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还痛不痛?”她忍不住问。
“什么?”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早就不痛了。卓不凡说可以完全消除它,不过要花很多钱买药、炼药。我大哥说,男人身上带点疤是英雄的痕迹,干么抹消它?所以就留下来了。”
“卓不凡?你真的认识我师父?”
“原来你师父就是卓不凡?”
她点头,想到师父说要有钱,才替他消除伤疤,果然贪财一如往昔,不过他大哥也小气,让弟弟带这么多伤疤过活,不心疼吗?
“回头我帮你去除伤疤,不收你钱。”
“不要。”他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
“我要做英雄。而且有了伤疤,就不会老是遇见像卓不凡那样的瞎子了。”
“我师父眼力可好了,哪里是瞎子?”难道他们说的卓不凡不是同一个人?
“他第一次见我就把我当姑娘,向我求亲,还不够瞎吗?”
“什么?”她仔细打量他,确实唇红齿白、相貌不凡,可也不至于到像女人的地步吧?这中间八成有误会。“会不会师父当时跟你开玩笑?”
“不知道,反正卓不凡疯疯癫癫的,谁晓得他说的是真是假?”曲无心还记得卓不凡得知他是男子时,那悲愤交加、又气又骂的情形,因此对他的印象不太好。
不过他也不讨厌卓不凡,相反地,他还挺信任他的,总觉得卓不凡是个可以倾诉心事、交托性命的……朋友。“朋友”,这个词有点怪,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他是没有朋友的,唯独卓不凡……他似乎有点不同,但他也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曲无心听说自己曾经有过很多红粉知己,也有子女以及庞大的钱财与势力,但因为某些意外,一切都消失了。
可他也不觉得可惜。一个人坐在高处,没有人陪伴、没有朋友,连亲大哥都离他远去,那是人生中最凄寒的孤独。
他宁可像现在这样,每天快快乐乐地玩耍,也不要回到过去。
“喂,我不要再讲那些麻烦事了,你快点教我捉鱼啦!”他摇着她的手。
她差点站不稳,整个人险些栽进水里。
“好好好,我们捉鱼,你别摇我啊!”她看准一条鱼,拉住他的手伸进水里,先不去捉它,只是用手部感受鱼儿游过去。
他瞪大了眼。从不知道鱼在水里是这么湿湿、滑滑的,好可爱的样子。
“怎么样?下次让你捉它,捉得到吗?”她问。
他想了想,点头,可是……
“它游得这么快乐,我们一定要捉它吗?会不会太残忍了点?”
袁清妩差点气死。他缠她一整天,不就是想捉鱼吗?既然不捉鱼,那他黏着她干什么?
招惹疯子,果然是件愚蠢的行为!
她心里想着,但嘴上一句话也不敢说,因为他的武功实在厉害,而她是个面对威武,一定屈服的人。
夕阳西落,夜幕升空,圆月淡淡的银辉洒在两个湿漉漉的人身上。
袁清妩无力地瘫在岸边,问那个还在跟鱼玩耍的人。
“天黑了,回去好不好?”她饿到前胸贴后背了。
“我们还没有烤鱼吃,现在就要回去?”好理所当然的答案。
袁清妩当下无语泪两行。
“换我叫你大哥行不行?你又不让人捉鱼,怎么烤鱼?回去吧,反正家里一定会给我们留饭,吃烤鱼跟吃饭不都一样吗?”
“鱼是鱼,饭是饭,怎么会一样?”
“那现在一条鱼也没有,你要烤什么?”干脆把他烤了算了!这个混帐,搞得她头痛死了。
“烤鱼啊!”又是鸡同鸭讲。
“好,烤鱼,请问哪里有鱼?别告诉我,你要上街买,这么晚了,人家都收摊了。”
“干么还要花钱买,湖里就有很多鱼啦!”
“可你又不让——啊!”她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傻了。
颁!他一拳打向水面,激起浪花,足有三尺高,然后,一条、两条、三条……她数不清有多少条鱼翻起白肚,浮在水面上。
“现在有鱼了,烤吧!”他说。
“你不是说捉鱼太残忍,不让人捉?”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我是舍不得捉鱼。模过它们之后,觉得它们很可爱,要亲手把它们捉上来,实在不忍心。”
“那你还发气功把它们都轰死!”
“因为我饿了啊!拔况,没玩过的鱼,我就不觉得它们可爱了。”相反地,现下他看它们就是一副好吃的样子,所以他要烤鱼吃。
真是很了不起的理由,袁清妩又一次彻底输了。
然后,她发现自己真蠢,明知他有一肚子歪理,为什么还要跟他强辩?
“算了,你想烤鱼就烤鱼吧!”
“我不会烤。”他把浮上水面的鱼都捞上来,约莫三十几条,全部送到她面前。“你烤。”
“不是吧,这么多鱼,我们吃得完吗?”
“可以。”他对自己的食量非常有信心。
“你确定?”见他点头,她也不想多费唇舌,便道:“那还不去捡柴火,呆着干什么?”
“喔!”随即,咻一下,他消失了。
她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念头——人们常见那些飞来飞去的妖精鬼怪,会不会就是那些轻功很好的人扮的?
她碎碎念着,准备杀鱼去。
“其实不无可能,如果让曲无心拿黑布将头包起来,再换上一身白衣,晚上在村里四处飞一趟,明天八成很多人要说看到无头鬼了——”
“好像很好玩耶!”一个兴奋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啊!”袁清妩想着坏主意,还没吓到别人,先把自己吓得差点掉进湖里,幸亏曲无心即时拉了她一把。
“你干么叫这么大声?”
“还不是被你吓的。”袁清妩模着不小心撞到的手肘,疼死了。“拜托你下次回来的时候,出点声好不好?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我有出声啊!”
“我怎么没听见?”
“我说:“好像很好玩。”你没听见吗?”
她又想哭了,为什么他们的对话总是如此?
“我这样说吧,麻烦你以后离开或回来,脚步声重一点,好吗?”
“原来你要听的是脚步声,不是说话声?讲清楚嘛!”
她发现自己每次跟他说话,都有流泪的冲动。
“喂,你刚才说晚上要扮鬼玩,那等烤完鱼,我就回去换衣服,我们再一起出去玩。”
“慢着。”她开玩笑的,他不是当真吧?“随便吓人是不道德的,尤其……若吓到像王爷爷那种年迈体虚的人,害他们生病、受伤,怎么办?”
“那我们不吓王爷爷,吓别人。”
“别人也有可能出事啊!”
“吓卓不凡,他胆子大,一定不会有事。”
“不行吓我师父,他身体不好,若有万一,怎么办?”
“不然要吓谁?”
“我们谁都不吓,不行吗?”
“说要吓的是你,反悔的也是你,你又开始说话不算话了。”
“不是啦,我是……”谁知道她每次认真说话,他都当马耳东风,她随便一句玩笑,他就当真了。“刚才……对不起,是我不好,乱说话,为了补偿你,等烤完鱼,我带你去看火虫儿,很漂亮喔!那是我和于——总之,那是一个秘密之地,槐树村没多少人知道的,你是第三个去过的人。”
他歪着头凝视她,晶亮的眼睛发出光芒,像能透视她的神魂似的。
她被看得心虚,以为又要被骂“食言而肥”,谁知他却道:“第二个是谁?”
“什么?”她一时懵了。
“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人,我是第三个,那第二个呢?他是谁?”不知为何,他很在乎自己排第三,那感觉好像……他不是那么重要,至少在她心里,他不是最重要的。
他不喜欢那样,人们总是抛弃次要的东西,只保存最重要的。
而他,他不想有一天,落到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无法与她携手的地步。
他喜欢跟她在一起,那种彷佛回到童年的愉悦让他着迷、欲罢不能。
“他……”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知道曲无心怪异的执着,便敷衍道:“他已经离开了,不会再回来,你不可能认识他,又何必计较他是谁?”
“但是……”他灼灼的目光盯着她,好像要让她燃烧似的。“在你心里,他没有离开。”
她一窒,随即慌乱地把杀好的鱼落了一地,有些还掉回湖里,眼看着就要不见了——突然,他伸出手,一道掌风像丝带,那鱼儿又被卷了回来。
“虽然我不喜欢丢东西,可有些东西丢了反而是好事。”就像那些他讨厌的记忆。
她撇开头,怎会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第二个人”倘若已经在她心里腐烂,那就忘了吧!舍得、舍得,有舍才会有得。
问题是,一段十几年的感情,是说放就放得了吗?
她从柳城逃回槐树村,拚命要遗忘于百忧,可居然到现在才发现,她一直没有忘记他。
可记住又如何?如今,他已为人夫,她与他,今生今世都不可能了。
曲无心说得好,于百忧的身影已经在她心里腐烂,跟她那颗不懂得放弃的心一起腐烂了。
“丢不掉吗?”他拍拍她的肩。“那就叫卓不凡开一帖忘魂汤给你喝,喝完,保证你什么都忘光光。”
她本来痛苦得要死的心,突然又跳了起来,锐利的凤眸瞪向他。
“你有病啊!那种东西是可以随便喝的吗?”跟这家伙在一起真难受,一会儿气得半死、一会儿又吓得半疯,他到底有没有正经的时候?再继续下去,要换她脑子出问题了。
“我喝过啊!”他觉得味道还不错,而且,他现在过得比以前更好了。
“什么?!”袁清妩叫得好大声。“你喝过忘魂汤?谁给你喝那种东西?不知道忘魂汤又名孟婆汤,喝下去之后前尘尽忘,那是——不对,你还记得你大哥、记得要捉鱼、记得怎么使用武功……你根本没有忘记所有的事,哪像喝过忘魂汤?”
“不知道,卓不凡叫我喝,我就喝了。而且我也忘记很多事,不过……还是记住了一些。”而且都是快乐的,所以他觉得忘魂汤是世上最好的一种药。
“师父让你喝忘魂汤……”袁清妩傻掉了。“而且你还能记住一些事……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
“你是说我说谎?”他的声音冷下来了。“我从来说到做到,不像你……哼!”她已经唬哢过他好几次了,他一一记住,总有一天要全部讨回来。
就某个方面来说,曲无心是个很记仇、很小气、独占欲又强的男人,袁清妩遇到他,真的是算她倒霉。
“这个嘛……我并不是……”她试着解释,但好像怎么说都不对。“算了,我们先烤鱼,然后去看火虫儿好不好?”
“你烤,我吃。”他发现烤鱼一点都不好玩,决定不再动手了。
“是,曲大爷。”
敝了,她好像变成他的专属丫鬟了,但是她敢违背他吗?不,她不敢。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她懦弱。
“你又骗我。”
这句话已经快要变成曲无心的口头禅了。
因为秘密之地没有火虫儿,半只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