的说:“小兄弟,很抱歉,他这次让大家都失望了。”
“楚大人的女儿被绑了两天,绑匪要求要十万两才放人,楚大人付了赎款之后,绑匪却没有放人。”
“昨晚许多捕坑诩看到,是侠盗燕子飞将曲小姐给绑走了,现在正全力追捕呢。”
苗紫陌苦笑一下,原来如此呀!
那个被他丢在李家集的姑娘,是大贪官曲楚雄的千金哪。
他居然会阴错阳差的成为她的绑匪,害得他在百姓心中侠盗的形象毁于一旦。
不行不行,他得要她说出真相。
他绝对不能沦为绑匪一流,人家他明明是侠盗啦!
但想到他强硬的将她踹下马车,硬留在李家集的举动之后,他有点担心她愿不愿意帮他洗刷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