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紫陌咧着嘴,笑得正是得意。
“我在张真人的屋梁上一躲三天,三天耶,这不是常人可以办到的。”
字文阳雪急着催促,“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得先称赞他。”苗惊绿笑着提道:“先满足一下他的虚荣心之后,他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都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算了,紫陌,你的轻功着实是登峰造极,尤其是穿堂入室不留一点痕迹的功夫更是高明。”
“真是会拍马屁,拍得我舒舒服服的。”苗紫陌满意的点头,“好吧,那我就说了。
“张真人的确不对劲,这三天来,他跟同一个宫女见了不下两次面,最后一次交给她一包东西,还说时机到了——”
宇文阳雪性急打断他,“时机?什么时机?那包东西又是什么?”
“你听我说呀,时机嘛就是你拜堂成亲那天晚上,不过他们可没说要做什么,这就让惊绿去猜吧。”
“他们会面之后,我跟着那宫女回去,她居然是你东宫殿出来的宫女,她以为东西藏得很妥当,但她一走,就被我翻出来看了……乖乖不得了,是一张你的人皮面具,做工之精细,而且还比你帅多了!”
宇文阳雪瞪了他一眼。
他又是一笑,“最奇怪的是,张真人竟叫那宫女公主呢,我想我没听错,是公主。”
一个修道之人三更半夜面会年轻女子,就已经够启人疑窦了,还尊称对方为公主,只有傻瓜才不会觉得里面大有文章。
苗惊绿点点头,“这就说得通了。”
他想到当日那名宫女怨毒的眼光,再将紫陌之前说的银叶公主前来复仇之事,和阳雪的新发现——两个公主的事件连起来,那就差不多完整了。
“什么东西说得通?”苗紫陌好奇的问。
宇文阳雪也想到了,“难道银叶公主早已经潜伏在东宫殿?”
“恐怕是如此。”苗惊绿点头,“张真人怂恿皇上传位给你,而又准备了你的人皮面具,内情一定不单纯。”
他一拍大腿,咬牙切齿的道:“我明白了,这条计策好毒辣,他们想以我的身分轻松夺走宇文皇朝的江山。”
苗紫陌一听,忍不住点头,“有道理,非常的有道理。不过这也不对呀,银叶公主想假扮你,难道不怕皇上或是我们看出破绽?”
“紫陌,你真是大天真了。面貌可以改变,身材、声音她当然有办法假装,一旦银叶公主控制住大局,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除掉跟阳雪亲近的人,包括皇上、你我,当然也包括……”
苗惊绿看着宇文阳雪,才又沉静的说:“你的新婚妻子。”
他浑身一震,感觉到有一股寒意从背脊往上冲。
扬虹会有危险!
此时,金灿灿突然急惊风似的冲进来,“相公!不好啦!”
“怎么了吗?”号称八风吹不动的苗惊绿,一听见爱妻喊不好了,随即有如火烧似的跳起来。
“是扬虹!扬虹出事了!”
“可恶!她真的动手了。”
字文阳雪用火速冲出去,甚至带翻了他坐的那张椅子。
“他为什么跑那么快?”金灿灿忍不住挑起眉狐疑,“他知道扬虹在哪吗?”
苗惊绿笑着说:“他心急呀。好了,告诉我,扬虹在哪?她怎么了?”
“她受了惊吓,被一行官兵护送回来,说是在街上被人袭击,谢天谢地她没受伤。”
“被人袭击?扬虹吗?”苗紫陌说道:“这不可能呀!”
“不,有可能,这样才有道理。走吧,我们去看看扬虹。”
金灿灿问道:“那太子殿下怎么办?他会冲去哪里?”
看他这么着急奔出去的模样,她忍不住斑兴的想:她就说嘛,大家都担心太子会欺负扬虹,根本就不可能呀,瞧他那么紧张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太喜欢她了。
他不会去欺负自己喜欢的人,就像她相公绝对不会来欺负她,那道理是一样的嘛!
“谁要他这么没耐心?就让他去急一下,当无头苍蝇好了。”
“可恶!”
宇文阳雪在王府里跑了一阵,这才想到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扬虹在哪。
要找个人来问,偌大的王府里,偏偏这时候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他气得槌了自己一拳,正要反身回棋室去问金灿灿时,突然听见开启房门的声音,两个大夫模样的人提着药箱,一边摇头一边说话。
“伤得真重呀。”
“是呀,没看过这么惨的,浑身都是刀口,吓死人了。”
“我看脸上那伤是稳留疤的,真是可怜呀!就这么破相了。”
两人摇头兼叹气,倏地被心慌意乱的宇文阳雪从中间撞过去,各往左右跌倒,摔得七荤八素。
他没那心思去向大夫们道歉,满脑子都是他们方才的对话。
扬虹重伤、伤得很重,而且还破相了!
他第一次感到何谓椎心之痛,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为她承受这些苦难。
宇文阳雪急惊风似的冲进屋子,差点和一个端着脸盆的婢女相撞。
她吓了一跳,“太子殿下!”
殿下怎么这样横冲直撞的呢?这和她们心里那个亲切温和的形象,也未免差太多了吧!
他看见那铜盆里的水已经完全被血染红了,可见她的伤势之重,“她、她流了这么多血?”
“是呀,真是吓死人了,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血,弄得我到现在还头晕呢。”婢女心有馀悸的说,“还好现在血是止住了,伤口也全都包住了,暂时是没什么危险。”
字文阳雪听得心惊胆颤。
“不过大夫说他血流得太多,体力已完全透支,现在恐怕没办法回答问题。”
真奇怪呢,怎么殿下的脸色这么难看,一脸根绝望的样子,他是怎么啦?
“我只是去看看她而已,不会问她任何问题的。”
宇文阳雪这么说着,便特意放慢脚步和推门的动作,虽然他心里非常的着急,迫切想要确定扬虹还在呼吸着。
可是想到她伤势如此之重,如果自己再这么猴急、粗鲁,说不定会害她伤势加重。
他推开门,闻到一阵浓浓的药味,桌子上还放着布巾、药剪和各式药罐,地上有着点点殷红的血迹,不难想见刚刚大夫在抢救时的惊心动魄。
床边的纱帐是放下来的,隐约可见有个人躺在里面。
他走了过去,温柔的挂起纱帐,看见了床上毫无生气的人儿,心里又是一阵的难过。
她浑身包里着白色的布巾,连整颗头都缠得结结实实,只露出两个鼻孔呼吸,有隐约的血迹正在绷带上隐隐扩大。
宇文阳雪感到一阵心痛,从他有记忆以来,他不曾这么难受过,不曾这么痛恨自己没用过。
“如果我早点察觉他们的阴谋,就不会连累你了。”
他坐在床沿,轻轻握住她的手,就连她的手,也被布巾整个缠满了,压根就看不见任何肌肤、指头,只剩下一大团圆球。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真是没用,真是对不起你。”
宇文阳雪早已经认定,苗扬虹所遭受的攻击一定是那银叶公主的复仇行动之一。
“她们知道伤害你就是伤害我,所以才对你下手,你是这么的无辜,却为了我而承受这种苦难。”
他怎么想都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替你承担这一切的伤痛。”
床上的人似乎是醒了,身体轻轻的颤动着,似乎是想起来,可是伤势太重而无力移动。
“你不要动!”他着急的安抚,“小心点,当心你的伤口,你躺着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一步都不会离开的。”
“呜呜……”
艾糊不清的申吟声从伤者口中呼出,似乎是感到很痛苦,就连被他握在手里的手,也跟着颤抖不止。
“不要说话,好吗?”他带着怜爱又心疼的眼神,柔情的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不管你发生了什么事。”
他这温柔的承诺让对方稍微安静下来,似乎在鼓励他多说一点。
“我知道我说这句话,你一定不会相信的。”他深情款款的又道:“可是我还是希望你相信我,就算只相信一点点,我也心满意足。”
“呜呜……呜……”
床上的人又开始微微挣扎起来,似乎在催促他快点说出来。
“我很喜欢你,是非常非常喜欢的那一种,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你就让我心动,只是一开始,我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他诚恳的又说:“你得原谅我,我从来没有对谁有这种感觉过,除了你之外。我想,我对你的喜欢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告诉你,或许我会忍耐到爆炸!”
宇文阳雪这番深情的告白让伤者变得更为激动,他不知道这是开心还是愤怒的表现。
他猜大概是后者吧,毕竟她那么怕他,甚至是讨厌他,怎么可能对他的告白感到欢喜,说不定还会害她病情加重。
他有些后悔自己太冲动、太鲁莽,完全没考虑到她的心情和感受。
在伤重的时候,被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告白,感觉一定很糟糕。
“你够了没?!”
一个尖叫在他身后响起,他还来不及回身,金叶就已经冲到他身边叫嚣。
“他不会喜欢你的,他喜欢的是我!”她真是越听越生气,再也按捺不住脾气,冲上来骂他一顿。“不管你说再多的甜言蜜语,他也不会心动!我一直以为你是英雄,原来你是个变态!”
金叶跟苗扬虹因为担心皮裘的伤势,所以一直守在房里没走开,当宇文阳雪冲进来时,她们正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休息。
她才想开口叫他,他就已经一古脑的倾诉他对皮裘的爱慕之意。
不但是她听得一肚子火,就连仙女小姐也听得一脸惨白、眼眶含泪。
两人同时领悟到,原来在他心中最爱的,竟是那个三番两次要杀他的皮裘!
字文阳雪愕然的看着她,讶然失声,“你是谁呀?”
“我是谁?我当然是皮裘的未婚妻子!”金叶指了指躺在床上的人,生气的说:“我不许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宇文阳雪一脸的莫名其妙,正想问清楚来龙去脉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
他回过头去,只见苗扬虹一脸惨白,满脸的泪痕,原来是她心神恍惚之下,撞到桌子,不小心把药剪撞掉到地上去了。
“扬虹!”他看见她一脸的悲伤绝望,但却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那、那床上那个包得像面团的人是谁?
她看着他,一脸的惨白,觉得心痛得受不了,她不想这样子知道他的心意呀!
原来他喜欢的是男人,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他永远也不会喜欢上她的。
“对、对不起!”
说话的同时,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她捂住自己的嘴巴,唯有如此才能阻止自己放声大哭。
“我知道了……”她哽咽着,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我会去跟皇上请罪,这门婚事,不算数!”语毕,她再也忍不住的转身冲出去。
字文阳雪见状立刻追出去,“扬虹!”
天呀,这是怎么个错误?
他不知道床上的人不是她呀!
看她哭成这样,那么的悲伤绝望,他真气自己如此轻忽大意,连要表白都能弄错人。
等等!她为了他喜欢男人而哭?她表现得既悲伤又绝望?
如果她讨厌他的话,听到他的告白,应该会松了一口气,为什么要哭?
他在门外追上她,拉住她的胳膊,“你误会了,听我说呀!”
苗扬虹含泪看着他,委屈的轻摇着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你别哭呀,你不知道我多自责,别哭好吗?”
“对不起,可是我忍不住,请你放开我,我也不愿在你面前哭的……”
他轻叹了一口气,温柔的为她拭泪,“你就连哭泣也这么样的美丽,看一辈子我都不会腻的。”
看一辈子?他们还有一辈子吗?
在他那样对皮裘深情的表白之后,她和他还能有未来吗?
她听得出来,在他说那些话时,包含了多少深情和挚爱,就连她听了都忍不住靶动落泪。
原来他也是感情丰富的人,他也会刻骨铭心的去爱一个人、去守护一个人。
只是对象……并不是她,所以她才会因为失望而痛哭流泪了。
“唉!扬虹……”他捧着她小巧的脸,温柔的说:“我以为,唉,我以为那个躺在床上的人是你呀!”
闻言,她睁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一副被他吓到似的表情。
他说他以为躺在床上的人是她?
那代表什么意思呢?
苗扬虹的脑袋逐渐的感到混乱、不解。
“你还不懂吗?”字文阳雪决定下帖猛药。
是好是坏都看他坦不坦白了。
惊绿曾经给他两个忠告,其中一个就是对自己坦承。
现在才了解,如果他不能坦承面对早已为扬虹所心动的感觉,将永远都厘不清自己的思绪。
他想到惊绿说的话——
扬虹她并不讨厌你,你要是到现在还这么觉得,那真是笨到家了!
是呀,他真是笨到家了,她这样事事讨好他,绝不是因为讨厌,她一直准备着要做他的妻子呀!
苗扬虹轻摇着头,迷蒙的大眼睛看着他。
她可以奢侈的幻想着,他那些情意缠绵的话,是要说给她听的吗?
“扬虹,我喜欢你,我想我是一古脑的爱上你了,你愿意让我牵着你的手走一辈子吗?”
她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她是不是在作梦呀?
只有作梦才有这么美好的情景,不是吗?
“你不愿意吗?”听得出来,他的语气有点紧张。
他感到害怕,如果她拒绝了呢?
宇文阳雪第一次对自己感到如此没自信。
而她依然一动也不动的看着他,然后悄悄的晕红了双颊,她再也无法掩饰眼里的欢喜,只好把头低下去。
“你愿意吗?”他急切的又问了一次,他太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了。“如果愿意,就请你点点头吧。”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那将决定一切的小脑袋瓜。
只见她轻轻的摇摇头,停了一下,又点点头。
摇头、点头?这两个意思完全相反的动作,她都做了,那代表什么意思?
宇文阳雪着实苦恼的说:“扬虹,你又摇头又点头的,我真不明白该怎么解读了。”
可是她始终不说话,小脑袋瓜也不肯再动上一动了。
“你好笨喔!”一个天真又热情的声音笑着扬起,“摇头又点头,那就是答应了嘛!她没说话不是吗?那叫默认。”
他惊讶的回过头,只见苗家全体成员站成了一排,笑嘻嘻的看着他,而说话提醒他的就是金灿灿。
苗扬虹听见自己的心思被点破,羞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连忙用袖子掩住脸,窘得跑开。
而宇文阳雪还楞着,像是不明白苗家这么一大家子,是怎么把神出鬼没这门功夫练得这么高明?
“傻瓜!”曲疏影忍不住笑着提醒,“新娘子跑了,还不快追去?”
此时,他才如大梦初醒,感激的一抱拳,“我欠你们大家一次。”
苗惊绿折扇轻摇,“你欠我们的可多了。”
看着宇文阳雪赶忙去追自家小妹,苗紫陌忍不住懊笑,“真是太便宜他了,起码也得刁难他一下,让他知道咱们苗家的女婿不好当。”
“你少在那出馊主出息了。”柳湘一脸欣慰的说:“小俩口这样和和乐乐的,不是挺好?”
他不平的道:“惊绿的点子就香,我难得提个议就被娘嫌?真不公平。”
馊主意惊绿也出了不少呀,他那个假红颜知己的烂点子,居然连他也骗。
唉他还真的以为阳雪吃饱没事干,都在寻欢猎艳呢!
苗扬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看着床上备妥的凤冠霞帔。
她心中充满着许多感激,因为她明天就要一偿宿愿,嫁给她从十二岁起,就偷偷爱上的男人。
突地,咚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敲击着窗户,她好奇的推开窗,只见”朵浅紫色的牡丹,惊喜的出现在她眼前。
而拿着花的人,正是她满心热爱的男人。
“送你,新娘子。”
她娇羞的笑了,轻声说:“你怎么来了?”
照理说,婚礼前一天新郎和新娘是不应该见面的。
可是字文阳雪那热烈的心,哪忍得一天不见到他心所牵挂的女孩呢?
惫好他有绝佳的理由上苗家串门子——
大事能不能成功,就看银叶公主上不上当了,他当然要来跟苗家兄弟做最后的沙盘推演,而最后来看看自己的未婚妻,也是相当合情合理的嘛!
而像知道他急着来的目的似的人田惊绿非常识相,早早就结束商议,放他自由去了。
“我来见你。”他将那朵牡丹,浅浅的插在她的发鬓边,人面与花容相映,着实是说不出的美丽。
苗扬虹轻声一笑,“天天看,难道不腻吗?”
“就算看一百年,我也不腻。”他握住她柔软的小手,温柔的说:“对明天的事,你会害怕吗?”
对于那个大胆的计画,他实在有点担心,如果扬虹承受不住,或是受了伤,那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虽然有金叶公主和皮裘帮手,不过毕竟是拿扬虹去冒险,他当然担心。
她摇摇头,“我不怕,你会保护我的,能帮你抓坏人,我觉得很光荣,至少你没觉得我没用,碍手碍脚的。”
他需要她,让她觉得自己并非一无是处。
“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碍手碍脚,我只怕我没用,陷你于险境却救不了你。”
“你不会的。”她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笑容,“每当我有难时,你总会来救我,你救了我一次、两次,第三次也不会失败的。”
宇文阳雪看着她,突然想到那个大雪纷飞的夜里,差点被段浣玉持刀杀害的她,是自己救了她免于刀口之下。
苗扬虹那时月兑口说了一句话,“你又救了我一次。”
她用的“又”字,曾让他感到奇怪,她怎么会对才发生过一次的事用又这个字呢?
难道那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吗?
宇文阳雪把他的疑惑告诉她,她抿着嘴微笑着说:“我想你已经不记得了。”看着他一脸的狐疑,她俏皮的提醒,“玉如意。”
“玉如意?”
“是呀,玉如意,还有小雪球。”她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又道:“再加上爱哭鬼,想起来了吗?”
“啊!原来是你!”那个在绣球花丛中哭泣的小才女!
没想到居然是她,他给了她玉如意,而那玉如意代表的是太子的妻子,而他居然在她十二岁的时候,就亲手交给了她。
姻缘,果真是由逃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