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要画画。”向晚不慌不忙的宣布。
“你说什么?”尚未整理好一身被他“破坏”的仪容,水绮罗震惊地抬起螓首瞪向他。
可恶,这家伙竟敢趁她不备解开了她的衣裳。
包可恶的是,她居然无力反抗。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坐在窗边摇着凉扇,向晚从容不迫地反问。
别速地扣上衣扣,束好发髻,水绮罗伸手拍桌,怒骂道:“有没有搞错,画你要去
哪画?”
依照这家伙要画便得看到“实体”的怪癖来看,难不成要她找一对男女到他面前上演活
?
“这很难?”向晚眨着无辜的黑眸,“那么跟织女的羽衣比起来,哪个比较难找?”
听听他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为什么不想些简单一点的题材?”水绮罗气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神情除了
不满以外再无其他。
“要不,你说说看什么才叫简单?”他轻轻松松又把问题丢回给她。
水绮罗螓首微偏,媚意十足地眼儿闪动晶灿的光芒,眉头则锁着深思,绝丽的容颜比往
常来得更令他心神荡漾。
心中一阵热烫,若说喜欢她什么地方的话,除了她外表强势其实贴心爱照顾人之外,他
包喜欢看她烦恼的模样。
只有这个时候,最能感觉她对他有多用心。
“例如皇帝的威仪,五岳的景色,天下第一美人,或是艳府水家的建筑这一类的,有实
体的,真实的东西不就很简单吗?”水绮罗顺口提了一些,却能从她所举的例子中,感觉得
出她生活的环境有多优渥,让她把这些寻常百姓不易见到的东西当成唾手可得的玩意儿。
惫真敢说,他可不认为这些东西简单。
“这么说那天看到的麒麟是假的罗?”向晚边说边又倒了一杯石榴酒。
“话当然不能这么说……”水绮罗中途拦截,戒备地瞪了他一眼。
不过才两杯酒就醉了,再让他喝下去还得了?
从她的眼中看出对自己的警戒,向晚笑得好不得意,站起身,他故意朝她靠去,在她身
侧的位子坐下。
靶觉到他的体温,水绮罗立刻显得坐立难安起来。
“你,你干嘛靠我那么近?”她不自在的往另一边移了移,全身的寒毛竖起,方才紧张
且燥热的感觉又重新回到她身上。
扒,该是时候让这丫头感觉他之于她是特别的存在了,向晚暗忖。
“我想喝酒。”他要求道。
“喔,是吗?”水绮罗迳自喝了一杯,把他的话当一阵耳边风。
向晚挑起一道眉,一把拿过她的酒壶,替自己倒了一杯。
“向晚!”
“不过是酒而已。”啜饮一口,向晚发出和她相同的叹息,然后才说:“你不是说自己不
吝于分享的吗?”
“话不是这么说……”他的情况不同。
他打断她的话,“再说,以往你总是有多少就让我喝多少。”
她从不限制他喝多少,也不是没有过整壶酒被他喝完的例子,她也从未吭过半声。
说到这儿,水绮罗才发觉自己以前是多么的不小心,竟让一个病到骨子里的病人放肆的
叭酒,不顾他的身体情况。
向晚似乎看出她心里的愧疚,一掌按上她的头顶,揉了揉。
“酒这种东西,我又不是因为你才开始喝的。”只是碰上她以后,他也变得贪杯起来。
“但是你不应该喝呀。”
“将死之人不喝酒要喝什么?”向晚拿她说过的话来堵她的嘴。
闻言,水绮罗沉默了。
没错,当初她是这么说的。
也不能说她的想法改变,要是今天立场对调,她变成他这副破身子的话,饶是快死了也
一定离不开酒,但那是因为她深知自己的酒瘾有多深,可他不同,向晚从来没有象她喝得如
此海量,更不会渴酒到了酒不离身的地步,而她居然三不五时就灌他酒,把酒当水给他喝。
小脸上的光彩不见了,只剩下黯淡。
瞧她一副自责的神情,向晚叹了口气,心里明白这丫头在钻牛角尖的时候,绝对不会轻
易的接受别人的解释。
“我可以抱抱你吗?”怕她会因为自己随意的触碰而变得排斥他,向晚特地开口询问她。
“嘎?”她一惊,但是在接触到他坦率的眼神后,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抱她?
水绮罗回想适才两人身体上的接触,俏脸除了愕然又是一阵红霞晕染。
“你不说我就当是好了。”向晚说完,一把揽过她的肩将她抱个满怀。
虽然知道不该操之过急,但是要等她自己回答说好,想一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呀。
偏低的体温,单薄的身躯,坚硬的胸膛,不同于和姐妹们相拥的感觉,他的怀抱令她清
楚区分出男人与女人间的不同,让她几乎舍不得离开。
敝了,他不是很瘦弱的吗?为何现在她会觉得他的胸膛坚强得足够替她撑起天地,阻挡
风雨?
“讨厌吗?”他轻声问。
“唔……”陷入思绪中,水绮罗心不在焉的应着。
“绮罗?”
“嗯?”
“我在问你话。”这丫头想什么想得出神。
“什么话?”她一脸茫然。
“你讨厌我抱你吗?”他又问了一次。
“嘎?”水绮罗一愣,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次他的怀抱少了强势,多了说不出口的包容和温柔,她并不会讨厌或排斥,但这些话
要怎么说出口?
她扭着纤细的指头,在心里埋怨他煞风景,硬要问些有的没的。
“如何?”他向来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你要我怎么说?”红云聚集在粉女敕的两颊,她努力想板起脸,却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说出来的话也跟娇嗔一样。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知道以后能不能抱抱你。”或者亲亲她,。不过这话暂时还是别说的好,免得她小姐恼羞成怒,狠狠的刮他一顿。
“我,我……我……”一个字说了老半天,水绮罗还是无法老实承认心中的感觉。
要她承认喜欢他的怀抱或者喜欢他的胸膛更胜他的画?
天杀的,她确实无法否认。
无法否认自己的逐渐喜欢上他的味道胜过于酒香,无法否认自己担忧他的病情胜过一心
想拿到手的绣图,无法否认自己在乎他的看法胜过一切,无法否认自己看重他胜过全部,无
法否认自己不喜欢他。
“杀千刀的混蛋……”水绮罗忍不住低咒。
到底是打何时起,他在她的心里埋下如此深的情感,而且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以至于她
一点也没发现。
事到如今,他顺理成章的占据了她所有的心思。
是不是早在她开始懂得观察他的气色,担心他的身子,无论拿不拿得到绣图,都坚持跟
在他身边时,事实就已经摆在她眼前,只是她从来不愿去承认自己早已喜欢上他?
膘蛋?
“你是在说我?”向晚轻笑。
瞧她粉女敕的脸儿绯红,即使羞赧也还要嘴硬,他看了实在觉得好笑,放不开她的感觉在
心里越来越强烈。
“谁在说你了?”宛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水绮罗弹起身,脑袋却不小心撞到他的下颔。
“噢,好痛。”相同的呼声同时出自两人口中。
被“撞”回了椅子上,水绮罗一手揉着脑袋,眼眶泛起湿润的水雾,疼皱了一张娇颜。
“我看看。”听见她喊疼,向晚心一揪,顾不着自己同样隐隐作痛的下颚,忙想看看她
怎样了。
结果没料到,他低头想看她时,不死心想逃离开他可触及范围的水绮罗又站了起来,两
蚌人再度强碰,才刚撞到的地方二度受创。
老天,脑袋被撞这么多下,她会不会变笨变呆呀?
向晚捂着下颚,他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
真是的,他们怎么会撞来撞去的?
“又不全然是我的错……”她的头是石头做的吗?
“难道是我的错?”他不要动就好了,偏偏他还动来动去的,才会害得两人有第二次“亲
密接触”!
听她的语气,向晚知道若不好好安抚她,肯定又是一场架要吵,横竖大丈夫能屈能伸,
暂时别跟她计较。
“都不是我们的错,”其实一开始是她的错,他在心中补了一句。
揉着头顶,水绮罗慧黠的眼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你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吧?”
唉,这丫头真是宠不得。
“被撞凹了吗?”他又恢复那种微酸讽刺的调调,偏偏对她来说这话听起来顺耳多了。
“你呢?下巴还在吧?”她的话也够可恶。
“怎么,你眼瞎了看不见?”
“怎么,我眼瞎了要你管呀。”
两人一来一往的拌嘴,空气里的不自在感渐渐消弭。
也难怪,他们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在彼此的心中早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因为意识
到对方在自己心中日益加重的分量,若是突然改变相处模式的话,这个脾气倔强又固执的小
妮子决计不会习惯的。
但,还是有些地方改变了。
例如自从在麒麟泉昏倒事件之后,饶是两人斗嘴,水绮罗也不会说出和“死”这个字在
必的话,向晚也甚少再提跟看病,大夫有关的话。
他们都下意识的忌讳着类似的话题,就怕说出来又是大吵一架。
“哼,懒得同你说。”水绮罗轻哼一声,提起酒壶移到方才他坐的靠窗的位置。
虽然她的态度似乎恢复到往常那般直爽,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骄气,但风平浪静的海
面下可是酝酿着波涛汹涌。
意识到自己喜欢向晚,和他靠得太近,或是注意到他的任何一个小举动都会令她坐立难
安。
唉怕他的碰触会令自己失常,却又矛盾的期待他靠近一点。
“可恶……”举杯对月,水绮罗低咒。
许是察觉到她的心思,向晚没有乱动,不想把她逼急。
眼下,还是先维持这种微妙的暧昧就好。
**
“快半年了……”
水绮罗望着夜空新月,红唇上还沾有晶莹剔透的酒滴,微噘起的饱满唇瓣逸出若有所思
的轻叹。
逃家也快半年了,说不想家是骗人的,但又不是那么想要回去。
她想起了为何两人同行,想起了他。
想要和他继续同行一段日子,想要看看由他眼中看出去的世界,想要陪着他再走更远一
点。
所以即使想家,却不会觉得难过。
酒意酣浓之际,水绮罗摇摇蔽晃地踱到床边。
向晚不知何时倦了,倒在床上发出细细的打鼾声。
“有你就够了……”柔软的小手滑上他的脸颊,也不知是醉了,还是因为他睡着了,她
才敢说出心底的话。
苍白无血色的俊脸很平静,看起来就象……断气了一样。
这个想法猛然浮现,水绮罗立刻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自从他无预警的昏迷之后,每晚她都会固定这么做。
确定他还有鼻息,她不禁松了口气,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床畔凝视着他的睡颜。
燃尽的烛火终于熄了,房内只剩下月光迷蒙,柔和的光芒照在他的病容上。
可以的话,她还是想医好他,无论花多少银两,替他找多少大夫,对她来说都不是难题。
“唉……”叹息来得突然,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是她实在不想再为了这件事和他吵架。
“向晚……”低低地唤着他的名,睡梦中的他似乎听见了,蹙起了眉心,却没有苏醒的
意思。
没有醉,没有眼花缭乱或天旋地转,她不由自主的慢慢倾身靠向他,直到两人近得几乎
没有一丝距离,她闭上眼睛,眼看就要吻上他——
“咳,咳。”他在睡梦中咳了几声。
水绮罗一惊,快速的后退并坐直身子不敢乱动,就怕他下一瞬睁开眼发觉她在干什么好
事。
“真是糊涂了,我怎么会,怎么会……”想吻他。
想着想着,水绮罗便红了一张脸,连忙甩甩头,想把那羞人的念头给甩开。
“咳咳……”沉睡的向晚不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倒是咳嗽声始终没有停止。
她倒了杯茶,轻轻拍着他的脸颊,“向晚,向晚。”
“唔……我睡着了?”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眨眨朦胧的眼,向晚语意不清的问。
他还记得自己最后是看着她对月喝酒的背影,之后的事便一点印象也没有。
“喝杯水。”她将茶杯交到他手中,一手撑起他的后脑,好让他能顺利喝下茶水。“小心
烫。”
向晚没有多说话,享受着她偶尔的温柔。
“看病懊不好?”待他喝完茶水,她问道。
月夜之下,她的眼神认真得不容质疑。
眉心皱了皱,向晚很快就恢复平静的神情。
“酒喝完了?”他试图坐起身,但头一晕,只得停止动作。
“我替你找大夫。”她边说边伸手搀扶起他,在他们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后,她已经越来
越清楚在哪些时候该帮他一把。
“饿了?”向晚当作没听到,靠着她的搀扶等待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
“找个我信任的,艳府水家专用的大夫。”她也不打算让他装傻逃过。
“虽然已是这个时辰,应该还是能叫店小二准备一些吃的。”头晕的感觉渐消,向晚重
新想坐直身躯。
“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水绮罗拿了枕头垫在他背后,让他能坐得舒服点。
“我以为……”光是一个坐起身的动作就让他气息不稳,微微喘息着,“这个问题我们
都有默契不再提起。”
向晚的气息不稳,但瞅着她的眸子却散发着刺目的光彩。
他不想多谈,从他四周凝重的气氛便能感觉得出来。
水绮罗俏脸一沉。
但是她提醒自己不能因此而同他吵了起来,所以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从一数到十后,
才开口道:“看大夫吧。”
“不。”他的态度也很强硬。
“你怎么象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这下她无法再保持冷静,一掌拍向床沿,忿
忿地嚷着。
向晚没说话,只是别过头,决绝漠然的神情看得出他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见状,她差点气得跳脚。
“这样看着你渐渐消瘦得不成人形,难道我该象个死人一样无动于衷?”水绮罗神情激
动的说。
她怎么可能办得到。
“你大可不要管。”他的语气冷淡。
“怎么可能。”在她心里已经埋下他的身影之后,要她不管他的死活简直是笑话。
她迅速的否定令他心里为之一悸。
“不可能也要变成可能。”他压抑着和她一样激动的心情,语气平静的说。
她的话已经证明在她心中他占有一席重要之地,但是……
“到底为什么?”水绮罗顾不得时间已晚,爆出怒吼。
无奈向晚只是沉默,嘴象喊蚌壳般无法轻易打开。
“难道你真的想死?”她又气又怒,不断用言语挑衅他,想逼出他的真心话,说出他坚
持不看大夫的原因。
“我……”向晚抬首,哽在喉头的话一度要吐出,但最后又咽了回去。
这家伙为何不肯告诉她?是因为在他心里,她不过是个提供他吃住兼帮忙逃跑的金主而
已吗?
想到这儿,水绮罗又呕又怒,一股刺痛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个能帮助他的人,他对她一点也不在乎。
“绮罗?”她……是不是哭了?
向晚伸手想要碰她,却被她眼明手快的躲开。
水绮罗背过身,腰杆直挺挺的,不愿让他看出受伤的神情。
“好,如果你真想死,从明天开始我不会阻止你喝酒,不会管你睡觉有没有盖被子,床
也还给我。”她忿忿地说完,就想离开。
“慢着。”向晚沉声一喝,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硬是不回头,挣扎着想抽出手,试了几次之后惊讶的发现自己挣月兑不开他,不是因为
怕弄伤他而放轻力道,而是使尽全力也挣月兑不开。
“你放开我。”他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你在哭。”因为她哭了,所以他不能轻易让她走。
他不准她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哭。
“我没有哭。”她大声地反驳,脸却始终不敢看他。
“那你转过来。”
这下子水绮罗无言了。
趁着她没说话,向晚硬是扳过她的身子,逼她转过来面对自己。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清楚的看见她梨花带雨的神情。
“你想家。”从她的眼神里,他就是看得出来。
“看不看大夫”这个话题虽然很容易成为他俩吵架的导火线,但她的情绪波动未曾如此
剧烈,最近她又常对着月亮,酒杯,甚至一些有的没有的小东西叹气,连背影都可以看得出
她想家的情绪。
想来约莫是乡愁犯了,才会如此容易受到影响。
“我……”水绮罗一窒,无法否认。
“如果你想回去也没关系。”向晚松开了抓着她的手,脸上仍是波澜不兴的祥和。
没错,她是想家,但是她也不想离开他呀。
若非无法轻易离开他,也不想一辈子在外流浪,她才想着要治好他,至少让他能多活一
些日子,活到够让她回家里看一看后,再来找他。
“你在赶我走吗?”
“我是说如果你要回去的话,就回去一趟也无所谓。”轻咳了几声,他又讨了一杯水喝
下后,才慢条斯理的把话说完——
“但我也要去。”