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享受的表情,于曦存已经得到最好的回应,忍不住苞着弯起嘴角。
“这酒的灵感全来自于你。”她解释起酿酒的由来,“你记不记得当年我酿出第一次没有被你吐掉的果子酒?你说搭上桑葚更好喝,所以我试着加入桑葚重新再酿,稍微调整了一下配方,让酒味不那么酸涩,花了整整三年,就成了现在的味道了。”
“所以,这就是你这几年没有再拿酒来让我试的原因?”海震有些讶异。
“没错!好酒,一种就够了。”她可是对这样的成果非常满意。
“我都不知道你酿酒的手艺已经这么厉害了!”他确实讶异于她的进步,在他的印象中,她还是那个绑着丫髻,拿着比人还高的钉耙在晒谷子的小女娃呢!
“何止!我会的可不只是酿酒。”她又站起身,“你等我一会儿。”
这回她花的时间比较久,海震把一壶酒喝得都快见底了——而且还是极为珍惜的一点一点慢慢品尝,她才端着一个托盘,姗姗来迟。
“这里有几道小菜,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
托盘上有一道蒸豆腐,豆腐切得极薄,片片之中还夹着不知什么馅料,上头衬着绿色的蒜苗和红色的椒丝;一道凉拌鸭掌,里头酱汁的咸香酸辣味混合一气,却又各自独立可闻,配着口感极佳的黄瓜与萝卜;还有一道……该说是一碗,清澈如水的清汤,里头什么料都没有。
海震原就肚子饿,看到这几道精致的小菜,举箸便一扫而空,而喝下那碗清汤时,更是惊为天人,不敢相信这如水一般的汤,竟有如此浓重鲜美的香味。
将军府里的厨子也是名家出身,他自小大鱼大肉吃多了,是不是功夫菜他一试便知,而于曦存露的这一手,很显然已远远超出一般厨子的手艺了。
“好吃吗?”虽然知道他吃得很满意,她还是想知道他的评语。
“还可以……”海震不想让她太得意,但一对上她了然的目光,不禁为自己这点小心思有点讪然。“好吧,我承认很好吃,行了吧?你不是只想酿出最好喝的酒,去煮菜干么呢?”
“烹饪可也是经营酒肆不能少的手艺。我若要接下我爹这门生意,当然什么都要会。”她对自己的要求,可不像他那么轻忽,想学的就学,不想学的就扔一边。该会的,她全都要会!
“你一个姑娘家要经营酒肆?”海震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不行吗?你做得到的,我一样做得到。”听出他口气里的一丝不以为然,于曦存可不依了。
“笨蛋!你手无缚鸡之力,能够像我一样扛起千斤鼎、力拔百年树吗?”摇着头,海震根本不以为她一个弱女子可以应付酒肆那么复杂的环境。
“我不必这么孔武有力,反正有你呀!”她话锋一转,纤手突然指向他。
“……你是什么意思?”海震不知是因为喝多了酒,还是其他原因,黝黑的脸居然浮起一层暗红。
于曦存吃吃地偷笑,举起包扎好的手,故作可怜地道:“你不会保护我吗?”
“这……当然会!可是,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她那表情令海震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毫不犹豫便许下承诺。何况在他的心里,她的地位很特殊,保护她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只是他仍有顾忌。
“就算你不在,有人欺负我,你事后总会替我报仇的吧?”
“废话!我不帮你,还有谁会帮你?”光想到那个画面,海震的浓眉就拧了起来。
“那不就得了。有你这人靠山,我还伯什么?”
她定定地望着他,眼中虽有着笑意,却很是温柔,目光流转中有着超乎她这年纪的女人味,让海震瞬间不禁有些恍惚。
“大黑熊,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不管到老到死,你要永远保护我喔!”
海震撂下一句话便从书院逃了课,幸而同学们替他掩饰,说他肚子疼也就敷衍过去,没有酿成轩然大波。
然而他与于曦存的交情,却成了学堂里众人调侃的话题,这令脸皮薄的海震很不能忍受,不断解释她只是将军府隔壁酒肆掌柜的女儿,是拿新酒让他试。
可是这样的原因如何能说服一群血气方刚的少年?他的理由,只被当作欲盖弥彰。
海震对他们简直无计可施,总不能一拳一个打到他们不敢笑他为止。情急之下,他月兑口而出欲请所有人至明月酒肆,享用于曦存新酿的美酒,以正谣言。
此话一出,有吃有喝又有热闹可看,一群人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于是趁着书院放假,一群人便相约来到明月酒肆。
这十余人不是官员之子,就是名门之后,于掌柜自然得小心伺候。然而明月酒肆原本就不是什么大酒楼,只是一个让文人雅士相约小酌、聊些风花雪月的地方,东西虽精致好吃,酒也香醇够味,就是地方小了点。
东拼西凑的,好不容易挪出一个空间容纳这群纨绔子弟,可是这回他们是来找于曦存的,在他们的坚持下,于掌柜只得唤出女儿招待客人。
“你们要喝新酿好的酒?”于曦存微微拢起秀眉,目光望向沉默不语的海震。
“是啊是啊!海震打死不承认你们俩有情愫,只说是你酿酒给他喝,为了证明真是如此,我们特地来喝新酒啊!”
于曦存懂了,不悦地瞪了海震一眼。她以为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没想到这大嘴巴的黑熊居然到处去说,真是气煞人也。
“真的只是来喝新酒?”她话中有话。
“对。”海震终于开口了,他只想赶快喝完赶快走人了事,此后自己便不必再被取笑。
瞧这家伙简直不把她酿的酒当一回事,似乎是什么人都能喝,一点也不特别,于曦存为之气结,脚一跺,回厨房取酒去。
一群公子哥儿难得相聚饮酒作乐,便高声谈笑起来,也没发现这种行为破坏了明月酒肆里的幽静,引得旁人皱眉侧目。不过他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惯了,哪里会管别人怎么想,只要自己开心就好。
于掌柜也只能苦笑着向各桌赔不是,一向以清雅悠逸气息为上的明月酒肆,突然来了数个这样的主儿,没一个他得罪得起,除了忍又能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于曦存拿了几壶酒来了,她送上酒和杯子后就想离开,却被某个大官之子唤住。
“小娘皮,不替爷儿们斟酒吗?”言语里尽是轻浮。既然海震不承认与这小娘皮之间的暧昧,他们和她调调笑也不过份。
于曦存听了只是皱眉,并没有动作。即使她只有十五岁,也知道这样的话不是对正经姑娘家说的。
“我们酒肆是不替客人斟酒的!”她本能地拒绝。“你们看,大家都是自斟自酒……”
“他们是什么东西,也拿来和我们爷儿比?”另一个人也不高兴了。“教你斟就斟!怎么?开娼馆的还怕人嫖啊——”
他这只是一个比喻,却让于曦存听明白了他们的调戏。另一旁海震也觉得他们已玩得太过火了,正要出言喝止,却让隔壁桌的几名客人抢了话头。
“这几位公子言语似乎略嫌粗俗了。”那一桌都是读书人,早看这群嚣张的公子哥儿不顺眼,文人的风骨让他们纵使不明白对方的底细,也忍不住出口相激。
“明月酒肆是风雅之地,不是你们心中的青楼酒坊,请诸位自重!”
“你又是什么玩意儿?敢这样和爷儿我说话?”某个学生拔身而起,冲到隔壁桌用力一敲,酒水洒了一桌。
“我不过是发出不平之鸣罢了。瞧你们把酒肆当青楼,大声调笑不说,还调戏于掌柜的女儿,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都太过份了!”那人指证历历。
这番话引起其他食客的响应,附和声此起彼落,大大下了海震那桌公子哥儿们的面子。
此时两方冲突一触即发,怎知又有个不知好歹的学生跳出来火上加油。
“咦,他们喝的酒,和我们桌上的酒香味没什么不同啊?”
此话一出,一桌人全数哗然,连海震也微微揽眉。一名学生为表英勇,大力地将酒瓶摔到地上。
“小娘皮,你是瞧不起我们吗?竟敢拿平民喝的酒给我们?”
“你们只说要新酿的酒,我还特地替你们开了瓮新酒,何必要摔呢?”于曦存气得小脸涨得通红,摔她的酒比直接打她还可恨。“何况这酒是本店最着名的五花酿,连海震的父亲威武大将军也是喝这酒的,哪里是瞧不起你们?”
提到威武大将军,众人都有些退却,不过人多势众,海震又没说话,他们意气一来,便想闹事。
“没什么好说的!你小娘皮给我们磕头认错,再陪咱们爷儿喝一杯,我们就原谅你!”学生们还是没放弃要吃于曦存的豆腐。
“仗势欺人、仗势欺人,你们这群纨绔子弟,除了仗势欺人还会什么?”一旁的酒客们全都受不了了,直身而起。
某个官员之子激不得,一拳挥了过去,将其中一名酒客打倒在地,导火线一点燃,两方人马就这么打了起来,但海震那桌因为人多、平常又有在练武,转眼便把几名文人酒客揍倒在地,直到飞起的杯盘差点砸到站太近的于曦存时,海震才大吼一声——
“全都给我住手!”
这一吼,如雷贯耳,比四五个劝架的跑堂还有用,所有人顿时停下动作,而几名挨揍的酒客倒在地上唉唉叫,痛得爬不起身。
“你们不喝酒就滚回去,闹什么事?”海震很生气,但他气的倒不是自己带来的人动手打人,而是一方面这里离将军府太近,消息传回家,他日子就难过了;另一方面则是他的人差点伤到于曦存,已经超过他的容忍范围。
至于那些受伤倒地的酒客,一向也是养尊处优的他,同样并没有把这些人看在眼里,他自小到大的观念就是如此,自己进书院前也有一段在街上瞎混欺压良民的荒唐岁月,所以在被这群平民喝斥之后,他也觉得很不舒服,认为下位的人不能侵犯上位的人,才会没有阻止自己的人动手。
看场面已经闹得不可收拾,海震在于曦存的怒视下,也觉得颜面丢尽了,便把气全发在那群惹事的学生身上。“全都滚!”
人一个个的跑了,连其他无事的客人也跑了,于掌柜只好认栽自己忙和,进进出出地叫几个跑堂的帮忙扶人、整理。
整间酒肆此时只剩海震表情凝重地立在当场。即使他隐约觉得此事无法与于曦存善了,但也不想因此和她闹僵,于是他清了清喉咙,故作镇静大度地道:“小酒虫,你差人清点一下损失,我赔就是了。”
“赔?万一闹出人命,你能赔什么?”孰料于曦存根本不听他说,因为她已经气极了,“大黑熊,你存心找人来闹的吗?”
“我才没那么无聊!”见于曦存因为这群人教训他,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令海震不悦更甚。“我是找人来喝酒的,谁知道这群平民这么不识相?何况我看他们还能开口,似乎并无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