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宴会开始。
当龙观澜混在人群中,进入大厅,一眼便看见坐在中央榻上的男人。
他一如三年前身着一袭白衣,举手投足一如三年前优雅,但样子变了些,变得成熟、稳重,可脸庞却不若以往丰润,眉宇间也覆着阴郁不快,就连扯动嘴角也那么的勉强。
柏靖……他的靖啊!
龙观澜心跳如鼓,外界的嘈杂、人影他全听不见看不见,只愣愣望着朝思暮想了三年的贺靖,直到有人不小心撞到他,他才回过神,找了较偏远的位子坐下。
席间有何佳肴他也无心去品尝,视线从头至尾便胶着在贺靖身上,自着他对来敬酒者一一回礼、偶而偏头和霍清毓说上几句话、有时则对贺晏说的话皱皱眉;龙观澜多想走上前握住柏靖的手,对他倾吐这三年来的思念,但,时机不对。
他只能按捺住焦躁的心情等待,然而看着贺靖一杯杯酒咽下肚,龙观澜双眉开始聚拢。
叭太多了吧?虽说贺靖酒量不错,但也不该如此豪饮。更何况那张脸还透着苍白……糟,贺靖该不是病了吧?
想到这层,龙观澜焦急地要起身,身影方动,便见霍清毓与贺晏开始替贺靖挡下那些酒,他这才安下心重新落座。
宴会又持续一段时间,最后天色渐晚,祝贺的人才逐渐散去,有几名远道而来的宾客则另外拨了厢房安置,贺靖也在霍清毓搀扶下离去;期间,贺靖压根儿没看龙观澜一眼,更没注意到他。
“小子,别气馁,接下来你多的是时间跟他解释。”贺晏走过来拍拍龙观澜的肩,“我给你准备了间房,你先下去休息吧,我有事要出门,你替我照顾他。”
龙观澜点点头,随下人来到偏院。
坐在床沿想着今日看见的贺靖,只觉得他落寞清瘦得让人怜惜。
不过弱冠便领导这座爻楼,肩上担子肯定很重吧?贺靖肯定没按时用饭休息。
苞乱想了一阵,龙观澜着衣躺在床上迷糊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蒙眬间只听见几声细小嫌诏,空气中更传来一股酒味,他心头一惊,眼睛甫睁开,便被点了周身大穴,动弹不得更无法言语。
“呵呵……”
来人几声轻笑,声音却恁地熟悉……是贺靖!
心念方动,那张清瘦许多却俊美依旧的脸庞便出现在他眼前,眼神似乎有些迷茫。
就着窗外月色,龙观澜只见贺靖白衣似雪,一身月光,似仙似画,但表情却清清冷冷的。
柏靖就这样看着龙观澜半晌,最后唇角微微勾起。
“呀哎,瞧瞧这是谁?龙帮少主?不,还是我该唤你封将军的妹婿?”贺靖说得很慢,声音却好不讽刺。“我记得爻楼没发宴帖给龙帮吧?怎么,龙帮少主竟学那些江湖下三滥潜入我爻楼?看来我该把那些失职的守卫全捉来斩首不可哪……”
对贺靖的严苛皱起眉,龙观澜想摇头,却动弹不得。
然而贺靖说完话后,却突然沉默下来;他只是静静盯着脸露焦急之色的龙观澜,刚才那股迷茫又布上他双眼。
他无声地看着龙观澜,头微微一偏,脸上突又露出痛苦之色。
下一瞬,贺靖猛地掐住龙观澜双肩,力道大得几乎将他肩膀捏碎。“你来干什么?是你负我在先的不是?是你先抛下我的不是?我说过的,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什么?骗我一次的人,我贺靖这辈子便再也不会信他!你可还记得?”
龙观澜额上冒出几滴冷汗,但也只咬牙忍住,他只是静静凝瞅着贺靖痛苦的脸庞,眼中盛满怜惜。
脸上暴怒渐褪,贺靖抓住他肩膀的力道也一松。
“所以,你还来干什么?”贺靖声音清冷,只是反复问着:“你还来干什么?”
靖,你听我说,我来找你的理由只有一个,那便是我爱你啊……
龙观澜想回答,却说不出话。
“你来干什么?”贺靖声音渐轻,双手放在龙观澜肩头两侧,身子也慢慢压低,灼热并带着酒气的鼻息喷在龙观澜脸上,呼吸又急又沉。“你来干什么?”
柏靖又问了一声,脸缓缓往下,鼻尖只和龙观澜隔着一个指头宽的距离,脸庞移动时,甚至会产生若有似无的撩搔感,令人发痒。
那质问的声音,也变得暧昧混浊起来。
“你来干什么,嗯?”贺靖停下动作,将脸埋在龙观澜颈侧,低声道:“让我猜猜……因为封楚楚死了,你孤枕难眠,所以想到有我这个好姘头,来找我消火的?从金陵马不停蹄地来到燕京,龙少主你还真饥渴哪!啊啊……也对,在金陵附近能帮你消火的那些姘头都死了嘛,否则哪轮得到我这个被一脚踢开三年的家伙,是不?”
柏靖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龙观澜因愤怒羞窘而涨红的脸。
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怎么?我说错了吗?啊,还是你得到消息,有人雇我爻楼的杀手要取龙天云性命,所以来求我的?”
见龙观澜霍然变色,贺靖笑得更加嘲讽。“你拿什么来求我?钱?不,我贺靖不缺钱。身体?你这副身体难道比得上我后院那些娈童和姬妾吗?”
姬妾和娈童?龙观澜神色一黯。
柏靖……已有新欢了吗?呵,早该想到的,像贺靖这样的好相貌、声势更如日中天,哪里还会喜欢自己呢?但……他还要将误会解释清楚。
总算冲开哑穴,龙观澜艰难地启唇:“靖……你听我说……我……”
“我不想听!”
柏靖脸色一变,伸手便要重新封住龙观澜的哑穴,却听龙观澜用一贯温柔的声音说道——
“靖,我爱你。”
柏靖竟一时无法动作。
“那年我本留了封信要阿圆转交予你,可没想到阿圆却将信藏起,另外编派了那些谎……”
龙观澜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将事情因由说了一遍,期间,贺靖并没有出声阻止,只是静静听着。
然而当龙观澜将始末全盘说出后,贺靖却冷冷扬起一笑。“那又如何?”贺靖冷淡反问:“你现在说这些又如何?”
冷淡无比的话让龙观澜喉头一窒,定定看着贺靖半晌,他眼一黯,露出苦笑。
“的确不能如何,靖,我只是觉得自己欠你一个解释。”
只是,结果已是遗憾。
柏靖没有回答,脸上依旧一片冷漠,下一瞬,外头发出轻微嫌诏,他眸一厉,飞身纵离;不多时,外头发出尖锐的兵器交击之声,一下快过一下。
龙观澜虽然焦急,却苦于穴道还未冲破;幸好过没多久,贺靖便重新回到房里,脚步缓慢飘忽,衣服上还溅着几滴血渍。
龙观澜一惊,“靖,你怎么了?”
“哼,又一个自不量力的家伙妄想在今夜杀了我。当我贺靖是谁?想在爻楼动手,也太小看我了!”贺靖撇撇唇,拭掉脸上污痕。
看着贺靖沾上血迹的白衣,还有白衣底下清瘦许多的身子,龙观澜心中一痛。
“靖,这三年来,你怎么过的?”
像没料到龙观澜会这么问,贺靖一怔,眸中闪过一丝沉痛,旋即又恢复,换上嘲讽的笑。
“怎么过的?闲来无事便和那些娈宠厮混,心情要不好,便杀几个人泄愤。这三年来,我过得好极了!怎么,你以为我会为了你无力振作吗?”
龙观澜漆如子夜的双眸瞬也不瞬,只是轻轻吐出一句:“但你瘦了,从前的你也不会笑得这么痛苦……”
短短几句话便将贺靖佯装的坚强瞬间敲碎,琥珀色的双瞳倏地燃起两簇怒焰,贺靖重重—掌击在妆台上,镜子、小桌,顿时四分五裂。
“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是你负我在先,少对我摆出那种嘴脸!”
终于冲开穴道,龙观澜坐起身。“靖,我说了那是……”
“闭嘴!”贺靖一把揪住他衣领,狂怒大吼:“要是你心中真的有我,那你该知道当年我身上有伤,一个人走向燕京时有多艰难!风琉以为你会和我同道,埋伏在半途伺机要掳走你,他那一掌几乎要了我的命,要不是霍清毓,我早没命了!懊不容易捱到这里,却传来你要娶封楚楚的消息!如果你心中有我,怎会没想过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心又死了一回?龙少主,现在才解释这些,你不嫌太迟了吗?”
“靖,我写了很多信给你,可你从没回我,我不是有意骗你,楚楚那件事真的不容我细想,我……”
“得了吧。”贺靖松开手,脸上又覆上一片冰冷。“你说这么多,不就是为了替你爹求情,求爻楼放过他不是?”
“靖!我爹的事,龙帮会倾全力护他安全,我来这里,不为这个!”
“护他安全?你可知道我爻楼要取一个人的性命,会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完成?”贺靖微一倾身,伸出手抚过龙观澜脸庞,“你说,我要不要接下这份任务?对方开出的条件非常诱人呢!”
想起父亲的安危,龙观澜闭了闭眼。“靖,对方给了什么条件,龙帮愿付双倍酬劳,只盼你不要接下这个任务。”
“我不缺钱。”混着酒气的鼻息撩搔着龙观澜的颈项,“但我倒想看看,隔了三年,龙帮少主在床上是否和三年前中秋那夜一样稚女敕?或者说这三年来其它男人让你技巧增进了不少……”
惫没说完,龙观澜已用力推开他,怒红脸道:“靖,你越说越过分!我和楚楚之间清清白白,在我身边的那些人也不过是朋友罢了,你该知道,若不是你……我不会接受男人的!”
柏靖被推得一个踉跄,忽然咳了几声,脸色又煞白几分。见状,龙观澜一惊,忙起身要扶他,却被使劲挥开。
“我不信你!骗过我一回的人,我都不信!”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龙观澜脸色一沉。“靖,要说欺瞒,你自忖从未瞒我任何事吗?今日是你生辰,你可还记得结拜之时,你告诉我你生于正月初一?”
“那又如何!”贺靖又咳了几声,“总之是你负我!宾,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傍我走得越远越好,我贺靖这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你!”
“靖……”瞅着贺靖近乎发狂的神态,还有苍白脸不断咳嗽的模样,龙观澜走近几步,心疼道:“靖,我不是来和你翻旧帐的。你生病了吗?先躺下来休息好不好?”
“你滚!”贺靖再度挥开他的手,脸也用力撇开。“我就是死了,也不干你的事!”
见对方看也不看自己一眼,样子似乎极为疲累难受,龙观澜心中一痛,却也无法可想,只能低叹一声。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又深深看了贺靖一眼,龙观澜垂下眼,终于依了贺靖的意思,转身离开。
他跨出门坎,来到悬着一轮圆月的庭中,地上血迹已让人扫净,月华铺开一片,正如八月十五那夜。
只是,—切皆休。
不远处,几声琵琶响起,被安置在别处的歌妓深夜未眠,用清亮的声音哀婉唱道——
几夜月波凉,梦魂随月到兰房,残睡觉来人又远,难忘,便是无情也断肠。
三年来魂牵梦萦,今日,也只能依贺靖所愿,斩断一切;纵使肠断,也只能强作无情了。
举步正要离去,却听后头房里发出一记巨大声响,下一瞬,一双手便紧紧抱住他——
“别走!我不准你走!”
想不到龙观澜竟真要离去,贺靖再有什么埋怨气恼,也不敢任性,只是从背后紧紧拥住龙观澜。
“别走,求求你!”将脸埋在龙观澜肩窝处,身子则因害怕而颤抖不已。“观澜,你别走,我不任性、不闹脾气了,求你别走……”
失去对方的痛楚,他无法再承受一次。三年前的恐惧如潮水般向他席卷而来,倘使龙观澜再一次从他身旁离去,他绝无再活下去的勇气!
龙观澜没有说话,身子只是因贺靖的拥抱而颤了下。
柏靖双臂收得牢紧,好似只要松动半分,怀中的人便会就此消失。
“刚才的话都是气话,你知道我一生气便会乱说话,我只是想报复你先前不告而别,当我落入险境时你又不在我身边……还有你娶妻却不跟我商量……因为我这三年来,心总像被狠很剜掉—块般的痛着,没有一刻停止……”
从三年前中秋隔日睁开眼起,他的生活便成了一场梦魇。梦中,他一再看见龙观澜的背影,但无论自己如何追赶,却始终追不上。
每回梦里,他总是一再问着:“观澜,你为什么要骗我?”然而得到的,总是龙观澜回过头、唇畔弯起的一抹讥嘲。
每回梦醒,他便带着一身冷汗,瞪着无边的黑暗,再不敢睡去,就这样—直到天明。
所以,他不断提醒白己——贺靖,别忘了龙观澜的背叛与欺瞒,总有一日,你要狠狠地报复对方,一定要!但,他做不到。
柏靖将脸埋在龙观澜颈侧,哑声道:“你知道吗?每年中秋前夕,我总会到洞庭去。到同一间客栈、同一间房,想着:我恨你,观澜,我恨你,因为你骗了我,我恨你……”说到激动处,声音复又转低,变得哽咽。“可是,我发现有更多的时间,我都在想你。观澜,我好想你,即使你骗了我,我还是忘不了你……我以为到那间客栈是提醒我别忘了你骗过我,但却不是。每回到那里,我总是想起咱们一起闯荡江湖的日子。”
艾在眼瞳里的泪水落下,滴在龙观澜肩上,濡湿了一片。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而他的心伤,早已深沉浓重得化不开,纠结在他心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有在洞庭、在感受得到龙观澜的地方,才能稍微倾泄。
柏靖的头垂得更低,抱着龙观澜哭道:“整整三年的中秋夜,我都躺在那张床上想着与你在一起的那些时光,越想,心便越痛,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哪还会想什么我恨你?我只是哭,哭为什么你要离开我而娶妻?每年,我只哭那一回,把那年的泪水在中秋夜哭尽……”
声音一顿,再开口,却带着深浓的苦痛。
柏靖的手收紧了下,突然缓缓松开——
“观澜……你告诉我,爱一个人……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我……”
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向来红润的薄唇在一瞬间变得死灰,一丝鲜血从唇畔流下,染在他爱穿的白衣上,开绽出大红的血花。
柏靖只是呆呆站着,看着鲜血浸透自己的衣服,眉心早已因疼痛而纠结。
龙观澜察觉不对劲,一回头,在看见贺靖痛苦的模样与自唇间大量涌出的暗红液体时,他的心就像被大槌狠狠敲碎般疼痛。
“靖——”
***
三更,月沉得更西。
房里燃起灯烛,烛光下,贺靖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气息更微弱得像不存在一样。
“靖。”手贴着贺靖冰冷的掌心,龙观澜将体内真气渡与对方,低声问:“觉得如何?”
柏靖没有说话,眉头紧紧攒着,显然极不舒服。
身体里有股异样感,不只是因为刚才受了暗杀者的那掌,还有一股让人浑身无力的疲软之感……
“呜!”疲软的感觉倏地化作一股剧痛袭上胸口,贺靖痛哼一声,又呕出一口鲜血。
“靖?”龙观澜大惊失色,连忙抱住柏靖。
大夫怎么还不来?
正着急的时候,两名身着灰衣的男子拉着一名老者匆匆跑入。“大夫,你快看看,我家楼主怎么了?”
“好好好。”大夫一路被拉这跑,早已气喘吁吁,一看见贺靖浑身是血,他不敢耽搁,执起他的手细心把起脉,又问了几句,脸色却益发凝重。
“大夫,靖怎么了?”
“掌伤还算轻微,调养几日便会痊愈,难医的是在他体内的毒素。”大夫摇摇头,“他所中之毒为慢性毒素,看样子潜藏已久,毒发只是早晚,应是今日受了那掌所以被提前催逼出来。”
龙观澜忙问:“是什么毒?”
“燎毒!此毒炼制不易,毒性掹烈。中毒者在初期会觉得精神不济、容易疲劳,再之后则浑身虚软,到毒发之刻将力气尽失,动弹不得、全身瘫痪,一辈子便成了活死人。”
大夫每说一句,龙观澜脸上神色便更沉一分。好歹毒的药!
“但有—点非常奇怪。”大夫模模下颊胡髯,沉吟道:“燎毒难得,味道又极为浓重,所以下毒者必须连续一个月在对方饮食里掺杂少量燎毒才不致被发觉,如此方能达到毒发剂量。”
这名陶姓大夫本是医毒能人,是贺靖无意间结识并重金礼聘,此后便进出爻楼替楼内伤员看病。
龙观澜脸色一变,“大夫的意思是?”
“下燎毒的,必是贺楼主身边极亲近的人,否则不会有机会连续一个月在楼主饭菜里下毒。”
“会是谁?”带陶大夫过来的两名爻楼手下互看一眼,眼底满是愤怒。“爻楼里能接近楼主的,都是老楼主亲生亲养的孤儿,报恩都来不及了,谁会想伤害楼主?”
陶大夫摇摇头,他不是爻楼的人,自然更不知道。
“燎毒难解,老夫能做的只是压制毒性,详细的解毒方子还得回去查医书才能得知。”他开了几张药方,安慰贺靖几句便走了。
待陶大夫离去,龙观澜走近床沿,坐下来握住柏靖的手,见贺靖只是看着顶上帐幔,不知在想些什么,便问:“靖,下毒的人你心里可有底?”
“……有。”贺靖声音平淡。“但我不想怀疑他。”
“是谁?”
龙观澜正要追问,门外走入一人。
“贺靖,我听底下人说了,你身子如何?”来人正是霍清毓,他一看见龙观澜,愣了下。
龙观澜对他微一颔首,正想退开几步,手却让贺靖紧紧握住。
“别离开我。”贺靖偏头看着他。“观澜,我觉得心寒。”
龙观澜依言坐下。“靖,你怎么了?身子很不舒服吗?”
一旁,霍清毓正要踏前,贺靖却陡地—喝:“不准过来!”
“贺靖?”霍清毓脚步一顿。
见贺靖一脸伤心愤怒,龙观澜脸色愀变,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听说,霍清毓为了爻楼,甘愿放弃霍门继承者之位。
听说,霍清毓是爻楼里权力仅次于贺靖、贺晏的第三人。
听说,爻楼之主与霍清毓感情极好,每回出远门,身旁必是霍清毓相随……
这是三年来他听过的几则传言,方才离开的两人也说过,能接近贺靖的都是贺晏收养的孤儿,不可能会有加害贺靖之意,唯一一个例外便是……
“贺靖,你怎么了?”霍清毓表情疑惑而无辜。“为什么不准我过去?”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知道。”贺靖慢慢坐起身,咬牙怒道:“下燎毒的人,是你。”
“你在说什么?”霍清毓脸色一变,一脸气愤。“贺靖,你居然怀疑我?你倒说说,为什么我要害你!”
“理由太多了,或许你想要爻楼,更或许……”贺靖冷笑一声,“早在三年前,你便与风琉有挂勾!否则你如何得到燎毒?好个霍清毓,没想到你竟是个包藏祸心的双面人!而我竟被蒙在鼓里,对你推心置月复!”
“贺靖,我认识你的时候爻楼根本还未建成,更不知道爻楼会打下今日这片江山,你倒说说我会想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你的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牵强?”贺靖握紧双拳。“或许我猜不到你下毒的理由,但这些年来,我的三餐全经由你的手送来,而你安然无恙,中毒的只有我一个。不是你下的毒还会是谁?”
面对贺靖的指控,霍清毓沉默了,
龙观澜屏住气,握住柏靖紧握成拳的手。他希望不是霍清毓,他不想贺靖再次受到伤害……
然而,霍清毓喉间竟发出沉沉低笑,笑得邪肆无比。
“想不到被发现了啊?我还想怎么还没发作?还以为非得等到你倒下那一刻才会东窗事发呢。燎毒确实是我乘机放入你每日所吃的饭菜里,解药也只有我有;贺靖,你要不要求我呢?”
柏靖气得全身发抖,可惜浑身虚软,只能倚在龙观澜身上。
见霍清毓步步进逼,龙观澜低声道:“靖,趴在我背上。”
下—刻,龙观澜朝霍清毓击出—掌,背起贺靖,夺了缺口便往外奔,霍清毓见状,立刻和埋伏在暗处的帮手一同追上。
原本龙观澜居住的这处院落便极为偏僻,平时没什么守卫;而霍清毓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将大半人手都遣远了,龙观澜无法可想,只能背着贺靖跃上矮墙,往外奔逃。
龙观澜的轻功本是极高,但因背着贺靖,身形不免有些凝滞,几次几乎被霍清毓追上,全仗着一口气险中求生。
然而时间一长,脚步不免慢了下来。
前头的路越来越偏僻,到最后隐隐有流水声传来,穿过树林,横亘眼前的竟是一片飞湍急瀑!
柏靖看清脚下瀑布,脸色沉了下去。
濒清毓的功夫如何他最明白,以龙观澜的修为而言,根本不是对手。自己又无力使剑,两人所处境地,无疑九死一生。
“观澜,霍清毓要对付的是我,你丢下我,自己走吧。”贺靖附在龙观澜耳畔轻声说道。
龙观澜只是摇头,“靖,我不能再抛下你第二回。”
“这一回,是我求你。”贺靖将脸埋在他颈侧,汲取他身上清幽的杏花香,像要烙在心中般深深、深深地闻着。“观澜,丢下我,别管我。”
“不!”龙观澜将贺靖背得更牢。“我不会丢下你。”
正争执的当口,霍清毓已和一干叛徒挂着狞笑来到他俩面前,“龙少主,将贺靖留下,我可以饶你一命。”
龙观澜深吸一口气。“不!”
“那么我换个说法吧。”霍清毓唇角扬起,眸中闪过一抹歹毒。“我留你全尸,而贺靖,我要定了!”
下一瞬,霍清毓身子一纵,朝龙观澜恶狠扑去;龙观澜侧身一避,堪堪接了几掌,人已被逼到瀑布边缘。
看明白龙观澜所立之处,霍清毓忽然停住手。“我再说一次,交出贺靖,我可以饶你不死。”
龙观澜依然摇头,看清霍清毓眸中焦躁,他看了眼瀑布高度,忽然侧头对身后贺靖一笑。“靖,你要抓紧我。”
看来霍清毓并不想取走贺靖性命,那么他便用自己自豪的水性睹他一赌!
下一刻,在霍清毓冲上来阻止之前,龙观澜背着贺靖往下一纵,消失在急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