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地球依旧依著轨道,慢慢地围著太阳绕圈子;月落日升,海兰依旧照著平日习惯,漫不经心地过日子。
一切,没什么不同。
只除了身处之地,现为坐落于香港某一区的豪门大宅,只除了身后的三三两两的生疏面孔。
其他的,一切照旧嘛!
顺手拍下一朵盛开的墨菊,海兰在偌大的狄家花园里兜著圈子。虽已是初冬,花,依然红似火。许许多多从无见过、更叫不上名字的花,在这狄家大宅里,热热闹闹地盛开著,一簇簇、一丛丛,随著轻风,起起伏伏,宛若扭动纤腰飞舞的彩妆少女,渐渐迷眩了她的眼。
“呵,真该多搞几朵放卧室里。”她喃喃低语,双眼恋恋地紧盯著身前的一片金灿灿墨菊,舍不得挪开目光。
“海小姐,需要我帮忙吗?”天外飞音,乍然在她身后猛地响起。
她却依旧老神在在地痴望著怒放的-金菊,头也不回,只挥了挥捏著墨菊的圆润右掌,“不必麻烦,阿义伯,这花都是刀疤老李养的吗?”
若说在这大宅院里,住了一个月的收获,除了享尽了口福,啖尽了天下美味,便是认识了许多的人物。
例如跟在狄老先生身旁一辈子、六十多岁却依旧老当益壮的阿义。
例如很少讲话、二十多年前被狄云涛从路上捡回来的流浪汉刀疤老李。
例如整日埋在厨房研究新鲜糕点、创新菜的胖厨老王……以及整理屋子从不闲著的周嫂和王姨。
狄家的佣人,大体也就如此了。
狄家虽家大业大,但倒也不似她书中所描绘的豪门贵胄,处处描金绘银、一群佣人的讲究排场。
而认识了许多人,好处是大大的。
胖厨老王会兴匆匆地请她品尝糕点,顺便传授几招做菜的独门绝技。
刀疤老李则会开车载她四处乱逛一番,充当免费的导游,至今已带她几乎踏遍了香港大部分的著名景点。
阿义呢,则几乎成了她的贴身保镳,处处、时时会不小心地冒出来,就如现在一般。
“是,老李也就会养些花草。”阿义恭敬地回答海兰的提问,手也不闲著,顺便模出一把亮晃晃的花剪——飞快地斩下几校各色菊花,小心地捧给这位看似不起眼的海小姐。
“海小姐若是喜欢,就吩咐周嫂每日给您房里插几枝。”
“啊,不用!谢谢!”海兰双手接过他递来的花束,开心一笑,露出整齐的牙来。
“阿义伯,这是这辈子第一次有人送我花耶!”欣喜,自自然然地从她眼里流露出来。
“呃,若是海小姐喜欢,尽避开口。”阿义不自在地抓抓头上疏稀的头发,不习惯客人的多礼。
那位朱丽娅小姐在狄宅住了十几年,也不见她同哪个佣人道过谢、礼貌过,好感的天秤,自然然地倾向了海兰这一侧。
“那就先谢啦!”小心地捧著平生第一束花,海兰笑得灿烂,“我去把花插到我房里。”点头同阿义道别,她眉飞色舞地往大宅主屋而去。
扒呵,有人送花给她耶!
她要永远地珍藏起来,以作今生珍贵的纪念!
但越想回房,她偏越被拖住进屋的脚步。
在大厅拖住她步伐的,正是多日未曾见过面的老爷子狄进九。
“啊,狄老先生,您好。”她微笑著点点头。虽已住进狄家大宅将近一月,但很少碰得见这位严厉兼挑剔的老人。
老人虽说已将大部分的事业转到狄云涛身上,使她至今也见不到狄老兄的面,但老人家依旧忙得早出晚归,几次遇见,多半是在晚餐时刻,而老者总会对她唠叨几句,什么坐相不雅、什么吃法太过粗鲁等。
今日上午能碰到他,难得哩!
见他皱眉不甚赞同地望著她怀里的花,便不好意思地笑笑,“这花好漂亮,是不是?”
“嗤!”老者不给面子地凉凉笑上几声,“若有时间,多学些豪门规矩。狄家虽谈不上什么世家豪门,但若摆出门去的女人该会的不会、该懂的不懂,人家是会笑话咱们狄家的。”
“喔。”点点头,她忙将花背到身后。
来港已近一个月,平日除了四处探险游玩,便是闷在狄家大宅东瞅瞅西望望,吃饱混天黑。
狄老先生是曾轻描淡写地提过几次,让她多学些贵妇礼仪,但——玩疯了的她,即使狄老大也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哪里还会忆起什么学些礼仪?
不过,这是否意味著,狄进九稍稍接受了她?
“别只喔来喔去的。你难道一点儿也不著急?”扬一扬手中的报纸,头版上大幅的彩色巨照,正是月馀从未回过狄家的狄云涛。
“著急?急什么呀?”瞥一眼报上笑得春光灿烂,小鸟依人般偎在狄老大身畔的大美女朱丽娅,耸耸肩,“一切顺其自然喽!”
一个月来,除了接到过狄老大寥寥无几的几通电话。人,只能在电视、报刊上见到。
他现在可旺得很,知名度直逼演艺圈当红炸子鸡,什么商界金童啊、狄氏接班人啦、未来能称霸香港商界的年轻菁英等等,一大堆的高帽铺天盖地地盖到了他老兄头上。
而一直陪在他身旁的绝世美女,自然是“相恋了十几年”的“最爱女友”兼“未来狄家少女乃女乃”的朱大小姐丽娅女士了!令人瞩目的金童玉女——摘自某著名报刊的名记者专访。
“你甘心退让?”狄进九讽刺地一笑,“再怎样大方,也不能如此轻易地拱手出让爱了二年多的‘男友’吧?”派人调查了一番,才知这看似貌不惊人的小女人,已入驻狄云涛公寓两年!
“男友?”她再耸耸肩,“狄老大从不是我男友。”而是“丈夫”,尽避没有人知道。
蚌地,她忆起前两日深夜狄老大打来的电话——
“海兰,忍一忍,等过了这段时日,等一切上了轨道,该给你的,我会一样不少地全给你。”
没理由地,她的心一空。
懊给的?什么是该给她的?爱?名正言顺的婚姻?
手一紧,她握攥住背后阿义伯送的那束花——狄老大甚至不曾送过她一朵花!
“不是男友?那是什么?”将她举止不动声色地摄入眼底,狄进九凉凉地嘲讽一笑,将她本已下沉的心,更轻而易举地推入深深冷沟。
“是同居人啊!”她勉强地展颜一笑,“狄老先生或许该高兴才是。说不定不出几日,我便回老家去了。狄老大身旁是该有一位名门淑嫒,才撑得住狄家接班人的颜面啊!”
她不想再去努力什么,她累了,两年的源源付出该够了吧?剩下的,也该狄老大——
“你甘心?”难道他狄进九看走了眼?这女人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坚韧?
“不甘心又怎样?”强颜欢笑,“反正狄老大也不爱——”心痛得如刀割火燎,“所以,我只好乖乖地退居角落,只看新人笑喽!”
“没用的女人!”一甩袖,老者气冲冲地拾步上楼。
失望,太失望了!本以为这笨女人会有几分斗志,会力战到底,她不是说什么“爱只求付出”吗?但如今看来,狄家女主人的位子,绝不能由这么一个怯弱的丑女人来坐!
上到二楼,不甘心这女人不战而逃,他忽又甩下一句:“好好妆扮一下,今晚去陪我参加一个晚宴。”
晚宴,是狄氏集团所办,为的是向商界宣布:狄氏总裁正式由狄云涛接任。
气恼地再次怒瞪楼下犹自发呆的女人,狄进九转回房去。
笨女人!不想想你住的是谁的房子,不想想为什么让你学些贵妇礼仪!
冷哼一声,故意忘记告诉这女人,今晚这众商云集的豪宴有何目的,以及——
就再看一看这女人的临场表现吧!老者犹不放弃,不信看尽人生七十载风雨的利眼,这一次会看走了眼!
这女子,不会如她容貌般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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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瞅著老者忿忿地转回房去,海兰一时无法回过神来。
在老者的眼中,她可是看见了一点失望?
失望,对她吗?
随即摇头否决,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小小的—只灰麻雀,岂会入了佛祖的法眼?
但宴会要她参加。为什么?
让她真真切切体会一番,何谓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何谓位高权贵主人,让她彻彻底底地对高高在上的狄云涛死心吗?
她也确实有些死心了。
一月来耳闻目睹的现实、报导,她已深深感觉到了她与狄云涛之间,有多大的差距存在。
云与泥,岂可同日而语?
现实,是她必须面对的。
童话,只是她单纯的想像而已。
现实与童话,岂仅仅是云泥之别?
而她与生俱来的傲骨或曰“自卑”,早在两年多的时日里,被悄悄打磨成了一柄利刃,一柄对准了自己胸口的利刃,只待时机成熟——有人狠推她一把,以便助她将利刃推入胸口。
不会死,只会很痛而己。
痛,会将她从梦中唤醒。
贬让她重返人间。
贬让她记住一个事实——在她以后长长的未来,不再会有爱情神话,更不会有狄云涛的存在。
有的,只是美丽的回忆。
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
也许真是一场梦。
而今,也许梦真的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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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快报——
本报资深记者由现场发回报导:今晚八时,狄氏集团在希尔顿饭店举办盛大晚宴,庆祝新任总裁狄云涛正式接掌狄氏集团。
应邀参与盛宴人士估计逾千,其中以各大企业执行董事及与狄氏有生意往来的商界人士居多。
众所周知,狄氏集团以房地产起家,在港房地产业一直居于龙头高位。近二十年来,又开拓了海外航运、建筑材料及电子科技等多种经营领域,已转变为跨国型综合集团。
狄氏现拥有相关企业数十间,旗下员工逾万,一直以来拥有良好的形象,是亚洲著名企业之一。
此次,狄氏集团高层变动,震动全港。
月前曾传闻狄氏第三代总裁狄进九先生,因病卸任,接任者为其独生金孙狄云涛,此说版本不一,因狄氏从未发布正式消息,一直为大众所疑,本次盛宴即为正式宣告总裁易位所办。
狄云涛被正式宣布为狄氏集团第四代总裁。
狄云涛现年三十四岁,毕业于香港大学财经系,十三年前即远赴海外,自创江山,全亚洲排位前五的鸣远集团,即为其十年来的成绩。
据相关人士表示,狄云涛生性稳重,经营手法以稳健著称,极重信誉,作风很是保守,从无绯闻传出,私生活甚是严谨自律。
今晚,是秋云涛先生首次正式同广大媒体碰面。陪同狄先生接掌帅印的,除狄氏集团各高层主管外,所携女伴相信是广大民众最感兴趣的。
他的女伴为朱丽娅女士。朱女士毕业于香港某贵族女校,据传闻其已与狄先生相识相恋十数年。
朱女士十三年前曾嫁入香港某世家豪门,其夫曾是香港年轻菁英,一度风云全港。但两人相传不和已久,更于一年前离异。
此次,朱丽娅女士以单身相陪昔日男友秋云涛先生入主狄氏,两人旧情重燃机率很大。
而大为多数认为,这一对金童玉女好事将近。
丙不其然,晚上九时,狄氏老总裁狄进九先生登台正式宣布——狄氏总裁,正式由狄云涛接掌!
诸人纷纷抚掌祝贺,晚宴气氛即近高潮。
兴奋之下,狄老总裁趁势推舟,为庆祝金孙入主狄氏,特将传家钻戒取出置于主席台上,并许下承诺,在场未婚女子,若有胆量上台拿取钻戒,并能令狄云涛亲自为其佩戴,则可成为狄家未来少女乃女乃!
此言一出,举座震惊,许多名门淑嫒跃跃欲试,毕竟狄云涛才貌皆为上品,若有此等金龟婿,此生也不白度了!
但,有道理是:君子不夺人之所爱。众望所归,此钻戒恐非朱丽娅莫属。众人喧哄之下,果见她勇登主台,从狄老总裁手中取走狄家传承钻戒!
而一直侧立一旁的狄氏新任总裁狄云涛,对此不置一词,但在朱丽娅递上钻戒并伸出纤纤玉指时,欣然为其套上钻戒!
掌声四起,众人纷纷起立,并向这一对金童玉女致上最深的祝福。
娱乐快讯——
在今晚所举办的狄氏集团盛宴上,可谓高潮迭起,在此庆贺狄氏集团双喜临门!
但,现有一花絮将呈给各位——
今晚十时,本报曾接到一通参与此盛宴的某人士电话,据这一与会人士声称,在宴会高潮时分,他曾亲眼见一素妆女子在宴会厅某一角落,举掌挥向狄氏新任总裁,随后,此女怒冲冲离去。
此事很是引人深思,这一女子是何人也?
是狄氏新总裁旧日情人?
惫是妄想藉机成名的女子?
最令人跌破眼镜的是,狄云涛挨了巴掌,竟毫无任何举动,不发一言地任女子离去!
此事看来另有玄机。
本报将特别关注这一事件的发展,一有消息,将向您最快传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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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巨响,在清晨乍然响起,惊动了在楼下大厅打扫的狄家诸佣人。
众人互望了一眼,均有默契地移师厨房躲藏起来,原因无他——
自四天前晚宴归来后,狄老爷子的火气便一直没消弱的趋势。
他逢人便骂,遇物则摔,三天三夜下来,众人已被骂了三个回合,而被摔坏砸碎的厅内物品,早已无数。
由今日的巨响,众人不由得心中一疼,该是二楼长廊的那件景德玉瓷马,魂归离恨天。天哪!几十年的老东西了!
闪哟!
一时间,厅内寂静一片,再无一人。
“该死的!没用的女人!”怒骂,由二楼一路传至楼下大厅,紧随其后的,自是火气冲天烧的狄家大老进九老爷子。
怒冲冲走至大厅,环顾一周,不意外地瞧不到一丝人影,火气不由得又是上冲。
“该死的!人都死到哪里去了?”怒吼一声,“阿义!周嫂!统统给我滚出来!”声震主楼。
躲在厨房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呼口气,不甚同情地瞅著被点名的两位“难友”,真好!幸亏不是自己!
“听到没有?”又是狮子一声吼。
跋忙地,众人没啥同胞义、手足情地将被点名的两人挤出避难所,“老天会保佑你们的。”
可怜的两人只得嘀咕著,慢慢移到老者面前一公尺处,“老爷,早饭快备好了。”
“早饭?”冷冷一哼,“那个女人呢?一大早跑到哪里去了?”昨晚特意传话给她,从今日起,他会好好地、仔细地教教她,怎样成为一个合格的狄家未来女主人。
而今早,怕她记不牢,他还特意亲自去敲她的房门,结果才知,她竟该死地躲得不见人影!
吧什么?伤感了三天也该知足了吧?自怜自哀的工夫,多听他老人家传授一些社交技巧也不为过吧!
“呃,哪、哪个女人?”糟了哟!
“哪个?还有哪一个?”火一下熊熊烧起,“还有哪一个女人会胆大包天地从宴会中途偷溜?还有哪一个女人敢当众挥掌,打向狄氏集团新总裁的脸呀?还有哪一个?!”
一提起此事,气便不打一处来。胆大妄为的女人!竟敢当面不给他狄进九面子!放眼全港,有谁这么胆大包天过?!
呃:当然,他也承认,那天故意没告诉她宴会的目的,将她一个人恶劣地丢在生疏的面孔里,错,是在自己,可,那也是想考考她的临场反应啊!.
至于在宴会高潮时,他随口宣布了狄云涛与朱丽妞的文定之喜,没有顾及她的感受,但,他本意是想帮这丑女人一把啊!
他给她使了那么多的眼色,要她趁机上台,她不敢,鼓不起勇气,怨得了他吗?
再者,他也是想逼狄云涛说出真心话呀!
他有错吗?
没有嘛!
可糟就糟在,在他宣布完以后,狄云涛竟没有反对!
如今,两人将气全堆到他狄进九头上,算什么?一个是整日如游魂般在房内荡来荡去,少吃少喝:一个是加班加到电话也没有一通。
气,都朝他喷过来。
其实,他也是好心呀!
气恼地再重哼一声,“那女人呢?”自怨自艾自怜了三天,也该够了吧?
“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海小姐不到六点钟,便跑去九龙游玩了。”
惫是逼刀疤老李开车载她去的。
“什么?去玩了!”青筋不由得暴起,这女人没脑子呀?当初给她三天时间,是为了让她好好思考一下,看看该怎样挽回劣势,不是让她想去哪里玩!,
不过,好吧,他承认,去散散心也好,总比闷在屋子里发呆好。
唉,或许他的手段是激烈了一点点。
但,那女人不是整日嚷著爱狄云涛吗?
既然爱,就大大方方上台,大大方方从他手里取走狄家传家戒指啊!吧什么不好意思,以致让朱丽娅捷足先登?!
没用的女人。
狄老爷子哼了又哼。
也怪狄云涛,为什么不阻止他宣布?若他不同意,谁又干涉得了?
唉!傻小子!一直努力著想让他承认他有能力、有本事姓狄、有流著狄家血脉的资本!可,为了他的认同,难道就连一生的幸福,也会毫不留恋地丢掉吗?
其实,他忘了,也一直抛不开面子告诉他——他,狄进九,早就承认了他,承认他狄云涛是狄家的血脉、是他的孙儿啊!
当年,当他抱著冰冷的宝贝女儿时,他确实恨极了那一团小小的生命!
他总是在咬牙切齿低咒,倘若没有这一团小生命的出现,宝珠或许不会死!
倘若没有这一团小血肉的孕育,他的女儿说不定会能慢慢忘记伤痛,甚至好起来!
可,女儿终究如烟雾一般,不顾他的哀恸,悄悄熄灭了花一般的灵魂火焰。
而那一团小小的血肉,却奇迹似的延续了她的生命,一日日地成长。
当他用尽一切手段,将害惨他女儿的恶徒,活生生血祭了死不瞑目的女儿后,他的复仇之火,便一滴一滴消失了。从心中一点一点萌发的,只是一个迫切地盼著孙儿快快长大的老人的信念而已。
可,他却一直不懂该如何处理这陌生的情感,似乎一直萦绕在屋内的女儿气息,时时刻刻在对他说:爸爸,你忘记我了吗?
于是,他慌了,恨不得将那害死女儿的罪犯,剁成肉酱!
但,再看那愈来愈神似自己容貌的小罪恶,他的心更搅成一团乱。
再怎样,他也是女儿生命的延续,是他狄进九最后一条根哪!
爱恨交织,各种复杂的情绪,纷纷占据他的内心深处……
于是,他恨那一团血肉,他不停地诅咒他、对他冷讽热嘲,容不得他幸福……
等到那孩子伤心地被流放后,在漫长的十几年的岁月里,才慢慢地明白,他弄砸了一切!
弄得无辜的孙儿流放于千里之外的陌生城市。
弄得孙儿为求得他的认可而日夜拼搏,并渐渐闭合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
弄得孙儿满心的伤痕……
而今,当他好不容易扯下面子,召回亲人时,当他的孙儿好不容易地能理直气壮地握著漂亮的成绩单,来寻求他认可的时候——
他,又一次弄砸了孙儿的幸福……
长叹一声,狄进九,这位手拥权势一辈子的霸主,佝偻地垂下了硬挺的腰身。
他——真的做错了!
他——还有弥补的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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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晴朗朗的,少见的纯蓝笼住了天际,让人恨不得飞到它的深处翻滚一番。
埃,平平静静,一波连著一波的白浪细细逐著沙滩。
人,是快快乐乐的,成双成对的情侣依偎著呢呢喃喃……
只有她,心,是灰色的。
她并没有自怜自艾,人生嘛,难免会有挫折,难免会有头破血流的时刻。
自然,梦会醒,痛苦是在所难免。
瞧,天依旧蓝,蓝得让人嫉妒;海依旧阔,阔得让人想扑进她的怀抱,恣意畅游一番;就连太阳,也是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
没有什么因为她海兰梦醒了而改变呀!
一切,照旧嘛!只是除了——
不自觉地吸吸鼻,她拒绝去理会满眼的酸涩。
狄老大从没给过她关于“爱”的承诺啊!而今选择了别人——那个存于他心中十几年的昔日恋人,有什么不对?
谁叫她平凡得上不了豪门台阶?谁叫她没有勇气、没有胆量上台接受那些所谓“上流人士”的挑剔眼神,去接那枚戒指?
谁叫她一心作梦!
梦,终会醒,她早就知道。
谁叫她一心沉迷于灰姑娘的故事?谁叫她是势利的拜金女?
一切,活该。一切,是她咎由自取!
而今,吃苦了吧?
不该伤心失望的,她早已预知结局了,不是吗?
可偏偏,无论事前再怎样做好了万全的防护,那剖心之痛,岂是可以用语言表达的?
毕竟,即便是梦,也是她倾注了爱与生命的梦啊!
摇摇头,摇掉满头的酸涩。
甩甩手,甩掉满手的苦意。
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可——该死的!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今日,她还在痴痴傻等那个梦中人的回音?
她还在望穿秋水地盼,盼他来电、盼他回音、盼他开口说几个字。
只要几个字就好,只要告诉她几个字就好!
埃兰,我不会负你。
对了,只要,几个字便好啊!
扒呵可——
埃兰,傻,傻——你还要傻下去吗?
用力摇摇头,海兰,别再傻下去了!别再痴心妄想!你整整守了三天的电话,你不合眼地守了整整三天三夜的电话!
那几个字,你可曾盼到了?
再用力甩甩头,她一阵眩晕,数朵金花盛开的绚烂情景,是那么的热悉,熟到一辈子也忘不掉啊——
那年春末的某个周末,她,昏睡在某座大厦的某一层……
睡吧,或许醒来后,迎接你的又是那一个高高的身影。
嗨,海兰,醒一醒——
她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两年的互相依偎,真是一个梦!
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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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医师,怎样?”
“不碍事,这位小姐只是太累了,体力透支而已,好好休息一番便会好起来。”
“真的不碍事?需不需要送医院急救?”
“狄老先生,您放宽心,这么多年了,您还不信任我的医术?”中年男子摇头一笑,从没见过狄进九这么为别人担忧过,“让她好好睡上一天,醒来便会生龙活虎。”只要心结打开即可。
狄进九烦躁地点点头,示意佣人送家庭医生下楼回去。
围在床边满屋的人,鸦雀无声。
埃小姐一向健康得蹦蹦跳跳,何时这么脆弱得犹如玻璃女圭女圭?
狄进九紧皱著眉,背著手在床边踱来跛去,望著床上依旧昏睡的女人,眉锁得更深。
头转到一侧,他目光扫到低著头的周嫂,厉声喝道:“小姐三天没吃过东西,你竟粗心大意到不晓得?”虽恼,声音却依旧压得低低的,深恐不小心惊醒了昏睡中的女子。
再转到另一侧,厉眼紧盯住躲在角落的刀疤老李,又骂:“你神志不清呀?明知小姐心情不好,还敢载她四处跑?到处散散心也就罢了,干什么非要载她去海边?海风那么猛,你不知道小姐的身子受不住吗?”
闻得此言,众人的怨恨目光一下子全停在了老李身上。
“也、也不能全怪我呀!”木讷少言的刀疤老李也自责,可又忍不住叫屈:“是、是海小姐逼我载她去的,她说、说,若我不载她去,就、就是——”
“就是什么?你讲呀!”
“就是、就是不拿她当客人看!”海小姐是小少爷的贵客、女朋友,他哪里敢抗命?
“谁说她是客人?”从鼻腔哼一声,“她是咱们狄家未过门的准少女乃女乃,狄家的下一代说不定正在她体内孕育著呢,你们怎么越来越呆,连这也不懂!”当著佣人的面,狄进九第一次正式承认了海兰。
只是,若当初早一些挑明,在晚宴上当场承认,或许,如今她也不会可怜地昏躺在床,而云涛,也许不会至今还不露面。
当初,见到老李慌慌张张抱回晕倒的海兰,他几乎吓得心脏病发,若这小女人有一点闪失,他还刚什么老脸去面对云涛?
蚌地,他忆起一事。
“通知小少爷了没?”自从那日晚宴随口宣布云涛的文定之喜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孩子的面。
这么多天了,这孩子还不回家?
“小少爷手机没开。”阿义满脸羞愧地站出来,“总公司的人说他去美国洽公,具体地点不知。”
“打电话到美国分部问一下会死呀?”
“问了,说少爷昨日就签完合约,然后自由活动去了。”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问问朱丽娅呀!”一群没脑子的笨蛋。即使见不到那小子本人,报上消息不会看吗?
斑,难道云涛真的不顾海兰,与朱丽娅死灰复燃了?
他不允许!
“问题是丽娅小姐也不见人影,手机不开呀!”真急死人,两个人会跑去哪里?
“再去打听呀!”莫非他若不给句话,那小子真会不进狄家大门?死石头又臭又硬,那小子,十足是他狄进九的翻版。
“是——”阿义转身要走。
“不必了。”
“呃?”阿义吃惊地望向老爷子。不必了?
“谁说不必了?”狄进九气冲冲地扫一遍屋内众人,看是谁的胆大包天?
“我说,不必了。”哑哑的,有气无力。
“啊——”众人互望一眼,目光倏地转向床的方向。
床上,女子杏眸微睁。
“海兰,你醒啦?”狄进九猛跃至床前,动作迅捷得丝毫不显七十多岁的老态,双眼紧盯著床上女子的苍白容颜,迭声问出藏不住的担忧:“哪里不舒服?好一些了吗?”
“小姐,您可吓死我了!”刀疤老李抹一抹额上的冷汗。
“小姐,您为什么不吃东西?是不是嫌我胖厨子做的不合胃口?”
“小姐,身子要紧哟!”
“小姐,别伤心啦!”
“小姐……”
寂静的卧房顿成热热闹闹的菜市场。
“别吵!都给我滚出去!埃兰饿了两三天了,还不快去弄些鸡汤来给她补补身子!”
狄进九一声狂吼,顿时众人抹著鼻子,讪讪退出,关门走人。
房内,只剩床上躺卧的女子,和在床侧木椅上落坐的老先生。
—片寂静又笼住了卧房。
“好了,海兰,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谈谈。”沉吟半晌,狄进九递给已靠坐床背的女子一杯水,示意她专心听他讲。
讲一段已埋藏了三十几年的伤痛往事。
诉一段爱恨了三十几年的心路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