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的约定,陆修棠把周末空了出来。听见楼梯传来的脚步声,他头微仰。
王莹洁一身白色运动上衣,粉色长裤、外套,十分轻松休闲的下楼,素白的脸只在唇上点著珍珠色泽的唇彩,他发现,她似乎很喜欢珍珠色。
她哼哼唱唱的下楼,一看见他仍是西装笔挺的,差点没厥过去。
懊啦,她承认他穿西装的模样很有型,帅到不像话,每次看到都会心头小鹿乱撞,只是他非得这么慎重严谨吗?假日款!
摇摇头,“走了,出门。”她率先定去,可想想实在受不了他活得这么累,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柄警的他赶紧跟著停下脚步,“怎么了?”
她二话不说,伸手便扯下他的领带。
“大嫂——”他一阵错愕。
飞快的连解开他两颗扣子,“假日,不用这么严肃,就算对方是天皇老子,也不用甩他。”顺手将他的衣领拉竖,唔,果然帅得叫人五体投地。
“走。”她满意的勾住他的手肘,出门去。
陆修棠一震,上半身僵硬,她不知道她自己是那么的青春娇媚,男人对她只有束手无策,有时他都害怕自己会弃守分际。
但是他们之间是不可以的,他不想重蹈覆辙,因为他是那么介意彼此的关系。
“支票本带了吗?咱们到这个地址去。”她给他一张写著地址的字条。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她卖关子,倾身靠向他,“怎么,你会怕?”嫣然一笑,“唔,说不准是个贩卖人口的地方呢!现在你还有机会报警,待会就晚喽!”
他谨慎得过分,什么都非得明问,光要他带个支票本也龟毛半天,真不知道自己喜欢龟毛男人什么,一定是吃错药了。然而不可否认的,逗他实在有趣。
陆修棠睨了她一眼,讪讪的开著车,不想附和她的揶揄。
车子往郊区的方向去,远离了市区,然后上了山,山腰上的育幼院,里里外外搭起了帐棚,热闹非凡。
“到了、到了。”见他一头雾水,王莹洁说:“这是为了庆祝新大楼破土的园游会,希望能引起社会大众注意,进而招揽更多有力人士的赞助,陆氏集团是改建计划的主导者,所以你得代表来出席。”她拍拍他的肩。
“可你才是……”集团董事长是她不是他吧?
等不及停车,王莹洁跳下车去,让他的问题被迫终止,一群孩子马上围了过来,口中不断嚷嚷,“小洁姊姊、小洁姊姊……”她一个个审视,模模头、捏捏脸,煞是熟稔。
就在陆修棠讶异的同时,独独一个小女孩安静的站在他面前,仰起纯真的脸孔,努力的端详著他。
他蹲子,因为不忍心小女孩的脖子酸疼,伸手想要模模她,一个男孩突然杵在他们之间,把女孩护在后头。
小女孩把头探出来,一双无辜的眼睛眨呀眨的,“你是谁?为什么跟小洁姊姊一起来,你是不是喜欢小洁姊姊?”
他一怔,被孩子的童言惹得困窘,尴尬的看看王莹洁,一旁的她睐去一眼,故作若无其事的瞅著他,他狼狈的避开。
“你把我放到肩膀上好不好?这样我才准你喜欢小洁姊姊。”小女孩带点命令的口吻。
卑一出,其他小阿跟著鼓噪,他想,王莹洁小时候一定也跟这小女孩一样。
“小洁,你总算来了。”远远的,张祥雍嚷唤著,随即顶著圆呼呼的肚子艰困跑来。
陆修棠认出他来,那晚在维也纳森林的男人。
“雍哥哥,背我。”女孩擦起腰,转而命令他。
气喘吁吁,不忘揉揉孩子的头,“你总算来了,欧阳念了我整整三个小时。”他注意到陆修棠,“这位是……”
“摇钱树,我带他来摇钱给大家,待会看欧阳怎么拱他,最好把他的支票本全拱光。”王莹洁戏谵的说,伸手一推,把陆修棠顶在前方走去,身边的孩子们簇拥著,一阵热闹。
甭儿,这名词离他好远,所以他不知道孤儿的生活是怎样的光景,失恃失怙,他只有困顿悲凉的想像。
“苦不苦?”他突然回头问。
她一怔,看了他半晌,匆尔灿烂一笑,摇摇头,“孤儿没什么不好,我们自有一套生存的哲学,至于苦不苦……当人都苦,重要是能够释怀。”
陆修棠在这儿像个外人,看著他们没有大小之分的融洽,心中有个部分被温暖融解了……
他独自走在这窄小的育幼院,不消几分钟,这收纳无数孩子的领土就这么被逛尽了,眼一抬,一棵大榕树在不远处隆起的小丘上,有个残破的画面闪入脑海,好像在很多年以前,有个女人也曾经抱著孩子,站在那树下眺望著什么。
他快步的走著,越过了天真的孩子,越过由社区妈妈善心组成的众多摊位,他站在小丘上,回头看著育幼院,好熟稔的感觉,有一种栖息在怀抱中的感觉,或许,在襁褓时,他真的曾经到过这里。
人群中,他看见王莹洁开怀的大笑著,那双眼睛弯成了月,孩子们把她视为孩于王,跟前跟后的簇拥,阳光下,那珍珠色的唇彩辉映著她的脸色,粉女敕女敕的柔美。
怎么办?他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对她投注了太多暧昧的情愫,有时他是嫉妒,嫉妒她身分证上配偶栏的人,有时他是害怕,害怕面对关系的改变,他瞅著:心里晦涩不已,终末,索性背过身去。
“唔,算你聪明,知道这里是个好地方。”
一抹声音突然窜出,他回过身去,王莹洁笑著顺势抛了一罐矿泉水来。
他接住,冰凉凉的,正好和缓他的澎湃。
他旋开瓶盖,王莹洁蛮霸的抢过,重新送上一瓶完好的,他没抗议,重新再旋开瓶盖就是,或许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包容她的一切了。
本噜咕噜,她仰头灌著,一派的帅气,他不免看痴了她的姿态。
脑中一个很想吻她的念头萌生,冷不防,他伸手拭去她颊鬓的汗,那叫人怜爱的触感透过指尖再度来袭,他心缺了角似的差点溃堤。
“怎么了?”王莹洁发现他的目光变了。
倏的缩回手指,他掩饰窘态的喝著矿泉水。
她存心不让他逃避,站在他面前,“干么不说话?”
“没事……咳。”匆地呛著,他咳得满脸通红。
她觉得好笑,连忙伸手拍著他的背顺气,“你在心虚对不对?因为我发现你刚刚的表情似乎……”
他拉下她的手,“似乎什么?”一脸严谨。
臂黠的眼一眨,轻吐幽兰的说:“似乎有想吻我的冲动。”揶揄的睐著他无处躲藏的困窘。
陆修棠一僵,脸色发赧,想要故技重施,又担心再呛水,只得狼狈的别过脸。
可王莹洁存心不给他好过,在他面前站定,逼得他眼睛不管怎么躲,都是她窈窕美好的姿态。
望著,深深的凝望著,忽地,她踮起脚尖,在他冰凉的唇上落下一触。
他一怔,傻了许久没有回应,只是不可置信的瞅著她,内心则澎湃不歇。
她咬著唇,一面恼他的无动于衷,一面又为他的痴愣而觉得好笑。他真是这世上最呆的男人了!
她又再度踮起脚尖,这一回,她还没触碰到他的唇,双臂就被紧紧的揪住,整个人往上一提,他落下一吻烙印在她的唇上,随即稍稍离开她。
他瞅著她,有种克制又想放肆的纠葛,匆地,他猛的将她推开,她的背撞上了椿树,还来不及抗议什么,他的唇又再度落下,激烈又缠绵的吻著,舌齿亲昵的碰触。
如果可以,他希望将这女人揉进自己体内永远的依存。
如果可以,她希望紧紧的攀住这宽高的身躯,安静依靠。
分开的刹那,彼此心中都有丝遗憾浮现,他的唇上沾著她的唇彩,她抬高手,用指月复抹了去,他倏的握住那手,放进嘴里狠狠的咬了一口,然后在她抗议之前,拉著她从小丘上一路奔下。
可不可以什么都不想?可不可以什么都不挂念?管她是大嫂还是谁,他只想要她,单纯的想要拥有这个女人……
那晚的维也纳森林,他们一同出现在吧台,Hermit把愉快的寡妇放在她面前,把Martini放在他面前,然后把那个角落留给他们。
蓝色的空间中,几抹孤寂的灵魂突然起身舞动,在Narcissus的钢琴声中摆动著,小小的空间自动格出一个范畴,让想动的身体加入。
王莹洁一把握住他的手,他回眸一扫。
“去跳舞。”
不等他多说什么,她霸道的拉著他,直往那个地方加入,她紧紧的抱住他,脸贴在他衬衫敞开的胸膛,这一刻,他们什么都不想,只想著彼此。
James惊讶的张著嘴,眼尖的Hermit口扔过一颗樱桃,止住他的发问,Narcissus低头掩饰嘴边的笑容。
人潮散去后的寂静,清晨,Kin在吧台前小酌,一根点燃的香烟袅袅散散,Hermit睐了他一眼,依然缄默的喝著属于自己的那杯酒。
匆地,Kin咧嘴一笑,顺手捻熄香烟,走去鸟笼前逗弄鸟儿一番,提起鸟笼推开门往外走去。
Hermit端著酒,跟著起身走去。
“Hermit,你说,它们会如何?”
Hermit拾起眼看著Kin.冷冷的吐出一句,“它们是鹦鹉,不是赛鸽。”
Kin一哂,“但我相信它们的灵性,每一个生命都会在某个时刻发出一种归来的招唤,回应这股招唤的力量就是一种灵性。”
拉开鸟笼的小门,两只鹦鹉毫不犹豫的飞跳出来,随即飞向清晨台北的天空。
“就像爱情招唤世间男女,只有回应才是正途。”Hermit呢喃的看著这一幕,最终,他把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这一刻,一切都在他眼底掠过,然后在他心头留下。
阳光被阻隔的书房里,施启铭脸上火气满涨,双手往背后勉强一搁,不住的踅著步,口中念念有词,是一种被逼急的恼火。
一旁,怯懦的施振凯惶恐不安的伫立,双手摩来搓去,好像在想像著父亲的怒火一旦爆发,他的惨状有多么不堪。
匆地,施启铭拳头往桌面一击,在这阗静的空间,发出一声突兀的怒吼。
“爸……”施振凯期期艾艾的喊。
“你这笨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什么都做不好,连我处心积虑从你表哥手中争取来的案子,你都能落个两头空,这下好了,钱赚不到还不打紧,那些投注的资金你怎么回本?”他声若洪钟的斥责著。
“我没想到大表嫂她会突然喊停,况且我不想二表哥对我失望……”
“闭嘴,叫什么表嫂,叫贱人都嫌礼遇了她,你这蠢蛋,不想让人失望就胡涂行事,那你怎么不想想老子我会不会失望——”
啪——他狠很挥了一巴掌给这没用的家伙。
“爸……”施振凯捂著脸,愁苦著脸。
“别叫了,再叫都让你叫楣了!废物,都是废物,从前你姑姑是废物,现在你还是个废物。”
他噤声退到一旁,脸灼辣辣的疼著。
施启铭一坐在书桌前的皮椅上,重重的喘著气。
倒了什么八辈子楣,原以为陆家的人一个个倒下,他多年来的辛苦就值回票价了,偏偏半途杀出这个程咬金,一口气叼走他大半的胜利,还屡次摆给他脸色瞧,小丫头片子,也不想想姜是老的辣,胆敢跟他作对,还老叫他吃闷亏。
不行,绝不能这样下去,要不,这亏只怕是吃不完了,说不准,连这副总位子都会不保,届时他才真的是一切成空。
“我一定要好好教训她,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惹的。”
“爸,你别冲动,万一……”
“冲动——”他扬高的声音尽是不满,抓起桌上的纸镇,一把扔了过去,“这是保命的唯一方法,你懂不懂,蠢蛋。”
施振凯捂著发疼的头,“可是,我怕爸你……”
“怕什么,你少给我扯后腿就是,现在我不巴望你什么了,报仇的事情我自个儿来,你只要闭上嘴巴就好,这一次,我绝对要先下手为强,把该属于我的东西一并抢回来。”
当然,必要的时候还要除掉陆家的每一个人,以防计划再生变数。想著想著,他高兴的笑著,脸上的肉挤压成堆。
“哈哈,哈哈哈……”施启铭仰天狂笑。别怪他把事情做绝,实在是被逼急了。
“爸……”施振凯无助的低唤。
要制造机会让这个生活比她规律上百万倍的男人消失,逼迫他多多出席无聊的社交酒会是唯一的办法,上一次他出席酒会,她藉机搜了他的办公室,这一回,卧室是她下手的目标。
一下班就火速归来的王莹洁在用过晚餐后,便让陆婶早早回去歇息,偌大的别墅只有她一人,她笑了笑,纤细的身影溜出房,蹑手蹑脚的往二楼另一个房间走去,估量时间,在陆修棠抵达家门前,她足足有三个小时可以堂而皇之的翻箱倒肿。
潜入后,她将门上锁,开始在这个空间肆虐,别怪她小人,她实在太怀疑他了,诞她说没有青黄玉突脊龙纹镯,她严重怀疑,说不准这玩意儿就是在他身上。
呋,门都没有!她喜欢他是一回事,但是正经事可不能忘。
“啧,藏哪里去了?”卷握的手指猛敲自己额头,翻遍他房里的衣橱柜子仍一无所获,她一坐在床沿,索性端详起这房间的陈设。
极简风格,因为属于他的东西少得可怜,她甚至怀疑他根本就不曾住在这里。
瞧,床头几本小书孤零零的,她爬了过去,一手取来。
“图解桑奇佛塔、发现之旅古文明系列,唔,还有一本诗选。”她翻了翻,觉得陆修棠这人幽闷得可以,可又不免被他这种气质所吸引。
将书搁了回去,她看著平放的枕头,突发奇想,“我怎么会忘了床呢?如果他很珍视那样宝贝,搁摆在床上是最有可能的。”
二话不说,她兴致高昂的跳下床,翻著床垫、被套……
时间飞逝,她把自己搞得满头大汗,青黄玉突脊龙纹镯却依然不见踪影。
“难道东西不在他这儿?不可能呀,瞧他每回都神经兮兮的,镯子不在他这儿,还会在谁那儿?”她咬住唇,丧气的槌了枕头一记。
刹那,一个质地坚硬的东西碰触到她的手,王莹洁不敢置信,激动的压了压,那圆整的形状就透过柔软的棉花,清晰的呈现。
伸长手入枕套里探捞著,那股兴奋溢于言表,一抓,直觉告诉她,这就是了,这就是了。
摊开手掌,掌心上的青黄玉呈现轻微的白化,镯身突脊斜刀琢饰龙纹,刀工简洁顺畅,作工严谨细致,她将它套入手腕中,来自周代的古玉就这么温润的靠著她的手骨,她喜不自胜紧紧的揽捧在手里。
无以言说的喜悦漫过她的敏锐,让她疏忽了外头的情况,直到她回过神来,意外的脚步已经踏上了二楼。
“糟了,现在不才八点多,这家伙怎么回来了?”她气急败坏,看看阳台,将客厅挑高的下场,就是增添自己跳楼死亡的危险。
喀喀两声,那是他转动门把的声音,门被她锁住了,听著渐趋剧烈的开门声音,她忍不住想为自己唱首哀悼的歌曲。
陆修棠走去打开书房,许是没看到人,继而敲敲她的房门,“大嫂,你在吗?大嫂……”
可恶,忘了把灯关掉,灯光从门缝泄出,这下子任谁都知道他房间有人。
完了,注定要穿帮了,王莹洁怀著壮士断腕的心情,准备出去受死,但是这好不容易寻到的镯子可怎么办好?
左思右想,须臾,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先放进内衣,这应该是最安全、也最隐蔽的地方。
他又踅走了回来,“开门——”嗓音低缓威严。
她硬著头皮打开门,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先笑总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