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情惨重!”
吉利拿出自己调制的药膏,抹拭头脸手脚的伤痕,顺便瞪非鱼一眼。
“师父,吃粥了。”非鱼怯怯地端上一碗热粥。
“我掉到坑里,你不会拉我出来吗?就让我冻醒,再像鬼一样爬出来吗?”
师父抹了一堆蓝色黑色的药膏,真的很像鬼!非鱼偷偷吐了一下舌头,要不是仙姑姐姐跑来找他,他才不理会这位杀人师父,早逃之夭夭去了。
“师父,你不能杀我,否则就没有小道童里服侍你了。”
又来威胁他!吉利东张西望,想找东西敲他,可一时找不到,只能恨恨地道:“没有小道童,我还有姐姐煮饭给我吃!”
“仙姑姐姐走了。”非鱼表情失望。“她煮好一大锅饭,一大锅卤肉,叫我头听师父的话,她要回去了。”
她果然走了!吉利跳起来,唏哩呼噜吞下粥,以最快的手脚换穿衣服,束好头发,准备杀上忘愁湖找合欢。
“非鱼,你守好孝女庙,师父出门去也。”
惫没冲出庙门,就和一个少年挂个满怀。
“哎哟!”吉利定睛一看——“大牛,匆匆忙忙做什么?牛儿又不见了吗?”
“不是的,我爹要请吉大哥过去祈福,他在田里!”大牛喘着气道。
“对了!”吉利这才记起,今天和牛伯伯有约,要为今年的秋收祈福祝祷。
每年秋收时节,吉利总是应村民要求,到每家田地祭祷求平安,特别是在临收割之前,一定要避免风灾、雨灾、蝗灾,否则一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吉利赶紧回头收拾细软,捆了一个包袱。大牛好奇地问着:“吉大哥,你头上受伤了,你没有求孝女娘娘保护你吗?”
“呵!她都不理我了,还保护我做什么?”吉利低声咕哝着。
来到牛伯伯的田地,吉利吩咐大牛搬来一张小桌,摊开包袱,摆好他的道具,一面和牛伯伯话家常。
“牛伯伯,快秋收了吧!你今年的稻子长得可真旺!”
牛伯伯笑呵呵地道:“大概再半个月就可以收割。吉利,你可要求孝女娘娘庇护咱们有个丰收年。”
“这当然了,孝女娘娘一定会庇佑芙蓉村,让大家赚大钱。”
点燃线香,吉利面向金黄色的稻田,摇着清脆的铃儿,仰天祈求.“有请孝女娘娘降下,代传芙韩村民诚心,上达玉皇大帝天听,保佑年年风调雨顺,岁岁雨顺风调……”
其他田地的村民见到吉利作法,也纷纷跑来请求他祈福。一整天下来,吉利跑过十几处稻田,还为一只待产的母猪祝寿,再帮一对吵架的夫妻重新罢放眠床位置,终于在天黑之后,回到了孝女庙。
非鱼捧着大饭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师父,我知道你在外面忙,我肚子饿,就先吃了。”
“不知礼数的徒儿。”吉利疲累地坐倒,有气无力。
“师父,仙姑姐姐煮的饭很好吃,我已经吃第三碗了。”
“她回来了吗?”
“没有。”
吉利突然爆发怒气,顺手拿起桌上的桃木剑,往非鱼敲下。“笨徒儿!我饿得要命,你就不会盛碗饭给师父吃吗?吃吃吃!成天就会吃,成事不足、败事有馀,走!我不要你了!”
非鱼吓了跳,泪珠儿顿时在眼眶里打转。以前师父是很凶,却没有像今天这么咬牙切齿,好像见到了生死仇敌一般。
“师父,你好很……呜!”非鱼乾脆哇哇大哭。“坏师父!也不教我本领,我什么都不会,只会扮鬼……”
吉利扔下了桃木剑,颓然地以手支颐。他憋了一天的闷气,无处发泄,又拿小表来出气,看小表惊惶的模样,他摆了摆手。“哭!?姐姐不理我,我哭都哭不出来了,你还哭什么!?去!盛饭给师父吃!”
非鱼抹了抹眼泪,吸吸鼻涕,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低头转进了后面。
唉!吉利轻叹一声,他心情太乱,就拿无辜的非鱼当受气包了。
他本来急着上山找合欢,希望能阻上她回地府转世,可是忙了一天下来,他只能在心里乾着急,却是不忍心拒绝村人的期待眼神。
秋收在即,村人的希望就在黄橙橙的稻田里,努力耕耘了一年,谁也不愿在最后关头出事,然而天象难测,他们只能寄托神明,而吉利就是村人与神明之间的传声筒。
他善尽职责,让村人心里得到平安。可他自己呢?谁来为他感情的田地祈福?事实上,他才刚长出秧苗,就被孝女娘娘给亲手毁掉了。
闷闷地吃过晚饭,随便擦擦身子,吉利抱起合欢的石像,哀怨地爬上床准备睡觉。非鱼见到他的怪行径,不敢多嘴,赶紧自个儿蒙头睡了。
抱不到鬼,总可以抱石像吧?吉利赌气地死抱石像,瞪大眼睛瞧着那张甜美的笑靥。可恨哪!她是为死鬼阿兆而笑。
迷迷糊糊间,他的眼皮变得沉重:
***
“吉利!吉利!”黑暗的房中传来合欢的声音。
“姐姐!”吉利欣喜地大叫:“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理我,一定是阿兆跑掉了,所以你要回来当我的老婆!”
跋欢的影像逐渐变得清晰,就像是镶在黑暗中的块白王,脸色略微苍白。她摇摇头,微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有要紧的事,所以我必须回来。”
“么要紧的事?”
“三天后,会起一场大风,连下五天大雨,你叫村人赶快收割,否则到时候狂风暴雨,来不及抢救,今年秋收就会全部泡汤。”合欢神色郑重地道。
“不会吧!傍晚我才看了天象,万里无云,气象清明,而且往年这个时候,顶多下场小雨,从来没有什么大风雨。”
“以前我跟你说过,我能感应天地变化,这次下山太久,失去了这个能力。”合欢的语气变急:“可我一回到忘愁湖,就感觉出风云雨雾的异象,再过一天,云气集结,天灾就会降下了”
“所以你特地回来警告?”
跋欢点点头,脸上掩不住焦急神色,一面是为芙蓉村担忧,一面是急欲了结此事,再奔赴地府寻找她的兆哥。
吉利只当作老天也来欺负他了,气得吼道:“芙蓉村做错了什么?!上天为什么要惩罚我们?春耕、夏耘、秋收,原本是四时正常运作,上天就见不得老百姓幸福快乐吗?”
“吉利,收收你的毛性子。”合先把自己的焦燥和缓下来,平心静气地道:“那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会意外淹死?兆哥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他会被掳到北方?没有人做错任何事,只是世事无情,天意难定,注定命中要有此劫数。”
“那我遇到你,也是我的劫动了?”
跋欢绽出淡淡的笑意。“你我的相遇不是劫数,这是一段值得珍惜的缘分。”
“你不让我珍惜……”吉利语气黯然。
“吉利,不要难过,难道你不想看我快快乐乐转世,完成生前的心愿吗?”
当初,就是她温柔的笑意吸引了他,他是想让她快乐,永远见到她的甜笑。
只是她心里只有阿兆,他又怎能强求呢?
呜!可怜他的纯纯痴恋!就让她和阿兆过若幸福快乐的日子,从此独留他一人在暗夜饮泣吧!
“姐姐,我该让你走的……”
“吉利,你真的长大了,我很开心,我可以放心离开了。”她指了他怀中的石像,脸儿微泛红晕。“你不要抱了,村人需要孝女娘娘作为心灵依靠,你就把它摆到庙里。虽然我没什么法力,以后也没办法保佑芙蓉村,但是你有法力,你可以让大家心情安定,平安过日子。”
“我的法力都是骗人的。”
“你好心肠骗人,孝女娘娘不会怪罪你。”合欢语笑嫣然,神情变得轻松。
“好啦!抱送孝女娘娘!”吉利也笑了。
“你一定要通知村人,叫他们尽快收割。还有,你的伤不要紧吧?”她关心地问着。
“一点小伤,算得了什么。”他察觉她越来越苍白的脸孔,不得不把心一横。“姐姐,你还是快回去,多留阳世一刻,就多损你一分阴气……呃,如果可以的话,你再告诉我将来投胎的地方,我好去看你。”
跋欢心头感动,她明白他对她的痴情关爱。或许,时间会让他遗忘。
离别在即,她忆及初见面的好笑情形,她也想以欢乐记住这一刻。
“坏小子,你在打我下一辈子的主意吗?听着了,我才不嫁给老公公。”
“就算你马上投胎,我也不过大你二十岁,还是可以娶你。”
“那也是伯伯了,太老!你赶快成亲吧,说不定我可以当你的女儿。”
“哼哼!想当我女婿的人,得经过我的层层关卡考验,我才不让他轻易带走我的宝贝女儿。”吉利大刺刺说着。
“你真是坏爹爹!”合欢笑得开怀,在那轻柔的笑声中,笑容渐渐淡去,身影渐渐朦胧,犹如来时的梦幻,去时也像一层逸去的薄雾……
***
“姐姐!”吉利不舍地大喊一声,立刻惊醒。
摆夜无边,只有稀微的星光,哪有合欢的飘飘身影?
走了!她这次真的走了!吉利紧抱怀中的冰凉石像,心也凉了。
“姐姐……合欢……”泪珠掉落,难分难舍,一时之间,他以为自自己是柳树下的阿兆,同样是这般依依离情,也同样是如此痛彻心扉!
姐姐,你好狠!阿兆会痛,难道吉利就不痛吗?
梦中的他太宽宏大量了,他怎能舍弃所爱,任她离去呢?
眼泪掉个不停,滴滴沾湿了石像,仿佛石像也为他哭泣。
“合欢姐姐啊!”他终于失声大哭,像是要哭掉累世以来的辛酸痛楚。
“呜呜!”非鱼又被他吵醒了,也是糊里糊涂哭着。“是我不好啊!师父,你不要哭了。”
“笨鱼,不关你的事!”
“就是我不好,对不起啦!”非鱼哭得更大声了。师徒俩各怀伤心事,乾脆抱在一起痛哭,直到泪尽力竭,昏然入睡。
***
天蒙蒙亮,吉利赶忙叫非鱼敲锣,把村人喊到孝女庙前。
“阿利,你不懂农事,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牛伯伯诘问着。
“是啊!最快也要再等十天才能收割,那时候谷子长得成熟肥大,才能卖得好价钱。”包老爹也提出他的看法。
吉利双眼红肿,略带鼻音,站在庙门前解释道:“各位乡亲,我知道有的稻子还没长热,现在收割会有一些小损失。可昨夜孝女娘娘亲口托梦,三天后将有狂风暴雨,如果不及时抢收的话,恐怕稻谷全毁,血本无归,损失就更加惨重了。”
陆老伯疑道:“阿利,你好像在危言耸听,你看这天光明晃晃的,没什么云气,你不要唬我这个看了五十年天象的老头子了。”
“天有不测之风云,各位乡亲,我劝大家抢收,我又有什么好处呢?你们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孝女娘娘啊!”吉利言辞恳切地劝说。
“是啊!孝女娘娘不会骗我们的!”向火大喊。
“何仙姑呢?”几个老人家还是半信半疑,毕竟庄稼收成不能拿来开玩笑。“阿利,何仙姑是你的师姐,她的道术此你高明,叫她算算看嘛!”
“她走了……”吉利低下了头,突然冲进庙里,再抱出石像,高高举起。“仙姑就是孝女娘娘,大家看清楚了!”
众人惊讶地抬起头来,一看之下,个个呆若木鸡!说不出话来,因为石像的脸孔和何仙姑竟是完全相同。
吉利大声说道:“这是两天前才从庙后的地下挖出来的,正是一百多年前不见的孝女神像,各位不信的话,可以去看那些坑洞。那天孝女娘娘知道身分泄露,立刻启驾返回天界,临去之前,她心怜芙蓉村,特地预言这场即将到来的天灾。”
非鱼咚地一声跪下来。“天!我吃孝女娘娘煮的饭……”
村人恍然大悟。“难怪何仙姑看起来就像仙女一样!”
包老爹搔着头。“我就觉得奇怪,何仙姑跑到我梦里自称是孝女娘娘,又叫我把豆芽嫁给阿火,原来她真的是孝女娘娘。”
“真的是孝女娘娘!”群众惊叹着,也是纷纷膜拜。
吉利继续口沫横飞说着:“孝女娘娘大慈大悲,亲自显灵,这是咱们芙蓉村的福气啊!”
“是了!要听孝女娘娘的话,赶快回去收割。”村人立刻奔回屋子。
吉利也没闲着,他带非鱼去帮阿山嫂收割。芙蓉村男女老幼全部出动,放眼望去,田里尽是黑压压的人头,个个弯了腰,拼命割稻。力气小的老人家和小阿则卖力打谷,打好一篓,就送往村里的谷仓,夜以继日,即使疲惫,也没有人敢休息。整整拼了两日夜,终于把芙蓉村的稻田抢收完毕。
村人不敢闲着,集聚人力检修谷仓,修补破瓦,清出排水渠道,再帮几户住在溪边低处的人家搬家,暂时安排到其他村人屋子居住。
第三天傍晚,天空卷起红云,缓缓凝聚成浓密的黑云,强风骤起,吹得树木摇摆不停,人心惶惶。
不到半夜,狂风呼号,暴雨如万马奔腾到来,惊醒了芙蓉村人的好梦,个个听着风声雨声,庆幸听了孝女娘娘的劝言,保全了今年的收成,同时也在心里祈求孝女娘娘保佑,平安度过风雨夜。
吉利抱着合欢石像,楞楞地坐在床上,想踢醒非鱼,问他五世记忆的事情,但这些天来大家都累了,非鱼也两天没睡,他不忍心叫醒可怜的小表。孝女娘娘显灵,从今以后,孝女娘娘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了。
依稀朦胧间,好像看到合欢站在村口的柳树下,翘首盼望他的归来,她的哀伤忧郁,眼底的绝望越来越深。
他是回来了呀!为什么她又要走呢?
痴痴迷迷、恍恍惚惚,他再也分不清楚自已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