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观澜听见龙望潮回来,原本与贺靖在下棋的他立时变了脸色,俊脸含怒地来到大厅,龙破浪与他的妻子也早在那里候着。
“人呢?”
“在门口昏了,被抱回房里,我已让人请大夫了。”
正说着,一名老者背着药箱与被派去请大夫的人匆匆走入,见了龙观澜,忙一揖身。
龙观澜拱手回礼。“叶大夫,有劳了,随我这边来。”
说着,一群人便往龙望潮居住的院落行去。
叶大夫替他把完脉后,开了几帖祛风寒、宁心神的药,便下去领钱了。
龙望潮初始虽晕过去,但被抱回房后就醒转过来,见了兄长也没多说什么,表情始终郁郁不发一言,待叶大夫离开,他翻个身打算来个相应不理,却被龙破浪一个箭步给翻回来。
“好你个臭小子,悔婚和男人私奔不说,现下回来了还装个臭脸,你道咱们没派人追杀你是原谅了你是不是?那是因为我和大哥忙,没空理你!说,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莫非堙人呢?”
莫非堙即是修罗狐狸殷非墨一事,只有龙观澜一人知晓,是以龙破浪还用旧称。
“不知道。”
恹恹的丢下这一句,龙望潮又要背过身,却让龙破浪紧按住不放。
“臭小子,出一趟门便变得这般不知礼数了,嗄?”
龙家三名兄姊中,观澜、思源二位对龙望潮多有维护放纵,就是龙破浪最为严厉,龙望潮最怕的也是他。然而他心中不快难受,身子也又倦又累,是以对龙破浪的质问也动了气,索性低吼一声:
“二哥你别管我啦!我难受得很,让我休息!”
龙破浪听了,浓眉竖起正要破口大骂,便让龙观澜按住肩头,示意先离去;龙破浪只得低啐一声,转身离开。
龙观澜瞥了眼龙望潮已沾上泪水的眼睫,回头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贺靖。
毕竟殷非墨的事,只有他最明了。
柏靖见状,走上前一步。“龙四少,我是爻楼楼主贺靖,你还认得吧?”
“……嗯。”贺靖来过龙帮好几回,他自然认得。“我记得你,你是……他的师兄。”谈起那个“他”,泪水再度忍不住的滚滚落下,沾湿被衾。
“是非墨送你回来的?人呢?”
“不知道,他把我丢在门口,说、说……”
想起前些时辰才发生的事,他呜咽一声,余下的话便再说不出口。
柏靖心中了然,索性在龙望潮床沿坐下。
“从你们虽开飞沙堡后,到过哪些地方?”
“去了飞狼寨找乐风然那个怪人,之后去徽州时遇见夏侯方那个庸医,再之后便是去……”话音至此又断了。在那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想起来都觉得难过。
“雁荡山初月谷?”
“……嗯。”
“你知道非墨为什么去找乐风然,你们又为何认识夏侯方吗?”
“我怎么知道!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又喜欢说谎话骗我,只有,只有……”拉起被子把脸埋进去,他干脆放声大哭。“只有他不喜欢我,再也不想和我在一起的这件事,他才说了实话!”
龙观澜极少见自家四弟哭得这么痛苦,纵使为他先前的恣意妄为生气,还是在他肩上拍了几下,以示安慰。
倒是贺靖见他哭了,连眉也没皱半分,反而有几分好笑。
“龙四少,你说非墨喜欢撒谎,那又怎知他何时说了实话、何时说了谎话?”大抵知晓症结何在,他续道:“我认识非墨十多年,他在这世上绝不敢在两个人面前扯谎,一是孟师父,二是我,他要离开飞沙堡时稍了封信给我,你想知道信里说些什么吗?”
龙望潮没回答,但哭泣的声音明显变小了。
“他告诉我,他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了。”
“……”为什么又是一样的话?这句话有什么特别涵义在吗?龙望潮霍地转身。“他不是好端端活着?为什么要一再说这句话?”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和你聊聊我认识的那家伙。”贺靖站起身走到桌缘,替自己斟了杯茶。“非墨他被师父救起时是十五岁,当时他父母因强盗事故双亡,是以在这世上他等于举目无亲。那家伙原本的个性就极恶劣,还曾跑到爻楼大闹一番,爻楼上下对他讨厌极了。不过他倒也不是什么是非不清的家伙,你不惹怒他,他自然会懂分寸。会叫的狗不会咬人,是不是?”
“呃……”把殷非墨比成狗,未免也太过分了些……想起殷非墨曾说过在爻楼餐餐吃得极为寒伧,对照贺靖所言,还真是心有戚戚焉。
柏靖轻笑几声。“话说回来,他这个性格恶劣的人却对我们师父百般温柔,甚至一度想随他去了。说到这个,你觉得非墨温柔吗?”
见贺靖转过身看着自己,龙望潮发了下愣,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殷非墨虽然那张嘴巴坏了些、性格恶劣了些,却是个在很多地方都异常温柔、处处维护他的人。
闻言,贺靖挑眉又笑,“但是你若把这感觉拿出去说,只怕普天之下只有我们师父会点头赞同。”
柏靖的意思是……似乎隐约可以猜到答案,但龙望潮却不敢相信,毕竟方才才遭受那撕心裂肺的痛,甚至被狠狠给抛弃了啊!况且殷非墨更说过--
“……但是他也说过,永远不会忘了孟飞卿,会永远爱着他,我……”
“那又如何?”贺靖扫他一眼,眸中温度一降。“如果可以将一段铭心刻骨的爱情忘却,那样的人算得上有情吗?即使他心头有着已故的师父,但他眼中看着的是你,更用等同的温柔对待你,你有什么好怨怼的?倘使你想让非墨忘掉师父,那不如你先忘了他更快,因为那是绝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你说的。”龙望潮咬住唇,低下头低声道:“但是殷非墨没说过爱我啊,甚至丢下我……”
“好,那么来说说他为什么丢下你一走了之吧。”贺靖缓下脸色,放下杯子又斟满,这回是将茶杯递给站在一旁的龙观澜。“人的痛苦分成许多种,生、老、病、死、求不得、爱别离,你觉得哪一种最痛苦?”
“是……死吧。”无论是自己或是亲友死去,都代表了将永远分别无法再见面,那样的苦远远超过其它许多。
“非墨尝过与师父死别之苦,他知道个中滋味如何,所以以他对你的温柔来看,你觉得有朝一日他将死去时,他会怎么做?”
“他会……”脑中转了几转,在想通一切后,龙望潮脸上黯然尽退,立刻掀被坐起,为得出的答案震惊不已。“你是说殷非墨他……”
不可能,殷非墨看起来好端端的……不对,上回在客栈里,殷非墨的确曾因不明原因倒下,难道……
柏靖点点头,平静的脸抹上哀伤。他好不容易让殷非墨找到想活下去的理由,偏偏上天一如九年前的心狠手辣。
他长叹一声。“我以为以夏侯方的医术可以让他起死回生,不过既然非墨会将你抛下并且说出决绝的话,只怕是……九死一生了。”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按捺不下心头的激动,龙望潮急忙下床穿鞋,迭声问:“把一切都告诉我,拜托!”
*
有一药迟迟未能取得,言定之期需往后再延,确切之日不得而知,望善加保重。
因为知道结果十之八九会是“死”这一字,所以在初月谷内接到夏侯方的飞鸽传书时,他心头并没有太难过,然而在回房见到躺在床上生闷气的人时,久未尝过的椎心之痛再度袭来。
他恨不得将龙望潮揉进自己体内,今生不要分开,但无论如何这终究只是一个妄想;上天无情是他早就明白的事实,因此他选择再度离开,甚至用最决绝的言语让他对自己失望透顶。
……如果能尽早遗忘他,那结局会是更好。
殷非墨怀抱着沉重的心情一路往北,只是这回却行得极慢。
办玉与南香之毒已在他身上产生一定的影响,让他的体力变得极差,每发作一次,他得花上半日以上休息,否则根本无力动弹。
当他一路躲躲藏藏、走走停停,终于回到一切的原点--燕京时,一靠近城郊,他就发现不对劲。
懊像……有很多被他遗忘了九年的脸孔哪……
按了按尚未痊愈的伤口,他拉低身上斗篷,悄声退离,拣了一条隐密小路往爻楼奔去。
从只有贺靖与他知道的地道潜回旧时居住的厢房,他全身力气几乎用磬;和衣往床上一倒,他闭上眼,幽暗寂静的室内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最后一粒丹药在八天前早已服下,若贺靖明日不出现,他也没命去等待夏侯方那微乎其微的一线生机。
脑海中又浮现那张爱哭的脸,他唇畔绽出微微笑意,却在转瞬间敛起,换上一声叹息。
“对不起……”
在一切未有定论之前,请原谅我的残忍与自私。
他宁可将这份喜欢深埋心底,也不想让龙望潮像过往的他一样,每日每夜都只能想着一个逝去的爱人,为那人难过伤心。
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殷非墨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好长一觉,蒙-间,床沿站着一人,他立时睁眼,竟是贺靖手拿着一个瓷瓶把玩着。
见殷非墨醒了,他停下手。“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知道是昨天,还是今天?”殷非墨疲惫地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窗子全是密闭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剩下的药全在这里了。”贺靖将药瓶交到殷非墨手上。
先前这些药一直被他妥当收着,就是怕殷非墨想不开全给扔了;现在既然知道他已有求生欲,他也不用再保管了。
见殷非墨接过,他蹙起眉又问:“瞧你病恹恹的模样,那南香之毒不是还有好几个月才会走到你心脉去,怎么出了一趟门回来便变成这德行?”
听贺靖问起,殷非墨叹口气,将瓷瓶搁在床头并把原委说了一遍。
柏靖听得猛皱眉头,忍不住低啐一口:“自作自受哪你!你是九年没涉足江湖,所以变得太单纯了吗?”
“无论如何,都逃不过红玉毒蛇那一口。”上官素素眼睛尖利,他躲不过。
“算了,事已至此,也没啥好再追究的。夏侯方那里又出了什么问题?”
“有味药材他还没找到,时间方面可能来不及了。”
柏靖沉默了下,终是一耸肩。“听天由命吧。都到这节骨眼上,生死不是你我能操控的。”
“的确。”殷非墨苦笑几声后,不再说话。
“对了,龙家那小子你打算怎么办?”
乍听贺靖如此问,殷非墨一怔。
“……不怎么办。”他发了一会儿呆,才自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给贺靖。“倘使我真有不测,你将这东西交给他吧。”
柏靖接过,低头一看,是一只银制的小包狸,雕工称不上精细,似乎是寻常物。“这东西有何意义?”
“这本是他送我的东西……唉,要说意义也没有,因为原本的被我弄丢了,怎样也找不着。你交给他时可别道破。”殷非墨顿了下,又长叹一声,“算我对不起他,但是我真的不能说出我爱他;而这其中的原因,都别对他说。”他不想龙望潮尝到与自己一样的痛苦。
柏靖端详了下银狐狸,递还给殷非墨,悠悠笑道:“来不及了。”
“什么?”见贺靖笑得意味深长,殷非墨皱起眉,隐约猜到原因。“你不会已经……”
“是啊。”无视殷非墨杀人的目光,贺靖笑着走到门口将门打开。“我什么事都说了,所以你那些遗言苦衷,就自己说吧。”
一看清楚门边站着的人是谁,殷非墨凤目几乎喷出火来。
“贺、靖!”他咬牙切齿的低吼。
柏靖却一如以往,回他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笑得殷非墨头皮一麻。
“对了,我听说有人到外头散播谣言,说我爻楼的伙食极差,餐餐寒伧,极尽虐待荼毒之能事。师弟,破坏我爻楼形象的那人,应该,可能、也许不会是你吧?”
“……”呃,那只是胡乱说说,顺道报复被逼着接下任务的事……殷非墨在贺靖的笑脸前,乖得像只小兔子,更没敢将理由说出。
柏靖笑了笑,继续说:“况且现在外头有好、多、人等着爻楼楼主解释九、年、前的事,我已经够忙了,师弟你还想拿这事来烦我吗?”
这话说得不愠不火却字字清晰,让殷非墨脸上又一阵青白,这下子更不敢再多吭半声。
毕竟他欠贺靖的真的太多了。
见状,贺靖这才拍拍目瞪口呆的龙望潮的肩膀,转身施施然离去。
*
真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个人可以压制得住殷非墨的坏嘴巴!
心中虽然这么钦叹,但也只是短短一瞬,只因再没有任何事比看见殷非墨还要令他激动。
龙望潮瞅着躺在床上、气色已明显比分手前差上好几分的殷非墨,纵使心头骚动不已,脚步却没有移动半分。
殷非墨也是静静的望着龙望潮,没有先开口。
棒了半晌,殷非墨才伸出手,表情虽然无奈,却不见怒色。“过来吧。”总不能当作没看见。
龙望潮听他这么说,立刻大步上前,整个人扑了上去,紧紧抱住殷非墨的肩膀。“殷非墨……”
苯出念兹在兹的名字后,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哽咽了,他又马上闭嘴。
他不要在这个时候哭泣。殷非墨已经让他掉太多眼泪,这自以为是的家伙什么都按自己的意思编排,以为他知道他快死了便会哭哭啼啼、学啥梁山伯祝英台地随他去吗?他偏不!况且……殷非墨这祸害可是会遗害千年,才不会死呢!
由着龙望潮搂住自己,殷非墨叹道:“你都听见了?”这家伙不知在门外待多久了?
“嗯。”龙望潮点点头。
“所有事由也都明白了?”
“嗯。”
“别知道不是会比较开心吗?”
他长叹一声,回搂住龙望潮,无奈地闭起眼。
“并不会!”龙望潮收紧手臂,叫道:“你知不知道我听见你不说喜欢我的原因后,心头有多开心!”他倏地抬起头,杏眸晶亮,眼角带笑。“你再说一遍,殷非墨。”他好想听它一遍一遍又一遍!
“……不要。”殷非墨别开脸。
“作啥不要,还不看我?”龙望潮收起笑,恼怒的瞪视着他,忽而恍然大悟的叫嚷:“难不成你在害羞?”不会吧?
“胡说八道什么!”殷非墨一弹他的额头,没好气地一笑。“我只说不能说喜欢你,那原因你又知道些什么?”
龙望潮痛得捂住额头,听他这么说,心头一阵紧张,立刻问:“还会有别的原因?”除了殷非墨因为太爱他所以不忍他伤心之外,他想不到别的原因呀!
“不喜欢你,所以不说,这也是个原因……”瞧见龙望潮闻言一僵的脸色,他扬起唇,但下一瞬又被紧紧抱住。
龙望潮哽咽道:“都到这节骨眼上,你还要说这些话骗我?贺靖说过,你不是个随便的人,要不是喜欢,才不会、不会……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我知道你不说喜欢我,是因为怕我难过!”
龙望潮抽了下鼻子,将泪意压下后,他松开手臂坐直身子,换上一副恶狠狠的表情,瞪着挑高眉头、正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殷非墨。
“不过我警告你,你如果在我不晓得的时候有个万一,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不但不会伤心难过的跟你走,还会找十七八个美女到你墓前天天享乐,把你气得从地下爬出来!”谁让你什么事都不告诉我!
听龙望潮如此威胁,殷非墨先是一愣,唇畔笑意随即加深。“喔?那倒也无所谓,记得找漂亮些的。”至少赏心悦目,可以当成活来观赏。
“那我就找夏侯方来气死你!”女人不行,那就换男的!
“这又更无所谓了。”殷非墨唇畔噙着自信的微笑。“你忍受不了让我以外的男人压。”从之前的经验便可得出这个事实。
“……”虽然是事实,但他就是不服气!“那我压他!”
熟料殷非墨竟是一个更无所谓的耸肩。
“那你就压他吧,反正……”右手伸出,在龙望潮瞠目结舌下覆住他的臀部,恶劣地揉了几下。“你这里自始至终都是我一人专用的,那便行了。”
“……”好个……不要脸的狐狸!
败想痛骂对方的厚颜无耻、卑鄙下流,更想咒骂一句“去死”,可想到现在这生死未卜的情况,只能压下怒火,暗暗咬牙。
殷非墨,本四少看你是病人才不跟你计较,哼!
龙望潮气得牙痒痒的时候,却见对方狡诈的笑容忽然退去,慢悠悠的露出一抹温柔缠绵的笑来。
“知道你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好好活着,那便够了。”
直到最近,他才明白飞卿当初的苦心。爱一个人,是绝对不希望对方与你一同死去,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你所想、所盼的,是如何让对方在没有你的世界上好好生活。
他自始至终都不愿龙望潮知晓,便是怕他无法承受失去他的痛苦,甚至同样做出十年前他欲与飞卿殉情的事;他才从头到尾都不说出“爱”这个字。
短短几个字包含着多日来独自忍受的痛苦与说不出口的情感,更让原本打算不哭泣的龙望潮再也忍不住酸楚,握着殷非墨的手痛哭失声。
“你要熬过去……”
“嗯。”
“别丢下我一个……”
“嗯。”
“殷非墨,你一定要活下来……”
“……我尽力。”
哭了许久,好不容易止住泪水,龙望潮抹干泪坐直身子,忽又哼哼几声。
“怎么?”殷非墨疑问道。这回又是什么事了?
“有件事我一定要找你算帐。”用哭红的杏眸横了殷非墨一眼,他问道:“你为什么将银狐狸送给沈白?”
“我?”殷非墨愣了下,想起手中的银狐狸,便递上前。“不就在这里?”
这一看,龙望潮呆住了。
殷非墨垂下眼,过了半晌才开口:“本来不想告诉你,不过还是说吧。原本的弄丢了,所以我便去买个替代的。”
“弄丢?”瞪着殷非墨手中的银狐狸,龙望潮蹙起眉头,从自己怀中掏出自沈白那里夺回的银狐狸。“原本的在这里呀,是我从沈白手上抢回来的,他说是你送他的,我气不过就……”
这下子殷非墨心中了然。没想到沈白小小年纪,心眼竟这么多,怪不得龙望潮一心以为他与沈白有私情。
“我从未送过他东西,肯定是不小心自我怀里掉出来被他捡去,他又编了那些谎言。”忆及龙望潮不知为沈白的谎言难过多久,他沉下脸问:“如有机会,要不要我将沈白带到你面前,让你出口气?”
原先他并不打算找沈白报仇,因为即使躲过沈白的出卖,他也躲不过之后第二、第三个沈白;但胆敢欺负他身旁的人,便决计不能轻饶。
龙望潮想了会儿,摇摇头。“算了,他也……很可怜的。”如果他是沈白,也会嫉妒自己的幸福,痛恨世间的不公平吧?
“喔?”
龙望潮不再多提,揽着殷非墨的手,将脸搁在他手臂上蹭了蹭,轻喟道:“殷非墨,其实我是真的很幸福的。”
他拥有疼爱他的兄姊,还有优渥的家境,更有一个他最最喜爱的殷非墨。这样的人生,还有啥好抱怨的?
突来的话让殷非墨疑惑地挑了下眉头,旋即笑了,“知道便好,也不知是谁在开始时,老抱怨自己倒霉可怜。”他揉了下龙望潮的发丝。“既然原本的银狐狸还在,那这新买的便没留着的必要。”
殷非墨才要将它丢至一旁,又让龙望潮拉住手。
“不能丢。”不待殷非墨问,他忙将原本的银狐狸放到殷非墨手上。“这是我送你的。”说着,他又将殷非墨另外买的银狐狸抢过,涨红脸轻声道:“这就当作是你送我的,咱们一人一个,谁也不许再弄丢。”
纵使贺靖曾告诉过他,殷非墨喜欢戴狐狸面具、钟情狐狸,皆是因为孟飞卿,但他已全然不介怀。若在先前,他必定会再为此难受,但现在他已明白,即使殷非墨心中存着一个孟飞卿又何妨?他现在爱的,眼中看的,都是自己。
殷非墨对孟飞卿的爱不会消退淡忘,但他对自己的爱却会与日俱增的啊!
龙望潮相信,总有一日自己将与孟飞卿站在同一个位置上,甚至超越他。
凝视着龙望潮染上红晕却又显得比以往坚定的脸庞,殷非墨绽出淡淡笑意,收紧手上的银狐狸,一手拉过龙望潮。
“记得在初月谷里说的话吗?”语落,殷非墨将唇贴上龙望潮沾着微微咸味的软唇,交换了个暌违数日、热切甜腻的吻;鼻子对着鼻子、额头碰着额头。“我现在回答你,不用和飞卿作比较,你和他完全不同;不用想着要变成他,做你自己便好。”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并不是为了找一个替代品。
殷非墨短短的几句话,已胜过世界上任何一长串的甜言蜜语。
“殷非墨……”龙望潮笑着抱紧深爱的对方,许久以来的害怕、猜疑、患得患失,全在此刻拨云见日、全数消弭,心头是满满的甜蜜与踏实。“你一定会好的,等你好了,咱们再去初月谷,这一回我不会再伤心难过,也不会再与你闹别扭。”
闻言,殷非墨轻笑几声。“那么,你还会甩我巴掌吗?”
“才不会!”龙望潮抬起头,涨红脸道:“不过要是你再故意说些混帐话,我还是会甩你巴掌。”
“哪有每回都乖乖任你打的便宜事?”殷非墨扯高唇,捏了龙望潮软女敕的脸颊一下。“说到这个,那巴掌我先记下,修罗狐狸的脸你也敢打?等日后再与你慢慢算帐。”
龙望潮不服气地嚷嚷:“哪有这样的!明明是你的错,挨巴掌是应该的!”
“明明是有人闹别扭,迁怒无辜……”
惫想再逗龙望潮几句,殷非墨唇畔笑意却因为猛烈袭上的剧痛瞬间一僵,痛得倒卧在床上,连带地也让龙望潮一个踉跄跌在他身上。
“殷……”
龙望潮惊叫一声,却见被他压在身下的殷非墨咬紧牙关不让半声申吟逸出口,只是浑身止不住颤抖。
知道他是剧毒发作,龙望潮连忙拿起搁在床头的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喂进他的口中。
“好多了吗?”他担忧不已地审视脸上痛苦未有减缓迹象的殷非墨。
殷非墨艰难地摇摇头,剧痛早已令他无力说话。
这一回的痛苦远较先前更为剧烈,难以忍受,除了胸口和四肢之外,头部更迸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几乎要爆裂般难受。
来不及了吗?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吗?
绊头涌上一股腥甜,蒙-间,他看见龙望潮惊惶失措的脸、听见他不断问自己怎么了,然后逐渐地,脸上爬满惊惧的泪水。
意识消失前,他只听见龙望潮哭着大喊:“贺靖、贺靖……”
……啧!最后的记忆里,龙望潮喊的居然不是他的名字,有没有搞错?好,这笔帐他也先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