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细雨绵绵的深夜,整个皇宫似乎陷入了沉睡之中,只有定时经过的巡逻侍卫安静的执行勤务。
在张真人那充满香烟的静室里,一个穿著宫女服饰的女人正握着双拳,满脸都写满了憎恨和怨念,使她称得上清秀的脸庞有些变形。
“今天,我差一点点就可以替父亲报仇了!”她双手的指关节因为激动和压抑而握得喀喀作响,从齿缝中迸出来的话充满了恶意的快感,“他就在我面前,只要我一刀、一刀下去就好,父亲就能瞑目了。”
“公主,噤声!是非之地,千万别露太多口风。”张真人神情凝重的说:“要成大事,得先忍这口气。”
“杀父仇人就在我面前哪!”她的眼神充满愤恨,“我怎么能忍耐?”
“公主,不要忘了你忍辱负重除了要报杀父之仇之外,还要夺取字文皇朝的政权呀。”
她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我怎么会忘?有国师天天提醒我,我永永远远都会记在心里,父亲是怎么死的,而我要如何替他复仇。”
银叶、水远都不会忘记字文阳雪,是如何冷血的杀害她毫无反抗能力的父亲。
她要他失去一切、受尽折磨,一点一滴的死去。
“公主,你得先收起憎恨的心,好好的观察宇文阳雪的一举一动,届时才不会露出马脚。”
对于复仇,他们有一个非常周详的计画。
在他的安排之下,银叶公主成功的混进皇宫,成为东宫殿的宫女,为的就是就近揣摩宇文阳雪的言行举止和生活习惯。
等到宇文清亮那个狗皇帝传位之后,他也就没有活着的必要,张真人会让他服用加量的神水和仙丹,让他提早升天成仙。
而对于模仿人物相当有天分的银叶公主,则是戴上制作精美的面皮,成为字文阳雪,接下皇位。
到时候要将宇文皇朝的栋梁一一陷罪除去,将会非常的容易,等所有的事情用高压手段控制完成之后,她就发兵西陵,将那个占据王位的白痴皇叔赶下来。
届时她坐拥宇文皇朝与西陵的大位,不但为父亲复仇,也完成了他的心愿。
“我会忍耐。”她唇边浮起嗜血的笑容,“复仇这道菜,等冷了最美味。”
“不会等很久了,等到狗皇帝传位之后,立刻下手连宇文阳雪一起除掉。”
银叶摇头,“不,没有那么容易,要怎么处置他,我另有打算。”
她不会那么痛快让他了断,她还要利用他受苦的模样来娱乐自己呢!
按仇的滋味真是美妙呀,为了这一刻的到来,她会忍耐的。
狂扫掉七个牛肉大馅饼、五盏茶、三碗什锦面之后,金叶终于模模发撑的肚子,打了一个满足的饱隔。
“吃饱了,好幸福呀!”
苗扬虹张大眼睛看着她,一脸惊愕的表情,“这就够了吗一.还要不要?”
她真的只饿了两餐吗?看她吃东西的样子,活像饿了一辈子似的。
“够了,已经好饱了,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又饿了,等下再吃。”
“还吃呀?”琪琪猛摇头,“你吃的已经是平常人三天的份量了。”
天呀,小姐是到哪里捡这个大胃王回来的?
“琪琪,别这么说,饿肚子很难过的。”她侧头对金叶一笑,“不要紧,你尽量吃,还很多。”
金叶眼中冒出感激的光芒,“你真好,对我这么好,长得又像仙女一样。”
而且还这么好骗,让她有点过意不去……不不不,她可是来干掉她、抢她老公的耶!怎么可以因为她好声好气的跟她说话,还给她东西吃就心软呀?
苗扬虹抿嘴一笑,觉得她这直爽有趣的脾气还真像她大嫂。
不过这姑娘也真可怜,千里迢迢从边关进京寻亲——难怪她说话有点奇怪的口音。
结果却没找到亲戚,盘缠又用完了,只好流落街头又被恶霸追赶欺负,逃跑的时候看见一个狗洞,就直接钻进来。
谤据她说的,累极了的她不知道这里是王府,看到那么大的庭园,还以为自己来到郊外,才放心的躺下来睡觉。
“仙女小姐,我没有地方去了,可不可以帮帮我,给我个地方吃饭睡觉?”
“那怎么可以?”琪琪忍不住插口,“小姐,咱们府里就算要用人,也有比她更俐落百倍的可以挑。”而且还这么会吃,看起来就很笨的样子。
“但她们没有流离失所,不是吗?”苗扬虹看金叶,“你叫什么名字?真的愿意留在这吗?”
“我叫金叶,求求仙女小姐把我留下来!”她拚命点头,费了这么大的劲,为的就是要接近她呀,铁定要留下来不可。
苗扬虹笑着说:“如果要留下来,会很辛苦喔!”
“我不怕辛苦的。”金叶强调自己的健壮,“我身体很好,从来没生过病,而且什么都会做。”
琪琪不满的说:“尤其是会吃吧!”
“琪琪,你真是的,我看金叶就暂时跟着你,你说怎么样?”
当然是不好呀,可是主子都这么说了,她当然不好反对,只好嘟着嘴,委屈的道:“好吧。”
就这样?金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居然这样就留下了。
这个苗扬虹是个呆子吗?就算容易相信人也没这么轻率的吧!
三言两语就相信了她,还对她这么好,这么笨,活该老公被她抢走啦!
金叶洋洋得意之馀,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这么样对待一个好人,好象有点过分耶。
不过自己的幸福最重要,不是吗?
写着“弈道”的棋室难得的亮起了灯火。
自从朱太师伏法之后,宇文阳雪及苗家兄弟已经很少像这样相聚密谈了。
在听完字文阳雪一番话之后,苗紫陌一拍大腿,“难怪我上次去找你时,你脸臭得像家里死了人。”
原来是因为皇上出了这等事呀,这人也太见外了,居然到现在才说,好歹三个人一起想办法,胜过他一个人干著急呀!
“苗紫陌。”字文阳雪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有妻小的人说话应该更加注意点。”
言下之意很明白,你老兄再乱说话,就让你的漂亮老婆守寡去。
苗惊绿一笑,“是呀,少说少错。”
“我只是打个比方,没有要咒谁,不过要是情况有阳雪说的严重,那……”那就真的准备办丧事吧。
宇文阳雪没好气的说:“我没有加油添醋,实情就是如此,张真人一日不死,父皇就一日不会清醒。”
苗惊绿实事求是的道:“问题是以皇上目前信任他的程度,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恐怕你也难以交代。”
宇文阳雪点头,“这是我迟迟没有动手的原因。”
“往好处想。”苗紫陌轻松的说:“说不定张真人真有神通。”
宇文阳雪快速的看了苗惊绿一眼,“你今天进宫见了我父皇,你信得过张真人吗?”
笔上对苗惊绿一向锺爱且信任,因此他回京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
他笑一笑,“你知道我一向不以表象看人的。”
“那父皇日渐耗损的身体,你总看见了吧?”字文阳雪忿忿的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张真人对我父皇毫无益处。”
“或许。”他还是带着那种淡然的笑容,“我想我们可以去查查,张真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冒出来,他一定有过去可以挖。”
“这交给我!”苗紫陌热心的揽下任务,“打探消息我最拿手,不出三天就能给你一个答复。”
宇文阳雪一哼,“三天你到不了西陵,张真人是随着西陵的贡品入宫,说是来讲道的,我看他不怀好意。”
“说不定人家真是得道之士,你先别这么小心眼嘛,就交给我去查了。”苗紫陌哈哈一笑。
跑远路这事,当然就交给武震喽,而以他的身手对张真人采取随身盯着的方法最轻松。
守株待兔是笨了点啦!不过要是张真人真有问题,总会给他看出来的。
“恐怕我没那个耐心等你回来。”他皱着眉,想到父皇枯瘦的病体,不由得忧心仲仲。
“听起来你有办法先对付他?”
“人总是有弱点的。”宇文阳雪说道:“我观察了他这么久,有一些办法先减低他的可信度。”
只要父皇知道这个张真人没有神通,自然而然对他的信任会稍减,也就不会如此言听计从。
苗惊绿笑着说:“我想你的办法不是很光明,还是别说出来让我皱眉头吧。”
他老实的承认了,“是不光明正大,但是没有时间给我当正人君子了。”
“的确,皇上的病不能拖,我倒有个方法能让他接受大夫请脉和用药。”苗惊绿继续道:“不过我有个条件。”
“说吧,你知道我什么都会答应的。”
“很容易的。表现得高兴一点吧!”
这句话不只宇文阳雪莫名其妙,就连苗紫陌都充满不解,忍不住出声。
“没头没脑的,谁知道你在指什么?惊绿,你打算出家是不是?说话跟打禅似的。”
“我说跟扬虹的婚事。如果你要我们帮你,那很容易,一邑局兴兴的接受这门婚事,不要搞鬼,等着当新郎吧!”
字文阳雪看着他,爆出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想搞鬼?”
案皇要他娶妻之后接位,他知道这是无法推托之事,只希望能抢在张真人为恶之前,让父皇醒悟,那么这一切很快就会云淡风清。
虽然对苗扬虹有点过意不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又想到她那么怕他,甚至是讨厌他的模样,忍不住就有点泄气。
他会有不娶她的打算,也跟她如此的表现有关,他不要一个不情愿且整天惊惧的新娘。
她有一种非常吸引他的矛盾气质,每一次看到她,他总是感到心情宁静且愉快,但是一接近她,她那有如受惊小兔的表现,又让他暗自气恼。
他从来没有这种不知道该如何与女人相处的无力感,拜苗扬虹所赐,这滋味他倒是尝尽了。
“因为我认识你很久了。”苗惊绿正经的说:“娶她。”
依照扬红的个性,如果这婚事在众所皆知的情况下告吹了,恐怕会让她觉得颜面尽失、羞于见人。
轻则就一辈子关在家里不再见人,重则大概会做出傻事。
这一切都要怪那个多事的老太婆,把他一个好好的妹妹教成小迸板!
宇文阳雪看着他,“你真的觉得我跟你妹妹这样行得通?”
“当然。”
苗紫陌清清喉咙,插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要是真娶了扬虹,绝对不能再风流,我是非常认真的通知你,我们绝对不会接受看着扬虹被冷落。”
“到底是谁告诉你,我风流成性的?”
是,他是喜欢女人,也很保护她们,但他一点都不风流呀!
他是会上花楼,但那也是为了跟惊绿相商大事,做掩护用的。
他承认他是说过风流无罪、有理,是男人就该把食色性也发挥到极致,身体力行,但那也只是当初为了对付朱太师的障眼法。
他从来没想过要到处敲锣打鼓,告诉人家他没有碰过花楼里任何一个花娘,也难怪紫陌要误会了。
不过,怎么惊绿都不会帮着他澄清?把他的名声弄臭有什么用意吗?
苗紫陌斩钉截铁的说:“每一个认识你的人。”
字文阳雪不禁觉得好笑,“看来我们对风流的定义不同。”
“不,你很风流这是事实。”苗惊绿拍拍他的肩膀,“我想都不用想,就可以一口气念出十个以上你的红粉知己。”
“什么?!”他登时傻眼,“你搞什么鬼?”
这明明是胡说嘛!宇文阳雪忍不住想反驳。
然而,苗惊绿对他眨眨眼,似乎另有用意,于是他闭上嘴,在心里猜想他这么说给苗紫陌听的用意。
笔后为了迎接皇室的新娇客,特地在御花园里设宴,款待皇亲国戚的女眷。
当然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要让宇文阳雪见见她和皇上为他挑选的未婚妻。
在一个个盛装打扮,穿梭花丛间的华服女子里,隔着一面人工小绿池的字文阳雪,很容易就看见了苗扬虹。
她夹在一群雍容华贵的女子中,看来没有一丝自信的风采,只是有如幻影般的突然出现。
她像是一朵纤弱的小逼花,似乎随时都会被那些珠光宝气的贵妇淹没。
宇文阳雪觉得她不应该在这里,她适合待在一个草绿花香的世界。
他看得出来她似乎不大喜欢这种场跋,恐怕是鼓足勇气才能让自己置身其中。
他也不喜欢这种场跋,所以他根本不打算前去,只是隔水观看着。
她的脸上有着微微的笑容,用很认真的表情听着一个罗唆的胖女人说话。
苗扬虹那种沉静的美丽,总让他觉得异常平和,那不愠不火的气质,很能感染旁人。
那个胖女人还在说着,不时炫耀似的挥动着戴了许多宝玉戒指的胖手,看来似乎是不打算放过可怜的她了。
宇文阳雪露出一个微笑,决定拯救他的未婚妻子月兑离长舌地狱。
他对旁边的内侍交代,“帮我请苗姑娘过来。”
内侍连忙答应,划着小船前去执行解救苗扬虹的任务。
宇文阳雪看着内侍走到她身边,跟她说了几句话后朝他的方向一指,苗扬虹眼眸一抬,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犹豫。
他忍不住一阵气恼,想到了她异常畏惧他的事实。
“可恶!我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她的样子看起来极不乐意,跟来到他身边相比,或许她还依依不舍离开那个长舌妇呢!
字文阳雪看着她被扶上小舟,他几乎可以感觉到纤弱的她正微微发着抖。
他当真有这么可怕?
难道是他凡事要求完美的作风让她误以为他很残暴吗?
彬许他是要求严格,但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脾气呀,即使是现在,他气恼这朵小报居然这么怕他,他也打算心平气和,用加倍和善的态度面对她。
宇文阳雪起身离座,直接走到木头搭成的小码头迎接她,而且脸上还不忘带着笑容。
“小心脚步,来,我扶你。”他在小舟靠岸时朝她伸出手。
苗扬虹慌乱的看了他一眼,有点犹豫的低下头。
自从他们的婚事定了之后,她满心的心烦意乱,成天烦恼着自己无法成为一个令他满意的好妻子。
再加上大哥和二哥无时无刻的提醒她,她未来的相公是个风流多情种,她得要比别的女人加倍宽容,才能够忍受他的风流韵事。
她每次听到都觉得很难过,也知道哥哥们说的对,可还是无法阻止自己感到沮丧。
她只能假装,假装毫不介意,但她却觉得连假装都好困难。
“我不会咬你,来。”他坚持。
她摇头拒绝,微微提起裙子,打算轻跨过去。
每次与他相见,她都无法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和加速的心跳。
这慌乱的心跳如果从手掌中逃了出去呢?
她不敢伸出手去,怕泄漏了自己的小秘密。
但是宇文阳雪决定发挥他的风度到底,他直接握住她的手,稍微的用上一点力,宣示他要牵她下船的决心有多强烈。
然而,他的手一用力握住她,她的反应是彻底的吓一跳,下意识的将手甩开,可是她正跨过船边要踩到码头上,这么一甩,竟让自己失去了重心,往后仰倒。
宇文阳雪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她一将他甩开,往后跌倒,他连忙上前揽住她的腰,硬生生将她拉回来。
他惊险的拯救她免于摔得头破血流,但她却用慌乱的挣扎来回敬他。
苗扬虹急着月兑离他的怀抱,她推他的胸膛,两个人一起重心不稳的侧身倒地。
“你到底以为你在干么,没事吧?”
他一倒地,立刻忍着肩膀撞痛的疼站起来,用非常压抑的口吻说话。
天知道他多想对她咆哮。
他是要救她,不是要非礼她呀!
苗扬虹是以坐倒的姿势跌落,当字文阳雪站起来时,她依然坐在自己的脚上,手扶着地,一声不吭的,也不抬起头来。
他实在忍不住的在心里大叫:说话呀、抬起头来呀?
大概是感受他的强烈呼唤,她终于抬起头来,双眼含泪,满脸的惊慌。
他被她的眼神吓一跳,他看得出她有她的预料,她大概预期他会对她破口大骂吧!
苗扬虹那清澈美丽的眸中,有着令人错愕的讯息,她似乎在无声的告诉他——
她做错事了,他尽避责骂她、处分她,甚至杀掉她好了。
她到底以为他会因为这个意外对她怎么样?宇文阳雪在心里想着。他非常的不解,她的样子好象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而她非常愿意接受惩罚似的。
“你没事吧?”他蹲下来,特出息将语气放柔。
“对、对不起。”她低低的说,语音发颤,“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对。”
“别忙着道歉,是我吓到你了。”他打算扶她起来,却发现她的手鲜血淋漓。
她在跌倒用手撑住时,被突起的尖木刺严重的刺伤了。
字文阳雪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她一直低头不言不语不动,她不是在瞪着地面发呆,而是被自己满手的鲜血吓到了。
“对不起,害你跌倒了,真的好对不起。”
“别说了,我得带你去找御医。”
他握住她的手,懊恼的看着她,她似乎认为让他跌倒比她自己的手血流不止来得严重。
他觉得很生气,她到底把自己的尊严放得有多低呀?
“不、不用了,谢谢你,我……”
“没事?”他温柔的朝她一笑,“我像很好骗的样子吗?你不希望我扛着你去找御医吧!”
她别无选择,对他展现的善意和温柔感到感激,而且好想哭。
“那、那好吧。”
他为什么不骂她、责备她呢?
苗扬虹试着站起来,这才发现她的脚也扭伤了,她想掩饰,但那痛苦的表情和瑟缩的脚,逃不过宇文阳雪的利眼。
他回身命令内侍用最快的速度派顶小轿过来,虽然他觉得最快的方法是直接抱起她,但想她可能会有所抗拒,也只好作罢。
苗扬虹真是他见过最软弱,但也最固执的女人。
她怎么能够有这么矛盾的个性呢?
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先用手巾缠住她的伤口,企图阻止流血的速度。
她皱着眉头,咬住下唇,不让疼痛从喉咙溢出。
“我看伤得挺严重,真是糟糕,你一定很痛吧?”
她苍白的脸浮起一个笑容,轻轻的说了一句,但随即露出后悔、害怕的表情。
字文阳雪故意问:“你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楚。”
“没有,我没有说什么。”
她的表情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心里庆幸还好他没听见她说了什么。
但事实上,他不但听见了,而且很清楚。
她说——
“还好你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