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长廊,空荡荡的,偶尔有几个人走过,但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彼此。
殷千夏特意挑了人烟最为稀少的午后时段走入医院,这是离开易非凡前,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站在病房前深吸口气,她举起手敲了敲门。
“进来。”一道温婉的女人声音传出来,殷千夏紧张的又深吸口气。这不是易依芙的声音,想必是伯母吧。
轻轻推开房门,她鼓起勇气走进病房内。
病床上半卧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起来有些虚弱,而病床旁则坐著一个中年妇人,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极了易非凡兄妹。
“你是?”易母困惑的望向她。
“伯父、伯母你们好,我、我是殷千夏,非凡……呃,易先生餐厅的员工。”她礼貌的自我介绍。
“殷千夏?”易母迅速与丈夫交换了个眼神。
“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易母对她的来意感到很好奇。
“嗯,我听说伯父住院,所以特地来探望一下。”殷千夏将视线望向一直板著脸不语的易父,深吸口气继续道:“还有,我想拜托伯父一件事。”
易母看了眼不打算开口的丈夫,代替他道:“你说吧。”
殷千夏赶紧从大包包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交给她,“这里面是我从各个报章杂志剪贴关于主厨餐厅的报导,请你们看看,就可以知道主厨的厨艺有多出色,甚至扬名国际拿下许多大奖,他绝对没有辜负两位对他的期待,只是他是在他喜爱的行业得到成功而已。”
易母翻开厚厚的笔记本,里面都是关于LapastaE的报导,还有易非凡英姿飒爽的站在台上领奖的照片。
要搜集这些必须花费不少工夫,这小女生的确是有心呵。
“老伴,你看看。”易母将笔记本递给丈夫,但他却别开脸表示拒绝。
这老头子,明明就想看得要命,还《一厶?“你不看的话就算了,我自己慢慢看。”她收回手,淡淡道。
“你也不许看。”这女人,从他生病之后,就变得这么强势啊。
“我为什么不能看?这些都是儿子的成就,是我心旰宝贝的荣耀,我还要把它挂起来呢。”易母不以为然的反驳,还津津有味的翻阅著。
“你——”易父瞪了妻子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主厨真的是个最棒的厨师,我们每个员工都以他为荣,我希望伯父、伯母能够谅解他当年的决定,支持他继续在他的梦想中前进,拜托你们。”殷千夏朝他们鞠躬恳求。
看着她认真的神色,易母打量著她,故意问道:“你这样求我们,是想得到什么好处吗?”
“不,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而且我也已经离职了。”她的神色黯了黯,不过很快的挤出一抹笑,“我只是希望主厨可以开开心心的过每一天,打从他知道伯父生病之后,就愁眉不展,连工作上都频频出错。”
“我知道他很担心伯父的身体,也很希望可以恢复亲人之间的情谊,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始……伯父、伯母,父母最大的心愿不就是看著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吗?更何况行行出状元,主厨现在的成就绝对不亚于当一名医生,请你们谅解。”
“是啊,父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著孩子健康快乐的成长,老伴,当初我们刚生下他们的时候,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易母感慨的吁口气,就连易父冷淡的脸庞也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小女生其实不错嘛,为了非凡,竟然甘愿冒著被赶出去的风险来“教训”他们。易母满意的看著殷千夏,对她的印象很好,一点都不觉得她像是女儿说的那种女人。
“真的是很抱歉,冒昧打扰你们这么久的时间,那我先走了,希望伯父早日康复。”殷干夏又深深鞠了个躬,不等他们回应,像来时一样突然的离开。
“殷小姐……”易母想要挽留她却来不及,门已经迅速的阖上。
“这女孩是真的爱我们儿子。”她想了想道。
“你懂什么?”易父睇了妻子一眼。
“你没看到她明明就难过得哭肿眼睛,还要挤出笑来帮非凡向我们说情?而且,这么厚厚的一本资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搜集得到的,这要费多大的心力啊。”
易母翻了翻笔记本,感叹道。
易父沉默不语。
“老伴,够了吧,难道我们活到这把岁数,还不懂刚才人家小女孩说的那些话吗?你到匠还要不要这个儿子?都八年了,你老了也病了,还能固执多久?该是放弃你那个无谓坚持的时候了。”易母有点恼了。
易父依然沉默。
“真是个老顽固。”就在她以为丈夫依然不愿意改变之际,易父却突然朝她伸出手。
“干么?”恼羞成怒想打人吗?
“给我。”他的声音带著点局促。
“什么东西?”易母佯装不懂,唇角却忍不住扬起来。
“笔记本,给我。”易父声音乾哑的开口。
早知道他想看了。易母偷笑的将笔记本交到他手中。
易父接过笔记本翻开一页,接著又是一页,严肃的眸中逐渐绽放出骄傲的光芒。
他一直认为当个厨师没什么出息,但看到儿子竟然得到这么多国际奖章,得到各国名人的赞赏,他也不禁与有荣焉。
包重要的是,照片中的他是那样的自信满满,英俊的脸上闪烁著快乐满足的光芒。
他真的是乐在其中……
易父阖上笔记本,缓缓闭上眼睑。
“怎么样,我们的儿子很棒吧?”易母连忙道,观察著丈夫的反应。
轻叹了口气,易父张开眼道:“叫他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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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章兰馨猜测过很多地方,就是没有想过殷千夏会去病房找他父母替他求情。
易非凡放下手机,脑中还响著方才父亲透过手机跟他说的话——
“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爸爸再也不干涉了……还有,找个时间带那位殷小姐回家坐坐吧。”
没想到事情竟然这么快就有转圜的余地,而且全都靠著那本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搜集的剪贴簿。
想像她费尽千辛万苦到处找寻那些年代有些久远的报导剪贴著,他就忍不住心疼又心酸。这丫头现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懊死,他甚至忍住嫌恶询问夏曼芝是否知道她的踪影,可得到的答案却是“不知道”。
接著他还跑去她南部老家探访她父母,但是期待依然落空,害她父母还紧张的追问她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
唉,这丫头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躲?她到底躲到哪里去了呢?
这阵子为了找她,餐厅他也无暇打理,好险这些工作夥伴都很挺他,为了让他可以专心找寻千夏的行踪,主动担起餐厅的一切事务。
可找了又找,她仿佛人间蒸发,无消无息。
这家伙,等他找到她之后,非狠狠的打她一顿才是。
易非凡仰望天空深吸口气,刚回餐厅嘱咐些该注意的事项,走出餐厅准备继续今天的寻人行程时,后头却传来急切的叫唤声。
“老大——主厨——”几个员工匆忙的追了出来。
顿住脚步,他转头望向几个跑得气喘吁吁的男人。“餐厅还有事吗?”
“不——不是……”小强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是、是……”小赵跟著开口。
“到底是或不是?”易非凡拧起眉,“不管有什么事,你们自己处理吧。”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行自己处理,非你不可。”阿华睇了两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同事,接口道:“是小夏的房东打来的,她说小夏刚刚去跟她拿钥匙,说要回租屋去拿忘记带走的东西,叫你赶快过去。”
易非凡一凛,快步冲到车边,迅速的发动车子驶离。
“老大加油,就算用绑的也一定要把小夏带回来。”
“对啊,我不想一直洗厕所啦。”
“我也不想一直拖地。”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朝著车——吼叫,不管目的是什么,总之少了小夏,LaPastaE好像也少了什么似的,一点都不像以往的LapaslaE了,所以希望老天保佑,一定要让老大堵到小夏那个爱哭鬼啊。
罢停妥车,易非凡一个箭步就往殷千夏租屋的房门前街,深吸口气舒缓了下激动的情绪,举起手按了按电铃。
没声音。
易非凡的呼吸忍不住窒了窒,持续按住电铃。
但是依然没有声音。
懊死,难道她在他到达之前就离开了?
“千夏!快开门!”索性放弃电铃,他直接用力的拍打著门扉。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沉寂得让易非凡心沉到谷底,反倒是隔壁几户人家因为巨嫌邙好奇的采出头来。
连旁边的住抱都听到了,她没理由听不到。
看来她真的离开了……
易非凡沮丧的垮下肩膀,英俊的脸上满是失落,转过身走向停在路旁的车子,正准备打开车门,一道熟悉的声音却随著微风飘人他的耳中。
“呜……”
是哭声?!耳朵迅速的竖起,原本黯然的黑眸骤地发亮。
“呜……”
没错,真的是哭声,显然哭声的主人很努力的在压抑,所以声音不若往常—样的洪亮。
松了口气的神情闪过脸庞,他打开车门将车缓缓驶开。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等他车开到旁边躲起来时,应该就会听到预期的“正常”音量。
丙然,他车子才停妥,隔著车门就隐隐约约的听到哭泣声。
他连忙熄火,才下车就听到那专属于殷千夏惊逃诏地的哭泣方式。
“开门,千夏,快开门。”重新冲回门前,他著急的边按电铃边喊。
哭泣声马上又转为压抑的闷泣声。
这丫头,难道以为这样他就不知道她在里面吗?
“你如果不开门的话,我就破坏门锁冲进去了,我说到做到,快开门!”易非凡乾脆用威胁的。
丙然,里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一道幽幽的哽咽声音,“你、你不要乱来,这样是擅闯民宅,呜……警、警察会抓你的。”
“见不到你生不如死,被警察抓又有何惧?你再不开门,我就撞门了!”他继续表明自己非见她不可的坚定意志。
门内又沉默了下来。
“我要撞了。”卷起衣袖,他微眯起黑眸,朝著门蓄势待发。
就在他准备使出全身力量撞击时,门缓缓的打开了。
易非凡松了口气,趁著殷千夏后侮前闪入门内,再将门牢牢的带上,阻隔门外头窃探的好奇目光。
只见殷千夏背对他站著,纤细的双肩还不住的上下颤抖著。
那背影是这样的娇弱,让他整颗心狠狠的揪成一团。
“说,为什么,为什么要不告而别?”易非凡忍住心疼,恼怒的责问。
“你知道为什么。”她吸吸鼻子,声音沙哑道。
“我不知道,我该死的不知道!”他上前将她的身子扳向自己,在看到她哭得又红又肿的双眼时,所有的气恼全又化为怜惜,心疼极了。
“我……像我这种女人,又笨又没家世,根本没有任何—点配得上你。”她越说越难过,压抑的哭泣声又情不自禁的逸出唇瓣。
以往每次大哭之后,她就可以重新振作,但为什么,这次却是这么痛苦,每天眼睛一睁开,泪水就自动占据她的眼,不能自己。
“这是谁说的?是我妹说的对吗?你干么管她说什么,这一切都是夏曼芝在她面前搬弄是非,打算破坏我们的感情,如果你真的离开我,不就顺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
“你说什么?这跟曼芝有什么关系?”她愣住了,噙著泪水的眼眸布满困惑。
易非凡迟疑半晌,最后还是将夏曼芝做过的一切一一告诉了她。或许早该让她知道夏曼芝的真面目,她才不会再继续受到伤害。
“你说什么?是曼芝找上你妹通报这一切,而且还在她面前搬弄是非?”殷千夏整个人呆住了,不敢相信一直以诚心相待的好朋友,会在背后做出这种事来。
他点点头,凝视著她道:“是那次的Party,刚好有人认出我,所以告诉了她我的背景,”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是我欠她钱的关系?”她不懂,可是她知道,易非凡绝对不是个会说谎的男人。
所以,这一切都是真的了……
易非凡摇摇头,嘲谑的扯唇,“Party那天我就已经拿了十万块给她替你还债,我想是因为她想勾引我,却反而被我羞辱一顿,所以才恼羞成怒的报复吧。”
“她想勾引你?!可是你是我男朋友啊……”她越听越难过。
“所以我说你太纯真善良,你把别人当成最好的朋友,但别人或许只是在利用你。”他怜惜的瞅著她。
她眨了眨眼,泪水又忍不住掉落出来,“我真的是个大笨蛋对吗?果然蠢到无以复加,不管曼芝跟你妹妹说了什么都没有错,我不是医生,又没显赫的家世,我的确配下上你。”
“该死,你若是再这样讲,我就马上关掉餐厅,不再当厨师了。”他双眉紧皱,一点都不喜欢听到她对自己的批评。
“不当厨师?你要回你爸的医院做事吗?这样也好,你可以娶一个医生老婆帮忙打理医院。”殷千夏现在满脑子灰色思想,整个人沮丧到一个不行。
她应该替他高兴的,这不就是她离开他的原意吗?让他们父子和好,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
易非凡神情一凝,弓起手指用力的敲了下她的脑袋。
“痛!”殷千夏缩了缩脖子,紧咬著下唇,一脸委屈。
“你真的愿意让我拥抱别的女人?像吻你一样吻遍她的身体?像占有你一样也对别的女人这么做吗?”
“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他讲的每一字每一句都狠狠的撕裂著她的灵魂,光想像那个画面就足以让她心碎致死。
“该死,你以为你愿意我就做得到吗?我爱你,我只爱你!”他抓开她捣住耳朵的手,强迫她听进自己的话,“如果你不回到我身边,我活著也没意思了,我决定下半辈子就当流浪汉浑浑噩噩过一生。”
流浪汉?殷千夏愣了愣,赶紧道:“不可以。”
“反正你都不要我了,我去当流浪汉有何不可?这样你就不会再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反而是我配不上你了。”
“这不是我离开你的用意,我只是不想当个妨碍你跟家人和好的障碍啊。”
她的心情为什么他都不懂?“你爸要的媳妇不是我,他要的是一个医生媳妇,我看过了,那个女人很美,听说是你当年的女朋友,又是个医生,跟你很匹配。”
“看来依芙跟你说很多。”易非凡气恼的抓抓头发。
“她只是说出事实。”她幽幽道。
“事实?事实就是她的确是我过去的女朋友,不过我们已经分手八、九年了,而且她现在也已经有男朋友了,那全都是我妹一厢情愿搞的乌龙事;事实就是,在我眼中你比任何人都美,我不准任何人批评你,包括你自己;事实就是,我爸已经答应我们交往,也答应不再强迫我做任何事情,这样清楚了吗?糊涂蛋。”他没好气的看著眼睛越瞪越圆的殷千夏。
“你说什么?你爸、你爸真的答应了吗?”这是真的吗?
“我爸说他欣赏那个有勇气冲到病房,捧著厚厚一叠剪报给他们“训话”的娇小女人。”她总算听进去他的话了吗?
殷千夏脸一红,困窘道:“我只是给他们“建议”。
“那么你的“建议”显然是奏效了。”他微笑道:“你替我争取到我想要的一切,我爱你,嫁给我好吗?”
“你、你说什么?”殷千夏的双眼瞠得又圆又大,方才哭过的眼眸特别的清澈晶亮。
“要我跪下吗?”易非凡真的放下她打算屈膝求婚,却被她给挡下。
“不要。”她摇头,“我只要再听一次。”
他微微扬唇,随即严肃起来,认真的说:“嫁给我,当我这辈子的人生伴侣,好吗?”
这是真的吗?殷千夏的心绪剧烈翻腾,眼眶一红,又要哭了。
“等等,你先告诉我你的答案再哭,”他怕她一哭就又要好久好久才想起要回答。
“我……哇——”来不及了,才说了句她就感动得哭了出来。
“你什么?慢慢说。”易非凡捧著她的脸,提心吊瞻的等答案。
“吾、吾……”她喘了口大气,声音因为哭泣而模糊不清,“吾冤——意——”
“吾冤意——你愿意?”他屏住棒吸再问一次。
殷千夏又哭又笑的用力点了点头,踮起脚尖用双手揽住他的脖子。
“喔,宝贝,我爱你。”他狂喜的拥住她,低头吻住她的哭与笑。
那大哭与大笑就像他们之间浓烈交织的感情,响彻房内的每一个角落,跳跃著幸福的音符,与窗外清亮的鸟鸣相应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