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正午,小村里人声沸腾,思忖着该替贺靖弄些吃食,龙观澜回到市集买了一袋米和几样菜,少不得又被人好奇地打量询问一阵。
必程他路过一块农地旁,听见一声女孩子尖叫——
“啊!”
龙观澜立时走过去,看见一名背着竹篓、戴着斗笠的女子跌坐在田埂上,身子直打哆嗦的,脸上一片苍白。
“姑娘,你怎么了?”龙观澜趋前几步,在离那女子两步远的地方蹲。
“我……我被赤练蛇咬了……”她捂着右脚,一脸惊惶。
那蛇毒性猛烈,不到半个时辰便会要人命的!
“你别慌,让我看看伤口。”见那姑娘卷起裤管,脚踝处果然有两个深深的齿洞,龙观澜问:“你身上有带小刀吗?”
那姑娘点点头,掏出一柄小匕首,龙观澜点燃火折烤了一下,示意女子忍耐一下,在受伤处划了两刀,挤出已呈黑色的毒血,直至挤出的血转为红色,他才拿出随身揣带的解毒丸让她服下,并扶着她站起身。
“能走吗?”他低下头问。
“谢谢你。”女子感激地一弯身。“我叫阿娇,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呃……王一。”龙观澜随口给自己编派个假名。
“多谢王大哥救了阿娇一命。”阿娇又深深地一弯腰。
“没什么,我送你回去好了。”
龙观澜微微一笑,看得阿娇苍白的脸上露出两抹红晕。好俊俏又好温柔的男人,这便是今晨大家在谈论的外地人吧?
乡下姑娘何曾见过这样的人中龙凤,加之对方又救了自己,一颗心早飞系在龙观澜身上。
龙观澜送阿娇回家,才发现那地方便是阿壮给自己指的住处,阿娇拿来伤药要替他上药,龙观澜摇摇头,接过对方的好意便起身离开。
虽然没必要多想,但他可没忘了家中有个连张婆的醋都要吃的大醋桶。
***
弄好饭菜,龙观澜唤醒贺靖吃饭,贺靖看来气色好了许多,烧退了,除了打喷嚏咳嗽外,身子竟不发软了。
“我也觉得奇怪,肯定是我不小心吃了什么,那东西又刚好能解燎毒的毒性。可我不记得吃了什么啊……”贺靖嘴中塞满饭菜,说话的声音都模模糊糊的:“好好吃,我怎么不知道观澜你的手艺这么好?”真幸福。
龙观澜伸手替贺靖拿下嘴边饭粒,“在家的时候,我女乃娘闲来无事便会教我煮饭,还会弄些食谱给我看,可我其实不常煮。靖,你仔细想想,这两天究竟吃过什么?”
柏靖偏头想了下,他记得自己喝了几口瀑布的水……不,今日他又没喝;在来浮云村的路上吃了几条观澜烤的溪鱼……不,今天他又没吃鱼;然后……究竟还吃了什么?
这几日变动太大,饶是贺靖脑袋聪明记性佳,此时也记不得了;见龙观澜夹起一块鸡肉要吃,他凑过去嘴就嘴地咬住,把那块鸡肉夺了过来。
“嗯……好吃……唔,要说真有什么东西吃了两次以上……就是观澜你的口水吧。”谁让观澜的嘴这么甜,他每逃诩要吻个好几回才过瘾。
“……口水?”龙观澜一愕,却难得地没有脸红。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闪过脑海,可他又想不起来。
倒是贺靖啃完鸡肉后,不仅没有满足感,反而唤醒他肚子里的馋虫。
“唔……山上蛇多,改日要抓几条来吃吃。”他最爱吃蛇肉了。
蛇?
龙观澜轻“咦”一声:“靖,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回见面时,你带我去做什么了?”
“抓大蛇……啊!”贺靖猛地放下筷子。“我记起来了!那蛇可是我打探好久的盘古巨蛇,生吞它的蛇胆可保百毒不侵、强身健体,你中了蛇毒,所以我分了一半给你,功效也只剩一半……”他模着下巴,双眼炯然发光。“大夫说我体内的燎毒还未到发作之期,可是说不定它其实早该发作了,只是被巨蛇胆压下,如果我当时吃下另一半的蛇胆,燎毒对于我根本无效。那另一半的功效正好在你体内……在你的……血中!”
而自己喜欢咬破龙观澜嘴角,自然也尝了一些。是了,为何出了岩洞后他觉得力气恢复、今晨睡了一觉后又觉得精神变好,全在于他咬破龙观澜的嘴角!
“想来便是如此。”知道贺靖有救,龙观澜喜形于色。“靖,那我们……”
卑还没说完,便见贺靖笑意一敛,忽然站起身,一声不吭地走到床边月兑了鞋子背对他躺下。
“靖?”龙观澜连忙走上前。“怎么了?要不要我现在……”
“不要,我现在没事。”贺靖拉起被子,把自己兜头兜脸盖住。
“靖?”刚才不是好端端的,怎么又没精神了?
“观澜,你喜欢我吗?”贺靖忽然问。
“当然。”龙观澜坐在床沿,温柔地顺了顺贺靖的黑发。
“那么,如果我说我只想和你两个人一起生活,不管爻楼、不甘霍清毓、不管龙帮,你也会赞同,并且一直陪着我吗?”
顺发的动作一停。“靖,若在三年前,我会不顾一切答应你;但现在不同了,爻楼是你的责任,上上下下百来口人,你怎能说去就去?更何况还有个霍清毓包藏祸心,难道你不担心他加害他们?至于龙帮对我来说,也是同样的……”
卑还没说完,手便被用力挌开,贺靖霍地掀开被子。
“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说什么三年前、三年前……三年前都试过了!那次的机会是你放弃的,是你抛下我三年,说来说去都是你的错,你还敢跟我提三年前!”
忿忿吼完,又重重躺下,将被子重新蒙在脸上,不顾龙观澜难过无措的模样。
即使是快乐如现在,他也总是想着,如果三年前的八月十六龙观澜没有离开,他们现在压根儿不会有这么多烦恼、重担,早不知浪迹到某个仙山仙岛去了!
偏偏……
棉被外,龙观澜眼底已抹上层层忧伤。
柏靖始终无法真的忘怀这三年的误解和背叛吧?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靖……”想说什么,又难过得说不出口。
被内传出闷闷的低咆:“我要休息,你走!”
无奈地瞅着那团隆起半晌,龙观澜只能叹息地道:“那我出去,你好好休息。”
要走,却被探出被外的手拽住手臂,他回头,被内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紧紧抓住他,害怕他消失般的用力。
虽然生气,但贺靖更怕放手后便会失去他。
***
“左边一点……哎,对,在推上去一些……好,停停停,就这样。”张婆站在屋檐下指挥龙观澜将木板放到适当地方后,满意地频频点头。“小憋子,看不出来你文文弱弱的,力气这么大。唉,我这屋顶破了好几天了,偏找不到人修,一下雨便漏水,幸好你来了,真是谢谢你啊。”
“举手之劳罢了,张婆您不用客气。”将木板钉牢,再将石片仔细覆上后,龙观澜跃下屋顶。
“你真的不喜欢阿娇吗?”张婆旧话重提,还一脸惋惜。“我听说你上回救了她,那小妮子……”
“张婆,我真的没有成亲的打算。”龙观澜连忙摇手,希望张婆就此打住。
柏靖便在离此地不远的屋里,他不希望被听见。
可张婆偏就一张嘴巴唠叨个没完:“我知道你专情,是个好男人,可是你没有孩子吧?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阿娇是咱们村里公认的好姑娘,喜欢她的人排了一长串,若能娶到她,可是小子你的福气啊!”
龙观澜蹙起眉,“张婆,多谢您的好意,但我无福消受。”
“可是……”
张婆还要再说,另一边屋子的门便被用力推开,贺靖倚在门边,表情很不好看。“我饿了!”
“饿了啊?”龙观澜还未回话,张婆已咧开嘴笑咪咪地道:“今天中午就别煮了,过来我这里吃吧,我马上去弄。”
张婆说罢,便进屋张罗去了,留下贺靖还闷闷地站在门边,既不进屋,也不走出。
龙观澜才走上前,便听见贺靖忿忿问道——
“哪个阿娇?不过几天,你又到哪里沾惹桃花去了?”
龙观澜温声解释:“她上回被蛇咬了,我凑巧经过,帮了她一把。”
“被蛇咬到又干你什么事?让她死掉算了!”他恨透龙观澜的好心肠,恨透对方总在无意间沾了满身腥!
“靖,那是一条人命。”
“但那根本不干你的事!”贺靖一拳槌向门板,用手指使劲抠抓着。“如果你不救她,她就不会喜欢你,那啰嗦的老太婆也不会一直在你耳边念着要你再婚,更不会说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怎样?你听到之后是不是后悔了?是不是打算在某一天又跟我说你得回龙帮负起传承子嗣的责任,然后又将我甩到一边去?”
他好不安,心中的阴霾根本无法完全消除干净,只要有人的地方,他就开始害怕龙观澜会不会又被人缠上,到最后又像三年前一样不说一声便娶妻!
他不想让人看见龙观澜,他只想把他锁在没有人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和他,再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靖,你冷静点!”扯住柏靖的手制止他自虐,看见修长的手指早已渗出斑斑血迹,龙观澜心疼不已。“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全心全意的信任我?我自始自终都未曾想过要离开你,那是一场误会,我们已经浪费三年在呕气上头了,难道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你早该明白有很多事真的不是说放便能放,但我们总会找到完美的解决方法。我再说一次,我承诺这辈子只会有你一个,如果违背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柏靖眼中近似疯狂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下来,“即使我曾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我们重新开始。”对于贺靖这三年来做过什么,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柏靖声音一低:“我不会是个好情人,你知道我对你的占有欲强烈到恨不得把你拴在我身边,我爱吃醋、任性又孩子气,我或许会一而再的试验你,也许永远不会有安心的一天……”
“会的。”捧住柏靖受伤的手,龙观澜低声道:“我相信我们会为了彼此而改变。”
“你根本不用改变。”贺靖不生气了,又露出先前孩子气的表情。“明眼人都知道,该改变的是我。反正我就是差劲,活该是被抛下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怕被你丢下?靖,你拒绝我整整三年呢!”龙观澜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替贺靖挑出手上木刺。
所以贺靖在害怕的同时,自己又何尝不担忧?
柏靖笑了,“呆子,那叫欲拒还迎。”
从那日吃饭时闹脾气开始,贺靖总算笑了,见状,龙观澜唇畔噙笑,拿来干净的布巾替贺靖包扎伤口,弄好时,张婆正好过来唤他们吃饭。
柏靖右手受伤,拿筷子不方便,龙观澜便一口口喂他吃,看得张婆目不转睛。
“小憋子,你对你弟弟还真好。”她很少看见这么相亲相爱的手足。“你该不是为了照顾他,所以才不想成亲吧?”
龙观澜有些不好意思,“是的。”
虽然两人不是兄弟,但他的确是因为贺靖而不想成亲。
“唉,这怎么行呢?我看你弟弟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我也替他介绍一位好姑娘,你们兄弟俩的婚事一并办了吧。”
“多谢你的好意。”贺靖扬起眉,目光冰冷。“但我不喜欢乡下地方的姑娘,没教养。”
热闹的场面顿时一僵,张婆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龙观澜只能在心底叹息。
“别乱说话。”责备地看了贺靖一眼,龙观澜转过头对张婆歉然一笑,“张婆,很抱歉,舍弟他……不懂事,真的很抱歉。”
张婆心里虽然直犯嘀咕,倒也没说什么,只匆匆结束这顿饭,免得和贺靖相看两厌。
“靖,你说话太口无遮拦了。”两人一回到屋里,龙观澜便板起脸责备他几句。
但贺靖的心情似乎变好了。“我是故意的,那种热心过度的人,不削削她面子,她不会知道分寸在哪里。”
对待张婆这种自以为热心实则烦人的家伙的最好方法,便是拆了她的台阶,让她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你啊……多收敛点。”否则总有一天要因此惹祸。
龙观澜摇摇头,想起今晨村长找自己过去帮忙,要贺靖多休息以将内伤调养好,便出门去了。
***
这厢的贺靖闷坐了半天已有些坐不住,绕到后头的灶房,看见龙观澜买回的青菜蔬果,抚着下巴思索了下,便卷起袖子努力洗手做羹汤。
自己这几日老发脾气,实在难为了观澜,做几道菜向他赔罪也好。做菜嘛,会比学“破天三十六剑式”难吗?
但,事实便是——做菜要比学剑难上数百倍。
当贺靖用一双手笨拙地洗好菜,将它们丢入锅中待熟后,他不过转身淘了下米,一回身便闻到一股烧焦味。
“……怎么焦了?”掀开锅盖,瞪着锅里那团黄黑色的菜半晌,他七手八脚将它在变成黑碳前铲起。
……没有全焦,应该还能吃吧?
将盛了米的锅子放到炉火上,他又拿起一块新鲜的猪肉丢到锅子里。
盐、盐、盐……猪肉要放盐巴……啊,找到了!
他掀开有一个小陶罐,捏起一把白色结晶物,洒了一大把下去。这一次,他成功赶在猪肉焦黑前铲起。盐烤猪肉,成功!
这下子,贺靖不禁有些得意。
拿起一颗大白菜,再拿起菜刀以破天三十六剑式第一式削成数大块,他将白菜全丢入锅里,铁锅顿时冒出一股浓浓水雾,让贺靖一时间睁不开眼。
“王大哥?王大哥在吗?”
屋外好像有人声,贺靖走出门,看见一名长得水灵灵的姑娘,手里捧着一个陶盅。
“你是谁?”贺靖抿起唇,一脸不善。
“啊,你一定是王大哥的弟弟吧?”阿娇看见同样仪表不凡的贺靖,脸蛋红了红,露齿一笑,“你好,我叫阿娇,这盅鸡汤是我熬的,拿来给王……给你们今晚加菜。”接着,将那盅鸡汤往前一递。
柏靖并没接过。“你就是阿娇?”长得倒不错。
“是。”
“嫁人了没有?”
“没……没有。”贺靖的话让阿娇脸蛋儿更红了,像颗苹果红扑扑的,更显娇艳。
“那就赶快找个男人嫁了,别来烦他。”说罢,贺靖也不接过那盅鸡汤,转身便将门板合上,留阿娇一个人站在外头,眼眶因他莫名其妙的怒火而红了。
王大哥的弟弟不喜欢她吗?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为什么他刚才看她的眼神这么凶狠?
而贺靖回到灶房后,那锅白菜早黄了:想起阿娇说起龙观澜便含羞带嗔的小女儿风情,怒火在胸口越烧越旺,凑巧看见桌上搁了一把辣椒,他拿起来折成数段,全丢进锅里。
拿锅铲胡乱翻搅一阵,起锅、熄火,放在另一个灶上焖煮的饭也因为没加水,成了一堆锅巴。
***
当龙观澜回到家时,就看见贺靖坐在桌前,面前摆了几道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他好奇问道:“靖,这是什么?”怎么黑糊糊的?
柏靖弯起嘴。“我煮的晚饭。”
“晚饭?”龙观澜一愣,见贺靖笑得开心,那句“能吃吗”连忙用力咽回,坐下来捧场地拿起碗筷。“我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思源大妹煮的难吃吧?
他夹起一团黑糊糊的东西,“这是什么?”
“炒山菜。”
试探性地放入口中,龙观澜差点没吐出来,可又怕贺靖难过,只是点点头。
“很……脆,很……特别。”
再夹起一块猪肉,“这个是猪肉,是吧?”还看得出形状,味道应该不会太差。“呜!”错了,这次的味道足以杀死人的味蕾!“靖,你加了什么进去?”
柏靖疑惑地挑起眉,“盐巴啊。”他跟着吃了一口,恶了声连忙吐出。“怎么会是甜的?”
“你把糖当成盐巴了。”甜猪肉的感觉实在太过恶心,龙观澜忙扒了口饭要冲淡味道,却发现塞进嘴中的白饭居然是……硬的。
“我忘了放水。”贺靖说得好无辜。
“……没关系,下回记得放就是了。”勉强把饭咽进肚中,当龙观澜夹起大白菜的时候,手已经微微颤抖。
大白菜,是甜的?咸的?还是……
“咳!咳咳咳……”是辣的!
这下子,龙观澜无法再顾及贺靖的面子,一口将嘴中白菜吐出,捂住嘴巴咳得眼泪鼻涕直流。
他久居南方,根本不惯吃辣啊!
“靖……咳、咳……你、以后……咳……别进灶房……了……”他忍不住要怀疑,这根本是贺靖余怒未消、蓄意谋杀!
龙观澜呛得眼泪汪汪,拼命喝水要消除口中的麻辣感,倒是贺靖看他咳得眼眶红、脸颊也红,难得的柔弱模样让人从心底发痒。
想起中秋夜那晚,他也是眼角噙泪在自己底下无助承欢,下月复一把火猛地点燃,他走过去抱住不再咳嗽的龙观澜,低头衔住他因辣味刺激而有些红肿的唇瓣。
龙观澜被吻得气喘吁吁的,还没弄清楚眼前状况,便让贺靖连拖带拉地扯上床。他瞬间明白贺靖想做什么,红着脸将他隔开一些距离。
“让我先洗澡。”
“一起?”优美的声音变得低哑无比,诱惑人心。
龙观澜赧红脸点了下头,贺靖一把拉起他,到后头快速地冲了下澡,胡乱擦干彼此后,又拉着龙观澜热烈吻着,跌跌撞撞回到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