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一到,身为公务员的悲哀就是得乖乖出现在办公室坐定,开始一天的工蜂……不不不,是公仆工作。
刑事警察局侦十队,充满法式古董,头上是几百万的枝状水晶灯,有同僚说这里是妖怪之殿,黑暗界的人则习惯称呼这里是白道魔宫。
站在侦十队的大门前,有所觉悟的静默,却萌现舍不得这个地方的留恋。
但是无论如何,这儿还是不折不扣的公家机关,而她永远是拿人民税收,不该任性妄为的公务员。
不该任性妄为地只因为想保护一个特别的人,就去要胁海巡署出动水星号,还导致一艘游轮在近海起火爆炸沉没,接着使用私人飞行器未得许可进行救援,只为方便就拿刑事警察局的屋顶禁地当停机坪……
耙作敢当这点气魄她还有。
虽然这次的事情还有很多的疑点悬在心头没有解决,但这一切都将和她无关。
因为她即将要离开侦十队。
不过她一点也不后悔,就算要负起责任调职,到乡下鸟不生蛋的地方,或是免职查办,她都认了。
拿她的公务员生涯来换两条人命,这么简单的计算题,她闭着眼睛都能算出答案。
静默一这么想,不由得笑了。
但是当她一脚踏进办公室,更让她惊喜的事情还在后头。
极为难得的,除了昨夜强制出动的申敏云外,全员到齐,一只小猫也没少,虽然全都懒洋洋各干各的事情,一副要死不活,为了万魔之王奔波而呈现无精打采状。
这是她最喜欢,热闹的侦十队。
太好了,她最后可以一对一,亲口叮咛他们,在她离开之后,该怎么符合规矩,在公家机关里,不被各处室视为眼中钉的生存下去。
而且单双不在更好,反正她对于这些公家机关该走的文书作业是一点概念也没有,不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她还是让同事各自管好自己,免得她走了之后天下大乱。
啪地一声,她拿出所有的假单和出差单,一个一个唱名,走过每个属边。
“豪豪,你的假单,自己收好,下一次单双要你出任务,记得去随便拿个什么医生证明,先请个十天半个月的。”
静默以柔和的口气教她作假,引来武豪豪杏眼圆睁,但她点点头,“是的,副队长,我知道。”
解决了一个,她走到赖庆国身边,一身黑的男人好似还没有从长途奔波的晕车症状恢复,但因为听到奇怪的宣达而强打起精神,她同情地在桌面丢下了出差单。
“庆国,认命一点,我已经帮你填好约莫十次的出差行程,你只要填上日期和地点,记得要让单双盖章,免得被当成旷职,尤其是你每次都是长期的,影响比别人大,她的章我收在……”
静默细心的交接,被浪荡的高跟鞋声打断。
在内心喊了声糟糕后,不得不回过头,果然看见侦十队队长正放肆地笑着走来,右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将全身重量也托付给她,优美纤长的手指好奇地翻动着从没看过的文件。
“哟,静默,你的行为很古怪哟!这是在干什么呀?办交接大会吗?这些文件是什么?”单双笑问。
静默的嘴角下意识抽搐,脸上布满黑线。
老样子,她拿她没皮条,然而,这次她却没有火大,没有忍无可忍,要离开的事实,让她对她兴起了少见的包容情绪。
只是她居然“胆敢”一脸没看过这些东西的“光明磊落”样,以后侦十队的情况一定会恶化的,真让她无法放心。
想到侦十队的人又要因为单双的任性而受苦受难,不悦油然而生,静默推掉单双的手,再拿出单双的出缺勤纪录,塞进佯装无辜的娇艳女人怀里。
“单队长,我走了以后,请你自己填写外出查案的申请书,懒得每天写就一次写个一个月的份分批交出去,但是我请求你,千万不要再把这件事情,你分内的事情,推到任何一个没犯错的可怜属上。”静默半带告诫地道,口气比往常强硬无数倍。
单双把文件原封不动的奉还,连看一眼也懒,若有所想的挑眉。
“我才不要写。”
忍,静默告诉自己要忍。
这是最后一天了,忍一忍风平浪静,而且为了之后接副队长位置的人好,她得好好教育这个把大小琐事都推给别人的长官。
“单队长,请你自己写,不要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单双大眼一转。
“为什么我要自己写?”她才不打算浪费时间干这种事呢!语气一转,“要写也是静默你来写啊!”
静默闻言,反倒心情大好。
她对侦十队有感情,却一点也不留恋这个恶女。
“队长,我要离开了,所以以后你的杂务不归我管。”静默报复一般,甩掉大麻烦,轻盈无比地道。
单双嘟起小嘴,脑子飞快地转。
她可没要静默走人,况且没了她,侦十队会无法运作的!
“你要自请处分吗?”
静默轻轻一笑。
算了,要走了,别和单双计较了。
“我不自请处分,处分也会找上我的,昨天捅下的楼子有多大,我有自知之明。”
单双噗哧一声,报以灿烂的微笑。
“怎么可能?有我在,不会有处分找上你的!侦十队惹过无数次的麻烦,却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负责任,了不起就是写写悔过书,挨挨魏局长的骂。”她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杏眼圆睁的静默,“反正你和魏局长的感情好,他舍不得骂你的啦!”
静默愣住了,心底瞬间升起了一阵无法言喻的喜悦,但是又想起单双向来以整人为乐,便要自己不要太过奢求。
“我昨夜打破很多规矩。”
单双眯细了眼,状似友好的拍了拍属下的肩膀,在她的内心,这一切都是她的计画。
“噢,那些事情啊,你大概不知道目前国安局有心隐瞒下去,所以整件案子对外还没破,既然没破等于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公家机关讲究名正言顺,没有名目,谁有理由处罚你?!再加上你救了帝百计,放眼整个刑事警察局,加上警政署,谁不长眼敢动署长目前最感谢的功臣啊!”
静默好似被从谷里拉了上来。
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会为了单双的话语而激动,而心生喜悦。
“我能留下来吗?”但她念头随即一转,语气明显地失落,“我不该痴心妄想的,媒体公开之后,纸包不住别,一定要有个人出来负责的。”
单双娇笑。
她拿出一份南十字星报,刻意放在撇脸不看的女人面前,看她的视线动摇必避,心情大好。
“哟,你今天还没看报纸吧!”
静默没有回答。
她要自己不去看,也不要去想。
看着静默突然不说话,单双终于涌现了一线善心。
一切都尚在计画进行之中,但她真的没料到的是理智派的静默,居然会爱上那个野兽派的狗仔。
“哟,来来来,我看今天报纸的头版是什么新闻噢……”单双将报纸摊在静默眼前,强迫她阅读,“什么?珊瑚礁因为污染而大量死亡,这既不血腥也不暴力,还真是现今头版乱象中的清流,南十字星报改邪归正了吗?”
静默将报纸一把抢了过来,只一眼,她便呆住了。
两张大幅的照片,分别是十年前和十年后,七彩鲜艳和灰白无光的珊瑚礁两相对照,是强烈而明显的对比。
她激动得捣住了嘴。“天啊!”
静默惊呼后便再也无法言语,她的眼神游移不定,直接反应出了她心头的慌乱,然后呼吸也乱了,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迅雷不及掩耳,她抓着报纸冲出了侦十队。
被不当一回事丢在脑后的单双,知道她心不在此,娇媚一笑,回眸一望后,若有所思地也跟着走出侦十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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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动的冲进了记者公关室,不顾群情鼓噪,静默有一种不马上问清楚,她就算死也不瞑目的冲动。
在人群之中,她谁也看不见,只看得见薛仲慕,但即便凝视着他,也永远无法了解这个家伙在想什么。
噢!她好想知道他的心,合而为一是神话,所以她超级想要把他的脑神经一条一条抓出来研究啊!
“这个……”
女人控制不住的激动话语,因为男人的阻止手势而中断。
看着静默脸红脖子粗,知道她现在心情波动很大,无暇顾及他人,薛仲慕从椅子上起身,目光扫射四周观望、不打算离开的同业,正经地扬声——
“我的手上目前有一则政府高官的丑闻,资料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我是可以爆独家,但现在离开这里的人,我愿意把将新闻分给他。”他抛出了一个充满血香而且暗黑的饵。
声音不大,但是足够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没有遗漏。
在新闻界,独家和独漏都很可怕,骚动如潮水来回激荡着,明白薛仲慕手头的独家必然价值不菲,如兀鹰嗜血的记者们,为了更大的利益,选择了鱼贯退出记者公关室,最后一个人还好心的将门锁上。
不再有人打扰,静默放任心意走向薛仲慕,心头风起云涌。
真的好爱他,好爱他,爱得好难受啊!偏偏他的所作所为又让自己难受了千百倍不止!
“天啊,就为了我的一句玩笑话吗?你只有自毁前途可以形容,你知不知道你违背了新闻伦理,有意掩护我,还遮盖事实?你为什么要报这种不合常理的新闻?给我理由,我才能收回我的胡言乱语啊!”她不能克制地道,说不出有多动摇。
静默的话语击倒了薛仲慕所有的戒备,他发自内心的微笑,没有防备的微笑,和静默的想法不谋而合。
她在乎他,愿意不惜一切到他的身边,却怎么也没有想过他想保护她,也会一样的不惜一切,他的自尊和专业,在他的爱情之下,并不如他所以为的不容更动。
可是,在答案揭晓之前,他想先听到她的心意。
非要有个保障才敢爱很孬种,但他们的爱情路上风风雨雨不断,这么一想后,这种和保险没两样的行为也就不算可耻了。
男人的心也是肉做的,面对爱情这一个没有任何人逃得掉的议题,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弱者,他不要任何替代品,他要的是她的爱。
为了索讨这份爱,他可以不择手段,逼迫专门拍摄海洋的弟弟在截稿前一刻送照片来,以带着震惊消息离职爆料来向总编辑要胁版面,他什么都不管了。
“告诉我,你是怎么想我的?”薛仲慕低声地问。
这个强势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她又没欠他钱,况且是她先发问的,他怎么可以不回答啊!
“我先问的,你先答!”静默报以更强势的态度,务必要逼问出个所以然的急切,盖过了所有的柔情万千。
薛仲慕挑高了眉。
“你不会先讲吗?在问别人有什么意图之前,”他动作俐落的来到女人的眼前,凝视着她动摇的眼,“基于社交礼貌,不是该先说明你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意图吗?”
静默想掐死这个嘴闭得死紧的混帐。
“为什么不说你喜欢我?守着你男人的自尊有意义吗?”她气到快抓狂了,觉得只要前来必能听见柔情告白的她真是蠢。
可是她不要再一次失去他了,被背叛也不能阻止爱意,她不管她曾经说过什么话,什么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都是空气,只要这个男人说爱她,愿意温柔的回报,从此只看她一个人,那她就绝对不放开他的手了。
她要拥抱她的幸福,以薛仲慕为名的爱情就是她的幸福。
静默没有迟疑,火热地直直望向薛仲慕的眸。
“甜言蜜语讲不出来也就罢了,你是不会过来抱我吗?”他倔强,她就更放不段来表白啊!
薛仲慕死也不要让难得被情意左右的静默简单蒙混过关。
“没看到我的肩上缠着纱布吗?”他秀出两肩的层层纱布,“看在我是一个病人的份上,你不能主动一点吗?”
男人-得让人好生气、好生气,纵然内心已经热烫得要化了,她还是忍不下这一口气。
“那你昨天怎么还能写稿?”静默质问。
薛仲慕笑了,柔柔地,不如先前强悍地笑了。
“为了逼你来找我,逼你看清我的心意,不再随便自作主张的抛弃我,我当然得发出严重的声明启事,”他逼近了女人的双眼,口气不如眼光又硬又狠,“就算手断了,我用下巴都要打出新闻稿来!”
静默慌了,乱了。
“你到底要什么?薛仲慕,你究竟想要什么?”说,只要他开口,她都愿意给他啊!她又不是来找他吵架的!
薛仲慕还是没有让步。
“在问别人想要什么之前,难道你不该先说自己要什么?”对,他就是自私任性,一个被问也不问就放弃的人,有权利闹脾气的!
虽然心头已经在涌现无数的舍不得情绪,但是静默被这一激,又是气得浑身颤抖。
彬许颤抖的原因还掺杂了一点点的狂乱兴奋,但她拒绝承认。
彬许错身的幸福又自动跑回到眼前,坚持地要她,她已经喜悦到无以名状,可在这个男人的烂口气之下,谁有办法承认女人心事啊?!
拜托,对她温柔一点,对她再甜蜜一点,她就能够暴露她胆小的恋心,头也不回,只看他一个人的对他温柔、对他甜蜜啊!
他这个样子真让人生气,他为什么非要气死她不可呢?
“你写这篇新闻是为了气死我的吗?不是吧?还是你真的想吵架啊?”最后的自尊在兴风作浪,静默气颤地道。
突地,薛仲慕口气一柔。“我们吵一辈子,好不好?”
男人话一出口,静默控制不住,眼泪无预警地掉了下来。
不得不为他忐忑,不得不为他心软,他为什么要退到那种地步呢?他爱她,爱得有多委屈啊!
“……柔。”
虽然靠得极近,但薛仲慕听不清静默含在嘴中的哽咽,再也不愿意隐藏已然爆炸的心意,他饥渴地捧住了女人的泪容。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什么,或许爱真的能让一个人天旋地转,失去方向感,没了余裕!
但是他绝对不要放过她,绝对不要放过她的真心,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可以,他要碰触她的真心……然后再也不保留的,为了她燃烧成灰也行,走上爱她这条不归路。
静默很想要笑,很想给这个男人一个笑容,但是别扭的她怎么也笑不出来。
虽然脸上的泪也并非因为痛苦,而是更强大的喜悦,但她实在舍不得这个男人一看到眼泪时,就瞬间方寸大乱的惊慌。
“继续“威胁”我,要我对你温柔。”努力咬牙,静默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道。
天啊!我感谢你!
薛仲慕紧紧地抱住了静默,也感觉到她紧抓不放的相同渴望,颤声命令道:“对我更温柔一点。”
静默在男人的颈边用力地点头。
“好。还有呢?”这是不擅长和人相处,拙于表达,对自己的感觉也迟钝,刚毅无比的她,现在唯一能够表达爱意的方法了。
只要他高兴,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因为她也坚信他会陪着她继续走她人生的路。
然后,两条路变成一条路,这是她说不出口的温柔心愿和誓言。
薛仲慕多么想将这个女人揉进身体里头。
“把我放进你的人生里,接受我活在最靠近你的位置,我要继续。”
怎能不感动?
到头来,这个头牌狗仔还是让人笑不出来,静默只好拚命的点头,意识半模糊地在男人耳边呢喃:“我也要你的继续。”
又是一记紧到不能呼吸的拥抱,她的神智飘飘,不由得望向窗外,太阳好耀眼,难以逼视,正如同那发行到全台湾的报纸是他无价的告白。
她是警察,他是狗仔,但对立的立场反过来看其实是一种互补的可能性,就让他们用自己的方法来守护对方吧!
她不会委屈的,因为他绝对不会委屈她,而她有一天也一定会勇敢地、坦诚地对他诉说她的真心,让他再也不委屈。
所以,现在这一秒暂时停留,任她享受他满溢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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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佣懒平静的八月早晨,还没有任何人发现,这是单双最后一次出现在充满法式古董家具的侦十队。
也还没有人知道,灾难已经进入倒数计时。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