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
必答他的,是一室的静谧。狄云涛瞅一眼整齐的床铺,叹一口气,转身步向书房。
每遇烦心事,海兰总会躲在被窝中或书房里,埋头大写她的爱情故事。
轻轻推开门,果然,他的平凡小女人正在猛爬格子,头垂压在左臂上,全身瘫倚著书桌,如往日一般,慵慵懒懒地动著笔,在纸上画著鬼符。
他慢慢走过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静静地望著埋头写书的她,静静地——
如同平常一般,他端坐一侧埋头公事,她斜瘫一边懒洋洋地画符。
一切一切,如同往日一般模样。
只是,那壁上的挂钟如同以往般滴滴答答,此刻听来却让人心烦,嫌它扰了一室的静。
嘶——不留情面地再扯烂一页上好的稿纸,海兰将头枕在手上,将笔甩到一旁,发呆。
明明没什么嘛!
一个大美女而已,许是狄老大的妹妹呀!值得怀疑东又怀疑西吗?没用的笨猪!
嘴一抿,嘶——再丢掉一张纸,头又枕在臂上,发呆。
真的没什么嘛!
朋友久不见面,抱抱又有什么?平平常常一小事嘛!懊死的猪脑袋!
嘴一抿,抬起头,手扯住一页纸——
“别再撕了好不好?”熟悉的气息笼住她全身,暖暖的大掌覆住她扯纸的手。
“呃,狄老大,谈完啦?”一回头,依旧是一脸灿烂的笑,如同往日一般。
“嗯,我安排她在客房休息。”他小心而仔细地审视她,“介意吗?”
“什么话,狄老大!”她一掌猛地拍在他左胸口,引他咬牙一抽气。
这小女人,报复的成分一定是有的!
“海兰,不早了,回卧室睡去了。”他揽腰一搂,稳稳地将她抱起,动作如同往日。
“可我今天还没玩过你的电脑耶!狄老大!”她扬起一脸谄媚的笑,一如往日般同他好商量。
“不准!又想偷溜进成人网站是不是?”他俯首轻咬她的鼻,引她不满地皱眉抗议。
他低低一笑,抱著她往卧室步去。
“喂,老兄,本姑娘已经二十有七,为什么不准进成人网站?”抡拳敲敲他的胸,不满他眼高看人低。
“哦?是吗?我还以为你才芳龄七岁!看看你,哪里像二十有七的‘大人’了?”他将她压在床上,狠狠地将全身重量压在她身上,恶意地嘲笑她的“一片平坦”。
“狄——狄——”她如同往日般红了眼珠子,双手抱住他颈项往下拉,狠狠地亲向他的鼻。
“呵呵,你不是小阿子吗?”他大掌制止她乱动的丰躯,“那就证明给我看!”
一时间,满室的旖旎。
春罗帐,挡住了外界的一切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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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私生子。”
静静拥著一生珍惜的小女人,狄云涛第一次向海兰提到了他的身世。
“我母亲——狄宝珠,三十几年前,是香港有名的豪门闺秀,出身高贵,艳绝天下,一举一动莫不是世家弟子注目的焦点,身为香港房地产大王的独生爱女,身后有庞大的家业——骄傲,傲慢,她有资格如此。”
埃兰轻倚在她所爱的男子怀里,静静倾听他低诉他母亲的一切——
她眼高于顶,惹恼了一些追求她的富家子弟,在一次豪宴中,有人设计轮奸了她!
说话间,他微颤,她紧紧反拥著他,给他所有温暖。
“我母亲体弱多病,本是温室中娇柔的花朵,可任凭再怎样娇艳的花,也不堪风雨侵袭。她被轮奸后,精神便失常,疯疯地在家中喧闹了数月后,才意外地发现竟怀了孕!”
体弱,怀胎已数月,做不得堕胎手术,只得含恨生下倍受诅咒的他!
埃兰想哭,却只依旧紧紧拥著他,听他低诉。原本他一生下来便注定要被抛弃的,但意外的事发生了——
“她承受不住一切,在生产完后便扯断呼吸罩——自杀加上难产,一条二十来岁的生命便这么消失了……”
几番争议,他幸运地被留了下来,因为,他身上至少还流有一半的狄家血脉!
“知道了吧?我姓狄,香港房地产大亨狄进九的……但是我……”他没说下去,因为那个老人—直恨他,是他,让他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可我一点儿也不了解香港商界啊!”她吐吐舌,“你明知我志不在商嘛!”
“是,你志在作梦!”狠狠啃一口她柔柔的脸颊,感激她的体贴。
“我虽活了下来,但依旧背负了无数的嘲讽,一个没爹的杂种、一个不知道是哪个男人的贱种!”
“不要再讲了。”她捂住他的唇,不愿再一次让他受到伤害。
他吻吻她暖暖的手,笑了。
“我咬著牙,努力撑过来了。在年少的岁月里,唯一给我温暖的,是狄家一个远方亲戚的女儿,小我三岁的朱丽娅。”
“然后,你们就——”拒绝去想他和那位性感大美女的恋爱史。
“哪有你想的那么顺利。”敲敲她乱摇的脑袋,狄云涛笑得苦涩。
不错,在朱丽娅十六岁借住狄家后,他们确是相恋了。在他为学业所逼,超负荷地努力吸收一切知识时,朱丽娅的出现,带给了他一丝自由呼吸的机会。
当他终于在二十一岁超前地拿到经济系硕士学位之后,他向朱丽娅求婚了。可面对他的,却是朱氏父母的反对,因为他的身世。
狄进九更是大发雷霆,指著他的鼻头咒骂他,不知是谁的贱种,竟然想染指朱丽娅纯洁的心灵!
他不配!
一番翻天地覆之后,朱丽娅含泪听从父母安排,嫁入香港另一豪门,成为上流社会中为数不多的幸运少女乃女乃。
他,则被一脚踢到了这座大都市,给他的,是刚被狄氏集团收购的一间已临破产边缘的小便告公司。
狄进九告诉他,除非他有本事将公司搞好,否则,狄家绝不会为他敞开大门!
“哇,你的奋斗史——”
“蛮艰辛的,是不是?”狄云涛涩涩一笑。
“不是啦,你把鸣远搞大,花了几年?”
“搞大?”佩服她的说词,“今年是第十三年。”
“佩服!商业天才!”爬到他身上,同他眼对眼,“那么,我给你十万块,帮我搞一间公司好不好?”眼里,星光在闪烁,她,抓住了一棵摇钱树!
“不好!”扭一扭她耳垂,低低一笑,“你从我这里A走的钱还少呀!”认识她愈久,才愈发现她对钱有不同一般的嗜好。
“喂,讲话客气一点好不好!”她不满地抗议,“钱是你自愿给的,又不是我伸手向你讨的。”
“是,你没伸手向我讨,你是直接从我口袋里掏!”玩文字游戏吗?
“呵呵,你真不可爱!”泄气地想翻下他的胸膛,他却紧拥著不放。
“说吧,这次她来干嘛?”回心转意,要重拾旧爱?或旧情难忘,放弃一切前来寻他?
十年多不见的老恋人耶!又是被棒子打散的苦命鸳鸯。
“劝我回香港。”本就不想瞒她。
“回香港?”这才知他原是香港人,突然泄气。
“嗯,狄——他老了,病痛缠身,主持狄氏营道已稍显力不从心,所以——”
“希望你回去?”
“是。”
“哦。”
“海兰,我——”
“没事啦,你什么时候走?”好似问他几点钟上班的模样。
“海兰!”他狠狠地抱紧她,不满她的不挽留,“你——”
“我?我什么?”猛地推开他,她坐起身来,“要不然怎样!你会不走?你会留下来?”
“可你——”
“我?我什么?”忍不住抬腿狠狠踢他一脚,“别说你这么多年来这样努力拚命是为了什么?!为了赚钱?嗤,别想骗我。”
心痛,泪光在眼里闪烁欲滴,她却扭头不让他看见,“我能做什磨?能让你留下来?呵,我才不会自不量力!”
“谁说你不能让我留下来?”他猛捶一下床头柜,那股狠劲,让床一阵乱颤。
“谁说?谁会这么说?”两年多了,她早已掏出她所有的骄傲捧在他面前,而他,总是视而不见。
“我是你的什么人?我有多少分量?你的公司里有人认识我吗?我的朋友知道我嫁人了吗?嗤,笑话!我是天上的神吗?”
“你!你是我的妻子!”想狠狠地摇蔽她,他什么都给她了啊,只除了——
“是,妻子,我是你妻子,OK?”不想吵,心,早已累了,“我想跟你去香港,帮我办齐证件。”一头栽进床里,她不再理他,也再也没有力气理他。
“海兰,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俯,密密吻著她,他的心也好乱啊!
“她”亲自来寻他,狄——扯下脸找他回去,他十几年的拚命,为的就是让狄——承认他,承认把他留下来不是什么错误啊!
“海兰,给我时间,给我时间!”
只要给他时间,他会向她证明:这辈子,他要定她了,只要她——
而“她”和他之间的一切,早已封印进十年前的记忆里。
他,现在只要她——信任他,要她信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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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世人眼中璀灿的东方明珠。
它小,大,多。地小,视界大,各色人种多。
淡淡瞥著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瞅著为生计奔忙、来去匆匆的各色人种,坐在前座,海兰不发一言。
“海兰,等我有空再带你到处逛逛,”狄云涛说。话虽如此,却无一丝确定。
狄——怎样了?十几年前将他一脚踢出狄家大门,此后一切的来往,仅止于烦人的公务。狄家,他再也没踏入过一步,也再也没见过狄——本人。
偶尔的电话,一板一眼,生疏的语调,只有公务。
“不用带我逛啦!”回过头,她挤挤眼,“只要好心地放一些港币在我口袋,我会自得其乐啦!”哈,想开一些,就当平白赚一次免费旅游。
“若是不介意,让我陪海小姐一游吧!行吗?云涛。”娇娇柔柔,朱丽娅侧头望向一旁思念了十三年的情人。
若是狄爷爷早些悔悟该有多好!她和云涛也不会蹉跎了这十数年的时光。青春不等人,她尽避再注意保养,女人一过三十,老态已渐渐逼上了额头。
“丽娅,别海小姐、海小姐地称呼了,海兰比你小上几岁,你直呼她名字便好。”狄云涛朝前座的妻子歉意一笑,因为怕狄——反对,他一直没告诉朱丽娅他已婚的事实。
“可以吗,海小姐?”扬起超凡月兑俗的柔笑,朱丽娅也望向前座沉默不语的女人。
啧,要容貌没容貌、要身材没身材,云涛怎会找她做女友?还是同居女友!难道因为十三年前自己嫁给他人,云涛心灰意冷之下自暴自弃了?
嗯,她要好好同狄爷爷沟通一下,让他点头允许她与云涛再续旧情。
“随你高兴,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称呼无所谓啦!”海兰淡淡地一笑。
这是她同朱丽娅的第一次谈话。
几日来,一直忙著赶办签证、忙著补齐拖欠出版社的稿件、忙著同家人朋友打招呼,说她要去香港一游,这期间别打电话到家里,怕有急事,她将狄云涛的行动电话告诉了家人。
忙来忙去,一直找不到机会与这位美丽娇柔的女子交谈。事实上,也没有时间,因为朱丽娅一直黏著狄云涛。
而狄云涛为公司工作也忙得焦头烂额,整日忙于调整工作档期、安排他暂离时的接替人选。
两人各忙各的,那晚未完的谈话便一直耽搁了下来。
两人不再努力沟通,海兰的心却也平静下来,一切,她不想再去思考,顺其自然吧!反正已作了两年多的美梦,梦醒,也不必太伤心。
“啊,那好,海兰,等回去向狄爷爷请过安,咱们便去逛购物中心好不好?香港我住了十五、六年了,熟得不得了。”
朱丽娅俏脸转向心上人,笑得好甜。
“云涛,还记得你刚学开车那阵子吗?每天非载著我到处乱窜,还常迷路呢!现在恐怕再也没时间陪我喽!”年少轻狂的日子,陪伴云涛的可是她朱丽娅。
“十几年没逛过香港了,恐怕真的不识路了。”虽也常至香港,但却是出差或中途转机。香港,在他心里,已快成一个遥远的梦。
“我不是说了吗,我熟著哩!喏,你瞧这一条路……”将身子偎依过去,轻倚著心上人的胸膛,玉指轻点著窗外,她一一细诉香港的变迁。
相依相偎,多美、多动人的一幅“情人图”!
望著后视镜,海兰低头苦涩一笑,不是她的,终究是挽不回来的。收回目光,她决定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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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兰,海兰,醒醒,到了。”弯著颀长的身躯,将头探入车内,轻唤著一路无语昏睡过去了的妻,狄云涛满怀的涩然。
几日来,海兰安静得像个布女圭女圭,好似失了灵魂一般。
他知道,几日来忙著处理返港事宜、忙著调整心情,忙得忘了平日粗枝大叶的妻子,其实有著一颗纤细的心。
她会不会怨他?
低叹一声,他轻轻将妻子抱出车来,同等候在一旁酌朱丽娅,一起迈向面前雄伟的主屋。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辛酸、苦涩、压抑全来自它。
它,曾是他的全部。
而今,他,又回来了。
“云涛——”
他摇摇头,示意朱丽娅噤声,恐惊醒了熟睡的妻子。几日来的忙乱,海兰一直没好好休息过。一切,等她睡醒再谈吧!
“小少爷——”大厅玻璃门旁肃立的仆人,恭敬地推开大门,低头施礼,请他入内。
盎丽堂皇的大厅、豪华的摆设、壁上的名画、壁炉中燃起的熊熊火焰,一切,如他走之前一样,毫无变更。
甚至,厅内中心的皮沙发上坐的那个人——直直的坐姿、不苟言笑的严肃面容、整齐的装束、浑身的权贵气势,也如同他走时的模样。只除了那人头上新添的点点银光,如同刀刻的国字型脸上,已显得深刻的岁月痕迹。
他站定,静静迎上老者的视线,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还知道回来?”老者冷冷一笑,不带一丝乍见亲人的热切,反而带著明显可见的深深怨恨,“你已经有资格站在我面前了?”冷冷的语调,带著深深的嘲讽。
多像!
眼前的人多像年轻时的自己!
尽避身上只流淌著一半狄家人的血液,他,依旧像极了自己。
努力压抑内心的潮涨潮落,狄进九故作漫不经心地瞥过眼前男子的全身上下。
他一直偷偷关心著他呀!无论怎样怨他的出生夺走了心爱女儿的生命,他身上还是流有他狄进九的血!
目光扫到男子怀中拥著的女人,内心一动,“怎么?舍不得放下她?”
“您——”一开口,才知嗓子早已哑,狄云涛眼一热,忙忙闭上眼,努力平息内心的骚动。
“我什么?”哼一声,转向一旁的老仆,他冷声吩咐:“阿义,去将他抱的那个女人送到客房去。嗤,没有一点教养,有睡著来拜访别人的吗?”
奇怪,他喜欢的不是朱丽娅?何时有了这么一个亲密女人?
一旁的阿义忙走过去,欲接过狄云涛怀中的女子。
“不用了。我先送她回我房间,您——不会介意吧?”
“只要你还认识回房的路。”老人头一扭,拒绝去看男子眼中的渴望。
他从小便在怨恨中长大,还渴望亲情!嗤,长不大的孩子!
微一点头,不去想心中的伤感,狄云涛抱著他的女人,脚步毫不迟疑地迈向楼梯。
他的房间在三楼,不管狄进九再怎样怨恨他,他依旧是狄家的小少爷,生活上没受过一丝苛待,甚至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
轻轻推开沉厚的桃木大门,眼前,是他在狄家时的卧房,一切依旧,没有半点的改变,甚至,连床上罩著的黑丝绒床单,也是他所喜欢的样式。
而床单的一角,永远是半掀在枕旁,枕下压的书微露出封面——正是他当年离开狄家时未读完的那本书!
怎么可能!狄——会让人精心维护他的房间?!
惊愕,却也不再迟疑,举步进去,将小女人轻轻平放在床上,仔细地帮她盖好丝被,轻柔地抚去她脸上的发丝,倾身,俯首,印下轻轻一吻。
“好好睡一下。”再凝视沉睡中的海兰,将她的睡姿深深地刻在脑海里,给自己空虚的心灌注勇气。
懊半晌,他才悄悄地离去。下楼,去见他恨了三十几年,也爱了三十几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