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韩钰终于康复,水无艳也处理完“白家屯”的事,一行人重新回到大宅院。
不过去时是四个人,回程添了曹天娇。她是铁了心要跟顾明日过不去,谁让大师兄见色忘妹,整得她这么惨。
五人才进大宅院,吉丁便哭着扑上来。“大人,你总算回来了,我担心死了!”
水无艳一个没注意,差点给压得跌倒在地,还好顾明日反应快,及时撑了她一把。
她吓得脸色微白。“该死的吉丁!你想压死我啊?”
彼明日以两根手指将吉丁拎起来。“以后再随便碰她的身体,我把你吊起来晒干。”
吉丁傻了。他跟主子从小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如姐弟,连她的洗脸水都是他在端,这碰都不给碰一下,以后他还怎么服侍她?
水无艳翻了个白眼,知道顾明日又翻倒醋桶了。
矮钰有些好奇。“他不是你弟弟吗?怎么叫你大人?你看起来挺年轻,年纪不大啊!”
“在我家,辈分小的都要叫辈分长的做大人。”水无艳随口唬哢她。
“好奇怪的规矩。”韩钰搔搔头,喊道:“黑子,你去看一下肉票,如果没有问题,下午我们就启程上柳城。”
摆子没听见,他一直在看水无艳,好像要透过她伪装的外表,直看透她的内在。
“黑子!”韩钰一把揪住他耳朵。“我在跟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
“老大,好疼啊!”
“我不疼,疼的是你。”韩钰一脚踢在他上。“快点去准备,午时出发,今天我要在柳城吃晚饭。”然后夜探大牢,探视李寿。不过最后一件事她不敢当众嚷嚷。总算她还是懂得一些是非轻重的。
“我知道了,老大,你不要打我。”黑子被韩钰拉进了内室。
水无艳看看还在教训吉丁的顾明日,懒得理他们,也跟着走了。
曹天娇乘机贴上去。“小艳艳,和男人在一起很烦吧?”她逮着机会就要煽风点火。“他们既小气、又自私、还罗哩啰嗦的,教人看了就讨厌。”
“听曹校尉的口气,对于男子似乎有过很不好的经历?”
“鬼谷中,正式弟子五人,记名弟子三百一十八,余下杂役数十,女子总共也才四十九,我从小就生活在那种水深火热的环境中,你说我能有什么美好回忆?”
“鬼谷五大弟子,巧手天匠顾明日、医圣卓不凡、毒尊席今朝、盗神商昨昔,加上你,曹天娇。江湖传言,你们不是手足,却情胜手足,莫非是假?”
“我对他们当然是有情有义啦!但他们……哼!你不知道,他们从小就爱欺负我,就说大师兄,他只要生病,就在鬼谷作孽,有一次,他还拿暴雨梨花针打我。而且他有没有告诉你,他练过迷魂大法?”
“有。”他还在她面前施展过,之后差点走火入魔,恐怕前些天的病也跟这有关系。
“我公平点,大师兄长得是不错,挺能勾小泵娘的,再加上他的迷魂大法,有一段时间,谷里的女孩子没一个能逃出他的魔掌,一直到他玩腻了才收手。当然啦,像我这样意志坚定的人是不会受他迷惑的。”
“喔,他怎么玩弄小泵娘?”水无艳漂亮的眼睁大了,一抹狡黠闪过,像极了那躲在花丛中,正要扑蝶玩的猫咪。
曹天娇察觉有些不对劲,又说不起来。“小艳艳,你在打什么坏心眼?”
“好奇心算坏心眼吗?”
“原来你想知道大师兄的秘密啊!没问题,我告诉你——啊!”她的手才搭上水无艳的肩,半边身子就麻了。
彼明日从她身后转出来。“我本来还想听听你怎么倒黑为白,可你为什么要碰她?”说着,他又射出三根金针。“一支让你发痒、一支发笑、一支疼痛。别怕,它们不会同时发作,所以你不会太辛苦。”
曹天娇的脸整个白了。“这种断续针法是二师兄发明的,从来不教人,为什么你会?”
“断续针用的金针跟一般的不一样,二师弟在外头找不到会做的人,回谷找我,代价是把这套针法教我一遍。”也许是因为看不见、没安全感吧?顾明日对于新东西特别用心,面对心里喜爱的,他也护得特别严重。现在,水无艳是他心里最重要的一个,他都想把她藏起来了,怎能容许他人对她动手动脚?“你应该自豪,你是第一个尝到我断续针的人。”说完,他拉着水无艳进内室去。
吉丁看着自家大人被拉走,有心追,又不敢,便杆在曹天娇面前发呆。
曹天娇恨恨地啐他一口。“你就站在那里看能有什么用?有本事追上去。”
吉丁上下打量她,半晌,坚定摇头。“不,我不想变得跟你一样。”
“你……”曹天娇差点气死。“算了,你这胆小表,给我倒杯水来。”
“喔!”吉丁倒了水来,看她动弹不得,便喂她喝。她眉毛一抽一抽的,浑身汗出如浆,显然正忍受着巨大痛苦,但她没叫也没喊,咬牙忍下来了。
“你不疼吗?”
“废话,让大师兄给你扎几针,看难不难受?”
“那你怎么不哭?”
“那么孬种的事,姑女乃女乃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少啰嗦,再来一杯!”
“喔!”吉丁又去倒水,跑了一半,他回头看一眼曹天娇。她比他高了半个头,窈窕的身影玲珑有致,不同于水无艳的娇媚,她是初升的太阳,熠熠生辉,让人不敢逼视。“你比我勇敢多了,我佩服你。”
“傻瓜。”曹天娇嗤笑一声,又痛得频频吸气。“该死的大师兄,你等着,我不会放弃的!”
客房里,水无艳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明日。
“想不到顾先生也有这么年少轻狂的时候……”好嘛,他学了迷魂大法居然是去逗弄小泵娘,她……天杀的,心头竟有点酸。
“我是大师兄,很多功夫都由我代师传授,迷魂大法亦不例外。当年,我集中谷内众师弟、师妹给他们讲解,数百人中,出现几个心思不稳的,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事。你休听阿娇嚼舌根。”重点是,那些脑袋错乱的人中,有男有女,绝对不像曹天娇所说,他迷得谷内的师妹们晕头转向。
“就你那种程度还能代师传艺?”
“我那年才十五岁,一知道施用迷魂大法有如此严重的后果,不敢再学,才会十余年过去,功力不进反退。”
懊吧!算他过关,水无艳心里好过多了。
“你这么会教人,不如也教教我。”
“你要学迷魂大法?”之前他提过要教她,她似乎兴趣不大,怎么突然想学了?
“不行吗?”
“也不是,不过有条件,你只能在我面前使用它。”他可不要教会了她,却便宜别人。
“你是不是太小气了点?”
“那你告诉我,你学那种东西干什么?”
“我不喜欢用刑逼供,若能让那些犯人在不知不觉中吐实,不是很很愉快的事?”
“有没有人告诉你,随便迷惑别人是件很不道德的事?”
“有没有人告诉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若是个顽固不通的人,你会唆使我假扮‘女巡按’,借机接近韩姑娘,调查她的来历?”她心中自有一个“义”字,永远不变,至于怎么完成它,并不只有一种方法。
事实上,顾明日也是看中她的公正和圆滑,才会在上百朝官中选中她、保护她,就指望她为他完成计划。
“我承认你说的有理,那好,我教你。”
“快点开始吧!”能学新东西,她也是很兴奋的。
“但告诉你口诀前,我要提醒你一件事,若有人因为受你迷惑而做出某些不恰当的行为,比如言语调戏、毛手毛脚,我不会客气的。”
“这些话你应该跟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说,对我讲这些做什么?”
“那些被美色冲昏头的人,一定不会记得爱护自己的小命。但我相信大公无私的女巡按,会替他们考虑周全。”他笑嘻嘻的,很帅,也很欠揍。
“你威胁我?”
“我只是陈述事实。”
水无艳两眼一转,坏坏的笑勾上唇角。“我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曹校尉的话,男人都是既小气又自私的。”
他两手一摊,一副无辜的姿态。“你得体谅我,没有一个男人愿意跟别人分享自己女人的美丽。”
在调情的手段上,她终究逊他一筹。“谁是你的女人?”
“不就是你?”顾明日张开双臂搂住她的腰,好纤细、好柔软,贴在他身上好像要融化似的。“无艳,我真的喜欢你。”
她知道,但她心中仍然有顾忌。
他低头,轻轻地吻上水无艳的唇,那模起来像是樱花花瓣似的唇,尝起来也带着花般的香味,甜蜜的,甘醇迷人。
“你也喜欢我吧?”他在她唇上吮吻着。
她看着他,飞扬的剑眉下有一双桃花眼,细细长长的,眼角微微上勾,黑白分明,让人一见沉醉,但第二眼就会发现他双眼中的漆黑,那是看不见底的绝谷,因为太深了,所以反射不了光线。
若这双眼是好的,会是怎生的流光异彩?她为他感到不舍,为他怜惜,更为他而情如火、心如麻。
“是,我也喜欢你。”小巧的丁香探出,和他的轻碰。
彼明日的呼吸霎时变得粗重,搂抱她的双手更加用力,互相吞吐着彼此的气息,交换那浓烈的情意。
“嗯……”她娇吟,喘息着偎在他宽广的胸膛上。
“无艳。”他的额抵着她的,感觉空虚许久的心正被她一点一滴地充满。
“嗯?”她又喜又忧,不知他们这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到何时?进柳城吗?她的心突然痛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
“没有。”
“我是看不见,但我有感觉。”思绪一转,他捉出了问题。“你在担心李寿?”
此时他说了,她会信吗?若两人立场调换,他恐怕也是要怀疑。
“等见到李寿,由他亲口告诉你,你才能深切地看清他的为人。”
“我从恩师学习三年,从未见他做过任何一件违背良心、道义的事。”她委婉地提醒他,也许是他搞错了。他得有心理准备,她不会因为爱上他,就放弃公义。
“那只是你没见到而已。”
“我与恩师同食、同行三千多小日子,处理过的案子堆如山高,如此密切的合作后,还有什么事情可以隐藏?”
“我还喊过李寿伯伯,我爹与他一起长大,义结金兰,并约诺将成儿女亲家,他们——算了,过去的事我不想一再重提,等到了柳城,见着李寿,我们一次解决。”
她已经悄悄记下,他的父亲是李寿的结义兄长,后来因何反目,就是她要彻查的重点了。
“我教你迷魂大法。”顾明日贴着她耳畔,念出口诀。“人们会哭泣、大笑、吼骂,因此而发出种种声音,这些声音会影响人的心绪,比如你听见孩童的嘻笑会愉悦,便是这个道理。迷魂大法的最终目的就是利用各种声音控制一个人的心神……”
水无艳看着他,实在佩服他,瞧他现在的冷静,谁能猜出他才失控过。不晓得要练成这样的内敛,得经历多少艰辛?但愿这一切都是误会,她不想办李寿,更不想对不起他,她真的很为难。
“你有没有在听?”顾明日注意到她的失神。
“当然有。”好收拾心神,仔细聆听他的教导。
但一下子,她便后悔了。
难怪顾明日的师弟、师妹只被他教了一天,就心笙动摇。
他看不见,便格外注意其它感官,声音亦不例外。他解释迷魂大法的时候,语调会不自觉地随着口诀的描述扬高伏低,一切都在他无意间完成,偏偏更吸引人。
她的脑子越来越晕,胸口发热,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开开合合的唇……
“大人、顾先生,吃饭了。”午时,吉丁傍顾明日和水无艳送来饭食。“那位韩姑娘说,用完饭,不休息,直接出发。”
“知道了。”水无艳点头,看吉丁惫呆呆地站在那里,便问:“有事?”
吉丁期期艾艾地看着顾明日。
水无艳不知道他们搞什么鬼。“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吉丁绞着手指。“顾先生,你能不能……那个……饶了曹校尉?”
“阿娇让你来的?”顾明日很意外,曹天娇居然会服软。
吉丁的头摇得像只博浪鼓。“不是、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曹校尉不知道。但她真的很辛苦,求你饶了她吧!”
“等她认输我再去放她。”顾明日一边说,一边给水无艳盛饭。
“那我代替曹校尉受苦,顾先生,求你饶了她吧!”
“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代替她?”
“我……”吉丁可怜兮兮地看着水无艳,眼泪快掉下来了。
水无艳也觉得顾明日过火了,便道:“我们就要启程上柳城,莫非你要将曹校尉留在这里?”
“她不去更好,省得有人对你纠缠不清。”他的口气又开始添进酸味。
“你确定?不要到了柳城,再急忙发火讯召人,那可丢脸了。”
“你知道了?”
“猜到一点。”她挟了一筷子的菜送进他碗里。“曹校尉凑巧路过‘白家屯’,帮黑子制伏众山民的机会有多高?换个方向想,她一直在注意着你我,看见火讯,出面救人,这个可能会不会大一点?你晓得,官当久了,疑心就大,喜欢多方思考,刚才再试探了下,你的反应也印证了我的猜测。所以我判断,曹校尉的出现是有目的,而且有计划的。”
“聪明,不愧是鼎鼎有名的女巡按。”
“承蒙夸奖。现在你可以释放曹校尉了吧?”
“算她好运。”顾明日哼了声,走过吉丁身边,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们主仆情谊不错,但记住,保持距离,否则我会生气。”
“顾明日。”她双颊如火烧般艳红。“吉丁只是个小阿子,你喝哪门子飞醋?”
“十几岁,不小了。”
“他跟我弟弟没两样。”
“纵是亲姐弟,依然要避嫌。”
“你脑袋被醋泡坏了,我懒得理你!”她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大人,顾先生,你们别吵了,我以后会小心,还不成吗?”吉丁快哭了。
“你别理他!”水无艳没好气地吼了声。
彼明日却对吉丁道:“你很识相,我也不难为你,以后你有什么关于阿娇的事想知道,尽避来问我。”他如此精明,哪会不明白小家伙的心思,反正这事也挺好玩,不如推一把。
吉丁兴奋得差点给顾明日跪下。“谢谢顾先生、谢谢顾先生!”
倒是水无艳还有些糊涂。待顾明日走后,她一脸纳闷地看着吉丁。“你跟顾明日打什么哑谜?”
“我……”吉丁低头,脸好红好红。
“你一向怕死、怕痛、又怕难,今天倒好,充起英雄来了。老实招来,你在搞什么鬼?”
“大人,我……”吉丁支吾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你能不能帮我跟曹校尉提亲?”
水无艳差点把手中的饭碗给砸了。
“我发现曹校尉好厉害、好勇敢、好漂亮,我……”他说话的时候,整个人好像在梦游。“我好像喜欢上她了。”
“好象就是不确定,等你确定了再说。”吉丁小了曹天娇将近十岁吧?他爱上她,水无艳突然觉得头好痛。
“那她会不会在我没确定前就嫁人了?”
“她……”水无艳按着抽搐的额角,回想那见到美女就发失心疯的曹天娇。她可能嫁人吗?
“大人,我……”
“喂,你们吃好没有?老大说要出发了。”黑子忽地闯进来,连门都没敲。
“你有没有礼貌?万一我家大人在换衣服怎么办?”吉丁因为话题被打断,心里很不爽。
“又是大人,你们家怎么这样奇怪?喊姐姐做大人,这要被官府的人听到,还不把你们捉进大牢里?”黑子瞪着眼睛说。
“谁敢捉我家大人……”吉丁惫想辩。
“吉丁,够了。”水无艳一声喝止他,转向黑子。“你回去告诉韩姑娘,半个时辰后,大门口见。”
“是,水大人。”黑子抱拳说。
水无艳没答,定定地看着他。黑子也在瞧她,四道目光在半空中交会,好像在探索什么,游移了好久,才各自散去。
待黑子离开,水无艳敲了敲吉丁的额头。“你傻了?忘记出驿站时我跟你说过什么?”
“可是大人——”
“还大人?”
“姐姐。”吉丁垂着脑袋。“对不起嘛!你一去几天,我日日担惊受怕,不知不觉就忘记要隐藏身份。”
“从现在起,给我把‘姐姐’这两个字刻入你的脑海里,若有再犯,我就家法伺候!”
“是,姐姐。”吉丁没精打采地哼了声,想想还是曹天娇可爱,顾明日说要去放她,不知道好了没?他还是去看看。
脚跟一转,他也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