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飒飒的吹着。
萧瑟沧凉的街道,昔日的繁华已成过眼云烟。
漫天飞舞的风沙吹过杳无人迹的街道,吹得人睁不开双眼;贴于墙上的告示也因耐不住强风的吹拂而不住拍打着墙,几乎快被风扯走。
风云皓月的身影孤独的伫立在狂风中,一身雪白。
狂风吹乱她一头长发,青丝随风扬舞,精致绝美的面容上是浓浓的哀凄,泛着水光的瞳眸也像水潭般深不见底,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狂舞,吹皱那无一丝脏污的衣摆。
终于,她在一处宅子前站定,泪水蓦地淌落她白皙的小脸。
“一个月了。”
她咬紧泛白的下唇,走上前撕开贴于门上的封条,抖颤的小手轻轻一推。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片凄凉的景象。
昔日充满笑语与欢乐的前院已成断壁残垣,屋子里头的一草一木,如今已被无情的摧毁殆尽,放眼望去,有的只是早已凋零的花草、干涸的池子,以及那令她怎么也抹不去的伤痛与哀绝。
风云皓月伸出抖颤的手捂住嘴,泪水决堤。
“爹,娘……”
她跌坐在地上,泪流满腮。
门外,飒飒的狂风依旧无情的吹着,斑驳的门扉上烙印着昔日曾被摧残过的痕迹,那痕迹化作尘屑剥落了,迎着风,门板在空旷萧条的庭院内摇蔽。
“为什么?”
她用力握紧双拳,紧咬着的唇瓣因恨意而渗出血迹,那血在她哀愤的小脸上竟显得那样震撼人心。
她摇摇蔽晃的站起身,唇上沁出的血落在她雪白的衣服上,鲜艳的血衬着那身无瑕的白衣裳,竟像是在向她泣诉似的。
“不……”
风云皓月捂住发疼的胸口,哀痛地看着早已人事全非的景象。
往事如潮水般一幕幕拍打着她的心头,那子夜的静谧、不寻常的火花,以及阵阵凄厉如鬼魅的哭叫,就像一道催魂令般,一次又一次的追逐着她,意图将她推入无边痛苦的深渊。
“我不要!”
她死命的摇蔽着头,发丝划过她苍白的小脸,在她白皙的颊上留下了道清晰的红痕,但她全然不觉得疼痛。
“我不要这样,不要……”
无数的痛苦不断的累积,她捂住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胸口,以为自己就要淹死在自责的浪花里了。
“你们回来呀!”
昔日的一切历历在目,清晰的浮现在她眼前,她发了狂似的奔进已成废墟的屋子里,哀痛的呐喊在空荡荡的回廊里传了开来,那心碎绝望的呜咽随着风悲凄的散播开来,吹在每个凄清的角落里。
泪沿着她的脸颊滑了下来。
“你们怎么忍心丢下月儿不管呢?还有哥哥和妹妹他们,你们是不是都不要了?为什么要让我面对这个?为什么?”
她倒卧在门槛边,红肿的大眼镶在精致的小脸上,让她看来脆弱无依;雪白的衣袂沾上地面的尘土,彷佛在提醒她昔日的痛苦与仇恨似的。
风云皓月缓缓的抬起头,原本哀伤的水眸里突地蒙上了层恨意,那恨意让她在一瞬间显得坚强而勇敢。
“我要报仇!”
她用力扯下挂在颈项上的那条绯红色玉佩,光滑无瑕的玉面透着些许光亮,更加深了她复仇的决心。
“我要为你们报仇,我要杀了狗皇帝!”
打从他们风云家在一夕之间被朝廷抄了之后,她就一直藏匿在京城里,始终没有离开。
整整三十天的日子里,每每她只要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爹娘生前的交代与托付;她一直无法自那场恶梦中苏醒,身为风云家的长女,她自觉有责任担起一切,弑亲之仇、灭族之恨,她永难忘怀。
“我要杀了狗皇帝,我一定要杀了狗皇帝!”
那一夜的混乱、那一幕幕可怕的画面彷佛重新在她面前上演着,她急忙闭上眼,盈眶的泪水因而滚落。
“爹、娘,你们放心,月儿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即使会葬送我的性命,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混入宫中,取下狗皇帝的首级!”
而这一句誓死之言,竟像句诅咒般,就此决定了风云皓月未来悲惨的命运。
仲夏天里,滂沱大雨直落。
雨不断的自天空落下,原本晴朗的天际罩上了层灰云,冰冷的雨落在地面上激起了水花;似无止境的大雨持续下着,在泥泞的田梗间形成了条蜿蜒曲折的小溪流。
风狂肆的吹着,与滂沱大雨相呼应,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此时已不见人烟;一扇扇门窗紧掩,几户以木头搭成的简陋小屋却因寒风的侵袭而响起嘎吱嘎吱的声响。
而与冷清的街道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人声鼎沸、热闹嘈杂的县衙。
只见原本该是庄严肃穆的县衙却在此时聚集了一群年约二十左右的姑娘,几个官兵正埋头振笔疾书,一下清点人数、一下统计结果。原来,这一群姑娘正是县太爷准备用来献给皇上的。
据闻,南焱国当今皇帝性好渔色,而且是个胸无大志、不懂得如何治理国家的昏庸皇帝,所以自从他即位后,整个国家在他的统治下已变得腐败不堪、民怨四起,就连朝廷内的官员们个个也只懂得如何巴结奉承,藉以提升自己在朝廷的权势。
正因为如此,今日府衙内才会出现这么一群被迫准备献给皇帝的年轻女子。
只是没有人料想的到,一心一意要为亲人报仇的风云皓月为了能顺利刺杀狗皇帝,竟也不顾危险的混在其中。
只见她清冷的眸中闪烁着无比坚定的决心,绝美的脸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惧怕,也没有一般女子所该有的退却或兴奋,有的只是埋藏在她心底的愤怒与恨意。
她要报仇!
她在心里不断的呐喊,像头负了伤的小动物般,开始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怀疑,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只信任她自己。
“你叫什么名字?”
耳边突地传来的细小声音打断了风云皓月的冥想,她抬起幽深的黑瞳,望向坐在她身旁一名长得极为清丽的女孩。
“我叫管小仙。”女孩笑着率先报出自己的姓名,感觉不若其他女子深沉,模样讨喜可爱。
风云皓月灰黯的瞳眸闪了闪,语气里满含苦涩。
“风月。”
“你叫风月啊!”她眨眨灵活的眼,笑得好甜。“你的名字好特别,不过很好听,比我的名字好听多了。”
风云皓月扯了扯唇笑了。
懊听又怎么样,不过是个假名!
避小仙没发现她的异样,小小的手迳自抓起风云皓月白皙的柔荑,水汪汪的大眼眨呀眨的,像极了尊精雕细琢的女圭女圭。
“你是自愿进宫的吗?”
“自愿?”她撇了撇唇,眸子望向窗外的滂沱大雨。
接连下了几个时辰,窗外的雨势依旧一点减缓的迹象也没有,沁寒的雨从窗子被风吹进来,沾湿了风云皓月的衣袂;她垂下眼望着泛湿的衣裳,想起这可笑的一切,不自觉苦涩的笑出声。
“你笑什么?”管小仙纳闷地望着风云皓月,眼底的困惑多过好奇。“你在为能进宫感到高兴吗?”
“高兴?”她自嘲的笑了。
“对。”
想到再过不久她就能亲手取下狗皇帝的首级,她焉能不感到高兴?
“是吗?”管小仙深深的看着她,小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可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就是不觉得你很高兴?”
她一针见血的话让风云皓月微诧了下。
“何以见得?”
避小仙瞠着大大的眼仔细的看着她,没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终于,她得意的宣布:“你不快乐。”
“快乐?”她再次笑了。
自从家毁人亡后,她就已经不知道快乐是什么了,她的肩上背负着太多沉重的包袱,已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爹娘临危受命的托付更是把她往深渊里头推,她的责任太重,重到已经分不清何为快乐了。
“你在想什么?”管小仙见她不说话,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微倾的小脑袋让她看来显得活泼可爱。
风云皓月收回飘远的思绪,缓缓回过神来。
“你今年几岁?”
避小仙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我上个月已经及笄了。”
“及笄?”风云皓月略感诧异的望着她。难怪她看起来像个小娃儿似的,天真单纯得不像话,原来根本不到二十。
“进献的宫女不是得满二十才行吗?”话虽问了出口,但她心底多少已有了谱。只怕又是贪婪无耻的官吏们干的好事。
丙不其然,管小仙突地歛去笑容,眼眶跟着泛红。
“本来我爹是靠帮府衙的大人犁田养家的,可朝廷的田税课得很重,这几年的收成又不好,最后我爹交不出田税,那贪钱的县令竟把我爹打个半死,然后又威胁我爹,说什么需要我凑人数,然后我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听完她的遭遇,风云皓月的心微微抽痛着。
可恨的狗皇帝,可鄙的贪官污吏!
要不是因为他们的荒婬无道、暴虐残佞,百姓哪会难以维生、怨声四起?原本富庶安康的南焱国也不会变成今日这个局面。
如果想要国家恢复以往的安乐与祥和,狗皇帝不除不可;倘若除之,不只大快人心,她的弑亲之仇也就得以昭雪了。
思及此,风云皓月更加坚定心中的决定。
刺杀狗皇帝的行动,已刻不容缓。
天明风清,细雨持续下着。
相较于白天的滂沱大雨,不过午后时分,惊人的雨量已迅速减为绵绵阴雨,只剩细细的雨丝飘在空中。
那些官吏们虽贪婪无耻,但办事效率倒还不差,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预备进献给狗皇帝的二十名女子已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送进皇宫。
风云皓月走在华美的长廊里,眼底的寒意又增了几分。
懊个宁愿让百姓受苦,也不愿委屈自己一分一毫的愚昧皇帝!
瞧瞧这皇宫内苑,里头不只有假山流水、瀑布穿石,更有珍林花卉,还有一堆用百姓的生命财产所堆砌出来的亭台与楼阁。
像这样一个只顾自己享乐、全然不把百姓的福祉放在心上的皇帝,又怎配独揽大权、领导群雄呢?
风云皓月不禁为这一片美丽的好山好水感到委屈。
“月姊姊,你在想什么?”
打从进了宫,管小仙一双骨碌碌的大眼就一直四处看,见风云皓月又陷入沉思,她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怎么拉长着一张脸呀!难道你不觉得这里很漂亮吗?”
“漂亮?”风云皓月转头望向苑内的一处假山流水,嘲讽的笑了。“这里当然漂亮,不漂亮又怎配叫作皇宫。”
避小仙拉着她的手跟上众人的步伐才道:“既然你也觉得这里漂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我该感到高兴吗?”她淡淡的反问。
这里的确很漂亮,不但随处可见被妆点得极为美轮美奂的陈设与摆饰,长廊上的梁柱边也垂挂着以金丝织成的薄幔,底下更缀着闪闪发亮的流苏;微风一吹,空气中便飘来清淡的香气,池子里则种满了各色珍贵的花卉,朵朵争奇斗艳,开满了整个池面,形成皇宫内苑里的另一美景。
只是,就算这里再美,又与她何干?
避小仙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
“我说月姊姊呀,你人长得这么美,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这样是不是太可惜了?你如果肯笑一笑,一定会迷死人的。”
风云皓月停下脚步,幽幽的望着波光粼粼的池面。
“我不想迷倒任何人。”
“难道你不想迷倒皇上吗?”管小仙认真的望着她。“如果皇上看中你,那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她轻笑,“我要那些做什么?”荣华富贵?她根本不屑一顾。
避小仙又道:“可是其他人之所以想要进宫就是为了这个呀!一旦进了宫,就可以不用再过以前那种苦日子了。”
风云皓月收回视线,转过头望着她。
“那你进宫是为了这个吗?”
“当然不是。”她有些情急的直嚷道:“要不是为了我爹,我死也不愿进宫,我们家穷虽穷,但起码这点骨气我还有。”
风云皓月点点头,为她的勇气感到赞赏。
“那你认为我是为了什么进宫的?”
避小仙皱起眉,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来灵动可人。
“这个嘛……反正我觉得原因绝对不寻常就对了,因为月姊姊看起来根本就不像那种爱慕虚荣的人呀!但真正的原因我就不晓得了。”
“没什么好不寻常的。”风云皓月淡淡的笑了笑,刻意隐瞒一切。“每个人都是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进宫来的,不是吗?”
“可是……”
避小仙才想开口,就让前方带头的内侍给打断了。
“喂,你们两个在磨蹭什么?还不赶快跟上!”
避小仙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扯了扯风云皓月的衣袖。
“月姊姊,咱们走吧!那些内侍可是很坏的。”
风云皓月点了点头,佯装快步跟上,待他们一群人转过前方的回廊后,她才缓下步伐,茫然的望着远处的一座荷花池。
她闭了闭眼,扯了个苦涩的笑,提起裙摆步下阶梯。
池中,朵朵盛开的荷花香气由远而近的飘来,风云皓月忍不住深吸了口气,那香气伴随着雨丝淡淡的飘过来,缓和了她原先的焦躁与不安,她张开晶亮的水眸,心慢慢的趋于平静了。
她下意识的握紧胸前那条绯玉项链,眸光迷蒙。
淡淡的雨丝飘落在她乌黑的发上,几滴小水珠也在她浓密的睫毛上留连不去,让她本就清丽绝伦的脸庞看来更为圣洁美丽,只是水眸底下仍旧隐藏着抹忧愁,让她看来显得脆弱又无助。
虽然顺利进了宫,可一旦她决定刺杀狗皇帝后,也如同定下了她的死期,毕竟杀了狗皇帝,她怎么可能逃得掉满朝官兵的追捕呢?可是她真的好不甘呀!她不甘没见到分离已久的手足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细小的雨丝不断的滴落,湿了她雪白的衣裳,彷佛在替她哀吊似的。
她多么想再见亲人一面呀!可算算日子,她的四个妹妹应该也已经出发前往风阳城了,所以她想再见到她们根本已是不可能的事了。
带着寒意的雨丝持续的下着,阵阵凉意冰冷了风云皓月的心,她望着前方平静无波的池面,心像死了一般,浓浓的绝望盈满她眼底,她闭上双眼,泪水跟着淌落下来。
她到底该怎么做?
“你是谁?”
突地,一道满含兴味的男性嗓音自风云皓月身后响起,她睁开紧闭的眼,有些呆愣住了。
“转过身来。”饱含命令的声音再次传来,风云皓月迅速回过头,美得惊人的小脸上蓦地换上被震撼的表情。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有着一双深邃黑眸的俊美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