饼攒了三年的年假。
彼名思义,积攒了的年假,只是积攒了的年假,在你没完成手头工作的时候,就算你的年假积攒了十年,还是要继续积攒下去的。
当天深夜就送走了兴致所至杀进京城来看望她的爸爸妈妈,她拖着被吓丢了三魂六魄的疲惫身躯,连收魂香也没空为自己燃一支,继续模爬滚打在水深浪急的工作中。
“……所以,大致就是这样了。”她合上报告,很沉稳地环视会议室内沉思着的各位同仁一周,再将视线固定在老板身上,合上嘴巴,休息。
“素敏,你最后的意见呢?”老板下意识地转着手中的签字笔,回望她。
“与其花费巨大代价取得三环之内的狭小地块,不如放手于外环之中,投资休闲别墅项目。”她很冷静地说出自己半个多月来的工作心得。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进军京城房地产,乃是保涞建筑数年来唯一的目标,如今目标终于到了实施的最后阶段,却竟要更改发展方向,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之前公司无数的心血与前期巨大的投入?
“长井13号地的放弃,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损坏了我们公司的形象,如今如果再放弃其他地块,我们公司如何在京站住脚跟,更不用说其后的发展了!”
“投资休闲别墅项目,虽然今后或许效率可观,但前期投入太过巨大,且回报周期实在有些漫长,如果稍有不甚,只怕会损及我们公司的根基,况还未经过前景分析论证,是不是有些盲目?”
……
她有些累地揉揉额头,对一波一波的质问,选择一言不发,沉稳地坐下,端起茶水,缓缓啜饮。
她只负责为公司寻找合适地源,其他,一概不在她工作范围之内。
崔保涞望望她,略皱了皱眉,简单说了几句,便吩咐散会。
“素敏,很累?”
散会后,他直接将她带到自己办公室,亲自为她泡好一杯雨前龙井,放到她面前。
“不是累,是犯困了。”自从大学毕业后就进了保涞建筑跟着这位老板,素敏早已习惯在老板面前有话直说,从不隐瞒。
“我放你一星期假,好好休息一下吧。”崔保涞温和地拍拍她垮下来的肩,微笑。
素敏吃惊地瞪大眼睛,用力地瞅自己这突然慷慨大方到让她不认识的吝啬老板。
“我答应过你的啊,长井13号地结束后,就给你假。”崔保涞有些没面子地哼一声,坐回大班台后,拿着签字笔在手指间转啊转,“虽然13号地没到手,可你任务总算完成得不错,假自然要给你休的。”
“老板,您说的是真的?”她还是不肯轻易相信。
“君子一眼,驷马难追。”她家老板再哼。
“嘿嘿,老板您是君子,当然难追。”她立刻笑眯了眼儿,笑嘻嘻地捧着清茶牛饮半杯。
“一说给你假,就立刻生龙活虎啦?”崔保涞哧一声,将转个不停的签字笔丢开,翻开她煎熬了数个星期的报告,沉思地问她:“怎么突然想起投资休闲别墅来?”
她不答,只放下杯子,站起来,走近大班台,指指桌上的笔墨纸砚,挑挑眉毛。
“明明毛笔字写得不好,还要逞能么?”崔保涞有些笑地挥挥手。
“老板,你就说你心疼你这些宝贝,不舍得给人用好了。”她暗中扮个鬼脸,却毫不客气地拿起那块墨掂了掂,再闻了闻味道。
“北京一得阁的上等墨啊。”她叹息。
“所以,麻烦你给我省着点。”崔保涞笑着摇头,将大班台上的东西收拾了番,给她腾出地儿来。
她嘿嘿笑两声,熟练地磨墨,而后手腕旋转,开始泼墨挥毫。
她自幼性情外放,家里因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十分的疼宠,长辈为求她性子沉稳些,曾专门为她请师教她写毛笔字,但她总耐不下性子,只学了三年便撒泼耍赖,再不肯学下去。因此,毛笔书法于她来说,只不过刚刚入门罢了,想拿出手来还是不成,但若字数不多,她又有心卖弄,一个一个柳体小楷写下来,工整秀美,很是能唬弄外行。
所以,当她得意洋洋地放下手中小傲,望着宣纸上自己的大作,十分的自得。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逼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崔保涞低低读过,望眼她嫣然而笑的模样,心中一动,低首,再仔细地吟上一遍——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逼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这是唐王昌龄《从军行》中一首。
“素敏,你是想……”崔保涞沉默许久,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面色渐渐凝重。
“我那日行走山间,突然就想起这首诗来。”她不肯正面回答,只笑嘻嘻地将毛笔洗净放回笔筒,轻松地踱回沙发前,端起早已凉透的那半杯茶一口饮尽。
“用这个做休闲别墅项目的主旨,是不是太过冒险。”崔保涞望她。
“您是生罚决断的老板,自然是您拿主意。”她轻飘飘回答。
“好,一星期的假你不用休了。”她家老板很爽快地做出决定。
“……啊?”她傻眼。
“啊什么啊?我不是生罚决断的老板吗?”她家老板突然板起脸,冷哼一声。
“可是,可是——”她结结巴巴。
“可是什么?你在外面混了几个月,到头来就这么一首唐诗就算是完结了?”她家老板铁手一挥,直接将她往门外轰,“两个选择,一个是继续给我混着去,一个是给我解释清楚!”
她脸皮抽啊抽,抽啊抽,终于悻悻吐出一口气,恨声挤出三个字:“耿中一。”
“什么?”崔保涞愣了下。
“中新建设似乎也瞧上了云青山庄。”她有些头疼,将离开云青那日却十分巧合地巧遇耿中一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耿中一……中新建设?”
崔保涞沉思了会,皱眉问她:“耿中一亲口告诉你,他是中新建设的人?”
“……他不是?!”她张口结舌。
“中新建设或许有他的股份,但他绝对不是中新建设的人。”崔保涞有些受不了地捏捏额头,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他这手下爱将了。
“……老板,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其实认识中新建设的宋明宪和那个……耿中一吧?!”她的小心肝开始咚咚呛敲个不休。
“我,宋明宪,耿中一……是从同一个大院出来的。”她家老板用力叹出一口气。
……
她彻底呆了。
……
砰!
崔保涞望着几乎震成两半的桃木门,深深勾起唇角,却是,无论怎样用力,也挤不出一丝笑纹来。
他这位心月复爱将,终于被他逼得暴走了。
忆起数周前那拍卖大厅角落,忆起当时他这心月复爱将为取信他,而可笑好玩的那场激情热吻的戏码,他再次重重叹了口气。
就着砚中尚余的残墨,他拈起一支狼毫,轻轻沾染浓墨,静静地在那首《古从军行》后,同样用柳体小楷写下几句。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间。
写罢,又轻轻叹了口气。
少年,游侠,意气。
而今,少年已过而立,游侠梦早已清醒。
焙缓放下狼毫,他望向那整齐的柳体小楷。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逼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他低低吟罢。
青云,孤城,誓言。
隐隐的萧萧风雪,竟慢慢由心底狂卷盘旋而上,锦旗猎猎,少年游侠的梦想,再次,扑面而来。
不破楼兰誓不还啊。
沉思半晌,他终于拿起手机,寻到一串数字,慢慢拨了出去。
“中一,或许,我们应该谈谈了。”
知道自己傻子似的卖力演出,最后却被人当面嘲笑的尴尬心理吗?
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娱乐他人的可笑戏码而已。
扒呵。
敝不得当初那个男人并未怎样反抗,怪不得她老板会是那么怪异的神情,更怪不得那个男人会报复似的随手抓她去演一场无声拒绝的戏码。
却原来,她真的是傻子。
真真是傻子!
冷着脸,对一路热情的客气的招呼全部视而不见,她直接从公司乘电梯下达负二层的停车场,有些泄愤地扯开自己QQ的前门,她坐进去,紧紧合上门,狠力拍一下喇叭,尖锐刺耳的笛声,却让她不但得不到任何的发泄,反而更憋到无法呼吸。
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舒缓的笛子独奏悄悄响起。
她看也不看手机,只闷头爬在方向盘上,用力喘息。
算什么,算什么,算什么!
锲而不舍的笛子独奏连续漂浮在她的耳边。
她有些怔怔地听着这笛子声,突然觉得很委屈。
卖命的工作,她到底想证明些什么?
“喂?”终究,理智将任性压制下去,她带上耳机,按下接听键。
“樊素敏。”平整的男声。
不熟悉,没印象,她瞅一眼手机屏幕,不认识的号码。
“请问哪位?”她平平地问,顺手发动车子。
“耿中一。”
她猛地踩下油门,而后心一跳,几乎是同时又踩下刹车!
尖锐刺耳的声响,通由手机传了出去。
“你在开车?”
她没回答,只板着脸将车子慢慢拐进车道。
“很抱歉这时候打扰你。”
“没关系,耿先生。”她干干笑一声,冷冷地回答,“我很走运,我的前方是空旷的十米过道,不用担心撞墙或者追尾。”
“你先安心开车,等一下我再打给你。”那边很干脆地说。
她连一句谢谢再会也懒得说,只随手打开车子里的CD,放任音乐声弥漫在小小的空间。
舒缓的低沉的节奏,筝音轻漫,提琴婉转。
雨过白鹭洲
留恋铜雀楼
斜阳染幽草
几度飞鸿
摇曳了江上远帆
必望灯如花
未语人先羞
心事轻梳弄
浅握双手
任发丝缠绕双眸
所以鲜花漫天幸福在流传
流传往日悲欢眷恋
所以倾国倾城不变的容颜
容颜瞬间已成永远
此刻鲜花漫天幸福在身边
身边两侧万水千山
此刻倾国倾城相守着永远
永远静夜如歌般委婉
……
突然就有一点点的心灰意冷。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逼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誓不还。
男人的梦想,男人的豪情,男人的青云孤城玉门关。
此刻想来,竟是那般的可笑。
鲜花漫天,幸福流传,倾国倾城,万水千山。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只是女儿家,她只想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如此,甚好。
什么倾国倾城,什么万水千山,什么鲜花漫天,什么几度飞鸿。
她什么也不想要了,什么也不想争了。
她只想做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有些怔怔地熄火,任车子停在车道中央,她合上眼,伏在方向盘上,一时,竟是想睡了。
窗外细微的声音惊醒她。
她斜首,停车场的保安正一脸关切地俯身望着她。
她笑笑,深吸口气,再次点火,很利索地将车子倒回自己的车位,熄火。
“小姐,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些累了,谢谢师傅。”她打开车窗,很认真地道谢,挥挥手送走保安。
心里积攒的那口怨气,突然之间,竟是再寻不到了。
罢了罢了,何必强迫自己非去钻那个小小的牛角尖呢。
他人想笑,便自随他们心意,与她何干?
她,还是开开心心做她的白骨精好了。
至少,有面子,有里子,更有银子啊!
解开安全带,伸腰,她仰天哈一口长气,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精神振奋。
懊了,有一个星期的大假啊,她该考虑考虑,要如何行动才不至于白白浪费掉。
“心情好一点了没?”脑海深处突兀出现清爽男音。
她猛地一跳,脑袋咚一声撞到车顶。
眼前金花四射,星星闪啊闪啊。
“似乎又吓到你了。”那声音似乎带着笑。
她揉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皱皱眉头。
“耿先生,您今日好兴致啊。”
这个男人,竟然一直没挂电话!
“刚才是什么歌?很好听。”那笑,似乎大了些。
“《倾国倾城》。”她没什么好声气,想也不想地应付一声。
“《倾国倾城》?”
“是啊是啊,唱高音的是阿宝,另一个是熊汝霖——只是耿先生平日里事务繁忙,想必是不太熟悉的。”她冷笑一声,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印象了,说话自然就不再讲究什么礼貌之类的了。
男人对于她近似挑衅的举动,只给予微微的一声笑。
“耿先生,请问有事吗?”虽然很不想应付,但哪里是不想就不想的?她哼一声,“如果是关于云青的事,请您直接联络崔总,我还有事要办,很不好意思。”她想挂电话了。
“你的数码相机不要了么?”
“啊?”她愣了下。
“那次蹦极,你放我朋友车子上的相机,你忘记了?”轻轻的笑,传过来。
“……”她自然没忘记,却是宁愿自己的数码相机丢掉了。
“还有,那次总算是我帮了你一个小忙吧?”
……是,帮她把这辆小QQ从泥水里拖出来,而后让司机替她开去修车行。
“虽然说大恩不言谢,可请我吃顿饭总是应该的,是不是?”笑,有些大了。
……
嘴巴拧了狞,她却是倩然一笑。
“如果耿先生肯赏脸,请您吃饭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保涞樊素敏的面子,哪个敢不给?”轻轻地又是笑。
“那好啊,等我去了京,耿先生可一定要记得赏脸啊。”她撇下嘴巴。
“何必等到那时候?”男人今天似乎心情真的很不错,听进她耳中的,竟是满满的笑意,“我如今便在保城。”
她几乎再次蹦起来。
“听说崔保涞放了你一星期大假,如何,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干、干吗?”她有些结巴了。
“请我吃顿饭啊。”男人的声音,几乎都是笑了。
“……耿先生想吃些什么?”
“你是地头蛇,客随主便,你做主就是了。”
……
她能说什么?
跋紧飞奔回她的地头……掏银子吧!
呜,早知如此,她就直接说她还在京城好了,何必扯谎哩?
人家来自哪里?
人家来自四九老城皇城根儿,见过的鱼虾只怕比她还要个儿大,她这里穷山恶水,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现眼的?
咬咬牙,只好请这尊菩萨去吃官府菜了。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她睽别多日的数码相机重新回归她的怀抱。
“以前学过摄影?”
“哪里,只是瞎照着玩儿。”她很谦虚地笑,没兴趣告之这越来越觉得讨厌的男人,她大学时曾是摄影社的当家花旦。
“没经你同意,我翻看过你这相机里的照片,取景,光影,你处理得都很不错。”男人很中肯地点头。
“只是数码相机,哪里用我处理光影呀?”她笑着将相机放进包包,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
“现在,谦虚的女孩子很少见了。”男人微笑着望她,幽深的眸子里,是明白的赞赏。
“呵呵,您这么说,我可是会脸红的。”她抿唇笑笑,亲自执壶与他斟酒,“听崔总说,耿先生酒量极好,我们这小地方,没什么好酒,这是我老家自酿的枣儿酒,您应付着尝尝。”
“味甘,绵醇,后劲不小啊。”男人很给面子地一口饮尽,微眯眸,竟真的细细而品。
“耿先生若喜欢,等走时我送耿先生几斤。”她笑笑,再次与他斟满小杯。
“那就多谢啦。”男人微笑着点头,算是道谢。
她再次笑笑。
“关于云青的事,不知素敏你考虑得怎样了?”男人拈起小杯,轻轻闻嗅,漫不经心地问。
“……不瞒耿先生,我在保涞的工作范围只是项目前期的筹备,至于其他,有我公司其他同仁负责。所以倘若耿先生真有意参与云青股份,我可以推荐如今专门负责这方面业务的同事来为您做详尽的解释。”她微笑着,捧起清茶,抿上一口。
“可我听你们崔总的意思,云青今后的事务,似乎是要素敏你全权负责了啊。”男人轻描淡写地笑望她。
她愣住。
“你还不知道么?”男人挑眉,“看来我很荣幸,可以第一个向你道贺呢。”
他放下杯子,站起来,笑着伸出右手,很正色地望她。
“素敏,祝贺你。”
她有些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有些仓促地握上他的手,心中却是莫名其妙得很,不知这男人到底在唱哪出戏。
“樊素敏,保涞建筑集团京区总经理,保涞建筑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高层,难道不值得祝贺吗?”男人微笑,握紧她手。
她几乎想笑。
惫保涞建筑有史以来嘞!
保涞建筑不过成立刚刚十年而已好不好?
“喂,敬业一点,你至少要说一声谢谢啊。”男人提醒她。
“谢谢!”她从善如流,很干脆地摇摇相握的手,而后抽回手,嫣然一笑。
“呐,看在我第一个上门祝贺的份儿上,素敏你可要第一个考虑我啊。”男人向她举杯。
“……既然耿先生这么给我樊素敏面子,素敏自然要舍身陪君子的!”她很豪爽地为自己倒上满满一杯枣儿酒,很干脆地与他碰杯,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好,爽快!”耿中一同样一饮而尽,笑着执起小酒壶,要为她斟酒。
“呵呵,真不好意思,我是我们公司有名的一杯倒,真是不能再喝。”她笑着拿掌心盖住小小的青瓷杯口,摇头,只转头唤来门口的服务员,要了两碗醒酒汤。
雹中一微笑着望她,并不坚持,将酒壶小杯子放到一边,坐下来,细细品尝这据说是新开发的官府菜。
“也不知道耿先生喜欢什么口味,所以如果哪里招待不周,还请耿先生海涵。”她也坐下来,很殷勤地为他布菜。
“素敏你总说这客气话。”他微微一笑,“回来的一路上,只怕把你们崔总的手机打爆了吧?”
“呃?呵呵,呵呵。”被人识破,她倒不觉得多难为情,只在这男人微笑的视线下,有些不自在地抓抓头发,干笑着应付过去。
“从你们崔总哪里探出了点什么,关于我?”男人笑问。
“耿先生和崔总多少年的兄弟朋友,自然知道崔总的脾气,向来不管什么都守口如瓶,哪里会轻易说朋友的事给手下听?”她笑着接过服务员端来的醒酒汤,很客气地先放到他面前一碗。
男人笑着接过醒酒汤,笑笑,直接喝了下去。
“要不要来杯茶漱口?”她很殷勤地再问。
“好,谢谢。”他安之若素地点头。
她暗中皱鼻子做个鬼脸。
惫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酒量不好的男人不是都爱瞒着藏着掖着吗?哪里像他,竟毫不在乎所谓男人的“脸面”,不怕别人知道自己的酒量浅显。
扒呵,这男人饮酒只能浅酌数杯,比之她的一杯倒,似乎好不到哪里去啊。
突然,竟莫名地就有些心理平衡了。
“还说你们崔总没给你透露我的小道消息!”男人似乎是很埋怨地瞪了她一眼,唇畔虽还是漾着微微笑意,但这一刻,竟小阿子模样了许多,“连我不能喝酒都告诉你了。”
她微笑,慢吞吞地喝着醒酒汤,心里越来越乐。
这个男人啊,这个男人啊,看样子是真的醉了!
百嘿,试试他们崔总透露的小道消息到底准不准吧!
有些心痒难耐地摩挲着手指,她很随意地笑问:“耿先生,那次蹦极不是说和朋友约好的么?怎么我却没见到您的朋友?”
“哪次?哦,等不及,自然蹦完就走掉了啊。”男人很悠闲地微靠椅背,慢悠悠地嗅着茶香,不在意地笑笑。
“耿先生那次不是故意要截我的么?”她问得更随意,耳朵却高高竖起。
“我故意截你做什么?”男人云淡风轻地一笑,吹吹茶水,轻啜一口,看也不看她。
“耿先生不是有意云青么?”她有些屏住棒吸了。
“那又如何?”男人斜首望她,微笑,“素敏,在商言商,是不是?”
这个男人,到底是醉了还是在同她演戏?!
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她却不能发作,只能笑着点点头。
“有一首唐诗,不知素敏你曾不曾读过。”男人微仰首,望着天花板上悬挂着的纸制走马灯,低低地念出来:“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她的脸青了。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戏弄她很好玩是不是!
脸皮抽了再抽,她几乎要咬碎一口白牙。
“耿先生,天色晚了,要不,我送您回酒店休息吧?”她不待他回答,径自招来服务员,要结账。
“小姐,账已经结过了。”服务员很客气地弯腰。
她有些恼怒地瞪这个明显不是真醉了的男人一眼,自然明白是他做的好事。
“请女孩子吃饭,哪里能让女孩子付账?”这个男人微微笑着,站起身来,径自执起一旁冷落许久的小酒壶,竟子谠嘴地一口喝干了小傍中剩余的度数甚高的枣儿酒,见她几乎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便弯唇,和煦一笑,“崔保涞知我十年前不擅饮酒,却不知我如今啊,是不是?”
他模样甚是出众,在她不多的记忆里,这男人总是微微带着笑,却又是笑里带着几分疏离,实在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如今这和煦的笑容,望上去,竟是说不出的亲昵,仿若春天的花儿。
懊诡异的感觉!
男人犹自朝着她继续和煦地笑着。
她望这突然笑如春花的男人,静默半晌,末了,狠狠吐出一口气。
这一次,算她完败在这个男人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