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滂沱的大雨,下得又急又大。
水城县内的一家赌坊,却一点也未感染到大雨所带来的烦躁,依旧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快快快,下好离手、下好离手!”
“十八啦!”
“庄家,三个六,豹子,通杀!”
伴随着一阵欢呼声,一道甜美的女子怒吼声也跟着响起。
“臭鸡蛋!居然又输了,可恶、可恶,气死我了!”
女子成串出口的粗话恰懊与那几乎要甜入人心的可爱嗓音相反,粗鲁的语气不仅没有大家闺秀所该要有的温柔婉约,就连行为举止也粗俗得像一个没教养的乡村野姑。
“王八蛋、臭鸡蛋!连赌了十把居然没一把赢,一个晚上赌下来居然才赢了三把,这家赌坊肯定和我犯冲,否则我的手气怎会这么背?”女子握紧双拳,怒气冲冲的仰天咆哮。
女子看来极为年轻,一张脸蛋只有手掌那般大,飞扬的柳眉、灵动的大眼、水女敕的唇瓣,以及秀气的鼻子全是小小的,就连身材也娇小得可以;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只会眨着大眼睛的搪瓷女圭女圭,只要她轻展笑颜,就可爱得让人想把她藏入衣袖里珍藏。
她,正是水城县里人尽皆知,也人人避而远之──脾气火爆、好赌成性、满口粗话、年仅十六的雪家三千金──雪千灵。
卑说这雪家三位千金哪,在水城县里还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雪家大千金──雪千-,虽然温柔婉约,足以为大家闺秀之楷模、典范,可偏偏养了两个让人避如蛇蝎、躲如洪水猛兽的妹妹──总爱拿活人当白老鼠做药材实验的雪家表小姐白珠珠,以及好赌成性,而且火气一来,动不动就拿从不离身的皮鞭鞭人的雪家三千金雪千灵。
说起这两个让水城县人民头疼的人物,大家就有满月复的心酸与苦水要吐。
撇开这两个令水乡城人民苦恼的人物不说,雪家还有另一位成员──雪家二千金雪千荫。
雪千荫不若雪千灵给人的可怕印象,她有着威严、神圣不可侵犯之气势,绝对要比恬静可人、温柔婉约,却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雪千-还要受到大家的爱戴。
偏偏这个水城县民心目中谦逊有礼,时常援助大家的二小姐,可是脾气火爆到不行的雪千灵的克星。
一想到这里,输光身上的银两,此刻正站在屋檐下躲雨的雪千灵,就忍不住焦急的扯着头发哀号。
“死了、死了,这回真的死定了啦!我要怎么回去啊?”
前一阵子,她的手气极差,竟在一天之内输掉一万两,险些让差点气得发疯的二姊给赶出家门,原以为这回可以连本带利地全部翻本回来,谁知却又好死不死的输掉三万两;这次她就算不被大姊哀怨的目光给瞪死,也肯定会让忍无可忍,早准备好要教训她的二姊给当场掐死!
“天啊、地啊,我雪千灵的手气怎地这么背啊?要知道我可是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耶!如今却败在三颗摆明存心要戏弄我的骰子上,教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啊!”
打从雪千灵步出赌坊时,便有一双灼热的鹰眸一直盯着她,那男子好看的唇角在此时浮起了一抹笑。
“怎么办、怎么办!谁来救我啊!”雪千灵焦急的跺着脚。
不是她孬种,而是她二姊发起火来实在太可怕了。
谁会知道,外人眼中那个向来礼貌可亲、知书达礼的雪家二千金雪千荫,一发起脾气来其实却是凶猛得有如河东狮吼,不仅声传百里,又如喜好噬人的虎姑婆,龇牙咧嘴的,恨不得随时将她拆吃入月复呢!
“天哪!我为何这般可怜啊?为何我不是大姊,却是小妹?”
就在雪千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胸顿足时,原本滂沱的大雨已经慢慢的停止。
“雨停了?不会吧?那我不是得回去了?”
雪千灵眨着满是错愕的大眼瞪着逐渐转小的雨势,过了一会儿,又呼天抢地了起来。
“现在回去我肯定会让二姊挫骨扬灰的啦!她这笑面虎是杀人不见血的,她要是知道我这回又输了三万两,她肯定会一刀把我劈成两半!”
就这么巧,雪千灵才刚说完,雪家的白总管同两名奴才便撑着纸伞自转角走了出来,雪千灵立刻暗叫不妙。
“死了,二姊肯定料准我又出来赌,这次被她逮着,我一定尸骨无存,还是赶紧溜之大吉!”
只是,她都还没来得及踏出一步,已自背后让人给拎了起来。
雪千灵可怜兮兮的转过头,心虚的对上白总管那双摆明一副准备看好戏的可恶笑脸,冷汗当场自雪千灵的额上滑了下来。
“哈哈,早啊!白总管,怎地这般巧呀?居然在这里遇见你,哈哈哈……”她尴尬的笑着。
白总管皮笑肉不笑的道:“三小姐,您要上哪儿去啊?”
“我?”雪千灵一紧张,大汗、小肮一起冒,“哈哈,我哪有要上哪儿去!不过就正准备回府嘛。”
“是吗?那可真巧,我也打算回府,不如我们就一起走吧。”
“可是我……”
她话还来不及说完,两个奴才已一左一右地强行将她架走。
待她完全自眼前消失后,躲在暗处的男子才走了出来,性感的唇角浮起了一抹势在必得的邪笑。
“雪千灵,就是你了。”
可怜的雪千灵被架回雪府,一见平时难得聚在一起的二个姊姊与表姊白珠珠,此刻就坐在大厅里等着她,雪千灵一张俏脸当场刷白。
“哈哈哈……大姊、二姊、表姊,今儿个你们怎地这么空闲啊?居然全待在府里没出门,啊!说得也是,方才下了一场大雨的嘛!不过这会儿雨已经停了,你们肯定还有事要处理,快快出门吧!我回房去了。”
雪千灵一只脚才刚踏出去,耳边已传来一声听似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的娇斥:“站住!”
一脸看似无波无绪的雪千荫喝了口茶后,率先开口:“你一整个晚上上哪儿去啦?”
“我……”一滴冷汗自雪千灵脸上滑了下来,她尴尬的转过身,“我没上哪儿去啊!你们也知道最近比武日期近了,我总得抽空练习武艺,否则要是生疏就不好了。”
单纯的白珠珠噙着笑,天真的望着她,“那你一整个晚上是习武去喽?”
雪千灵立刻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表姊,你也知晓我可是武林里一等一的好手,比试日期迫在眉睫,今年可是我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了。”
雪千荫皮笑肉不笑的扬起眉,“哦?那白总管怎地告诉我,说他刚才在赌坊门口遇见你呀?”
雪千灵一听,差点让口水噎着。
“哈哈哈,误会一场、误会一场!我在林子里习武,天际泛白才准备回府,想不到走到赌坊门口时,却正好下起滂沱大雨,我只好跑到屋檐下躲雨,所以白总管才会瞧见我在赌坊门口。”
雪千荫缓慢的抬起眼,突地笑着转移话题:“大姊,你说这场雨下了多久呀?”
雪千-先是无奈的看着雪千灵摇摇头,最后才叹了口气。
“这场雨来得突然,我昨夜被惊醒后,雨声便扰得我难以入眠,辗转反侧,直至天亮才又睡去。”
雪千灵一听,浑身一震、双腿发抖,脸色当场变得十分惨白。
“二姊,我──”
雪千荫打断她的话,笑得好甜好甜,“怎地这般奇怪?大姊说这场雨昨夜便下了,可你瞧见的雨却是今儿个天际泛白才下的,难道老天爷分别在咱们水城县的两个不同的地方下了两场雨吗?这可真是稀奇了。”
雪千灵冷汗狂冒,当场跌坐在地。
“二姊,对不起,请你饶了我吧!”
雪千荫笑吟吟的啜了口茶后,气定神闲的瞅着她。
“你又没做错事,要我饶你啥呀?”
“二姊,我不是故意的,你这次原谅我吧。”雪千灵急得一双白玉小手早已绞得泛红。
雪千荫站起身,脸上仍然挂着甜美的笑走向她,“我再问你一次,你一整个晚上到哪儿去了?”
雪千灵深吸一口气,颤着声回答:“赌……坊。”
“大声一点!”
“赌……赌坊。”雪千灵吓得浑身发抖。
“哦……原来你一整个晚上是上赌坊去啦!”雪千荫连连点头,唇边的笑仍是甜得足以毒死人,“可是你方才不是说你到林子里去习武吗?怎地这会儿又变成赌坊啦?我不是告诫过你,做人要诚实,尤其是姑娘家,最忌讳说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怎么我说的话你都当马耳东风啊?嗯?”
雪千灵急得快哭了,“二姊,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每当二姊口是心非的对着她甜笑时,就是她要倒大楣的时候了。
丙不其然,才一会儿工夫,雪千荫唇边的甜笑退去,一脸寒霜的走至雪千灵面前,冷冷的瞅着她。
“输了多少?”
“三、三……”雪千灵的手抖个不停。
“三百两?”白珠珠皱眉猜测。
雪千灵心虚的摇摇头。
雪千-掩唇惊呼:“该不会是三千两吧?”
雪千灵再摇头,整个人已心虚的几乎要钻进地洞里去了。
雪千荫停顿了一会儿,旋即倒抽口气,她抖着唇说:“雪千灵!你这个王八蛋居然给我输了三万两?”
此话一出,全场暴然。
白总管频频摇头,面带责备的看着雪千灵,“三小姐,你当我们雪府是金库、银库吗?即便大小姐再如何会管帐、做生意,也不够你一次又一次的挥霍啊!”
雪千灵委屈的抬起头,小声的辩驳:“小赌怡情养性嘛!”
雪千荫毫不留情的丢出一句:“大赌倾家荡产!”
自知理亏,雪千灵赶紧认错:“我知道我实在太不应该了,前阵子才输了一万两──”她委屈的扁起嘴,“可是,人家是为了翻本,才又上赌坊去的嘛!原以为可以一次回本,谁知──”
“谁知?你这次又贡献三万两出去!”雪千荫抚着额际,跌坐在椅子上。
“对不起……”雪千灵只能可怜兮兮的求饶。
雪千-叹了口气,无奈的望着小妹,“千灵啊!上回你赌输一万两,你可知大姊没日没夜的接了几笔生意才将损失填平?原以为你能好好改过,讵料你这回竟变本加厉,毫不留情地输了三万两给大姊当下个月生日的礼物,大姊真是无福消受啊!”
闻言,雪千灵红了眼眶,“大姊,对不起。”
向来好脾气的白珠珠也忍不住娇声斥责:“千灵,我和大表姊还有二表姊皆有生意要看顾,唯有你,在府里最优闲,向来无忧无虑,怎知对你的疼爱,竟让你养成好赌习性,你真的该好生检讨。”
雪千灵赶紧举双手保证:“我会的、我会的,这回我一定痛下决心戒赌,绝不再让你们伤心。”
雪千-不大相信,“此话当真?”
眼见不用受罚,雪千灵是乐得眉开眼笑,“当真、当真。”
“那你明儿个就上珠珠的药铺去帮忙。”雪千-淡淡地说。
雪千灵一听,吓得拼命地挥舞双手。“我不要、我不要,我才不想镇日与那些刺鼻的药草为伍呢!那多烦闷啊!惫是无忧无虑最好了,要不上市集逛逛,要不斗斗蛐蛐儿,这才是人生嘛!”
沉默良久,再也忍无可忍的雪千荫猛地拍桌狂吼:“死性不改!你马上给我滚进房里忏悔!”
雪千灵一愣,当场一脸惨白的僵在原地。
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啊……
结果,输掉三万两的雪千灵整整被禁足一个月。
这一个月来,气得七窍生烟的雪千荫是一次又一次,龇牙咧嘴的警告她不准踏出大门一步;雪千-则是苦口婆心的劝着她改过;而向来有习惯性失忆的白珠珠则是每每见到她,便又将前一个晚上教训她的说辞又原封不动的搬出来念一回,听得她耳朵都快长茧了。
懊不容易过完一个月,见她们的气已慢慢的消了,雪千灵立刻溜出门去透透气。
“过了一个月非人的生活,今儿个终于重见天日了。”事情一过,雪千灵把当初的愧疚与后悔给忘得一乾二净。“她们也未免太小题大作了,不过输了三万两,居然就狠心的关我一个月,讨厌!唉得我又错过今年的比试,真可恶!”
雪家三千金里,要算最异于常人的,就是她雪千灵了。
她活了十六年,从小到大没做过一件粗活儿、没洗过一件衣服、没抹过一张桌子,就连刺绣女红、管帐做生意,她也没一项会的,除了勉强写得出几个歪七扭八、丑得像抖动的小虫似的鬼字之外,最要让她得意的,也只有她那天赋异禀的习武资质了。
偏偏就这么好死不死,原以为可以在今年的比试上大放异彩,打响她雪千灵的名号,却因为被禁足而错失一个可以让她呼风唤雨、轰动武林的大好机会,愈想她就愈呕哪!
“要是我在比试上一举成名,届时哪怕是三万两,就算是三十万两也有人争先恐后地捧钱上门,真是气死我了!到手的三十万两就这么飞了,这不是摆明要我气得吐血吗?”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说出来的话却是这般不温柔,真是让人听了只有摇头叹气的份儿。
“都是那家赌坊害我的,哼,找他们算帐去!”
雪千灵挽起袖子,气呼呼的朝那间害她输了三万两的赌坊走去。没走几步,她耳边便传来一阵人潮聚集所发出来的嘈杂声,她纳闷的停下脚步,抬起头往那个方向看去──
“冠兴赌坊赌钱大会,掷骰子闯五关!”
嗜赌成性的雪千灵快速一瞟,大眼为之一亮,在她眼前立即浮现,三颗骰子的形状!
“掷骰子闯五关?好有趣的样子,过去瞧瞧!”一说完,她便迫不及待的提起裙摆冲了过去,那副横冲直撞的模样,仿佛不赌就会马上翘辫子似的。
辛辛苦苦的挤到前头,雪千灵立刻竖起耳朵仔细的听着赌坊的人说明比赛规则。
“来来来,来来来!俗话说:‘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想必大家也知道新年快到了,为回馈这几年来众乡亲对咱们冠兴赌坊的捧场,我们家主人特地别开生面的举办一场‘有钱没钱,赌上一把过好年’哪!”
锵的一声,那人便又再道:“不管您是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只要您对赌上两把有兴趣的,全部都可以报名参加;参加办法很简单,只要您手边有一百两银子,便可以参加我们‘掷骰子闯五关’的比赛,我们将会选出最后的优胜者,送出一万两银子,让你们明年过个丰收快乐年哪!”
此话一出,聚集的人潮立刻又是兴奋、又是尖叫的欢呼。
“来来来,为免向隅,要报名的人手脚可得俐落点!名额限制二十位,想顺利夺得一万两的人,现在就来我们这里排队登记。”
仔细的听完参加办法与比赛规则后,雪千灵兴奋得一双灵动大眼立刻发亮了起来。
“哇,只要有一百两,就可以赢回一万两?天哪!这实在是太划得来了,无论如何我都要参加!”
雪千灵前脚才刚踏出去,后脚却又猛地煞住。
“划得来有啥用?”瞪着空空如也的荷包,雪千灵立刻抱头哀号:
“问题是我现在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更何况一百两!天哪、地呀,一万两就这样从我眼前飞了,可恶、可恶,气死我了!”一想到这里,雪千灵立刻懊恼的狂跳脚。
“我要上哪儿去找一百两啊?连着两次输掉四万两,差点没让二姊给剥筋去骨,这会儿如果告诉她我要一百两赌钱,她肯定当场把我塞进大锅里煮,那我还有命吗?哇,怎么办、怎么办啦?”
就在她懊恼得几乎快要扯光头发时,在她的身后响起一道带着笑意的男性嗓音。
“如果,我说我愿意借你一百两呢?”
雪千灵猛地一愣,错愕的回过头,毫无防备的对上了一双深邃无比、仿佛能洞悉人心的迷人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