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进车库,章晏霆下车,斜倚车门,点燃手中的烟。远远的,屋子里透出灯光,橙黄的光晕暖了晚归的心。因为工作的关系,他一年到头都在外地,不是办演唱会,便是在上海的音乐制作中心。
人前,他是众所瞩目的天王巨星,离开镁光灯,其实他真正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休憩处。有人在家里等候,有人会在天黑的时候,为他点亮一盏灯,就已足够。
烟味慢慢充满胸臆,跟心里的满足融成一气。返家的一路上,他感受到不曾有过的归心似箭。摁熄烟蒂,他走向自己的家。
屋里,那个名为他妻子的女人闲逸地坐在沙发上,头发随意盘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散在颈部,更添几分性感。她素着脸,膝上放着迭稿纸,咬着笔杆,似乎不知如何下笔。
靶觉到他的凝视,忽然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他时,她眨眨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接着望向墙上的钟,嘴里嘟囔着:
“才八点?”
章晏霆嘴角弯出浅浅笑弧,走到她面前,“小陈跟你说我会晚一点回来?”前后一联想,就可以猜出为什么她能准时放热腾腾的餐点在他的起居室,却又不会碰到他了。
柏盼盼用笔头抵着鼻侧,皱起眉,不明白他今天为何有些不一样。因为婚礼后,她就没再见到他的面,即使是车祸前,他对她也称不上和善,那么,现在挂在他脸上的笑容是不是太不寻常?
她不解的样子好可爱。章晏霆坐在她对面,悠哉的说:“我饿了。日本料理太生冷,我吃不惯。”
他都知道了?
章晏霆从她眼里看出她的疑问,“我知道了,谢谢你。”
瞄了下她膝上的稿纸,释出善意,“你在烦恼交不出访问稿吗?这样吧,如果你煮的海鲜面够好吃,说不定我会回答你一个问题,省得你闭门造车,写出一篇未授权的访问稿。”
柏盼盼好惊讶,“你知道我没有失忆?”
“嗯。”他轻描淡写地,无意说明结婚那时他就看出来了。“我饿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还有许多疑问,但贺盼盼不急着先问清楚,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听小陈抱怨过几次之后,她知道这个男人有多挑食,这也是她会煮东西给他吃的缘故。
如果仪雅愿意,她可以写出一篇“偶像的十大缺点”,里头详列他挑食、-、酷、难相处……等等令人不敢恭维的缺点,可惜仪雅要的是吸引人的采访稿,而不是会引起他的Fans炮轰的诋毁,她只好努力找出他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只是截至目前为止,章天王在她眼中好像没有太多可以歌功颂德之处。
一只手指在她眼前摇蔽,“我饿了。”
“喔。”贺盼盼赶紧回过神,“等一下,我马上去下面。”
幸亏她有相当善于厨艺的母亲,她虽然不常煮,但看多、吃多了,也学会不少母亲的拿手菜。
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冷冻库里预先冰存的海鲜汤块,翻出鲜虾、青菜,瞥到水槽里还有下午出去晃时顺道买回来的蛤蜊……就这样子吧!
“我怀疑你偷看了我妈的食谱。”
突然冒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大跳!
章晏霆帮她捡起掉到地上的一片菜叶,“所以才知道我喜欢吃海鲜,更对贝类无法抗拒。”
他的赞美让她有些不自在,转过头专心冲洗菜叶,“你妈真的有留下食谱?”
“没。至少我没看过。”
他就站在身边,居高临下,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暖暖的气息呼在自己头顶。不愿意避开示弱,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开新话题:
“没有听过你爸妈的事,他们在哪里?”
章晏霆的手指从她微露的肩部往上移,慢慢地划过她的颈侧,引来一阵微颤;她转身,借着拿锅子的动作避开他的触模。
她技巧的回避惹来他的低笑,“这也要写进去吗?我爸妈定居加拿大很多年了,他们住在多伦多,每逃讷逛西晃,有时要提防会偷垃圾的浣熊,有时则要赶走偷渡到地下室的臭鼹,开车时还得让路给慢吞吞的白鹭鸶,两个老人跟一群动物对抗,日子过得非常乏善可陈。”
“这可以写吗?”她很讶异,他对自己跟家人的私生活向来封得滴水不漏,怎么会跟她说这些?
他低头,额头近得几乎要碰到她的,“随便你。”
他一直相信她不会像八卦记者般写出措辞耸动的文章,先前会有意刁难,是对她拿采访当公事的态度不满。
他突然的好说话让她不能适应,差点要以为这家伙只是长得像章晏霆,其实骨子里根本是另一个人。
将疑问搁在心里,她借着忙碌的动作收拾紊乱的情绪。
放面,水滚,放人虾子、蛤痢苞青菜,然后熄火。
面一端上桌,章晏霆就迫不及待的吃起来。
看着他心满意足的吃着自己煮的面,贺盼盼心里也暖暖的。
突然,他问:“你为什么用手写?我以为你们惯用计算机写稿。”
“我的笔记型计算机不在身边。”
“明天带你去买。”
他没有追问车祸那天的事,也没有问她为什么愿意换了张别人的脸、用别人的身分过日子,他们的对话像是正常的夫妻。
但,贺盼盼仍然好奇:“既然明知道我不是曾野绫子,为什么答应和我结婚?”
章晏霆盯着她,反问:“既然不是曾野绫子,为什么愿意结婚?”
柏盼盼耸耸肩,“我不在乎。”
“你在乎过什么?”一个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人,又真正在乎过什么吗?
柏盼盼又是耸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果需要我退出,我随时可以离开。”这段日子就算是缓刑,该面对的,她也必须去面对。
“或许不会有那一天。”他嘴里含着面咕哝着。
“什么?”她没听清楚。
“我说,放心,我会跟你说的。”喝完最后一口汤。
“谢谢。”
气氛冷了,她默默收起空碗往厨房走;他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二天,贺盼盼下楼看见章晏霆坐在沙发看报纸,轻挑秀眉。他当真要去买计算机?
章晏霆听到脚步声,收起报纸,说:“我们先用完早餐再出门。”
“等我一下,马上就煮好。”贺盼盼问:“皮蛋瘦肉粥?”
他点头,“别加芹菜。”
柏盼盼轻笑,“我知道你不吃芹菜、菠菜,连各种瓜类都不吃。”他的挑食让小陈伤透了脑筋。
“人是万物之灵,总有些特权。”章晏霆对自己的难伺候一点也不惭愧。
才片刻,她就端出两碗香喷喷的皮蛋瘦肉粥。
章晏霆一下子就吃完了自己那碗,望着她剩下的半碗,“你吃不下?”
“嗯。”其实只是太烫了,但贺盼盼还是让出自己的半碗,推过去,“如果你不介意,剩下的让你吃。”
“不介意。”章晏霆接过她的碗,直接就着她的汤匙吃。
看着他毫不在意地吃着自己吃剩的粥,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感觉,感觉幸福,却又有些心虚。贺盼盼想打破这份暧昧,不留给自己幻想的机会,便找话题:
“你的头还会痛吗?”他脑部瘀血的部分都消了,看起来好像也没有后遗症。
“不会痛了。”章晏霆吃完最后一口粥,“你呢?伤口会痛吗?”
“还好,你弟弟的医术确实高明。”感觉提到她的脸,气氛变得有些僵,她自我调侃:“就是太对不起曾野小姐了。”
她对被换了张脸毫不在乎,还能自我调侃的态度让章晏霆脸一板,有些不高兴。
他又变成酷酷、难相处的章大天王了,原来这张别人的脸才足让他平易近人的原因……
藏起不该有的失望,嘴角挂上若无其事的笑意,“我先把碗洗一洗……”
章晏霆抓住她要收碗的手,“留给阿嫂收拾。”明明是不想她做这些粗活,从嘴里说出来却变成,“换件衣服出门了,我赶时间。”
“我马上就好。”她藏起被嫌弃的尴尬。
柏盼盼站起来,脸上神色未变,但他知道她不高兴。看着她挺直背走出厨房,他的心竟像被揪住似的……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他们去买了笔记型计算机,当然是由他付钱的。他知道车祸当天她身上没带任何证件跟钱包,否则彦霖也不会误认她是曾野绫子。
“给你。”
柏盼盼挑眉,看着他递过来的金融卡跟信用卡附卡。
“拿去。”
“谢谢。”贺盼盼收下,“以后我会还你的。”
“随你。”她的客气让他不悦。章晏霆脸色稍沉,提起她新买的计算机,“我去开车过来。”
他不高兴?又为了什么?贺盼盼看着他的背影不解着,却没有发现自己越来越注意他的情绪波动了。
走到门口,计算机公司的小姐窃窃说着:
“章晏霆耶,他本人更帅,又好有个性喔!”
店员乙说:“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跟他要求合照或者签名?”
“我不敢说呀,他酷得让人不敢接近!”店员甲握着笔,“他用我的笔签信用卡账单,这枝笔我要永远保存下来!”
“少发花痴啦!人家有女朋友了?!”店员丙凉凉泼下冷水。
“就是说嘛!那个小姐好美喔!俊男美女的画面让人看了都觉得好幸福唷!”店员乙说。
章晏霆素来对感情生活很低调,因此大众都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
“要是我也有那张脸就好了!”店员甲不胜遗憾的说。
正要走出门外的贺盼盼顿了一下,店员无意说出的话,像根针戳破幸福的气球,让她的心闷闷的。
他对她不再冷漠,然而这个改变却是因为这张脸。
她不在乎换掉原本的容颜,却该死的介意极了新的容貌的原主人!
你有什么好介意的?顶着曾野绫子的脸,你取代了她,也窃占了所有属于她的一切……包括他。
走出店外,眼睛有些酸、有些湿,贺盼盼垂头闭眼,不让在何人看见。
叭──汽车喇叭声轻轻打断她的思绪。
一抬头,章晏霆的车已经开到身旁,他看出她的异样,眼里有着关心。
这个关心是给她的吗?还是给曾野绫子的?她想问,却哽在喉间没问出。摇摇头,甩去不该有的伤感,她准备上车,却不小心踢到停放在路旁的机车,痛!在高跟鞋外的脚趾肯定受伤了!
“怎么了?”听见她的轻呼,章晏霆探头问。
这份关心如果不是给我的,拜托你收回去!柏盼盼在心里-喊着。别让我渐渐习惯你的关心、你的温柔,将来却又必须还给真正的曾野绫子!
今天的她是怎么回事?特别脆弱。
“没事。”她挤出客气的微笑,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懊痛!柏盼盼忍着,没弯腰看脚趾,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虽然她脸色平静,但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脚受伤了?”说着,便侧过身子要看。
柏盼盼将脚往前伸,不让他看见,“没事!你不是赶着开会吗?”
别对我温柔,那会让我沉溺更深!他的温柔给的是这张酷似曾野绫子的脸,不是给贺盼盼。
章晏霆看着她,对她的惯常隐藏情绪很是不舍。这女人,总能引起他浓浓的心疼。
他的眼神引来她的注意,贺盼盼双手环胸,回视着他。
她的样子像戒备着的野猫。他终于移开视线,发动车子,说:
“我们回家吧!”
必到家,章晏霆拿了罐软膏给她,“去瘀血用的。”
“谢谢。”贺盼盼没有表情的接下,顺手放进口袋里,如果没有看到她眼里快速闪过的感动,他会以为她真的天性冷淡。章晏霆看着她走向厨房的背影。是什么样的成长过程造就出她冷漠、惯于隐藏的个性?
背后的视线让她很难忽略,贺盼盼忍着微微犯疼的脚,若无其事地走到厨房,走离他。
她可以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等他出门再下楼,但逃避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决定视若无睹,照样做她的事。
但他的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在洗菜、烹煮的过程中,依然感觉得到背后传来的注视。甚至,她可以感觉得到他慢慢的走进厨房。
为了证明自己无所请,也不想再让脆弱的那部分冒出来,她决定不理会他的存在,径自做自己的事。
“需要帮忙吗?”
他刚坐在客厅,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见她踮脚伸手,想拿放在上层橱柜里的高锅,却她拿不到,又不开口请他帮忙,心里对她的独立有些不是滋味,他冷眼看着,直到她站上那张摇摇欲坠的高脚椅。
“你会跌倒的!”他伸手轻而易举地拿到她想要的那个锅子。
倏然走近的他让她吓了一跳,重心不稳,整个人往他身上靠去。
他抱住她,闻到她甜美的气息,更察觉到了彼此的身体是如此的贴近。
他收敛心神,将高锅递给她,这才清楚看见她左手腕上密密麻麻的刀痕!
顺着他的眼光,她也看到了,却若无其事地以双手接过锅子,然后迅速地跳下椅子、跳离他。
他往前一跨,迅速握住她看起来没什么力气的左手,拇指尖轻轻抚过那些陈年刀痕。
他的动作让她自然的挺身,抽不回自己的手,贺盼盼瞪着他,叛逆的眼神似乎告诉他──不关你的事!
懊死的不关他的事!
章晏霆略一施力,以不弄痛她的力道将她拉近,一只手箍住她的纤腰,两人四目对望,她昂起下巴,十足的不驯。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以眼神说着。
我该死的心疼极了!他没说,将她的左手拉到嘴边,极其轻柔地吻过那些泛白的刀痕……
他唇的柔软从腕间随着血液的循环迅速往上传,传到心脏,温暖她冷硬的心。这还不够!他的唇还沿着皓白的手腕往上,停在她的嘴唇上,柔声说:
“以后,有我。”
砰!心里高筑的围墙在-那问崩塌!他眼里的了然与不舍让她感动莫名,无法抑制地,两行泪从眼角垂落,她想抬起头,阻止泪水泛滥。
“别忍。”他轻轻的抚模着她的脑后,“哭吧!有委屈就哭吧!”
曾经,她多希望有双坚强的臂膀揽着自己,承担下生命中所有的苦厄,但,没有,没有人能承担下她身为贺旺德女儿的原罪。从小到大,多少次父亲在外捅了楼子躲起来,债主们上门要钱,都是她们姐妹出面,终于,她们学会了,只有更强悍,才能无视于穷凶恶极的讨债嘴脸。
面对周而复始的麻烦,母亲终日只会以泪洗面,久而久之,她们变得越来越坚强……如今,这个男人却要她哭出来?
柏盼盼控制不了泛滥的泪水,却仍咬着唇,昂起下巴不肯低头。哭是弱者的表现,她不哭!
唉!他轻轻喟叹,将她倔强的头颅压在胸前,让她的泪湿了他的衣,也湿了他的心。
虽然头被压在他胸前,贺盼盼的手仍然强硬地握着拳头,垂放在身侧,他耐心地拍抚着她的肩,轻柔的动作像在安慰心爱的人。
终于,贺盼盼放开紧握的拳,环着他的腰,轻轻地在他温暖的胸前啜泣,却深深震撼他的心!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要抚去她所有的痛,不再让她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