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夷晴璃心情好,很好,非常的好,好得无以复加。这里虽然没有青山绿水,醇酒佳肴,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在军中挑选美人,但是每逃诤弄颜济卿实在是让这无趣的生活增色不少。新唐的十六皇子李崇义果然言而有信,在拐走韩修,跑去高丽当王之后还不忘实现当年的诺言。说实话,颜济卿的样貌西夷晴璃已经记得不是十分清晰了,但是他的声音至今回想起来还是让人心中搔痒难耐。可惜了那么一副好嗓子,偏偏要扮鬼面将军,藏在青铜面具之后的声音也变得怪怪的了。
颜济卿是西夷晴璃发现的一块上好璞玉,虽然西夷晴璃的后宫里,已有太多的翡翠玛瑙,但他坚持认为,把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琢磨成光彩照人的美玉,这样的诱惑无人可以阻挡,而琢磨的过程更是无以伦比的享受。
西夷晴璃洋洋得意地走在凤台关的城头女墙上,阳光斜斜地照在他闪动着金光的卷曲长发上,整个人似乎也笼在一层金色的光晕中。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白皙肤色与深刻轮廓,西夷晴璃在凤台关的守军眼中,有种妖异的俊美。只是那双如同绿松石一样的翠色双瞳,不若他的长相那般令人心荡神驰。清澈透亮的双眸中,时时掠过的那种森冷而绝决的火焰总是会让人心惊胆战,不寒而栗。为他迷醉的人称之为王者气势,对他畏惧的人称那里杀气太重。而在颜济卿的眼里,既没看出什么王者的气度,也没觉察出任何杀气或是煞气,对他而言,一天到晚在面前晃动的亮晶晶的一对眼睛,根本就是与泼皮无赖相差无几的色迷迷而已。
西夷晴璃当然知道颜济卿的小脑袋瓜里子想着些什么,他也丝毫不以为意。颜济卿会这样看自己完全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内。颜济卿会忘了自己吗?当然不可能!西夷晴璃对自己的美貌可是有相当的自信,更何况还是那样的戏弄……,一想到这里,西夷晴璃薄薄的双唇不觉浮起一丝浅笑。只有一年多而已,那样的情景,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只怕颜济卿都会在做恶梦的时候清晰地梦到吧。西夷晴璃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大笑起来。
那个小东西,脸上的表情一定还是那么够看,真是,一点没变!
“殿下!”悄无声息跟上来的,是西夷晴璃最为贴心的下属。
“你回来了啊。”西夷晴璃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原有的步速。看着无决一脸凝重的神情,西夷晴璃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正如殿下所料,格昆部落正蠢蠢欲动,内线所报,您的叔父已经暗地里联络了其它七个大部落中的三个,看来离真正动手不远了。”无决微皱着眉,跟在西夷晴璃的身后低声地禀报。
“果然是耐不住性子了。”西夷晴璃冷笑了一声,“我原本看他就不顺眼,只是父王一味念着兄弟之情,不忍心办他。父王刚过世的时候,他便嚣张到了极点。有我王兄在,怎么也轮不到他来继承王位。王兄偏又是那么个粗枝大叶的人,一点没有自觉。西夷曦光要不是忌惮着我,早就造反拉王兄下马了,怎么会让我王兄安安稳稳地坐上西夷国王的宝座。”
“可是新王登位不过才三个月,势力还不稳固。这时候您又不在……”无决忧心忡忡。
西夷晴璃灿然一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跑到新唐来?如果不是这时候离开,西夷曦光那只老狐狸能这么放心大胆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吗?”
“殿下,您是故意的?”
“废话!枉你跟我这么久,脑子居然还是那么笨。西夷曦光,我就怕他不动手。”西夷晴璃抬头看了看快要西沉的太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总算师出有名了。”咯咯笑了两声,西夷晴璃想起了什么,目光闪烁看着凤台关上高高飘扬的帅旗,“无决,回去通知其它人,准备行装,我们即日回西夷去。”
“是!”无决领命而去。临走时,他隐隐听见主人口中的喃喃自语。
“当然,还要把我的小礼物也带回去。”
颜济卿卸下面具,胡乱洗了洗脸,一头倒在了自己,不,应该说是靖远侯的床上。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一整天,总有种挥之不去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都是那个西夷的风流二王子给闹腾的!颜济卿恨恨地在嘴里骂了声。
那只猪,笨猪,色猪!
倒在床上,颜济卿嘴里不停地骂着猪,闭上眼睛,好像真地看到无数只胖胖的小猪向自己跑来,跑着跑着,每只猪的头都变成了西夷晴璃的脸,翠绿翠绿的眼睛,高高挺着的鼻子,还有,那一直似笑非笑的嘴唇。
“颜济卿,记住我的名字。西夷晴璃,这一生一世也不许忘了它。”每张嚣张的脸都在自己的面前晃着,嘴里说着嚣张的话。
西夷晴璃,西夷晴璃,根本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于是好多好多的小猪不见了,只剩下一张有着美丽绿眸的张狂的脸,脸渐渐模糊,变成了一张狐狸的脸,绿色的眼睛闪着诡谲的光。狐狸的嘴里伸出一根长长的舌头来,在自己的脸上舌忝来舌忝去,可以看到,张开的嘴里那两排尖利的牙齿渐渐向自己靠来。
“啊!”颜济卿发出一声惨叫,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啊!”几乎是同时,颜济卿的耳畔也传来一声可以称得上是惨叫的声音。
“西夷……晴璃?”迟钝的头脑终于清醒过来,颜济卿伸手去模枕头旁边的面具。
“找这个?”捂着被撞得生疼的下巴,西夷晴璃呲牙咧嘴地扬扬手中的战利品。青色的面具在床头烛火的映照下发出冰冷的金属光泽。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事态严重了!颜济卿吓出了一身冷汗。韩修所住的将军府一向守卫极其森严,所以住在这里颜济卿很是放心。西夷晴璃能在深夜悄无声息地潜入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对他刮目相看,但问题是,面具在他手里,那自己不是韩修的事实他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或许,他已经忘了自己,反正他也没见过韩修真正的长相,颜济卿心中残存一丝自己也觉得很渺茫的希望。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西夷晴璃坐在床头,手撑着床沿将脸凑了过去。“还是说你的这张脸不能让本殿下看到?是不是,韩将军,韩侯爷,韩老师?唔,还是应该叫……”看着颜济卿越来越青的脸,西夷晴璃故意拉长了声音,“颜-济-卿。”
“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索性胡涂装到底,颜济卿劈手把面具夺过来就要往脸上戴,但转念想想,反正也让他看到了,索性依旧把面具塞到枕头下。“你好大的胆子,三更半夜居然夜闯将军府,怕不怕我把你当刺客宰了!”
西夷晴璃也无意阻止颜济卿夺面具的举动,一双湛绿的眸子含着笑意看着他,直看得颜济卿浑身发毛。
“那也得你宰得了才行,问题是,你行吗?”嘴角牵出一线弧度,满是戏谑,“或是你此刻大声地叫,把外面的守卫叫进来,然后跟他们解释一下为什么请假回乡探亲,身为第一参谋副将的颜将军会安安稳稳地躺在靖远侯的床上。”
颜济卿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脑子转了又转,却也想不出一个完美的退敌之策。既然西夷晴璃可以安然地坐在自己的床头,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跟自己说话,那守在寝房门前的那几名守卫不是被他收买了,就是被他敲昏了。
“你当真是一点也没变。”西夷晴璃抬起眉毛,悠悠地说,“就跟当年一样,刚醒过来的时候就跟一只爪子没剪掉的野猫一样。”
野猫?我哪里有像!颜济卿竖起眉毛,很不服气。就算要比,也该是狮子吧。枕头底下,除了面具,还有一把佩剑,颜济卿的手向枕下伸去。
“我可是堂堂西夷国的王子,现任西夷国君唯一的亲弟弟。”西夷晴璃双手抱胸,怡然自得,“你要是再像一年前一样乱七八糟地刺上一剑,西夷跟新唐说不定就要开战了。还是说,你闲很久了,很想上战场鳖动活动筋骨。”
“想开战的是你吧!”放开握在手中的剑柄,虽然心里有些发毛,颜济卿还是很勇敢地瞪着西夷晴璃,“你用不着拿这个来要挟我。一旦开战,你的族人死伤决不会比新唐低。你们西夷人虽然长于骑射,但西夷地处偏远,水草不丰,短期可以与新唐抗衡,时间一久,供给跟不上,西夷必败无疑。”
西夷晴璃轻轻摇了摇头。
“就算是会败,要开战西夷也一定会奉陪到底。在我的国家里,可没有不战而败的词。要知道,我们西夷的骑兵可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而且我们的祖先逐水草而居,西夷人进退自如,行动迅速,又极有韧劲,就算新唐国力再强大,对我们这样的军队也是头疼无比。打起仗来,没有一、二十年是分不出胜负的,到时候受苦最大的还是百姓。”
颜济卿没有说话,因为他也知道西夷晴璃说的都是实话。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后果严重,当年自己也不会在慌乱中刺伤西夷晴璃后忙不迭地脚底抹油了。结果没能面圣,回去后又得编故事瞒过韩修。
“无论对西夷还是对新唐,打仗绝对不是件好事。”西夷晴璃很难得地叹了一声,“所以我父王才会想到跟新唐联姻。”
对哦,经他一说,颜济卿想起似乎是有这样的事儿。
“你是指皇上二十年前娶了西夷长公主的事情吗?我小时候听我的那些姨父们提起过,听说是西夷国君的长姐,是位非常美丽的女子,还为皇上生了位皇子。”
可怜的姨娘,可怜的女人,西夷晴璃暗地里叹息。
“不过,好像很早就过世了。”或多或少听过民间朝堂里的一些传言,颜济卿心中很有些惋惜,心中又想起在皇宫中看到的那位天人,“不知道比起她怎么样。”
“她?是谁?”看着颜济卿一脸神往的样子,西夷晴璃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不舒坦。
“樱妃娘娘啊!”颜济卿的脸红了,两只眼睛闪动着光芒,口中却又在叹气,“我本来以为我的几个姐姐已经是人间绝色了,以至于到现在还没有能入我眼的女人。但是见到樱妃娘娘以后才知道自己的见识有多浅薄。”
“她的容貌跟我的姐姐们或许不相伯仲,但那种高贵的气度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好像凌驾一切,又好像超然一切,总之,无法用言语形容。就是,就是让人既不敢看她,又忍不住想看。”说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姐姐们会是人间绝色?”西夷晴璃目光中带着一点不屑,“看你的长相嘛,倒还值得商榷。”
颜济卿气得瞪起了眼:“我的长相怎么样了,我就是相貌平凡也轮不到阁下评说。”
“说到樱妃嘛,”也不理会颜济卿,西夷晴璃微皱了一下眉头,“的确是与一般人不同,我的姨娘才会败得一塌涂地,不过……”眼角瞟了瞟颜济卿,话在口中又咽了回去。
“不过什么?”颜济卿睁大了眼睛,刚才的一点愤懑也不敌心中的好奇。
西夷晴璃坏坏地一笑,伸手卷着额前的一缕金发道:“你有没有发现,我们这样平心静气地谈话可真是难得呢。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可是上来就给我一剑,差点要了我的命。”
“那是你自找,趁我酒醉把我拐到你的地盘,张嘴就说下流话,还动手动脚的,我是给了你一剑,可你现在不是好端端地在我面前……”咦,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情况了?颜济卿突然发现,西夷晴璃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月兑鞋上了床,跟自己一样屈着双膝,一手托着腮,眼含笑意,一双翠目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喂,你给我下去!”颜济卿伸脚就踢,“不对,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去。”
西夷晴璃轻轻松松接住颜济卿蹬过来的脚,笑嘻嘻地说:“好啊,然后我去跟你的将士们说,你们的颜将军在跟你们扮家家酒,戴着靖远侯的面具带着你们玩。”
颜济卿使劲挣月兑西夷晴璃的魔爪,直着脖子喊:“你别拿这个吓唬我,我只不过是受皇命暂代韩将军的职务而已,你寅夜擅闯将军寝室,又做何解释!”
西夷晴璃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锦缎来,慢悠悠地问:“颜将军,你说你是受皇命,可有圣旨在手呢?”
圣……圣旨?对啊,怎么没想到要这个……颜济卿脸色微微一变。
“是,圣上的口谕!”
“口谕啊,不过口说无凭哦!”西夷晴璃晃了晃手指。“那皇上跟你说话的时候,可还有别人在场?”
“皇上是金口玉言,你竟然敢怀疑!”颜济卿咬着唇,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随你怎么说好了,不过呢,我这里倒是有个圣旨,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西夷晴璃笑得好像只狐狸,把手里的黄卷递了过去。
颜济卿接到手里展开一看,果然是圣旨,看着看着颜济卿的脸上忽青忽白,猛然把圣旨一合,大声叫道:“你这一定是假的,皇上怎么可能让我出使西夷,还要我呆三年?有这样的旨意,为什么不直接下召给我,为什么还要我装成韩修在凤台关顶一阵子?不可能!绝不可能!”
西夷晴璃眯起眼,身体前倾,颜济卿立刻缩起了身子。
“没什么不可能!”西夷晴璃慢慢地说,“实话告诉你,我以前帮过你们皇帝一个小忙,现在我要谢礼,当然,你就是那个新唐皇帝送我的小礼物。在凤台关的几天我玩得还不错,我玩够了,现在要回西夷,自然要把属于我的东西一起带回去!”
颜济卿脑中嗡嗡作响,此刻终于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是被卖了,不知道皇帝陛下有没有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我才不是什么礼物!”呆了一呆,颜济卿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使劲把西夷晴璃推开,赤着双脚就往外跑,刚打开房门,就觉眼前一黑,一只麻袋当头兜下,把颜济卿从头到脚套了进去。
西夷晴璃踱出房门,两名西夷的侍卫已经把麻袋扛了起来。
“都解决了吗?”一出房门,西夷晴璃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而冷酷。
“是,属下们已经安排好了,一路上不会有士兵发现。”用手压住拼命乱动的麻袋,侍卫恭敬地回答。
“好,出发吧!”走过身扛麻袋的侍卫身旁,大概是嫌麻袋里的颜济卿太过吵人,举手一砍,正击在他的脖子后面,乱动的麻袋终于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