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郁茜找了一个位子,静默的喝着香槟,一个人。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洗涤不了她的失落、火气——
的脚步传来,旋即响起他忍俊的声音,“原来-在这儿!”季裕棠径自在她身旁坐下。
她不吭声,兀自啜着香槟。
“怎么不大高兴的样子?是在怪我冷落-了?”
“没有。”
“没有?”面对她的口是心非,他不禁莞尔。
今晚的她很美丽,像个高贵的公主,珍珠白的小礼服搭配一只水晶小笔冠,粉色的蝴蝶结系在胸口,她美得叫人屏息。
手指挑着她细致滑女敕的脸庞,冷不防伸手一把抢过她的酒,无视于她的愠恼,随即一口饮尽。
他可不希望待会的重要时刻,身为主角之一的她是迷离酣醉的模样,他要她清醒的接受。
季裕棠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十一点半了,待会十二点一到,今年就结束了,在今年结束前,我们一起跳支舞好不好?”
安郁茜皱着眉,忽地揪紧他的衣领,“你──”
她想要大骂他,可是却又不知从何骂起,只能用哀怨的双眸瞅着他。
“怎么了?-在生气?”
她看着他,不解为什么他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待她身边,他这个赌注高手!
气恼之余,一不作二不休,她狠狠的吻住他,像是要发泄满腔怒火似的。
季裕棠也没叫她失望,配合着她的吻,一度扭转了主导权,稳稳的制伏了她刁蛮的性子。
“我爱。”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啃噬亲吻着。
她怔然,满脑子想的是骗子、骗子、骗子……
她生他的气,也跟自己生气,气自己怎么会为这样的人交出真心,气他怎么这么虚伪的用爱情的美丽糖衣来欺骗她!可恶──
蚌尔,“跟我走!”他霸道的揽着她的纤腰起身往人群密集的地方走去,带着她双双翩翩起舞。
“我不会跳舞。”
“-会的,只要跟着我的步伐就可以。”季裕棠目光侵略的望着她,双手紧紧的放在她腰际上。
安郁茜讨厌他霸道的温柔,这会让她想哭,哭自己的愚蠢,还有他的谎言。
她靠在他胸上,头低垂着,知道真相的滋味好难受,枉费她今天那么兴高采烈的期待与他共同迎接未来的一年。
他牵着她,在这月色朦胧的夜晚,尽避温度寒凉,依偎的身子却是那么的温暖,他们旋着转着,随着音乐一次又一次的旋转着。
“郁茜,-知道为什么在跨年酒会里,人们总是这样不厌其烦的转着圈子?”
“要让对方昏沉得失去戒备,然后赢得胜利。”她闷闷的说。
他当她这是她的黑色幽默,“不是,不是这样的。”缓下低笑,他认真的说:“-知道吗?曾经有一个孤单的男人,潦倒、孤独、失意……在年度最后一天的夜晚,寂寞的他只想要把自己灌醉。”
季裕棠声音低低哑哑的,彷佛自己就是那个落寞的失意人,“他喝了酒在舞池中试图甩开现实的烦闷与孤独,他展开双臂转呀转的,看见落单的女孩他就邀人共舞,看见成双成对的,他也去邀舞,他希望在这最后的时刻,他是尽情在这跳舞上的,至少这样的忙碌会让他觉得自己是不孤独的。
“可是他被拒绝了,不断的被拒绝,他的贸然举动还害他挨了不少拳头,当又一记猛烈的拳头打在他脸上,毫无招架之力的他沮丧的倒在舞池中,在热烈的倒数声中眼看着最后一秒就要到来,一个女孩来到他面前,对他说……”他停顿了下来。
半晌,埋首在他身前的人若有似无的吐出问题,“她说什么?”
“她说,先生,你可以跟我跳舞吗?我只有一个人,可是新年就要到了,我希望有个人能和我一起用舞蹈来迎接新年,你愿意吗?终于也有跟他一样是落单的人,孤单的男人满心喜悦的伸出手,他在告别往昔迎接新年的那一秒钟里,牵着女孩享受着两人的舞蹈,这个女孩最后成了他挚爱的未来伴侣。”
季裕棠停顿了须臾又说:“郁茜,-知道我爱-吗?”
蚌地,啪的一声,繁光闪烁的潘芭杜陷入一片漆黑,四周所有的喧哗也都在这瞬间消失寂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安郁茜感觉他吻了她的唇,就在她感到一阵心安的同时他却随即退开,害得她在黑暗中不知所措。
“裕棠……”她唤着,手中已然空荡。
蓦然,一簇烛光亮起,又一簇烛光拈亮,一簇一簇的映满了整个空间。
而他,就昂扬背脊,单膝跪在她身前,像个骑士、王子那么神气,钻戒在他手中,闪耀了她的双眸。
“郁茜,嫁给我好吗?”
四周屏息以待,等候着她的回答,无数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是今晚的焦点。
赌注,这是一场赌注,她只是赌注中的一份子……
她看着钻戒,又看着他澄澈如水的眼眸,她想哭,泪翻出眼眶。
安郁茜拿起钻戒,凝视半晌,“我都知道了,关于今晚的赌注,而我现在该答复吗?但是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你们大家的赌注?”
季裕棠脸色变了,没了早先的期待与幸福。
她看着他,咬住唇,一字一句清楚的说:“季裕棠,你差点骗了我,差点……”
他从她眼中意识到了什么,正要起身,钻戒已经从她手中落下,她转身奔离了现场,消失在黑夜之中。
期待圆满的屏息破碎了,众人发出惊愕的叹息。
“郁茜,-听我说!”他跨步追了出去,“郁茜──”
转眼间,整个潘芭杜已经遍寻不着她的身影,他踏遍了每一-地,却还是找不到她。
狼狈的季裕棠气急败坏的扯下了领带,猛然回过头,这时陆希杰站在主宫殿的门口,静默的把他的焦急都看在眼底。
季裕棠回过头看见他,“是你跟郁茜说出我们的赌注?”他的眉紧紧的纠结。
“我想说也来不及。”
“所以现在你赢了。”他咆哮道。
温柔的同时,安郁茜是那么骄傲,她怎可容许自己成了别人的赌注!季裕棠一思及此,就懊恼不已。
“我是赢了,而你得跟我一样品尝那刻骨铭心的感受。”
扬眸一扫,“希杰学长,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沉声问。
“没有旁的意思。”陆希杰选择转身离开。
季裕棠无助的仰天沉默,天空下雪了,为了他的心痛而下雪。
天空开始下雪了,如鹰般的锐利眼神扫了前方仪表板旁的电子时钟一眼,显然他又错过了时间,想当然耳潘芭杜里的可薇跟小玺一定再一次对他感到失望至极。
他真是个失败的男人,永远都是选择错过,今年的圣诞节他还是失约了,小玺打电话到局里找了他好几回,偏偏他不在维吉尼亚,还是辗转透过同事才联络上他,小玺很失望,在电话那端偷偷哭了,当时他还告诉自己,跨年当天无论如何一定要赶回来,然而他又是错过。
汤镇权自责之余,不忘把脚下的油门踩到底,尽可能飞快的赶往潘芭杜。
下了维吉尼亚公路,往菲尔树林而去,一个转弯,迎面一个身穿珍珠白礼服的女孩奔向他,他赶紧踩下煞车。
奥──车身整个打滑,差点就要撞上树林,幸亏他机警才没酿成惨剧。
汤镇权吓了一跳,对方显然也吓了一跳,整个人腿软的坐在地上。
他开门下车,气急败坏的问:“要不要紧?”
“我……我没事……”哽咽的嗓音强作坚定,她拨去散落的发,缓缓的撑起自己。
他走上前去,一把拉起她,看见那张脸孔,“-是……郁茜?”
听见有人唤着她的名,她抬眼一看,“汤大哥……”眼泪随即落个没完。
多年前幸福的婚姻,那时还是学生却拥有精湛摄影功力的郁茜是他们的婚纱摄影师,那时候的他和可薇多甜蜜,郁茜洋溢青春的镜头下,他们两人忒是恩爱。
绑来派翠西亚应征来到潘芭杜工作,一个因缘际会,发现原来大家都是熟识的,那时可薇还笑说这就叫做缘分。
汤镇权甩甩头,不,现在不是他回想过往的时候!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他关心的问。
“我、我刚从潘芭杜离开,我今天没有开车……”
“-不会打算就这样一个人走回家吧?现在已经在下雪了!”他不可置信的说。
她没有搭腔,只是低下头去直打哆嗦。
“上车──”
安郁茜摇摇头,“我不想回潘芭杜去,我要回家。”
季裕棠他们一定还在潘芭杜,她不想回去看见他们。
“那就回家,上来。”汤镇权朝她低喝。
她犹豫着,“你不是赶着回去看她们吗?”
“没错,所以-快上车,别耽误我时间跟我客套推辞,快点!”他又催促。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急,安郁茜愧疚之余,只好赶紧上他的车,然后保持缄默。
“可薇不知道-一个人吗?派翠西亚呢?-可以让她们送-的。”
“这不关她们的事,所以我觉得一个人会比较好。”她低下头去。
“刚刚有没有摔伤?”
“谢谢,我没事的。”她没事,有事的是她的心,因为就连这一刻,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季裕棠。
心细的他察觉她的哭泣,安静的掏出手帕。
“拿去──”
安郁茜无言的接了过来,往自己迷蒙的双眼拭去,不消须臾,已经湿了大半。
“-今天打扮得很漂亮。”
闻言,她更是心酸,眼泪落得更凶。
待回到公寓,她对他说:“汤大哥,待会你回潘芭杜,别跟派翠西亚或者任何人说起你看过我。”
他挑了眉,然而看她可怜无助的模样,他点点头,“我知道,-自己保重。”
“谢谢。”她下了车,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
他坐在驾驶座上若有所思的摩挲下颚,“别跟派翠西亚或者任何人说,派翠西亚我是知道,但是任何人是谁?我好像不认识。”
嘀咕完,汤镇权掉头往潘芭杜的方向飞驰而去,“真的又来不及了,唉……”
五个月后
安郁茜走出暗房,把马尾上的发带一把扯下,黑瀑般的长发顿时散在肩上。
“小柏,暗房里的照片晚一点再收。”
“我知道了,安姊。喏,接着。”贺德习惯性抛了一瓶可乐给她。
她单手利落的接住,转身往外头走去。依然是简单的装束,只是脸上的精神活力少了点,憔悴失落多了点,开怀言语少了点,工作疲惫多了点。
拉开拉环,她抓起可乐喝了一大口,站在阳台上眺望前方,除了桌前那张照片的朴实老屋、恬静脸孔,好像再没有一个画面可以真正感动她。
分手五个月了,她彻底把季裕棠这个人从生活和心里撵除,他试图解释尝试挽回,可是她不见他,也不接他电话。
三个月前,她在机场准备前往米兰进行拍摄工作,他赶来了,她防堵失败,没有理由也没有方法不见他,那是他们等待第一次见面。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手腕上当初由外婆亲手套上的玉镯拔了下来交还给他,她背起相机,头也不回的登机去,那么的毅然决然。
她不是不爱他,但是觉得太受伤,她也没有资格责怪他,毕竟一开始,她也是自私的藏了一个赌注,只是……或许因为太爱了,觉得自己第一次交出真心却是一败涂地的落荒而逃,她选择缩回,拒绝追求。
安郁茜站在阳台上,沉静的看着远处,时而踅来走去,时而-起眼想捕捉什么,然而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再美,都比不过台湾西螺乡下的老屋美,再珍贵,都比不上老屋里走出来的劬劳身影叫人感到珍贵。
突然阳台的拉门被推开,贺德的声音带着一点激动,“安、安姊……”
“什么事?”她头也没回的问。
“有访客,访客──”他激动不已。
“访客?”她纳闷的挑眉,“好,我待会就进去。”她又喝了口可乐,蘑菇半晌才走回工作室。
然而当她看见沙发上静静坐着的人,整个人都呆了。
是那叫人想念的岁月脸孔,露出那么和蔼的笑容。
“阿茜。”她唤着。
“外婆──”安郁茜快步上前,紧紧的把这个福态的身子抱在怀里,“外婆,-怎么会来,怎么会来?”她满是惊喜的问。
“-看我带了什么!”外婆弯,从随身的行李里翻找着,不一会儿,一个干净的玻璃盅里,装着完整一颗深绿色的腌菜,“是给-的。”
是腌菜,她和外婆在庭院忙了一个早上的共同成绩,那是充满美好回忆的味道,回到美国,她几度想起当时的盐味。
“外婆……”她感动得落泪,捧着那不远千里而来的礼物,久久无法平静。
“傻孩子。”外婆用布满皱纹的老手抹去她的眼泪,“呒通哭,这样会丑丑。”
“外婆,-累不累?坐那么久的飞机。”
她神采奕奕的动动身体,“不会累,一想到要来看-,我很高兴,有阿棠陪我,一点都不会累。”
听到这久违的名字,安郁茜有些不知所措。
是他,是他带外婆到美国的?他怎么可以这样,让外婆舟车劳顿的……
“裕棠他──”
“-不要跟他生气,我已经骂过他了,这还是-的。”外婆掏出口袋里的玉镯,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又套了进去,“-不要跟阿棠生气,好不好?”
他倒好,把外婆找来当说客,然后自己却躲得不见踪影,让外婆从台湾一路赶来收拾他的烂摊子。
“他人呢?怎么没有陪外婆上来?”她语带责怪的问。
遭到点名,那个家伙终于捧着花束,傻呼呼的从门外走了进来,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
“季裕棠,你真奸诈,竟然找帮手──”
他举高双手,赶紧辩解,“不是这样的,过完农历年,外婆突然生病了,一直吵着要出院来美国参加我们的婚礼,舅舅们没办法,只好打电话要我回去一趟,我带着玉镯回去负荆请罪,被外婆臭骂一顿,等不及病懊,她就吵着要来美国看。”
“那你真让她身体违和还搭这么久的飞机啊──”
他更无辜了,“没办法啊,-又不接我电话,外婆又赌气,生命中对我而言最重要的两个女人都在生气,我一个人又能说什么?只好带着她来了。”
“你真是──笨-!”
“阿茜,不要生气,阿嬷真的很想来看。”外婆拍拍她的手。
安郁茜抱抱她,轻声说:“外婆,我不是跟-生气,我是跟裕棠生气,怎么让-那么辛苦的来。”
“都是因为我很想看到-跟阿棠的婚礼,看到你们结婚了,我跟阿棠的妈妈也有个交代。阿茜,-不要跟阿棠生气了啦!看在我的面子上,好某?”
“郁茜,嫁给我,让我为自己的错误赎罪,让我好好的弥补-,好不好?”咚的一声,季裕棠跪了下去。
脸轰然一热,“-,你干么啦!快起来呀──”死要面子的她拚命扯他起身。
“除非-答应我,要不然,我跟外婆就赖在这里不走。”
“你──真是无赖!”
一旁的外婆竟然握着拳头,笑容可掬的轻声说:“阿棠,加油、加油!”
啊啊……一群乌鸦飞过,安郁茜用手心狠狠的打上自己的脑袋,当下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对宝贝祖孙。
“安姊,答应他啦,外婆都亲自来美国了,答应他啦!”贺德皮痒,拉着工作室其它人等一起游说。
“嫁给他、嫁给他、嫁给他……”
她故意拿乔,板着脸孔,“钻戒呢?”
“在这里。”季裕棠赶紧掏出口袋里的钻戒。
“那礼服呢?”
“到了、到了,我……我在这里!”胡乃元气喘吁吁,一脸赔罪的捧着婚纱跑进了工作室,“妈的,电梯是发生什么事──”
她还不打算点头,又问:“那婚纱照呢?”
惫是贺德眼捷手快,抓起相机,“在这里──”当场喀嚓一声,按下了快门。
就这么便宜他吗?安郁茜不甘心,“可是……可是你还害我损失了一个苏绣屏风!”
“我知道,派翠西亚都说了,我知道,所以-放心,现在东西应该送到家了。”季裕棠诚意十足的说。
这下子没处可刁难了,她犹豫的猛搓手。
这时,工作室的门又被推开,高贵凛人的单可薇被汤镇权仔细搀着,眼睛睐呀睐的,手中绣扇优雅的摇。
“季裕棠,你是猪头啊,订了屏风也不给地址,是打算要我们潘芭杜把东西送去哪里?幸亏本姑娘资质聪颖,总算找到这里来,现在是谁要来签收?”没有送货地址,她真的差点被气得昏厥倒地。
依恩翻过桌子,“我来、我来。”他抓起签收章,赶快行事。
看着大家热情赞助的模样,安郁茜忍不住笑问:“对了,还有礼车呢?”
“在楼下,修贤已经等着了,就连伴郎伴娘也到了。”还在喘气的胡乃元往门口一指,陆希杰带着赵璃双双出现。
眼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迫于压力,安郁茜只好就这么把自己卖给了奸人──季裕棠。
“哼,便宜你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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