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聿海从来不知道,沈语茗也有这么黏人的时候。
店里整理干净了,他在她楚楚可怜的目光下,不得已又陪她上了二楼,来到她居住的小空间。
约莫二十坪的地方,规划成一房一厅一卫,还有一个开放式的小厨房,环境清雅洁净,很有她小女人的风格。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在意她,裴聿海假意东张西望参观她房里的装潢摆设,没想到她一进跟在他后面,盯着他不放,像是怕他偷偷溜走似的。
不,他不能再受她影响了。于是他板起脸。“语茗,我要回——”
“啊!”听到“回”这个字,她马上打断他的话。“你要不要喝咖啡?我泡给你喝吧?”
之后,也不管他好或不好,便走到厨柜边拿出咖啡机,调好咖啡豆,慢慢地煮着咖啡,同时目光仍贴在裴聿海身上不稍离。
“你不用忙了,我……”就算再怎么想喝,他也得忍住。夜已经深了,他不想让太多事勾起过往的记忆,更不想让她发现他耳上努力掩饰的助听器。
“煮好了。”像是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她放了半包粮和两颗女乃球,端着杯子来到他身边。
突然一个踉跄,沈语茗身子歪了半边,咖啡也不偏不倚地淋在他的衬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小脸显出不安,确认他没烫伤后,她剥起他的衣服。“我帮你把衣服弄干净,你去洗个澡吧!”
“我没关系,不用月兑衣服……”他推拒着,却发现恶羊扑虎的女人,比虎还猛好几倍,剥衣服的动作迅速确实。
“快快快,否则留下咖啡渍衣服就不好先了。”沈语茗将上身赤果的他推进浴室,然后胡乱塞了浴巾和浴袍给他,才关上门。“你换下来的衣服,交给我处理就好。”
浴室里的裴聿海只觉莫名其妙,她的表现太奇怪了,一点也没有以往冷静的样子。不过衣服现在在她手上,他总不能果奔,只好意思性地洗了一个澡。
“我洗好了。”十分钟后,他裹着浴袍踏出浴室,伸手想要回他的衣服。
沈语茗表情无辜地讨饶,“聿海,对不起,我家干衣机坏了,你的衣服可能要明天早上才会干。”
“你……”他表情一凛,索性在她床沿坐下。“说吧!你一直想把我留下来,连扣留衣服这种事都做了,到底想干什么?”
想不到自己演得这么烂,一眼就被看穿了。沈语茗的表情慢慢变得无措,站在原在绞了好一会儿的小手,才挨到他旁边坐下。
“我都知道了,聿海。”她由身旁抱住他,无法遏止对他的心疼。
“你知道了什么?”他警戒起来。
“我知道了你和我离婚的原因……”她跪坐起来,小手拨开他耳边身长的头发,露出耳上的助听器。“你的听力受损了,对不对?所以你要离开我,不想让我知道……”
当她小手模上助听器的那一刹那,裴聿海就僵硬了。那是他藏得最深的秘密,隐瞒也是为了维系最后一丝自尊,她为何会知道?是哪个王八蛋告诉她的?
“那又怎么样?”他推开她,青着脸低咆起来。“我现在是个聋子又如何?我和你离婚,是因为不爱你了,你以为现在同情我,我就会回头吗?告诉你,不会有人想跟我这种又聋又没用的人在一起的!”
“如果你不爱我,就不会一知道我出事就赶来;如果你不爱我,何必透过律师帮我出国见习,帮我买下这两层店面开咖啡馆?”
瞧他像只受伤的狮子,张牙舞爪地想维护自己的尊严,酸意便漾满整个胸口,她宁可被他咬一口,也想抚慰他的暴躁不安。
“聿海,我不同情你,我只是遗憾没有在你痛苦的时候陪着你,让我和你一起好吗?无论你变得如何,我都愿意和你一起克服的!”
“你说的容易,你知道一张开眼睛什么都听不到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吗?每个人都只有动作,每个人的表情都你在嘲讽我,我的人生变成一剧可笑的默剧!”他怒吼着,眼眶都涨红了,似乎要把这一年所受的折磨和自卑全部发泄出来。“我他妈的连和你谈离婚,都要读你的唇语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
“对不起,我当初应该更注意你的情况,不该让你一个人受苦。”就算被激动的他打到也认了,她扑上前抓住他的手,呜咽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我没办法再开飞机,我没有哭;我连带赏的资格都没有,我没有哭;我该死的赶走最爱的女人,还是没有哭,你有什么好哭的?”他无法将飞出在她身上,只好用另一只手猛捶床铺,连真心话不小心说出来都没发现。
可是她听到了,也感动他仍爱着她,于是她不顾他自虐的动作,用力抱住他,用行动展现自己不愿再次离开他的决心。
“聿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哭喊着,直到他的动作停下。
裴聿海低垂着头微微颤抖,像是隐忍着怒气。
“我哭,是因为我还爱你,这一年来,就算你再怎么伤害我,我也没有停止过爱你。”她倾身上前,虔诚地吻住他戴助听器的耳。“十二点了,这是属于我们的,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重新开始?裴聿海颤栗了一下,她的唇落在他最不堪的地方,很轻很柔,却疼痛得让他想哭,想到自己的处境,有什么资格和美好的她在一起?她已经有新的追求者,新的生活,再走回头路,不等于让他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破坏了?
“你放开!”顾不得怜香惜玉,被踩了痛脚的男人大力地甩开她,让她倒在床上。“根本不可能重新开始,我们已经离婚了,已经离婚了!”
他扭曲着脸大吼,顾不得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浴袍,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去,把她留在床上,默默地哭泣。
沈语茗决定跟他拼了。
对裴聿生活经验或许仍有怨、有嗔,但最多的,仍是爱!所以她不会放弃,至少要把他拉加人生的正轨上,不能再看他继续堕落下去。
裴聿海跑回家的隔天,咖啡馆暂停营业一天,她特地来到他家门前,准备跟他抗战到底。
连门铃都没按,她直接用尚未归还的钥匙开门进去,才踏入玄关便闻一股酒气冲天,屋内阴暗,双眼即瞄到裴聿海瘫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灌着酒,而桌上已经有另一瓶烈酒的空瓶,和一个装满烟蒂的烟灰缸。
纵使知道他酗酒又抽烟,她一直只是心疼,但当真看到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时,她发现自己更是生气,不仅气自己约束不了他,更气他哪些放纵残害身体。
“聿海!”她冲上前,一把抢走他手上的酒。“不要再喝了!”
“谁叫你来的?”他手早想拿回酒瓶,却又怕伤了她,便不悦地叫道:“叫你别这我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把酒还我!”
“我偏要管!”难得运气的小女人也发火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要和你离婚,对我而言,我们就是一体的,你难过我也难过,你知不知道?”
“我受的苦你不会懂的!不要同情我!”以前,他是她依赖的天,现在他失去一切,他不想看到她的怜悯。有一天,当她发现她自以为是的爱只是可怜他,他会坠入地狱,不得重生。
瞪着冥顽不灵的他,她突然豁出去了。“好!我确实不懂你受的苦,但我可以和你一起受苦。”她举起手上的酒瓶,不顾一切的往嘴里灌。
在裴聿海来不及反应时,她已经将剩下的酒灌下半瓶,直到受不了烈酒的苦辣,正捂着脖子在狂咳。
“你在做什么?”他夺下她的酒瓶,厉声制止,“你根本不会喝酒!”
“从现在起,你喝酒我就喝酒,你抽烟我就抽烟!无论你做什么,我都要陪着你!”她又眼明手快地抓起桌上的香烟盒和打火机,一次抽出一把,放在嘴里一次点燃。
“咳咳咳咳……”从没吸过烟的人就是这种下场,她咳到眼泪都飙出来,手上的烟仍不愿放。
“你这么做能代表什么?现在是要和我比谁撑得久吗?”裴聿海瞧她不要命的样子,痛心地又拿下她的烟,烫到手犹不自知。
她泪眼汪汪地幽幽道:“反正我一定撑得没你久,比你先倒下的话,至少不用看你醉生梦死。你明明有能力,也有干劲,却选择了最糟糕的试,伤害自己,也伤害了我……”
说到这里,她打了个酒嗝,突然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自己承诺过要给我幸福的,却又背弃了我。什么十二点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根本就不是!十二点是你结婚我们爱情的时候!”
裴聿海被她骂得呆住。她说的对,他承诺的幸福并没有做到,他亲手破坏了她对他的信任,甚至在他那么伤害她之后,她却一句怨言也没有说,还在一知道他的缺陷后,拼上自己的身体也要回到他身边。
他空间何德何能,能被这样的女人爱上?
趁她失神,抢过他夺回的酒瓶,她又灌了一口,或许这样才能有勇气把该说的话全说出来。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要陪着你?你认为自己有任何值得同情的地方吗?你力气比我大,长得比我高,连异性缘都比我好,就算听不到,没办法再开飞机,一定也有别的地方可以一展长才。像我,当空服员也当不好,若不是你帮忙,连咖啡馆也开不了。那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是你在同情我?”
“语茗,你醉了……”他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剩下的酒喝得涓滴不剩。
“你以为回到你身边我不会怕吗?我怕过了一年,你对我的爱已经谈了,更怕你会像当初抛弃我那样,再伤一次我的心,可是那些我都不管了,反正我决定再相信你一次,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她揪住他的领子,凑到他耳边哭吼,“你他妈的给我听清楚了,懂吗?”
“懂。”他只能愣愣地点头,这女人一喝醉,就从温驯的小猫变成母老虎了,可怜的是那句狠话明明是他教她的,最后却用到自己身上来。
“懂就好,你不可以再跑掉了喔。”她的眼神变得迷濛,酒精催化了她一夜未眠的瞌睡因子,她打了个小扒欠后,一头往他怀里栽去,闭上了眼。
裴聿海傻眼地瞪着这耍完狠就睡着的小女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却又有些想哭。她一言一语都挞伐着他的心,似乎真的不在乎他的缺陷,决定赖上他了。
他可以再拥有她一次?他未言明的爱,比她想像的多了许多底色,他能够再像以前那样,一古脑儿将自己的爱灌注在她身上吗?
他多么想告诉她,如果有机会再和她一起,他不会再伤她的心。但这次一旦承诺,等于他把身上背负的枷锁放一半在她身上,她承受得起吗?万一到最后,被伤了心的人是他怎么办?
十二点,两人相爱的时间,他猜想她应该哭了好几个午夜,他又何尝不是?只是不习惯示弱的他没有泪,只能夜夜睁眼到天明,他已经记不起有多少个夜,失去怀里温暖的她,能够无梦到天明。
低下头,看着埋在胸膛那全然信任的小脸,一年了,一年的疏离和不闻不问,竟没有把她推远一些。她会怕,但仍飞蛾扑火般的迎向他;当年他也很怕,却如丧家之犬的退缩了。
到头来,他比不上她有勇气,惭愧之余,却不得不承认自己竟因此而感动。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语茗。”他抚上她的发,脸上有着挣扎的痛楚。“再给我一点时间,再一点就好……”
寄语咖啡馆外,一名身材高大结实的办公,穿着可笑的围裙,正拿着一支扫帚清理着门前的台阶。
裴聿海边扫地边莫名其妙地思索,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步田地,竟然在沈语茗的咖啡馆里工作起来。
她在他家中清醒后,马上由酒醉的母老虎变回小猫,完全忘了自己昨夜是多么威风,氤氲着眼请求他载她回店里,说她的咖啡豆供应商今天会送货来,还有店里一天没开门,也需要清理一下,于是他便像中了邪似的,专车送她回店里。
之后,就在他要离开的前一刻,她仍是那么留恋地望着他,一边挽起袖子做起吃力的打扫工作,逼得他在心里不断痛哭自己无用,却仍臭着一张脸抢走她搬起的椅子,让她有空去做其他轻松的工作。
离开店还有一个小时,一辆小滨车突然停在店门前,一位戴着眼镜的瘦高男子拿着几个袋子,对门口扫地地裴聿海视而不见的直接推门入内。
“语茗,我送咖啡豆来……”男人的亲热叫喊,在门关上前由里头传了出来。
扫帚十分精准地卡进门缝,裴聿海左脸抽搐着,一种不爽的情绪直飙而上。
他告诉自己,他不是故意偷听什么,只是一男一女独处在一个空间,他得暗中保护沈语茗,所以他并没有进门,只站在外头。
“语茗,来看看,这是我们新进货的南美咖啡豆,我特别拿一包让你尝尝。”男子语气中有着兴奋。
“谢谢你,陈大哥,那价格我加在这期的货款给你吧。”
“不用了,就说是送你的。”陈先生露出一丝腼腆。“对了,语茗,你店里星期一公休吧?不晓得你下星期一……”
“语茗,门口扫好了。”裴聿海十分精准地在些时闯入,完全没把那男人放在眼里。“扫帚放哪里?”
“放后面的储藏室里。”她指了指厨房,脸上尽是微笑。
以为裴聿海是新来的打扫工人,陈先生不以为意,继续被打断的话题。“下星期一有花展,我们……”
“要我帮忙开店门吗?”再一次,裴聿海出现得十分巧妙,他只是帮她忙,绝不是心里吃味地她和别的男人调笑。“还有那些窗帘?”
“麻烦你了,聿海。”其实沈语茗一颗心都放在那个走来走去的男人身上,哪里听到其他人在说什么。
“语茗,他是谁?”陈先生终于忍不住问了,他发现她对那个扫地的工人特别温柔,笑得像要滴出蜜似的,他来这里十几次,没见她这么妩媚过。
裴聿海状似自然的做着自己的工作,暗地里却拉长了耳,也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是……”沈语茗想了想,还是决定为两个人的关系做最好的注释。“他是我丈夫。”
陈先生的下巴掉了。他怎么没听说美丽老板娘结过婚?而另一旁正在系窗帘的裴聿海则暗自露出一抹得意的笑,他听清楚她说的话了……是老公,而不是前夫或其他拉拉杂杂的称谓。
“呃……原来是沈先生啊!”丝毫没察觉自己的语病在哪里,陈先生只是羞窘得想逃。“货、货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呃,再见。”
说完,拔腿就想溜,但背后一道威严的声音,硬生生定住他有脚步。
“等一下!”裴聿海冷冷地瞪着他怕背影,“我姓裴,不姓沈。”
“是、是,裴先生。”
“还有,”他伸手取走沈语茗手上的一叠钞票,“你的货款不想要了吗?”
“啊,对。”搔搔头,陈先生急忙回头拿了货款,尴尬地道声谢后,才匆匆离开。
沈语茗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一切,不禁娇嗔,“你这样,他下回若不敢再来,我开店要用的咖啡豆怎么办?”
“换人!”这对裴聿海而言,一点不是问题,尤其那男人还觊觎他的女人。
“你以为品质好的咖啡逗这么好找吗?”她马上舀起一匙,磨成粉,慢慢地烹煮起今天的第一杯咖啡。
“你就这样杨继续见他?”一张酷脸马上沉了下去,眼中布上阴霾。“他约了你几次?”
“一次都没有,就被‘沈先生’给破坏了。”她睨着眼打趣他。
裴聿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你……你怎么不说,我是你前夫?”
“因为在我心目中,我们并没有离婚。”她收起了笑容,正经地说:“对我而言,你就是我的丈夫。”
这番话,再一次融化了他想推拒她的念头,太大的矛盾让他坐立不安,索性逃避。“你的店开了,我要先走了。”
“你又要回家喝酒抽烟了吗?”她突然问。
他没有回答,因为除了那些,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聿海,这次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今天工读生开学,不会过来帮忙,店里就剩我个人招呼,我没有余力再拦你。”她好整以暇地把咖啡倒入杯中,定定地望着他。“只要你记得,你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
他抽一根烟,她就抽十根;他喝一杯,她就喝一瓶!
这种无言的威胁,令裴聿生活经验无力地瞪着她。眼见时间已来到十一点,接下来就是热闹的午餐时间,第一批客人已经走进门,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他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我留下。”说得有些勉强。
听到这话的沈语茗笑了,将本日第一杯半糖双倍女乃量的咖啡放到他身前,然后转身招呼客人去了。
张大眼瞪着这杯咖啡,他深深有种受骗的感觉,她根本吃定她会留下。
一次心软之后,裴聿海毫无选择地变成寄语咖啡馆的固定班底。
看着她一个人忙碌,他便狠不下心视而不见,当有男客人上前搭讪时,他铁青的表情往往能吓退几个心怀不轨的家伙。
就这样,他留了下来,帮她端盘子、算账,偶尔还要修修坏掉的窗户或电灯什么的,工作不算忙,但确实让他少了很多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没有再提起要和他复合的事,反正他就在她身边,触手可及;任何有关的他耳疾的事她也不再说,压根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人——其实戴起助听器,他也跟正常人没两样。
在她软硬兼施下,他十分不得已地必须接触形形色色的客人,他发现并没有人会对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投以特殊眼光,甚至有人猜测着他是店老板,直言若非他看起来还称头,他们追老板娘是追定了。
地球一直在转,时光不停逝,每个人都为了自己的事在忙碌,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他有什么不对。
在别人眼中,他还是出众的,和沈语茗是极为相配的一对;在她眼中,他仍是那个爱她及她爱的男人。
这些事实让他慢慢觉得,自己以前的顾虑和逃避,似乎只是庸人自扰,因为他担心的事一项都没发生。
就这样,裴聿海慢慢地重新走入人群,因沈语茗的好言相求,他去把半长不短的发剃回以前的五分头,露出那令人自卑的助听器,作息也渐渐正常。有好几次关店后,他几乎不想回到那个没有她的脏乱家中,那张失去她气息的冰冷大床,就像长出千万根刺,叫他睡不安稳。
店门又被推开,沈语茗反射性地微笑道:“欢迎光……啊!是你,你好久没来了。”
“是啊,因为没有人拜托我了嘛。”进门的高中生先是傻笑,但一眼瞄到面无表情的男人时,傻笑顿时变成惊讶。“是你?你干脆来这里工作了?”
裴聿海冷冷地瞥他一眼,装聋作哑当作不认识他,反倒是沈语茗神秘地一笑,问道:“同学,你认识他?”
“当然认识啊!”高中生点点头,他认为既然他们都一起工作,应该也有相当的了解了,便老大不客气地泄起裴聿海的底。“我以前来买蛋糕,都是他叫我来买的。”
“哦?”沈语茗眼带笑意地瞄向身旁脸色难看的男人,尽力不让自己笑出来,“他为什么叫你来买呢?”
“我猜他一定是想追老板娘你啦!”没察觉裴聿海已经开始扭曲的脸,高中生仍在大放厥词,“而且他很小气说,有时候老板娘你多送我一个蛋糕,他也不分给我耶!”
“小表,你闭嘴!”被点名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低吼。
“聿海,我昨天手割伤了,你帮我洗几个杯子好吗?”为避免有人死于非命,沈语茗故作镇静地向他扬了扬手上伤口,把想笑的感觉硬吞进肚里。
明知道她这是故意支开他,裴聿海却只能冷哼一声,给了高中生一个警告的眼神,十分不情愿地去洗杯子。
“同学,他走了,你别怕。”沈语茗挑了一个芒果女乃酪放到高中生面前,温柔地笑道:“告诉我,你怎么会觉得他想追我呢?”
有好东西吃,又有美女罩着,高中生就想,反正裴聿海来工作,害他少了一个打工的机会,此时不多出卖一点更待何时?
“很简单嘛!我就住他隔壁,老板娘你这店才开,他没两天就叫我来帮他买蛋糕,要不平时他根本不跟邻居说话的。”他满足地一口吃下半个女乃酪,“他还常常问我今天店里情况怎样,老板娘看来心情如何,最重要的,他还很关心有没有男人要追老板娘呢。”
裴聿海虽站在厨房,但开放式的空间,门又没有关,他依旧能十分清楚地听到那小表如何老实地……不,如何诽谤他的名誉,叫他恨得牙痒痒的,脸庞浮上诡异的暗红色。
“还有那一次,老板娘店里闯进了几个流氓,是我去跟他通风报信的,他才能来英雄救美啊。”说到这学不忘先夸耀自己的功劳。“老板娘你还不知道,他当时一听到你有危险,人马上就冲出去了,门没关也就算了,还急到忘了开车,用跑的到店里。哇塞,我头一次看到人跑这么快!”
“是这样吗?”沈语茗不着痕迹的回头瞄了一眼洗杯子的男人,两人眼神一交会,她奉上一记暧昧的笑容,他立刻难为情地别开,洗杯子的力道,像要来个支手碎瓷杯似的,异样的大力。
“老板娘,究竟他追到你了吗?”高中生好奇地探问。
厨房里,洗碗的男人听到这个问题,心里一紧,迅速地将吵人的水龙头关上。
“他早就追到我了。”沈语茗笑咪咪地答,“在两年前。”
“两年前?”高中生有些傻眼。
“是啊,不信你问他。”挪了几步,她一手将躲在厨房的男人拉了出来,手紧紧环着他的手臂,抬头朝他甜笑。“聿海,你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是什么?”
她知道这店里还有许多人怀疑他们究竟是不是情侣,有些她的追求者也仍不死心,甚至他在店里也慢慢的有了爱慕者,瞧现在她提出这个问题,某些有企图的男人、女人便停下了用餐的动作,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趁这个机会,她干脆一次澄清大家的疑惑,更重要的是,她要逼他承认两人密不可分的夫妻关系,更要逼他坦白自己对她仍有感情。
“他是……”裴聿海犹豫了下。如果说她期待的眼神是致使他软化的主因,那这么一屋子虎视眈眈的男女,便是极有力的催化剂。“她是我老婆。”他心一横,咬牙道。
此语一出,群众哗然,高中生也傻了眼,呆呆地问:“既然是你老婆,那买蛋糕时你怎么不自己来,还要我跑腿?何况你们又没住在一起。”
某些客人也开始议论纷纷,还不停地出现“对呀!”、“就是嘛!”之类的言语,是裴聿海只能冷着脸,豁出去了。
“我们有误会才暂时分开不行吗?我关心我老婆,喜欢吃她做的东西不行吗?现在我回到店里,就代表我们和好了,你这小表再多说一句,以后他妈的不准你来买蛋糕!”
他恶声恶气地呛声,把高中生唬得一愣一愣,也碎了一屋子男男女女的心。
“聿海。”沈语茗秀眉微拧,轻轻撞了下他,免得他把客人都吓跑了,接着双手故意环着他腰间。“所以你还是很爱我的,对吧?”
这问题问得他一脸狼狈,却又在众目睽睽下不得不回答。
他爱她吗?无庸置疑。但过去两人甜蜜时,他就很少讲这类的话,现在他仍处在内心的挣扎中,一旦当众承认的爱,无疑内心那堵被她的柔情侵蚀的、千疮百孔的墙,会彻底地崩溃倒塌。
可是,以往认为是难以承受的重,或许是因为他越来越习惯面对自己的缺陷,生活也渐渐正常,如今竟然觉得就算承认爱她了,似乎也没有他想像的那么令人窒息。
“对,我还是……”他闭上眼,而后像是下了什么慎重决定似的睁开。“很爱你。”
沈语茗笑了,像春花般的笑,笑中却落下了泪。她努力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接到他的下面回应,如何能不教人振奋?接下来,她要慢慢拾回他的自信,裴聿海还是适合当个意气飞扬的男人啊!
望见了她感动的泪,裴聿海心里一紧,连忙把她的头往怀里一带。要哭,也只能哭给他看。“你这个爱哭包!”
一屋子人虽然心碎的心碎、惊讶的惊讶,却也不得不承认今天真的看了一场懊戏,也感受了什么叫真挚的幸福。
“聿海,我们回家吧!”
咖啡馆打烊后,当沈语茗提着行李这么告诉他时,他知道这辈子已万劫不复,再也舍不下她了。
带着她回到那个充满两人记忆的家,一室的脏乱,让他有些惭愧,谁知道她一点儿也不介意,直接将行李拿到房内。
她对待他,就像两人未离异时一般,撒娇催着他去洗澡,帮他整理好换穿的衣服,等他洗好澡出来后,床单已经换成新的了。
“换我了。”她微笑地步入浴室,体贴地没说破他的坐立难安。
二十分钟后,美人出浴,她仍穿着那套小碎花睡衣,看到床上的男人接得直直的像一根木棍,她也不在意的一笑,做好保养工作后,掀开棉被便躺了上去。
一把搂住僵直的男人,她叹了口气,更偎紧了他一些,伸手替他取下助听器。
“我回来了。”轻轻地声音在夜里响起,她想起这一年多来两人的离合悲欢,时间不长,却刻骨铭心。“聿海,我回来就不会走了,我相信你一定能重新振作,希望你不会辜负我的信任。”
男人的身体终于放松,也回搂住她。她是他的天使,他的救赎,就算听不到她说什么,都能感受到她身体里传来的满满勇气。
这一夜,没有激情,也没有言语,两个重逢的爱人互相依偎着,几乎要沉沉睡去……
几乎,也只是几乎,当十二点整的钟声响起,裴聿海感受到怀中沈语茗的娇躯微微一震。
他正想低头问她怎么了,却察觉她幽幽地坐起身,纤指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滑动着,之后她趴在他胸前,像在倾听他的心跳,未了回到他的怀中,以一种害怕又绝望似的力道拥着他。
静夜里,啜泣声慢慢地传出,反正他听不到,所以她肆无忌惮地哭出声音,只小心地不让泪沾湿他的衣服。
这一天的午夜,她终于回到了他身边,他的身体是热的,人是真的,不再是她想像的一抹虚无。由于失去过,便更怕失去,一旦他再次消失,一旦他战胜不了自己,她一定会痛得粉身碎骨。
可惜,她的害怕不能告诉他,不能让他明白,因为现在的他更需要勇气,她若把软弱表现在他面前,只是牵累他。
就让她在属于两人的这一刻,小小的放松一下吧,她只要哭一下,一下下就好,不会让他知道的……
从头到尾,裴聿海都没有睁眼,心情由原本的好奇,变成沉重。她以为她的哭声他听不到,但抽噎的微颤却逃不过他现在更敏锐的触感。
他的犹豫,他的退缩,究竟伤害她多深,增加她多少压力?会让她一个人在深夜哭泣,却不敢告诉他?
她明明只是个娇柔的小女人,却屡次受了他的挫折而不放弃。当初离婚,就是不希望拖累她,想把伤害减到最轻,如今他若继续把自尊摆在爱情之前,当成逃避的借口,那么伤痕累累的将会是站在最前面的她。
如此一来,当初他的决定,他不舍她的心情,岂不成了一则笑话?
裴聿海没有打断她的哭泣,只是更拥紧她,希望把自己的心意也传达给她——宝贝,不要再哭了。
十二点是他们幸福的开始,这一次,我一定会遵守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